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慧
嶗山自然景觀傳說文本層次的民間文藝學分析
莊慧
嶗山自然風光旖旎多姿,圍繞其山光海色產生了無數美麗動人的傳說。以嶗山自然景觀資源產生的傳說為研究對象,運用文學理論的相關原理對其文本進行分析和探討,從而進一步挖掘傳說的文化內涵。
嶗山自然景觀傳說;文本層次;民間文藝
自然景觀是指完全沒有受到人類活動影響或者受人類活動影響程度較小的自然綜合體。這一概念與文化景觀相對,主要是指天然形成的地形、地貌和地物。嶗山自然景觀傳說主要是指圍繞嶗山山體景觀資源和水體景觀資源產生的民間傳說。這些傳說巧妙的運用藝術手段解釋了嶗山山水名勝的來歷、名稱和特點,是嶗山民間口頭創作中最具地域特色的一部分。
《周易·系辭》提出“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和“圣人立象以盡意”的觀點,王弼在詮釋《周易》時將“言、象、意”三者關系表述為“意以象盡,象以言著”,說明文學作品的文本需要遵從這樣一個由言及象、由象推意的多層次的表述結構。所謂“言、象、意”,即文本內在的審美結構層次,指文本的言語層面、形象層面、意蘊層面。這三個層次步步深入、互為條件,是審美文學作品的出發點。包括傳說在內的民間文學作品也同樣適用于這一多層次的表述結構,但與作家文學作品相比,它有自己獨有的特點。通過對嶗山自然景觀傳說文本層次的分析和探討,我們不僅能夠發現其在形式上所表現出的民間文學的藝術特色,也可以進一步發掘其內容方面所蘊含的文化內涵。
文學言語層面是指文學文本首先呈現于讀者面前、供其閱讀的具體言語系統。作家文學文本的言語層面具有內指性、阻拒性、心理蘊含性等特點。但民間文學與作家文學既有相似又有不同,因此在研究方法上應當靈活變通。
作家文學的言語結構需要遵循藝術世界詩意的邏輯,可以不必符合現實生活的邏輯,這是其內指性的表現。但民間文學作品的言語與作家文學相比卻有較大差異,其語言結構往往具有一定的外指性特征。嶗山自然景觀傳說具有鮮明的民間文學特色,它的外指性特征主要表現在它的“真實性”方面,具體分為兩方面:首先,這些傳說緊緊粘附于嶗山的自然景觀,并且非常巧妙地闡釋了這些自然景觀的來歷、名稱和特點,自然景觀作為“可信物”為傳說增添了真實性。如《虔女峰》的傳說講,嶗山東瀛村里一個叫姜花的姑娘為生病的母親祈福,在嶗山北坡的半山腰上跪了七天七宿,最終化成了一塊石像;《龍涎泉》的傳說講,天上有條玉龍因為偷喝了王母用來擺壽宴的美酒,被貶到嶗山太平宮看門護院。沉睡萬年后,他的身體化為石崮,嘴里流出的美酒變成了泉水。故事中的每一處發生地點、每一處自然景觀作為引發傳說產生的物質性結構要素,都實實在在地存在于講述者的身邊,既是觸發人們聯想的契機,也是證明所講“并非虛構”的佐證。其次,嶗山自然景觀傳說與在嶗山地區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緊密相連。如《上清宮和圣水泉》傳說中的主人公名道劉若拙,《白云洞》傳說中涉及的憨山和尚等,都是史有其人;《蟠桃峰》、《老母巖》這兩則傳說所反映的古代帝王派方士來嶗山尋求長生不老藥的故事在歷史上也確有發生。傳說與歷史雖然有著本質上的差異,但兩者都離不開真實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當人們出于某種情感需要時往往就會將原來實錄的歷史采用傳奇化、藝術化的手段重新加工制作,從而形成既有歷史根據卻又具有神奇幻想色彩的傳說。“在民間,傳說是當地人的主要歷史,即便是歷史,也被當作傳說來講述。也就是說,民眾并不認為傳說和歷史之間有什么區別,他們從不擔心歷史被歪曲或者不真實。”[1]
民間文學的語言往往具有“自動化”的特點。有人認為,文學要竭力避免使用“那些過分熟悉的不再能引起人的注意的語言”[2],即自動化言語。作家進行創作時總是設法將普通的語言加工成扭曲的、陌生的甚至使人不易理解的語言,用這種“阻拒性”的語言來增強文章的審美效果。盡管這類語言可能并不合語法,甚至打破語言常規,但卻能調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然而,民間文學的主要受眾群體是下層社會群眾,因為接受教育水平和識字能力有限,他們往往文化程度不高。因此,民間創作常常使用套話、日常化的語言,包括方言土語。嶗山自然景觀傳說的言語層面也表現出這樣的特點。如《慈光洞》傳說里提到:“傳說,古年間這石洞中住著一對狐仙老兩口……”[3];《棋盤石》傳說的開端是這樣講的:很多很多年以前,嶗山腳下,東海邊上的小望村里有個叫隋五的窮孩子……”[4]。《虔女峰》《龍穿洞》等傳說的開端也有類似“傳說,古年間”或“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句子,這類模式化的語句可以說是“寓不變于萬變”。民間文學的語言最初只能依靠口耳相授的方式進行傳播,為了便于記憶和傳承,這就要求它在不影響審美價值的前提下必須將繁雜拖沓的表述方式提煉為簡短凝練的句子,但依然能夠達到亦莊亦諧、雅俗共賞的敘事效果。
