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瑤
全球化下的文化身份
——以奧巴馬對話中國青年為例
俞瑤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一方面人們原有的文化身份會使其加強本民族認同感,抵制他者文化的入侵;另一方面,人們會因為現實需要和他者文化交流,甚至對他者文化妥協,認同、乃至被異化。各個民族怎樣在堅持自己的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的同時又順利地與他者文化良性互動成為當今世界重要議題。以奧巴馬對話中國青年這一個跨文化交流事件為例,分析中美參與者的互動,剖析全球化下的文化認同和抵制。
奧巴馬,對話,全球化,文化身份
人類進入21世紀,在經濟層面、科技層面的全球化已然成為事實。沒有一個國家、種族或是文化能夠置身事外。“地球村”的每個公民都不同程度地卷入到了全球化的浪潮中。因此,是否和來自不同文化的人交流,已經不是人們可以選擇的。有學者甚至認為,全球化并不局限于經濟的全球化,同樣也意味著全球化文化的出現。在全球化大背景下,各民族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堅持本民族的文化身份,同時又有效地和他者文化交流。
文化身份是指個體對特定文化團體或種族團體的歸屬感(Lustig,Korster,2006)。作為某一特定文化中的一員,人們在學習認同傳統習俗、語言、宗教、審美觀、思維模式和社會結構的過程中形成文化身份,反映了個體在文化價值觀選擇問題上的方向。在前全球化時代,人們生活在一個文化同質的環境下,形成相似的文化身份。但是隨著全球化的出現,人們的文化身份發生了較大的改變,原有的文化身份收到了沖擊。Stuard(1990)在研究加勒比人文化身份的定位和重新定位時,提出“第三個在場…也就是新世界…是一片‘空’地,來自世界其他地方的陌生人在這里碰撞交融”。“新世界也就是第三個在場——是非洲的在場和歐洲(即西方世界)的在場交匯的主要場所。”史密斯(2002)認為,文化身份認同“內容及其含義是根據每一個人的理解和態度隨著文化、時期、經濟和政治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它們從來不是靜止固定的……它們的形式和內容總是根據當時的形勢以及群體與個體的需要和成見不斷地流動、變化”。王岳川(2010)同意史密斯的觀點,認為“文化身份是‘他者’在自我文化的對照中出現的。對應著不同的被重組和建構的現實,今天很多人都不斷地要修改自己的文化身份。”這表明,當今的文化身份是一個動態過程,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也和多德(1998)提出的跨文化交際模式吻合。在該模式中,人們在交際中會帶有民族優越感、偏見、敵意等有礙交際的情緒。但是,雙方也會為了交際的目的,使用交際策略適應對方,建立起第三種文化(adaptive third culture)。這種在動態交際過程中建立起來的第三種文化強烈依賴語境,具有即時性。
可以預見,在原有文化身份的影響下,人們在和他者文化交流時,要么對其抵制要么對其妥協,認同甚至被異化。而發展中國家因為在經濟地位上的落后,常常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西慧玲(2003)認為,“弱勢民族無法在強勢文化的壓力下很難保持本民族文化特性。”而李巖(2004)受到斯圖爾特·霍爾“三個在場”的啟發,認為自身的文化身份又使其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或自覺或被迫地考慮如何保持民族文化特性。
中國作為正在崛起的新興經濟體,正在歷經他者文化沖擊的陣痛。一方面,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中國人有著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另一方面,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其民族文化特性又會受到更強勢的西方文化沖擊。如何保持中國本民族的文化特性也成了我們國家的當務之急。
2009年11月16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參加完新加坡的APEC會議之后來到中國進行訪問。他是首位在就任一年內到訪中國的美國總統。到訪期間,他在上海科技館與中國青年進行了一場對話。全程由中央電視臺以及新華網等主流媒體進行直播,并運用了網絡手段,擴大了參與面。本次活動被定義為“對話”,也就是說,雙方應該以平等的姿態交流,而不是強勢一方向另一方灌輸自己的理念。但是,“對話”這種“文化認同”的過程是否平等,“文化身份”又起到了怎樣的作用,是被異化、妥協還是抵制?“文化身份”是弱化了還是強化了?本文將從跨文化交際的視野來考量上述問題。
(一)對話對象
本次活動中,對話雙方一邊是美國總統奧巴馬,一邊是中國青年,主要是來自上海知名高校的大學生和網民。青年一代是國家和民族未來的中流砥柱,將影響中美兩國的關系。奧巴馬之所以選擇他們進行對話就是要向中國的青年傳達自己或者說傳達美國的理念和想法。
(二)活動場地設置
活動現場布置成環形。奧巴馬站在中間,在他的身前身后都有觀眾席,并且中央的舞臺面積不大,也就是說奧巴馬和臺下觀眾的距離是很近的。這種布置方式似乎也在昭示一種平等的態度。在奧巴馬的身后布置的是四組中國國旗和美國國旗,并未有主次之分。
(三)使用的語言
這次活動是由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主持的。在奧巴馬在開始的演講之前,美國駐華大使洪博培做了一個簡短的演講。令人感到有趣的是,不管是楊玉良校長做的開場白,洪博培大使的演講,還是奧巴馬的問候語,都出現了語碼轉換。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是指語言使用者在同一語篇中交替使用兩種或兩種以上語碼的語言現象。這種現象在楊、洪二人的講話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奧巴馬則在演講開篇用上海話向觀眾問好。語碼轉換的一個重要意圖,就是向談話對象傳遞友好的信息,拉近雙方直接的距離。這一點,可以從現場觀眾的反應感受到。
