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的甄別與考證

1926年，中國第一部動畫片《大鬧畫室》

1935年，中國第一部有聲動畫片《駱駝獻舞》

1941年，中國第一部黑白動畫電影動畫片《鐵扇公主》

1955年，中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

1956年，中國第一部在國際上獲獎的動畫片《神筆》

1958年，中國第一部彩色剪紙片《豬八戒吃西瓜》

1960年，中國第一部立體電影木偶片《大獎章》

1960年，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

1960年，中國第一部折紙片《聰明的鴨子》

……

打開百度，搜索“中國動畫”這個詞條，我們很容易找到上面的這段中國動畫之最。回顧20世紀的中國動畫史，我們也時常會為這一連串的“第一”而深感振奮，畢竟這些“第一”在不同時期、不同程度上標志著中國動畫里程碑式的發展，也見證著中國動畫從稚嫩走向成熟。可以說，任何一部動畫作品有了“第一”這個殊榮式光環，其意義就已超越了作品本身，并作為一個常識扎根在每一位專業人員的記憶里，從而被格外看重。比如，我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的問世，就是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對于中國動畫的發展而言，因其標志著中國動畫告別黑白從此進入了彩色片時代，相比之下，要比同時期其他作品平添了幾分“姿色”，其歷史地位和學術價值就更容易受到關注。

一，關于《驕傲的將軍》、《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這兩部影片的早期文獻記載

查閱1955年動畫作品年表，我國一共生產了兩部彩色動畫作品，一部是一凡編劇、錢家駿和李克弱合作導演的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該片曾榮獲1956年意大利第八屆威尼斯國際兒童電影節獎，1957年文化部1949－1955年優秀影片三等獎，因此被譽為第一部在國際上獲獎的動畫片。另一部為萬籟鳴、王樹忱執導的《野外的遭遇》。然而，從文獻的角度，還有一部彩色動畫作品——《驕傲的將軍》也是在1955年開始籌拍的，而且籌拍的時間要早于上述兩部作品，也就是說，在這一年中共有3部彩色動畫作品籌拍。

從表面看來，這三部作品同為彩色動畫片，在出品的時間跨度上，《烏鴉為什么是黑的》和《野外的遭遇》兩部作品在當年完成，而《驕傲的將軍》則于次年完成。因此，如果說《烏鴉為什么是黑的》是“我國第一部國際上獲獎動畫片”是毋庸置疑的，而誰才是真正的“第一部彩色動畫片”似乎隱隱成為一個謎團引起筆者的注意，并開始關注這段歷史的文獻資料。

1955年《大眾電影》第12期第36頁一位署名“薏”的作者（據查證，作者原名為姜薏），刊登了一篇題目為“第一部彩色動畫片《驕傲的將軍》”的報道性文章，文章篇幅不大，但在結尾處這樣寫道：

“這部動畫片已經開始籌備工作，這是人民電影事業中第一部彩色動畫片。導演是特偉同志。”

簡單的一句話，告訴我們三個信息：第一，這部動畫片已經開始籌拍。由于該雜志每月發行兩期，發行時間分別為每月的11日和16日，而本期發行時間為1955年6月26日，也就是說，至少在1955年6月26日之前這部動畫片已經進入了籌備時期。按照現在的動畫史記載，《驕傲的將軍》攝制組于1955年春成立，編劇為漫畫家華君武先生，導演特偉，副導演李克弱。在時間這一問題上，該報道是與歷史事實吻合的。第二，這是我國拍攝的第一部彩色動畫片，從新聞報道的時效性角度來說，這也是關于我國彩色動畫電影的最真實的客觀記載。第三個信息是該片的導演為我國著名動漫藝術家特偉先生。

如果說上述這篇報道強調的是該片的“籌備工作”，那么《大眾電影》第16期（1955年8月26日發行）第12頁《零訊》欄目中，題目為“上影美術片簡訊”對《驕傲的將軍》進行的報道，則正面闡述了“正在繪制”的信息。原文如下：

“彩色動畫片，是我國第一次拍攝，而且今后所有的動畫片都要拍成彩色影片，正在進行繪制的有《驕傲的將軍》和《小狗》（暫名）。”

