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少數民族語言保護經驗及其啟示

哈正利　楊佳琦

[摘要]在現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少數民族語言的保護和發展是一項復雜的社會工程。發達國家在保護少數民族語言方面起步較早，本文梳理國外少數民族語言保護和發展現狀，汲取少數民族語言保護的經驗和教訓，為保護我國少數民族語言提供借鑒。

[關鍵詞]少數民族；語言保護；經驗啟示

[作者]哈正利，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博士；楊佳琦，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2010級碩士生。武漢，430073

[中圖分類號]H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54X(2012)02－0189－005

本文是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重大攻關項目“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民族政策研究”(10JZD0031)階段性成果。

少數民族語言不僅是少數民族日常生產生活中重要的交際工具，也是民族文化的載體、民族情感的紐帶，更是國家寶貴的資源。因此，少數民族語言問題受到世界各國普遍關注。但是在保護少數民族語言方面，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起步時間、觀念、政策和措施截然不同，呈現多元態勢。發展中國家面臨全球化和現代化壓力，堅持把國家經濟發展放在首位，少數民族地區經濟落后，文化和語言逐漸邊緣化。值得肯定的是，近年來發展中國家逐漸探索經濟發展與少數民族文化保護相協調的道路。在國外，特別是發達國家從落實少數人權利和堅持文化多樣性出發，各國都較早地關注少數民族語言的保護，并收到了顯著的成效。

一、國外少數民族語言發展現狀

發達國家內部少數民族成分復雜，語言多樣，少數民族語言保護和發展日益引起各國重視。歐盟正式認可的官方語言有20多種，少數民族語言有大約150種，此外，還存在相當數量的移民少數民族語言。加拿大的人口將近3400萬，其中有將近110萬人是原住民。過去，加拿大政府對原住民一直采取民族同化政策。受此歷史和傳統影響，原住民一直處于被壓迫的地位，文化得不到尊重，語言逐漸消失。現在，加拿大的原住民最主要的有三大部族組成：北美印第安人、梅蒂斯部族和因紐特人。其中北美印第安人，所占的人口數是加拿大原住民總人口數的一半左右。目前，在澳大利亞2100萬人口中，原住民僅有約45萬，且大多生活在偏遠貧瘠地區，是澳大利亞最貧困的群體。在澳大利亞人口中，原住民成為文盲、失業者和罪犯的可能性最高，自殺率也高居各族群之首。因此，少數民族語言保護工作更加艱巨。

近年來，發達國家少數民族語言保護面臨諸多新情況、新問題。首先，移民人數增多，“新少數民族”融入問題越來越嚴重。來自東歐、非洲、亞洲和拉美地區的外來移民日益增長，在發達國家全國人口所占比重越來越大。移民一般不被政府接受為少數民族，因此即使他們的數量多于本國的少數民族人口，官方也沒有相應的法律專門保護他們的語言文化。

其次，法律上平等與事實上的不平等。比如說，澳大利亞政府在保護少數民族權利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支持《聯合國原住民人權宣言》，制定《反種族歧視法》等等。但是土著人民權利和文化權益一直沒有得到保障和維護。2009年，聯合國土著民族人權特別報告員詹姆斯·安納亞在堪培拉就批評澳大利亞原住民政策說，澳大利亞原住民沒有受到足夠的尊重，他們的文化和習俗沒有得到有效保護，歷史上針對原住民的種族歧視問題在澳大利亞仍然存在。可見在大洋洲對原住民的保護還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最后，人們開始反思多元文化主義政策。“法國人和德國人如今對這種方式明智與否深表懷疑，丹麥和荷蘭已經逆轉了其官方政策，甚至連英國也充滿了疑慮。”阿瑪蒂亞·森認為多元文化主義政策的悲劇在于“兩個混淆”：一是文化保守主義和文化自由之間的混淆。二是在于忽視了一個事實，即雖然宗教也許是人們的一個重要認同(特別是如果他們可以自由選擇贊美或拒絕自己繼承或被歸入的傳統)，但還有其它一些政治、社會、經濟層面的聯系，人們也有理由對其加以重視。所有這些新情況新問題，都是發達國家在保護和促進少數民族語言過程中所面臨的嚴峻挑戰。2010年10月，德國總理默克爾公開表示“德國試圖建立多元文化社會的努力已經徹底失敗”，她指出穆斯林移民需要努力融入德國社會，學習德語。