民間文學是千百年來經過歷史長河沖刷而積淀下來的口頭文學,它與一個民族民眾的心理狀態、思維方式以及性格特征緊密相連。正因如此,民間文學在文化內涵、藝術形式等方面都存在著一系列相對穩定的因素。民間傳說也是如此,“縱觀民間傳說,不難發現有一類藝術形象重復出現在不同地域,不同時代背景的傳說里”,這些重復出現的藝術形象被其稱之為“傳統形象”[5]。
嶗山自然景觀傳說在文本形象層面上也遵循這一敘事規律,它的“傳統形象”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具有現實性特點的,一類是具有幻想性特點的。具有現實性特點的形象基本是以凡人為原型,如《嶗山的傳說》《源泉》《劈石口》等傳說中為人民謀幸福的英雄;《靴子石》《曬錢石》《聚仙臺》等傳說中貪婪狡詐的財主;《虔女峰》《覓天洞》傳說中的孝子形象。榮格在其著作《本能與無意識》中提出了“原型”的概念,他認為:“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原型,這些經驗由于不斷重復而被深深地鏤刻在我們的心理結構之中。”[6]可見原型并不是停留在人們心目中清晰而確定的畫面,它更像是一張需要經過沖洗才能成像的相片底片,而沖洗的過程就是人們從現實生活中不斷累積經驗的過程。榮格描述和列舉了大量具體的原型,如智叟原型、動物原型、英雄原型、大地母親原型等等。民間傳說中的主人公往往依據一定的真人真事,經過漫長的歲月被不斷的加工豐富逐漸定型,最終成為具有典型化意義的形象。這些具有“典型化意義的形象”與榮格所提到的“原型”有部分是相吻合的,如《嶗山的傳說》中為兄妹倆出謀劃策、指點迷津的白發老人可以看作是智叟原型;《源泉》《劈石口》傳說中歷盡千辛萬苦為人民尋找幸福源泉的少年可以看作是英雄原型。這些形象在民間口頭敘事作品屢見不鮮,他們身上共同存在著某些固定而鮮明的特性,但在不同的作品中又有所區別,呈現出各自不同的面貌。
幻想性的形象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直接參與人間生活,與人類親近并樂于幫人類排憂解難的形象。如《神水泉》傳說中美麗多情的龍女,《白云洞》傳說中善良助人的仙女,《慈光洞》傳說中的狐仙,《九水和旱河》傳說中的八仙等等。另一類是遠離人間,但法力無邊甚至能夠支配非人間力量的形象。他們輕易不干預人間事務,往往當人們遭遇不幸歷經艱難險阻之后才能得到他們的幫助,如王母、玉皇、龍王、太白金星這類形象。還有一類是與人為敵的惡勢力,如《劈石口》傳說中的惡龍、《龍穿洞》傳說中的蛇妖等等。
民間文學的人物形象具有類型化傾向,而各類不同的性格只有在鮮明的對比和尖銳的矛盾中才能得到充分的展現。萬建中在《民間文學引論》中說:“二元對立是民間敘事的范式。”[7]采用二元對立的敘事方式使民間口頭創作塑造的人物形象更加單純和明朗,便于廣大人民群眾接受和欣賞。在嶗山自然景觀傳說的藝術世界中,善與惡,美與丑,誠實與虛偽,機智與愚蠢的對比隨處可見。《九水與旱河》傳說中財主的吝嗇和白發老媽媽的慷慨形成強烈反差;《忘母澗》傳說中母親對兒子的疼愛和兒子對母親的虐待讓人唏噓不已。不僅如此,這些傳說中的人物塑造通常采用粗線條的刻畫手法,強調和突出了人物性格當中最動人的一面,并將這一面發揮到極致。這是民間文學塑造人物特有的手法和表現方式,與作家文學中避忌的人物臉譜化不可混為一談。
文學的意蘊層面,是指文本中所包含的思想內涵、人物情感等各方面的內容,屬于文本結構的縱深層次。民間口頭創作忠實、全面地反映了人民大眾的生活場景,總結了他們在日常生活、社會斗爭中所積累的豐富經驗,其中還蘊含了他們關于科學、宗教、哲學等學科的認識和理解,可以說是人民自己的“百科全書”。就民間傳說來講,它所具有的多學科價值不容小覷,如美學價值、歷史價值、民俗學價值等等,這些也同樣反映在嶗山自然景觀傳說中。
