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之窗里的黑色幽默——淺析電影《理發師陶德》的藝術特色

⊙萬 蕾［鄭州師范學院音樂系， 鄭州 450015］

作 者：萬蕾,碩士研究生，鄭州師范學院音樂系講師，研究方向：聲樂教學與音樂教學理論研究。

蒂姆·波頓（Tim Burton）的作品有著其鮮明的個人風格，其中他和約翰尼·德普合作的幾部電影尤為出彩，每一部都堪稱經典。由蒂姆·波頓導演、約翰尼·德普（Johnny Depp）和海倫娜（Helena Bonham Carter）主演的電影《理發師陶德》①改編自百老匯著名的音樂劇《瘋狂理發師》。

一、復仇與回憶中的愛情線索

影片講述了這樣的故事：一位原本和美麗的妻子過著幸福的生活的理發師——本杰明·巴克，由于當地大法官特平對他美麗妻子垂涎，他被冠以“愚蠢”的罪名流放在外。被奪取妻子和女兒的理發師流放期滿重回倫敦艦隊街，他從肉派店的寡婦那里聽說自己的妻子露西在受到法官的凌辱后服毒自殺，法官就把喬安娜收為養女，并打算在她長大后與她成親。本杰明在自己曾經幸福生活過的小閣樓里，化名為斯維尼·陶德，展開了他的復仇計劃。他先是在集市上向招搖撞騙的號稱的倫敦最優秀理發師的皮耶里挑戰，請法官特平的心腹班福德執事做評委，以此進一步接近法官。皮耶里在比賽失敗后來到陶德理發店，以認出本杰明作為威脅，要求將理發店的一半收入分給他。皮耶里就成了第一個犧牲的人。隨后拉芙特夫人和陶德決定以人肉作為肉派的餡料，陶德開始瘋狂地殺人，包括律師、牧師和有錢人家的浪蕩公子。他將椅子進行改造，一踩踏板便會將椅子上的人丟下地下室。拉芙特也收留了飽受皮耶里虐待的男童。人肉派令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一直愛著陶德的拉芙特夫人想要與陶德搬到安靜的海邊過平靜的生活。故事的主線是“復仇”和“回憶”，副線是“愛情”和“希望”。其中“愛情”包括拉芙特對陶德的仰慕，水手安東尼和喬安娜的純真的愛情。法官特平在察覺到喬安娜對年輕人的愛慕，便決定將喬安娜占為己有，他決定去理發店整理一下面容。此時陶德覺得機會來了，而正準備下手時安東尼卻跑進來把準備與喬安娜私奔的事告訴他。法官察覺了事情不對，一怒之下走了，到手的機會就這么沒了，陶德的憤怒又一次被壓下來，預示著下一次更猛烈地爆發。喬安娜企圖私奔被法官發現，被強行送到精神病院。陶德就派安東尼假扮成假發商把喬安娜帶出去，并將此事寫信讓托比帶給法官，將他引誘來。最后陶德將法官殺死，但是失去理智的他卻錯手殺了已成為乞討者的露西。他將錯推到隱瞞了實情的拉芙特身上，把她推進了燒烤爐。而受到拉芙特恩惠的托比，拾起地上的銀質理發刀，像陶德殺害其他人那樣割斷了他的喉管。作品不像一般恐怖片那樣令人驚叫連連，更多的是讓人深思。一明一暗的兩種色彩互相交錯，令人恍然分不清在當時的社會里到底什么才是真實的、正確的。

二、音樂舞蹈的獨到特色

（一）沖破音樂劇的束縛。本片的配樂的作者是為同名音樂劇作曲的史蒂芬·桑坦②。他認為音樂劇同電影不應該混為一談。這部電影并沒有受到音樂劇的束縛。所有演員親自上陣歌唱，盡管演員中沒有一個是專業歌手，但是這樣反而可以利用歌唱使演員在表演時釋放自己的情緒，并將這種情緒融入到歌聲中。這是“假唱”③無法達到的效果。這也不同于音樂劇強調聲音美的特點，同百老匯版本撇清了關系。尤其是約翰尼·德普本來就極具表現力的嗓音，在歌唱中得以進一步展現，更加具有吸引力。蒂姆在一次訪談中說“：當五年前我造訪強尼·戴普在法國的家時，我給他聽了這出音樂劇的聲帶……華納跟他簽約的時候并不知道他的演唱才能，也不知道他的事業能達到什么樣的高度！但是當強尼寄給我一盒磁帶后，我震驚了。這出非常難唱的音樂劇簡直就像為他而作！”

