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的聲音[組詩]

馬云飛

一棵麥子在緊跟著大地行走

即便是孤零零的一棵，也必須

緊跟著大地行走，即便是拒絕成熟

也必須緊跟著大地行走，即便是死亡

被當成干草點燃，變成一堆草灰

也必須緊跟著大地行走

大地只能走向大地，無論

是從春走到夏季，還是從秋走向

冬季，麥子必須緊跟著大地

走向大地。生長在大地上的植物

我喜歡麥子這個名字，它

讓我想起來我愛和愛我的那些人們

動物可以離開大地行走，甚至可以

飛翔。但麥子不能離開大地行走

它只是與大地一起行走，緊跟著大地發芽

緊跟著大地長大，緊跟著大地

抽穗，然后肩負起成熟

悲劇是怎樣開始的？

大地的回答永遠是大地，而麥子

并沒有悲劇的開始，不是因為

它有鋒芒，它只能緊跟著大地

然后，行走

遇見當年的女知青

一次偶然，見到當年

下到我們屯子里的那個女知青

她就這樣捏著鼻子，一低頭

啪！把鼻涕擤在地上，然后

兩只手不停地搓扭在一起

我差一點兒哭出聲兒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怎么會

她是女知青啊，干凈得像月亮

嬌嫩得像櫻桃

她就是我心中的城市

我一生的崇拜和向往，都出自

這個當年十七歲的城里姑娘

城市不再是城市了

跟鄉下沒什么兩樣，我這樣說

給她倒一杯水，她說

鄉下也不再是鄉下了

我看見她眼睛里很深遠的空洞

不想再說什么，她也不想

三十年后，我們在我的辦公室里見面

風在吹一張舊報紙，發出

嘩啦嘩啦的聲響

送 別

送走一個親人，跟送走我自己

一步之遙，從站臺上走下來

正在失去光芒的太陽

低下頭，唱今夜里的情歌

火車遠去了，我把離別之情

分贈給那一節車廂里的每一個座位

以乘客們手中的車票為證

遠去的火車，送來一聲汽笛

彌漫著一層淡淡的夜色，降臨在廣場

一對老夫妻，長時間觀賞噴泉

除此之外，我沒有發現有相伴的人

也許這是一天中最特別的時刻

大地上的輝煌，開始重新組合

我心中的季節，開始為綠色命名

相遇在地平線，離別

注定像大地一樣寬廣，我伸出手臂

今夜的風，還有城市的燈光

堅守的還是我生活著的城市

還是不說，我送走了什么人

她和我，曾發生過什么

事情發生在去年夏天的一個傍晚

站起來的聲音

站起來是有聲音的，我說的

不僅僅是人站起來，一切

事物，只要站起來

都是有聲音的，不僅僅是骨骼的聲音

也不僅僅是向上的聲音

不僅僅是春天的聲音，也不僅僅是

成熟的聲音，不僅僅是風的聲音

也不僅僅是樹的聲音，更不是

什么人的一聲呼喊

站起來的聲音，并不是勝利者的聲音

站起來的聲音，只是一種響動

就像天空的雷聲正在走向消失，就像

大地正在發生干旱，就像一個人活著時的

一些虛聲。其實

站起來的聲音，能使這個世界

更加安靜，但我們卻

聽不到，也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