○趙鳳琦

《理性選民的神話》,(美)布賴恩·卡普蘭著,劉艷紅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0月版
民主是偏好的結合,如果選民具有某種形式的非理性偏好,就容易導致錯誤的結果。由于人類具有“雙重屬性”: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這就決定了民主制度下并不一定產生十分完美的政策。最典型的就是人們在高喊打擊假冒偽劣產品的同時,出于個人的虛榮和逐利心理,還是到“秀水街”購買“名牌”;在呼吁“要實現教育資源均等化”的同時,又托親朋好友使子女上“名校”。這種情況是“不同約束條件下追求最大利益化”的典型表現,卡普蘭稱之為“理性的胡鬧”。
上小學一年級那年我7歲。開學第二天,老師組織選舉“班干”,因為都剛入學,所有同學都不會寫字,選舉只能采取舉手表決的辦法。老師首先提出候選人,然后問全班同學是否有意見,最后“一致通過”。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把手舉得很高,坐在后排的同學甚至站了起來。年復一年,每個新學年都重復這種選舉程序,不同的是選舉方法從舉手表決到寫“選票”,最后在黑板上寫“正”字計算票數……近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參加選舉的次數和選舉過的人也不計其數,直至參加國家最高級別的選舉。當我每次投上莊嚴神圣一票的同時,不禁要問自己,我“這一票”能起多大作用,這是否就是民主?一次次投又一次次問,每次選舉都有結果,但心中疑云未消。盡管如此,我還是毫無怨言地不放棄任何一次投票選舉的機會。抱著“我選故我在”的心態,堅守“民主政治就是民主選舉,民主制度可治社會百病”的信念。一次次地走近投票箱,期盼著“這一票”能改變選舉結果,選出的政治精英給百姓帶來福祉,使社會更加繁榮。
民主是什么?投票管用嗎?民主制度是否是最理想的社會制度,民主化到底能給大眾(選民)帶來什么?最近,帶著這些問題,讀了布賴恩·卡普蘭著的《理性選民的神話》(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0月版)。讀后感觸很深,積淀在心中多年的疑問在這里找到答案。
這是一部研究民主制度下公共選擇的學術專著,是一張對準民主機制拍攝的X光片。作者獨特的視角,透視了一條始終存在,但從未被清晰展露的邏輯通道。這就是“民主制度產生不良政策”的因果鏈條,或“選民自愿選擇下策”的制度缺陷。
自有人類社會以來,民主制度一直被人類所追捧。但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人們對民主制度又有不同的理解和追求。近代工業革命以后,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和社會分工的出現,人們要求參與國家事務管理的呼聲越來越高,相同利益的群體開始出現,并對政治利益集團表達訴求。此時,真正意義上的民主制度才開始構建。它最基本的要求是實現政治民主化,在保障人們最基本權利的前提下,選舉產生政治利益集團,并參與事務的決策。人們堅信,民主制度是人類社會最完美的制度。這種制度一旦形成,從此便可高枕無憂。因為人們相信大部分人在多數場合都是正確的。只要決策者們善于聽民聲、察民情、順民意,且不斷堅持下去,公共政策就會如同綁上衛星導航儀,哪怕起點多么偏遠,遲早都會回到正確的軌道。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作者進行了大量的實證研究,找到了關于偏見的心理學及公眾輿論調查研究的證據,證明在與政策直接相關的問題上,選民偏見不僅普遍,而且在數據統計上十分顯著。由于選民自身的原因和對民主制度下經濟政策的看法存在著系統的偏見(作者概括為:排外意見、就業偏見、市場偏見和悲觀主義偏見),“民主傾向”未必能產生“經濟良策”。為什么呢?早在1997年,喬治·布倫南和洛倫·洛馬斯基在合著的《民主和決策》之中,提出了“民主投票的表達性作用”的觀點,告訴我們人們投票的動機。選民之所以去參與選舉投票,并不是為了改變選舉結果,是因為想證明自己的存在,顯示自己的品德,標榜自己的作用。同時,也恰恰是由于深知自己的投票對選舉結果的影響接近于零,選民才不關心不良經濟政策對自己造成的實際后果。
