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
乾隆和華盛頓,兩個同在1799年去世的人身上的現代性實在相差太大。大而言之,這也就是兩個國家的現代性。
如果我陡然這么一說,你一定會犯嘀咕。乾隆與喬治·華盛頓,一個留長辮子的古代皇帝,一個穿西裝的美國總統,他們怎么可能碰到一起呢?
但糟糕的是,這真的不是一個與穿越有關的問題。乾隆與喬治·華盛頓是同時代人,而且都是在1799年去世的,乾隆死在年頭,華盛頓死在年尾。
為什么你會有穿越的感覺?道理其實很簡單:他們兩個人身上的現代性實在相差太大了。大而言之,這也就是兩個國家的現代性。
大清帝國前后延續了268年,總共有10個皇帝。康熙、雍正、乾隆在位的100多年被稱為康乾盛世,然而站在人類發展史的角度上,這所謂的盛世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17世紀中期以后,歷史開始跑步前進。其后的100多年,正好是英國經歷了產業革命的全過程,工農業產量成百倍、千倍增加。與此同時,政治文明的進步同樣迅猛,西方各國人民通過立憲制和代議制實現了對統治者的馴化,把他們關到了法律的籠子里。
與西方相比,東方的情景則恰成對比。清代的皇權專制尤勝于明代。明王朝取締了宰相制度,集獨裁于皇帝一身,不過它還有內閣制,大臣尚能公開議政。而到了清代,則以軍機處取代內閣,將一國政事全然包攬在皇室之內,皇家私權壓抑行政公權,無復于此。
對于社會精英,清代初期的政策是全面壓制。入關不久的1648年(順治五年),清廷就下令在全國的府學、縣學都樹立一塊臥碑,上面銘刻三大禁令:第一,生員不得言事;第二,不得立盟結社;第三,不得刊刻文字。違犯三令者,殺無赦。
而這三條,恰好是現代人所要爭取的言論自由、結社自由和出版自由。有清一代,皇帝多次大興文字獄,使得天下文人戰戰兢兢,無所適從。
1799年,就在世紀交替的前夜,88歲的乾隆在紫禁城養心殿安詳駕崩了。乾隆留給兒子嘉慶兩個重要的“遺產”:一是百年康乾盛世的巨大光環,二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大貪官、也是當時的全球首富和坤。
■是乾隆晚年最信任的大臣,也是空前絕后的貪污高手。乾隆駕崩的15天后,嘉慶就以“二十大罪”,把他給賜死了。嘉慶查抄和家,共得8億兩白銀,當時清廷每年的稅收約為7000萬兩,■的財產竟相當于十多年的國庫收入。
一個人,既是國家的首相,又是國家的首富,大抵是中央集權到了登峰造極的惡質時期才可能出現的超級怪胎。■是史上最典型的“雙首”樣本。“雙首”人物的出現必基于兩個前提:第一,政府權力高度集中,權錢交易的土壤相當豐腴;第二,貪污必成制度化、結構性態勢,整個官吏階層已朽不可復。
在地球的另一端,喬治·華盛頓去世的時候,留下的是另外一份遺產。他領導了一場獨立戰爭,讓北美地區擺脫英國統治,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他本有機會做一個皇帝,至少是終身制的獨裁者。可是,他卻選擇當一個民主選舉出來的總統,并在兩屆任期結束后,自愿放棄權力不再續任。他主持起草了美國《獨立宣言》和《美利堅合眾國憲法》,在后一部文件中,起草者宣布,制定憲法的目的有兩個——限制政府的權力和保障人民的自由。基于這個目的國家權力被分為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三部分權力相互之間保持獨立,這就是現代民主社會著名的三權分立原則。
在1799年,乾隆的名聲、權力和財富都遠遠大于喬治·華盛頓。可是,隨著時間的推演,不同的遺產讓他們在歷史的天平上獲得了新的評價。
如果乾隆與華盛頓真的見面了,我估計他們也沒有什么可以談的。如果談三權分立,他們會打起來;如果談文字獄,他們會打得更兇。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