以上是有關《驕傲的將軍》一片的文獻記載。兩個月以后，也就是1955年10月26日，《大眾電影》第20期第31頁《零訊》欄目才確切出現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的相關報道，題目為“又一部彩色動畫片開拍”。如果把這三篇報道連接起來閱讀，這一篇報導題目中的“又”字，無疑是對前兩篇報導的延續，而時間卻整整間隔了4個月。至于與《驕傲的將軍》同期繪制的彩色動畫片《小狗》，正是由萬籟鳴、王樹忱執導的《野外的遭遇》。如此看來，在《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開拍之前，已經有兩部彩色動畫片“正在繪制”中，而把《烏鴉為什么是黑的》列為我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實是有些疑竇。

根據近十年間出版的相關動畫史專業書籍，基本上大同小異的認為《烏鴉為什么是黑的》的“兩個第一”的屬性。張慧臨《二十世紀動畫藝術史》第61頁中提到“它是中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也是第一部在國際上獲獎的中國動畫片”。鮑濟貴《中國動畫電影通史》中第69頁直接以“中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為標題，提出了“中國美術電影從此片開始進入了全彩色時代”的論述。等等這些觀點，我們難以斷定其出處所在，鑒于此，筆者與當年參與這兩部動畫創作的老一輩藝術家取得了聯系，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

二，“民族風格探索”與《驕傲的將軍》、《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這兩部影片的因果關系

2011年8月份，筆者與亞太動漫協會秘書長王六一先生一起，在上海拜訪了嚴定憲、林文肖夫婦（兩人曾擔任《驕傲的將軍》一片的動畫設計），在談及《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這部影片時，嚴定憲老師回憶說：

“當時廠里接到一個電話，說：你們廠生產的一部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在國際上獲獎了，作品趕上蘇聯的了。”

“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說我們的作品象蘇聯的，至于當時的評委怎么說的已經沒辦法考證，但所表達的意思是帶有表揚意味的。50年代初，‘蘇聯模式’在中國很盛行，動畫也不例外。這件事情傳來傳去，最后竟成為評委誤認為是蘇聯動畫才獲得的這個獎的說法。”

關于這個說法，好像是中國動畫探索道路上的一個不可忽略的坎。在很多專業書籍里都涉及到這段歷史時，言下之意評委的這番話傷及到了中國動畫人的自尊心，因此才有了中國動畫“探民族風格之路”的決心和創舉，才有了“《驕傲的將軍》——探民族風格的第一步”的觀點。很顯然，如果按照這個時間邏輯推算，《烏鴉為什么是黑的》一片應該要早于《驕傲的將軍》，但事實上又并非如此，畢竟這兩部作品的籌拍在時間上前后相差至少4個月，也就是說，在《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這部影片開始拍攝以前，特偉先生就已經開始了“民族風格”動畫的探索，而不是等到評委們的“誤認為”之后才開始的幡然醒悟。因此，兩者之間的所謂“因果”關系也就不成立。

那么，《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這部影片真的如評委所言“象蘇聯的”？還是秉承了特偉先生提出的“探民族風格之路” ？帶著這個疑問，筆者曾就“民族化風格”問題走訪了我國著名美術電影導演浦家祥先生。浦老當年曾參與這兩部影片的繪制工作，在談及這部作品的風格時，浦老顯得有些激動：

“這部影片很多的元素就是中國的，其中我在畫烏鴉被火燒的片段時，就是采集了少數民族火把節的民族文化，進行加工提煉出來的，如果這不是民族的，那什么才是民族的呢？中國動畫一定要走民族風格之路。”隨后，浦老又從其他幾個角度談起該片的民族特色。

在此，筆者摘錄了浦家祥《初析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民族化問題》一文中的片段，或許有助于闡述該片在民族化風格上的探索問題。

“影片中主要人物美麗鳥的造型，是以民間熟悉的鳳凰演變而來，而且胸前圍著一條民間傳統粉紅色的肚兜，因此人物造型從色彩、形象都顯示中國民族特點，使美麗鳥這一人物更加妖艷，人物性格更加突出。