二、國外少數民族語言保護經驗

(一)倡導多元文化的價值觀念。多元文化主義強調尊重文化多樣性，因其更加包容而代替了同化主義模式。加拿大是世界上第一個把多元文化政策作為一項法令頒布的國家。從1970年代開始，在各種移民群體壓力下，澳大利亞、加拿大和美國放棄了同化主義模式，轉而采取多元文化主義模式。

多元文化政策提倡保護少數民族(包括移民)語言，其采取的主要措施包括：政府支持使用少數民族語言的報紙、廣播電臺和電視臺；對少數民族成員實行雙語教育；使用少數民族語言提供公共服務等。歐盟各國尊重各民族的多元文化，建立健全文化保護法律法規，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得到了很好的尊重。比如說，法國政府不承認人種、宗教、語言或其他形式的少數族群但是法國保留多元文化傳統，并一直致力于多元語言的發展。

加拿大首先把“多元文化主義政策”作為基本政策，給予少數民族群體權利，不同族群的傳統文化和語言得到保護和發展。美國的印第安人除了享受其他少數民族的權利以外，還有享受保留地和自治政策等權利。多元文化的價值觀念是尊重文化多樣性和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的基礎，為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保護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支撐。由于多元文化政策的保障，使文化多樣性得到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使不同族群的語言得到保護和發展。

(二)建立完善有效的法律保障體系。完善的法律體系是有效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的前提。把少數民族的政治訴求上升為法律，可以從國家立法上提高少數民族語言的地位，消除行政障礙，保證它的使用范圍和效力。

新西蘭政府通過完善法律給予少數民族語言保護取得了很好成效。新西蘭政府開展了一系列振興毛利傳統文化的工作，其中最有成效的就是毛利語的復興。1900年以后，當時的移民政府嚴禁所有毛利學生在學校說毛利語。1970年的調查顯示，有40％的毛利人因為說毛利語而被教師處罰，在這種情況下有很多毛利人失去了講母語的能力。毛利語成為即將消亡的語言，新西蘭政府認識到這個問題，與毛利人一起努力下又使毛利語從瀕臨消亡走向全面復興。為了復興毛利語，新西蘭政府于1987年通過了《毛利語言法案》(Maori Language Act)。該法案的強調：毛利語與英語同為官方語言；任何人都有權在法律程序中使用毛利語；設立毛利語言委員會，負責推廣毛利語的使用，監督毛利語的推行。這就從國家法律以及執法上為毛利語的發展提供了保障。當然其他國家在完善法律保障少數民族語言使用方面仍然取得了成績。澳大利亞政府也制定了有關法規，以保證多元文化主義政策的貫徹實施。意大利土著少數族群被地方法規和憲法承認和保護等等。荷蘭通過的弗里斯蘭語言和文化保護條款就涵蓋使用弗里斯蘭語進行教育、司法系統、法庭和公共行政管理、新聞、文化活動以及經濟和生活中弗里斯蘭語的使用。

(三)保障少數民族語言的教育權。少數民族的語言、甚至社會文化生存能力，會因大多數人群體做出的經濟與政治決定而受到削弱。各國政府對官方語言的決定，“難免牽涉到承認、包容、支持某一具體族類與民族群體的需要和認同”，并“由此淡化其他文化認同”。各國注意到少數民族語言教育對保護少數民族文化的重要性，逐漸尋求各種政策保障少數民族語言的教育權。