（二）舞蹈的運用。舞蹈之外，音樂也為演員增加了形體表演的機會。在陶德（約翰尼·德普飾）和拉芙特（海倫娜飾）打算將理發師皮耶里作為肉派的餡料時，以及在地下室陶德質問拉芙特為何隱瞞他的妻子未死的事實時，他們都跳起一段驚悚的舞蹈。舞蹈的出現并沒有增添滑稽的效果，他們唱的是人吃人的內容或是失去理智的滿腔憤怒，這種反差令觀眾倒吸一口冷氣。如果沒有音樂，演員在這種時候跳舞就會令人摸不著頭腦了吧。由于電影的特寫，人物的內心活動可以借由通過表情和細微的肢體動作反饋給觀眾，這使得電影版本要比音樂劇版本短了一個小時。

三、迥異的寫作風格

通常改編版本的電影都要經受這樣的考驗：在尊重原作風格、將原作所表現的內容進行再現的基礎上，融入個人特色，但也不能令觀眾感到突兀。同《僵尸新娘》《睡谷》（另譯為《斷頭谷》）、《剪刀手愛德華》一樣，充滿蒂姆所鐘愛的哥特式風格。影片的開頭用管風琴開場，即表明哥特風格與宗教的緊密關系，也為整部影片鋪墊出嚴肅而充滿秘密的氛圍。整部電影都是灰藍色調，不但展現了倫敦整日不見陽光的陰霾，也符合故事主線“復仇”的人物臉色蒼白，雙眼像被煙熏過，表情悲傷而沉重，衣著大多是黑色或者暗色。海倫娜手臂上的黑紗手套，也體現了哥特服飾的“透而不露”的特點。

蒂姆的電影中所呈現的哥特式風格與他的個人經歷有關。由于家庭管教問題，他的童年自閉而孤獨，常常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把畫紙當做傾訴的對象。這種經歷使他的作品融入他的個人性格，孤僻、行為怪異，內心卻單純，充滿了悲傷和對美好世界的向往。蒂姆的內心是雙面的，電影里所展現出的也是點綴在陰暗世界里的點點希望。正因為人性中的陰暗面和社會的黑暗，美好的情感才會像夜空里的星辰一樣更加耀眼動人。

四、深入人心的細節描繪

故事遠沒有以往的復仇故事那樣情節簡單：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殺掉仇人以后成為一個英雄。陶德不是英雄，他沉浸在對過往美好生活的回憶中無法自拔，這種永遠不能回到過去的煎熬令他逐漸失去理智，濫殺無辜而泄恨。故事在快要結尾的地方安排了喬安娜與陶德的見面，而陶德的雙手卻沾滿鮮血。雖然影片沒有明確提到喬安娜是否認出父親，但是從她看到桌子上的照片的細節來看，她最終會明白。這也是為什么喬安娜對安東尼說：“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夢魘中，我覺得即使離開了這里，它們也不會消失！”

拉芙特心存善良，收留了受到皮耶里虐待的男孩托比，在陶德殺掉皮耶里的時候她沖進來說：“你瘋了嗎！無緣無故地殺掉無關的人！”她也希望陶德在復仇以后能和她結婚，到安靜的海邊小屋開始新生活。但是她也清楚，在這個上等人欺壓貧民的社會里，處處充斥著不平等和欺騙，僅靠善良是行不通的。連生意興隆的派店也是偷偷屠殺鄰居的貓來節省買肉的支出的，這樣的行為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紳士暗地對貧民的踐踏、欺壓沒有什么區別，所以她決定用陶德殺死的人作為肉派的餡料，人們對盤里的肉派大快朵頤也是對這個社會人吃人的實質化。盡管拉芙特的行為是迫于無奈，但她也存有私心——明知道陶德的妻子沒有死，卻一直隱瞞陶德，希望他忘掉過去的一切，和自己生活。

陶德的回憶，拉芙特對美好安閑生活的向往，喬安娜和安東尼第一見面、愛情降臨的時候，是故事中為數不多的明亮場景。但是這三次明亮的希望，都沒有真的實現。在安東尼望向喬安娜的窗口時,喬安娜的乞討生母從窗下經過，這就暗示著喬安娜過去的不幸遭遇和即將降臨在她身上的悲劇——法官特平要求娶她為妻，并且被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更好地保護我的養女。”喬安娜和安東尼的愛情是對陶德和露絲以往甜蜜愛情的重現，但是喬安娜也似乎從未走出軟禁生活和失去父母的恐懼。