尤其是影片中人物動作民族化問題。因為各國都有自己民族文化和生活特點，我國的民族文化和生活特點與別國同樣有所差異，因此動作表現也不同，這是分析動作民族化的分水嶺，就以舞蹈動作來說，俄羅斯等地的舞蹈動作基本以下肢腿部動作為主，而中國民間的舞蹈動作基本以上肢動作為主（也有少數舞蹈有上下肢動作的）這是中國文化與外國文化的差異。片中美麗鳥的動作，前面有一段是從新疆舞變異過來，動作活潑，暗示人物貪愛玩樂的性格，而末尾美麗鳥羽毛被燒的動作是筆者借鑒彝族圍著篝火吹笙跳舞的形式，從中得到啟發，并結合劇情變異設計而來的，以上這些動作都以上肢動作為主，體現了中國的民族舞蹈動作特點。”

“標民族之新，立民族之異”，創造具有中國氣派的民族風格，是特偉在創作上的一個主要特點，也是他對美術電影的重大貢獻。特偉先生在拍攝《驕傲的將軍》影片時，曾把“走民族風格之路”的口號貼在創作室里，用以警醒當時的藝術創作。因此，《驕傲的將軍》的拍攝及其藝術追求勢必會影響并帶動在其之后的美術電影創作，而浦家祥先生對《烏鴉為什么是黑的》這部富有民族特色風格的作品描述，無疑是符合當時以特偉為領導的美術電影創作方針的。

三，彩色動畫——開創“民族風格”動畫的新篇章

在多數動畫史類書籍中，有著這樣如出一轍的描述：《驕傲的將軍》和《神筆》開啟了中國“民族風格”動畫片的先河，是“中國學派”的開山之作，在中國動畫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既然說這兩部影片占有重要的地位，就一定有其標志性之處。鮑濟貴《中國動畫電影通史》（第69頁）書中認為“民族化開端的動畫片《驕傲的將軍》，實現了中國美術電影史上第四次質的飛躍”，遺憾的是，該書在這一章節中以此為標題，卻沒有在內容中展開闡述“質”的重要所在。因此，如果說“民族化風格”是其“質”的所在，這一說法成立的話，則再次證實了《驕傲的將軍》于1955年就已經開啟民族化風格探索，而非在《烏鴉為什么是黑的》獲獎以后，也就是說，不論從時間上，還是藝術風格探索上，《驕傲的將軍》應是我國第一部彩色動畫片。

其次，一般認為《烏鴉為什么是黑的》早于《驕傲的將軍》，是源于這兩部作品的出品時間，分別為1955年和1956年。但是，其中的一點我們不能忽略，就是影片的片長時間。《烏鴉為什么是黑的》片長10分鐘，而《驕傲的將軍》片長卻為30分鐘，工作量是前者的三倍。因此，我們不能簡單的因出品時間這個問題，而忽略了其真正的學術價值和歷史意義。

彩色動畫，在我國美術電影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早在1952年1月底，我國就開始了彩色木偶片的試制工作。1953年，木偶片《小小英雄》的實驗成功，完成了中國美術電影從黑白到彩色片“質”的飛躍，它不僅標志著第一部彩色美術片的誕生，而且開創了中國彩色電影的新紀元。

拍攝彩色動畫，以彩色表現我國特有的民族風格，是豐富我國“美術電影”的重要“美術”手段。美術電影從黑白到彩色，無疑是當時最有代表性的創舉，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記。可以說，在《驕傲的將軍》一片中，正是因為有了彩色，影片中的“大花臉”、“白鼻子”才得以在人物性格、心理活動、思想感情、以及生活方式上的突出表現，工筆重彩的繪畫技巧，才得以把傳統藝術的裝飾性、民族文化的審美性充分體現出來。

甄別我國的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研究發掘其存在的過程和歷史意義，是傳承中國動畫藝術發展，是當前樹立和探索自身動畫風格形成的有益借鑒。在特偉先生“探民族風格之路”的引領下，《烏鴉為什么是黑的》恰好是民族風格動畫的實踐者，其學術水平得到國際同行的認可并獲獎也是實至名歸的，應該說，它們都是我國早期民族風格動畫的代表，是成就“中國學派”的開山之作。

1、鮑濟貴主編：《中國動畫電影通史》，中國美術出版總社連環畫出版社，2010年8月

2、張慧臨著：《二十世紀中國動畫藝術史》，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2年2月

3、顏慧、索亞斌著《中國動畫電影史》，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年12月

4、李保傳：動畫大師訪談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