如在多元文化教育方面，澳大利亞通過各種少數民族語言學校來保障少數民族語言教育權。其中學校類型就存在土著居民占優勢的學校、少數民族文化混合的學校、英裔和其他歐裔占主導的學校等，而且不管學生的民族成分如何，政府的政策都要求學校的課程必須是多元文化性的。新西蘭通過保障少數民族語言教育成功挽救了瀕危的毛利語。具體措施有支持小孩從幼兒園開始學習毛利語，并制定政策培養毛利語教師。到了1984年，這樣的幼兒園已發展到287所，1985年有374所，1988年增加到520所，入學兒童共約有8000人。立陶宛建立了系統的法律來保證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發展。《少數民族法》規定：保障少數民族在發展本民族文化、獲取本民族語言的信息，以及建立文化教育組織方面的權利。《國家語言法》保障少數民族使用和發展自己語言的權利，《教育法》保證了通過教育保護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發展。

(四)重視非政府組織的作用。文化權利下放，充分地發揮了地方上少數民族文化機構和非政府組織的重要作用，促進了文化繁榮發展。少數民族語言的保護和發展。新加入歐盟的東歐國家在文化權利方面經歷了一個大轉變：在社會主義時期國家負責對文化事務的投資和管理；實行獨立后，原有各文化機構和組織私有化；加入歐盟后，文化政策開始注意市場經濟的負面影響，注重保護少數民族文化。在市場經濟下，少數民族文化機構和非政府組織在保護少數民族文化方面，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例如愛沙尼亞，目前少數民族在建立自己的自治機構上，政府沒有較多的資金支持，也缺乏具體的支持政策，而促進少數民族文化發展的團體大都是非政府組織。羅馬尼亞的文化機構和非政府組織對文化團體的文化活動提供支持。文化活動的重要支持、宣傳和教育計劃在非政府組織的基金的幫助下運作。非政府組織、政府和私人企業之問也合作組織一些獨立的文化活動。匈牙利少數民族公共基金會在2006年有超過8.45億匈牙利福林用于少數民族項目。保加利亞、波蘭、拉脫維亞、立陶宛等國的文化機構和非政府組織在少數民族文化保護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亞洲，非政府組織在保護日本阿依努語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2006年調查表明，在23782名阿依努人中，有304人會說這門語言，這其中只有4.6％的人認為自己精通并有能力教授這門語言。但是，全體阿依努人與外族同情者自發組織了各類型的組織、機構，包括協會、文化博物館、資料館、文化振興研究促進組織、“同胞懇談會”、文化保存會、講習班、學習班、手工藝品作坊等各類機構。在他們抗爭和保護民族文化的努力下，阿依努人爭取到民族平等權利的同時，也使自己的語言得到了保存與傳承。

三、國外經驗對我國少數民族語言保護的啟示

我國目前仍有大約6000萬的少數民族人口使用著本民族的語言，大約3000萬的少數民族人口使用著本民族的文字。“有專家統計，全世界每年大約有80種語言在消失，中國的80到110種之多的少數民族語言中，有些已經成為瀕危語言。”

近年來，在《國務院關于進一步繁榮發展少數民族文化事業的若干意見》和《文化產業振興規劃》相繼出臺，非物質文化遺產日益受到國內外關注的背景下，少數民族的語言保護逐漸引起國家和民問的重視。與此同時，國外全球化和現代化進程較早，在選擇走保護少數民族語言方面，世界各國特別是發達國家都走過了一條曲折的路，甚至付出過沉重的代價。國外有很多經驗和教訓值得我們研究和反思。

(一)繁榮文化產業為契機，發展少數民族語言。在全球化和現代化趨勢下，很多國家的文化政策與文化行政都有趨同的傾向。為了應對這種趨向，發達國家在推進本國文化產業的同時，開始尊重民族文化差異，促進多元文化認同；承認和鼓勵當代社會中的差異性，注重保護少數民族文化。

2009年9月26日，《文化產業振興規劃》正式發表，標志著文化產業已經上升為國家的戰略性產業。“民族語言作為少數民族人口文化權益保障的核心因素，是少數民族權利保護的重點領域之一”。隨著經濟全球化進程不斷加快和國內改革發展進程的日益推進，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面臨著新的形勢：一是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應用領域有所擴展；二是少數民族語言如何與信息技術、互聯網等現代通信技術的發展相結合。結合我國文化產業發展環境及少數民族地區的產業發展等狀況進行分析探討一條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的發展途徑是一個新課題。