一部優秀的電影不會忽略對電影的細節處理。《理發師陶德》中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

1.影片中好幾次出現了鏡子（玻璃），如陶德理發店里那個巨大的天窗，卻不曾透進陽光，有的只是遠處源源不斷冒著黑煙的煙囪。這暗示了當時整個社會的暗無天日。在法官特平將露西騙到舞會進行凌辱時，帶著動物面具的人們圍在一圈看笑話，鏡子也映射出他們扭曲的臉。人們已經失掉了作為人的本能的同情心，他們的麻木令他們連動物都不如。另外，陶德在歌唱時望向打碎的鏡子，暗示了陶德不想忘記過去（沒有更換新的鏡子）和在這種折磨下不斷分崩離析的理智。陶德在殺人的時候表情冷靜得像是在進行一項藝術創作，這說明他徹頭徹尾的麻木和絕望，已將靈魂出賣給魔鬼，也要完成復仇計劃。陶德最后的結局也是啟示人們“冤冤相報何時了”。

2.在法官特平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判為絞刑后，他問執事班福德那孩子犯了什么罪。班福德說：“就算他沒有做過什么，他也一定做過足以判他絞刑的罪。”法官自言自語了一句：“誰沒有呢？”他是知道自己所為是有違背于道德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權利是對自己的最好保障，足以讓他為所欲為。

3.陶德在殺人過程中，有一次想起露西和女兒喬安娜，仿佛看到她們在陽光里微笑，于是他放走了那個理發的人。這說明陶德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在這個社會里，在他不幸的遭遇里，他的沖動和邪念壓住了理性。這是導演蒂姆一貫喜愛塑造的形象，就算行為怪異，外表可怕，內心還是一樣的善良和單純。而這種單純最容易被人利用。他的復仇本是出于動物的本能，卻融入了更加復雜的情感。

4.當時的假發商的假發，全是從精神病院的病人頭上強行剪下來的。這說明當時的社會并不把弱勢群體和下等人看做人。安東尼帶走喬安娜時把與假發商勾搭的看守鎖在“金發姑娘”的房間，鏡頭只是停留在女孩們憤怒地撲上去，但是看守的命運我們可想而知。人類本是單純而柔弱的，但是一旦被逼急了，猛然間的爆發力是無法想象的。

《理發師陶德》并不是一部純粹的恐怖電影，它包含著怪誕的黑色幽默以及間歇性的驚嚇，更多的是通過這樣血淋淋的悲慘故事引發人們對善、惡的思考。人本來就是一張白紙，善惡就是這張白紙的正反面，涂上什么顏色，全是由人來決定的。這么一首“純感情的悲劇浪漫曲”，就是要告訴我們，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也要擦干凈眼睛，去尋找那一抹細微的光亮，去尋找那一抹最后的純真。

① 英文名為Sweeney Todd:The Demon Barber of Fleet Street，2007年12月21日上映，由華納兄弟影片公司出品。

② 史蒂芬·坦桑是美國著名音樂劇及電影音樂作曲家及作詞家，曾經獲得奧斯卡最佳原創歌曲獎，七次托尼獎（Tony Awards），托尼獎戲劇終生成就獎，多次葛萊美獎項（Grammy Awards）以及普立茲戲劇獎（Pulitzer Prize）。他被譽為是“美國音樂劇界最重要及最具知名度的人物”。他負責作曲及作詞的著名音樂劇有《理發師陶德》《春光滿古城》《伙伴們》《癡人大秀》《小夜曲》《與佐治在公園的星期天》《步入森林》以及《刺殺》等等，而負責作詞的音樂劇則有《西城故事》以及《吉普賽人》。他是美國劇作家協會1973年至1981年的主席。

③ 電影《窈窕淑女》被奧斯卡的所有獎項提名，而女主角奧黛麗·赫本卻沒有拿到最佳女主角。原因是觀眾認為她在電影中的假唱是一種欺騙，不能證明她本人的實力。

[1]米歇爾·西芒.蒂姆·波頓訪談——一首純感情的悲劇浪漫曲[J].曹軼譯.電影世界，2009（2）.

[2]郭瑩.蒂姆·波頓的影響世界——淺談蒂姆·波頓電影[J].文學與藝術，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