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可
顯然這不是這只紅塑料盼望的再就業
它曾經裝著東西 被一只手提著
對被利用之后 這樣掛到樹枝上
沒有思想準備
是一陣風不由分說
裹挾了它
我猜想 樹也沒有挽留它的意思
然而卻又在拉拉扯扯
看上去像互相糾纏
另一棵樹袖手旁觀
幾天了 這只紅塑料袋
一直掛在樹枝上
被風灌輸 比裝著東西時
還要飽滿
這是一個突發性事件
兩只麻雀蹲在一邊望著
像來了解真相的
某小報記者
當我把這一千元遞上時
看見對方臉上的厭煩
一疊疊伍元的 十元的 二十元的
滿面倦容的人民幣
散發著汗漬煙塵的氣息
流轉自最底層的人民
每一張你媽媽都端詳過 撫摸過
都在她油膩的小黑包里跟隨過
是我把一張張折皺輕輕撫平
玻璃幕墻后面的手指
正一張張地清點
那手指不知道 它們在清點著
一個鄉村母親
三十多天的呼喚 奔波 被驅趕的驚慌
一輛老三輪車負重的喘息
一臺煤氣爐日夜搏動的火焰心跳
有多少出身泥土的地蛋 大蔥
獻身于一個家庭的積累
給你 我的孩子
用以營養你在異鄉的生活
網獲不到巨款的大魚
媽媽和老爸只能在淺水里
為你捕捉一尾尾魚蝦……
會計室的門半開著
她一只手扶著門框
不敢放進來整個身子
只探進瘦小的頭
是那顆花白的頭
是那顆每天低向便池的頭
是那顆蹬著三輪車送垃圾
使勁時一點一點的頭
每月報酬200元
她的崗位在我們單位廁所里
給二十多個排泄器官迎來送往
快到春節了
這只伸進來的頭 囁嚅著
想說點什么
會計知道這頭伸進來的意思
會計擺擺手 說過兩天再來
花白的 瘦小的頭 縮了回去
像是縮回了身體里
見到飲料瓶子就彎下腰去
這是主要由妻子黃二云完成的
我們家庭的經典動作
在同樣向一個飲料瓶子表示親切時
我與黃二云的彎腰幅度
保持了一致
一個飲料瓶子能賣一角錢
許多人不屑一顧
一角錢 僅僅是一穗麥子的身價
一角錢 支撐不住我想領著妻兒
去燈紅酒綠處坐坐的宿愿
一角錢 鼓不起我勇氣的輪胎
滾向花園小區的售房部
但一角錢 積攢好多的一角錢
足以鼓舞我去市場挑選一小塊營養生活的脂肪
能使我比較坦然地
在菜攤前蹲下
揉搓揉搓土豆上沾著的泥土
我的朋友啊 如果當著你的面
我彎下腰去 請不要嘲笑一個詩人
遲疑中的羞澀
一個飲料瓶子賣回的一角錢
將化為我們家庭動脈里
一滴健康的血
宣誓?不像;朗誦?不像
也不像興奮的按捺不住
更不像豪情的鏗鏘抒發
咔嚓 咔嚓
有西瓜在爆炸
按說躺在大棚下夠幸福的了
太陽謙卑得像秘書
月亮體貼得像保姆
瓜娃娃 享受著“膨大劑”的撫育
正在期待中一天天長大
為什么要爆炸?
為什么要自殺?
莫不是與敵意遙相呼應?
莫不是受了誰的煽動?
對我們的甜蜜事業進行丑化
有關部門會不會指出
大多數的西瓜還是很好的
鬧事的只是極少數
而我在揣摩
世世代代的啞巴為什么突然發出叱咤
西瓜想說什么
西瓜說了什么
李老三給城里的一家驢肉館
去送驢
用木板搭了個斜坡
李老三把驢子拽上機動三輪
雖是第一次乘坐專車
肯定已意識到不是去觀光旅游
驢上車很不情愿
低著頭 毛皮上還有草屑
十幾年 拉磚拉土出盡了力
作為一頭有著正常欲望的公驢
它這一生還沒逢上那樣的“好事兒”
曾在拉車的路上
看上過一頭駕駛另車的黑驢妮
燃燒的相思
在李老三甩來的鞭聲中熄滅
除了拉車 四個蹄子機械地邁動
驢幾乎沒有可以愉悅身心的業余生活
只偶爾吃到可口的草時
昂昂喊上兩嗓子 自娛自樂
早知道歸宿和先驢一樣
驢肉在城里賣得很火
對自己一直閑置的那一器官
城市的口腔最為垂青
三輪車突突地向城里跑去
我村的最后一頭驢子
站在車上 低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