(二)完善少數民族語言法律法規。發達國家在保護少數民族語言方面重視法律法規的完善，從國家立法上提高少數民族語言的地位，消除行政障礙，保證它的使用范圍和效力。比如新西蘭的《毛利語法案》，芬蘭的《語言法》和《薩米語言法》，美國針對土著人的《美國土著語言法案》等等。

我國近期關于做好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的一份重要的指導性文件是國家民委于2010年5月制定的《國家民委關于做好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管理工作的意見》。該意見共21條，內容包括做好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管理工作的重要意義、指導思想、基本原則、主要任務、政策措施、保障機制等部分。作為指導性文件，《意見》對保護少數民族語言起著規范引導作用，但是它只是一個宏觀倡導，指明一個方向，還需要進一步完善和深化。為了切實做好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國家應該完善少數民族語言的相關法律法規：廣播影視事業、公共服務、翻譯、出版、教育、新聞、廣播、影視、古籍整理事業等。

(三)重視少數民族教育，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發達國家保障少數民族語言教育權利，重視通過少數民族語言使用者來保護、使用和發展少數民族語言。在新西蘭，國家支持小孩從幼兒園開始學習毛利語，并制定政策培養毛利語教師。忽視少數民族教育的一個極端例子就是澳大利亞“丟失的一代”，安置原住民混血兒童的政策。為了讓原住民與白人通婚所生混血兒童放棄他們的土著文化，吸收歐洲文化，從1910年開始直至該項政策廢止，大約10萬原住民兒童被澳大利亞政府從其父母親身邊帶走。

我國一直重視少數民族“雙語”教育，保障少數民族語言權利。但是少數民族教育和語言保護仍舊面臨一些問題，如師資不足、基礎設施不夠等問題，因此我國少數民族語言教育保護問題還要加強。少數民族語言保護和發展的目的是保持與增強其活力。提供良好的語言環境是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的必要條件。這要求國家一方面增加少數民族語言在司法、行政、傳媒、教育培訓和公共服務等社會公共生活領域的使用權，另一方面開辦少數民族教育和語言班，培養少數民族青少年使用少數民族語言，為少數民族語言注入更多的活力。

(四)文化權利下放，發揮非政府組織的作用。文化為全民所有，實行文化權利下放可以調動地方積極性，促進地方和大眾文化事業的發展。幾乎所有發達國家文化政策的重點均有：文化權力的轉移與下放。愛沙尼亞、保加利亞等國的文化機構和非政府組織在少數民族文化保護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日本的各類型有關阿依努語的組織、機構，包括協會、文化博物館、資料館、文化振興研究促進組織、“同胞懇談會”、文化保存會、講習班、學習班、手工藝品作坊等各類機構。我國相關的官方機構和非政府組織的建立還需完善。

(五)引導少數民族成員參與到少數民族文化保護中來。發達國家在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的過程中，經常采取多種措施使少數民族成員有機會參與到文化的各項實踐中，引導他們熱愛、保護本民族文化。比如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土著人，2000年，澳洲土著人攜帶他們具有四千多年文化歷史積淀的神秘之物——飛去來器參加了第27屆奧運會。加拿大的4個土著民族——莫斯奎蒙(Musqueam)、特斯勒爾一奧圖斯(Tsleil-Waututh)、斯卡米什(Squamish)、利瓦特(LilWat)——與溫哥華奧組委結成伙伴關系，參與了第21屆冬奧會從籌備到舉辦的整個過程。日本阿依努人參與到愛努語保護和傳承過程中挽救了本民族語言。

少數民族成員只有具有了文化自覺意識后，才能使本民族成員積極有效地保護和傳承民族文化。讓少數民族成員參與進來是民族傳統文化保護取得長期成效的根本保證。所以，我國政府應該積極倡導各民族人民熱愛、珍重、保護自己的民族文化，通過宣傳、交流和活動等方式使人們認識到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意義，并積極主動地參與到民族傳統文化保護與傳承中來。

[責任編輯：羅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