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 空 里 的 塵 埃 （三章）

安徽 楊 立

塵 埃

塵埃，這最先被清掃的對象，雖然心存萬語千言，卻無法向向它下手的人抗訴。即使說出口來，那無力到無聲的聲音，無望打動塵世間鐵石心腸的巨人。偶有風吹草動，它們就像閑蕩無序的游民，或散布街頭的那些見縫插針的攤販們，被一些貌似鐵面無私或正義凜然的理由驅趕得四散逃離。我雖心存憐憫，卻又無能讓它們凝聚成塵埃的巨人。除非我能低低地臥入塵埃里去，讓自己龐大的身軀不斷地縮小，縮小……直至和一粒塵埃相仿。這樣，我便能與它們正面相對，細致觀察，并用和它們頻率相同的聲音，情感類似的語氣，溝通交心，共存于世。最終，它們也會親眼目睹，我是如何和它們一起被這塵世徹底打掃得干干凈凈。

虛 空

眼前的空中，空無一物。我呆呆地看著，忽然伸出手來，輕輕抓了一把。然后，握緊。

里面空空如也。

我輕輕閉上了眼睛，卻感到掌心，竟然分外的飽滿，似乎有陽光干凈的味道，有雨水濕潤的氣息，還有一群飛鳥剛剛鳴叫著掠過的影子，有妖嬈的蜂蝶們四處招惹的花香。

或許還有，多年以前，那一抹若隱若現的身影，一段令人黯然神傷的記憶。而此刻，它們全都乖巧地聚攏在我的掌心，相互纏繞，親昵著。無拘無束，無間無隙。我忽然明白，原來，它們都是從未謀面的親人與摯友，被我有意無意地一握，便偶然地巧遇在我的掌心——這狹小，卻并不擁擠的虛空。

然后，我慢慢張開手掌，靜靜地看著它們，從掌心緩緩騰起，越升越高……忽而，一陣流動的空氣不經意間飄來，于是，它們全部被它纖手的招引，暗暗地散落四方。

而終有一天，我那無所不在的靈魂，也會和此刻的它們一樣，從大地的掌心悄悄散盡……

肉 體

我死命抱住你的肉體，用力箍緊，拼命摩擦著柔嫩的肌膚，你鼓脹著的軟軟的厚厚的肉，很柔軟但不松弛，彈得我幾乎要飛了出去，飛得又高又遠，似乎再也找不著回來的路。你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其實你心里頭清楚得很，我箍你箍得越緊，你越是推不開我，我每箍緊一分，你就會軟弱一分，我每更進一步，你就會更期待一分。為此我決定不顧一切，直至我倆緊密黏合在一起，撕也撕不開。我不僅用手、用身體的很多部位箍住你，我還用猩紅的唇、用熱騰騰的舌頭侵擾你。此時，我忽然想起了餐桌上香噴噴的肉，想起了肚子餓的時候，大口大口吞食的快感，每當肉到唇邊，就被舌頭下意識地接過，不停啃咬，有滋有味地咀嚼，然后不由自主地穿過喉嚨往下滑，往深里滑，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掉。而我顯然不能真的吃了你，但那拉開架勢擺出的造型，仿佛要將你生吞而后快。當我們終于吃飽了，平時一貫繃得很緊的肌肉、神經和精神完全松弛下來，肉體便像是在真空中失了重，輕輕一碰，便會蕩開、緩慢飄離，像愛情電影里的慢鏡頭。至少，在那一瞬間，我們是真的把什么都忘記了、把什么都放下了。我從肉體里生下來，又靠肉體活著，一直等到肉體的熱量完全耗盡，軟肉變得僵硬，沒有了香氣、美味和整整一生令人無限留戀的回憶。至此，我才真的什么都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