為了揭開民主神秘面紗,作者在對選民投票動機研究的基礎上,通過思維試驗,對民主制度下由于選民的非理性導致愚蠢政策的出爐進行了研究。作者指出,民主是偏好的結合,如果選民具有某種形式的非理性偏好,就容易導致錯誤的結果。事實上,人類具有“雙重屬性”,即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這就決定了民主制度下并不一定產生十分完美的政策。最典型的就是人們在高喊打擊假冒偽劣產品的同時,出于個人的虛榮和逐利心理,還是到“秀水街”購買“名牌”;在呼吁“要實現教育資源均等化”的同時,又托親朋好友使子女上“名校”;在呼吁懲治腐敗、為國家前途擔憂時,又大肆搞權力尋租。凡此種種,人們在言論上的夸夸其談,在行動上精于算計,毛澤東曾把此類人稱之為“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中的矮子”。這種情況恰好是“不同約束條件下追求最大利益化”的典型表現,卡普蘭對此稱之為“理性的胡鬧”。
《理性選民的神話》是一部政治經濟學專著。該書除了緒論和結論外,共分八章。各章獨立成篇又相互聯系并層層遞進,圍繞民主制度下為何產生不良政策展開討論。通過實證分析和對人性的剖析,得出了民主制度下未必產生完美政策的結論。至此,卡普蘭并未停住,學者的責任和良知使他繼續深入研究,就如何解決民主制度選擇不良政策等問題給出答案。如果說,“理性的胡鬧”會產生不良的經濟政策的分析結論是該書的特點,那么,依靠市場的力量減少“理性的胡鬧”是該書的又一大特色。作者認為,民主是一副備受推崇的政治萬靈藥,但糟糕政策的存在是因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存在利益的分歧,解決這一問題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市場。無論你是否相信市場的絕對力量,如果民主使事情變得很糟糕,那么相應地,市場往往能改善事情的效果。這就是該書的獨到之處。在凱恩斯主義盛行的今天,世界各國都在出臺“刺激計劃”,用“有形的手”干預市場,作者依然堅守古典經濟學派的觀點,為哈耶克辯護,為自由市場叫好,相信市場的力量。作者堅持這種觀點的對錯暫且不論,但就其這種科學的態度和執著的精神不正是我們今天正在尋找并要堅守的東西么?
政治民主化和經濟市場化既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兩個輪子,又是孿生姐妹。沒有經濟的市場化就很難有政治的民主化,即使有了所謂的“民主”也是殘缺的,只有市場才能遏制或減少政治集團出臺的政策對公眾利益的侵害,減少利益集團的尋租。沒有政治的民主化,市場經濟秩序很難建立,根本談不上經濟市場化。由于該書研究的是民主制度下公共政策的選擇,故對政治民主化和經濟市場化的相互關系,以及孰前孰后沒有涉及。我認為,經濟的市場化應走在政治民主化之前,主要原因是市場解決問題快捷、高效,先有市場化再有民主化是發達國家發展中的普遍規律。當然市場有時也會失靈,但市場本身有自我修復、完善的功能,相對于民主制度來說,市場的作用明顯優于民主制度。在民主國家中,多數人的主要選擇還是市場,正如書中指出的那樣,在很多國家和地區不僅普通大眾低估了市場的作用,就連經濟學家也低估了市場相對于民主制度的優越性。
《理性選民的神話》的譯者劉艷紅是我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政府政策系讀書期間的老師,她將此書推薦給我閱讀。我讀后確實受益匪淺,并對民主制度有了進一步理解。相信對民主政治建設和對公共選擇感興趣的朋友,讀后一定會與我有同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