民間文學在其發展過程中,并未從民眾的現實生活中剝離出來,而且始終保存了一種與原始文化一脈相承的渾融性質。因此,民間文學呈現出一種未經雕琢的樸素之美。嶗山自然景觀傳說在其審美意蘊這個層面也具有這樣的特點。如《美人峰》的傳說講嶗山大旱,天宮里的百花仙子下凡到人間灑水降雨,她騎著白鶴不停地灑甘露,最后累得睡著了,化成了一座美麗的山峰;《梳洗樓》的傳說講八仙來嶗山游玩,何仙姑要梳洗打扮,其余眾仙紛紛為她變出了梳洗工具:云朵變作梳洗樓,日頭變作梳洗鏡,東風化為梳子,彩霞縫為綢衣……最后何仙姑也施法將這嶗山打扮一新。傳說的現實性來源于人們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和思考,并傾注了自己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嶗山自然景觀傳說是以一種藝術的構思方式展現了嶗山民眾的生活態度、情感體驗和行為準則。嶗山上的一峰一石、一草一木,不僅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出雕飾,也是民間口頭創作得以存在的物質基礎。人們正是因這現實中的美景而生發幻想,移情于客觀自然,使自然之美中富含人文氣息。
除美學價值外,民間傳說通過集體記憶的方式來展現民眾的思想內涵和思維方式,它往往與民間信仰交織在一起。古老的信仰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逐漸沉淀到傳說的深層敘事結構之中。嶗山自然景觀傳說與嶗山人的信仰觀念也有著密切的關系,尤其是神仙信仰在傳說中得以反映。神仙信仰濫觴于春秋,興盛于秦漢,其核心思想主要是長生不老和飛升成仙。《山海經》中就有許多關于“不死藥”、“不死國”等長生不死和“乘龍”、“羽化”飛天的描述,這些內容已具有神仙思想的雛形。在神仙說的影響下,早在秦漢時期就有大批的道家方士前來嶗山求仙訪藥,與之有關的神仙傳說也在嶗山地區漸漸流行開來。例如《棋盤石》這則傳說講的是一個窮孩子觀看兩位老道人對弈,其中一位道人將桃核埋進土里,眨眼間就長成了參天大樹。這則傳說表現了人們對神仙世界的憧憬以及對神靈的膜拜和敬畏,具有濃厚的仙道文化色彩,其中“仙人下棋”是這一類型傳說的核心情節。正如一些學者所言:“棋局雖小,變化莫測,以此隱喻(世事如觀棋)。因此漢朝以下,棋戲為神仙悠閑洞測世事的象征,成為神仙圖的重要形象。”[8]這類傳說中包含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思想與道家厭棄人生短暫,努力追求長生不老的成仙思想不謀而合。《老母巖》的傳說講秦始皇為尋長生不老藥不惜濫殺無辜;《蟠桃峰》的傳說講唐玄宗因嶗山有仙人出現而將其封為“輔唐山”。古代帝王尋求長生不死、飛天成仙的心愿由此可見一斑。
鐘敬文先生曾多次強調應從多學科視角研究民間文學,尤其是從美學、藝術學、心理學、教育學、文化史等角度去研究。這不但是人文科學所需要的,也是民間文藝本身必不可少的的補充手段。誠如鐘先生所言,運用多學科視角研究民間文學,既能豐富和深刻其他學科內容,也使民間文學自身價值得到了最大挖掘。通過對嶗山自然景觀傳說的多學科視角透視,可以看出其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多方面價值。
[1]萬建中.民間傳說的虛構與真實[J].文化研究,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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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島市嶗山風景區管委會.嶗山故事選·名景篇[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92:82.
[5]崔程女.傳說沿用形象與民族心理定勢[J].民間文學論壇, 1986(1).
[6]霍爾.榮格心理學入門[M].上海:三聯書店,1987:44.
[7]萬建中.民間文學引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329.
[8]李豐懋.六朝仙境傳說與道教之關系[J].中外文學,19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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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2
A
1673-1999(2012)14-0110-03
莊慧(1986-),女,山東青島人,廣西民族大學(廣西南寧53006)碩士研究生。
2012-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