整場對話中,所有的提問者,即來自中國的青年,都選擇使用英語。值得注意的是,這是一場在中國境內舉辦的活動,但是中國青年都自覺地使用了一門外語進行交流。造成了這一情況的原因可能是:(1)奧巴馬的地位較高。人們在對話中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使用地位較高者使用的語言。(2)能夠流利地使用英語,在中國象征著有學識或者有社會地位。(3)英語成為國際交往的主流語言,其他語言的使用者在和非本族語言使用者交流時,會自覺地放棄本民族語言,使用英語。
贊揚中國的歷史和發展變化,強調上海在中美關系中的歷史作用。想要獲得理想的演講效果,和諧的氣氛至關重要。演講人常致力于和聽眾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進行情感上的交流。在演講的開篇,奧巴馬先生提到:“Truly,this is a nation that encompasses both a rich history and a belief in the promise of the future.”在這里,奧巴馬通過對中國歷史文化和發展變化的贊揚,首先體現了他在本次交流中有一種積極的態度和對中國強烈的認同感。考慮到本次活動是在上海舉行,奧巴馬還特意指出了上海在中美關系發展中所起到的歷史性作用。“It was here,37 years ago,that the Shanghai Communique opened the door to a new chapter of engagement between our governments and among our people.”對于在座的上海聽眾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友好舉動。
求同存異,強調兩者共同之處。他引用1972年美國乒乓代表隊一位成員的話,高度概括了中美兩國之間的關系。他說:“The people are just like us…The country is very similar to America,but still very different.”盡管雙方之間的不同之處是顯見的,但奧巴馬先生將重心完全放在相同之處上。
根據語境特點,突出兩國間交流。首先明確,這次活動是中國與美國在兩個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彼此之間交流,具有跨文化交際的特征。我們主要考察演講者與聽眾之間的特征。正如上文所提,本次對話雙方為美國總統奧巴馬以及來自上海各高校的學生和青年學者。當然,由于電視、網絡等媒體的介入,我們可以將聽眾擴大到關心美中關系,希望更多了解美國國情的普通中國民眾。結合上述兩個特點,奧巴馬對話中國青年首先不同于他面向美國民眾所作的演講,需要考慮到中美兩國之間的差異;也不同于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的發言,不需要過多的外交辭令。我們看到,奧巴馬在演講中弱化了兩國在政治體制上的不同,并宣稱尊重他國人們選擇不同的政治體制,突出強調的是兩國之間在歷史、經濟、文化、科技和環境保護方面,推進世界和平與穩定的合作與交流。在談到這些問題時,可以有效避免來自兩個文化的沖突。并且,人們對于經濟文化方面的交流是有切身體會的,能夠為大家帶來共鳴。
傳播美國精神,宣言美國文化的優點。在跨文化交際中,人們不可避免的會認為自己的本民族文化優于其他文化。這種現象被稱之為“民族中心主義”(Lustig,Korster,2006)。雖然奧巴馬一直努力營造文化認同的語境,但作為美國總統,他參與此次活動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向中國的青年一代宣揚美國的理念和想法,推銷美國式價值觀。他很驕傲地向在座的中國青年宣稱美國向來崇尚民主的精神,“The founding documents that guide our democracy.”“Those documents put forward a simple vision of human affairs,and they enshrine several core principles--that all men and women are created equal,and possess certain fundamental rights.”這種民主的精神一向是美國人的驕傲,也是美國人認為自己的國家優于別國的一個出發點和立足點。從朝鮮戰爭到海灣戰爭,從阿富汗戰爭到伊拉克戰爭,美國人最大的動力就是來源于對本民族民主精神的優越感和和改造其他文化的愿望。在這里,奧巴馬和他的前任一樣,對自己本民族文化感到深深的自豪,并不斷向他者文化成員推銷。在宣揚這種民主精神時,他一方面提到了來自中國的移民在美國實現了自己夢想,“That's why immigrants from China to Kenya could find a home on our shores”,又在另一方面將自己塑造成民主精神的受益者,“why someone like me,who less than 50 years ago would have had trouble voting in some parts of America,is now able to serve as its President.”這種角色的塑造成功地打動了聽眾。我們知道,奧巴馬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黑人總統的事實,的確從形式上表明了美國黑人地位的上升,證明了美國式民主的存在。
迄今為止,共有四任美國總統對中國青年做過演講。比較這四篇演講,我們發現,除了布什在清華的演講是策略地將直接宣揚本國價值觀具象到個人感受上,即在擴大認同感的基礎上采取的妥協,其他三篇包括奧巴馬的演講都是直接地論及美國極力宣揚的民主、自由和平等。
我們應注意到,奧巴馬在總結美國精神時,說到“These are all things that you should know about America.”情態動詞should表示所謂的“義務”(obligation),即表示“必須”、“應該”做某事(章振邦,2003),語氣不可不謂強烈。這里,可以感受到美國作為世界第一強國,要求別國對本國文化進行認同。反過來講,這種推銷就是對中國文化的一種抵制。
在全球化的今天,一個國家的經濟實力決定了它在世界民族之林的地位。美國作為世界經濟的領頭羊,成為發展中國家模仿的對象。這種自主的模仿,不僅僅體現在經濟方面,更多體現在文化價值觀念上。好萊塢電影、西方式快餐在全球范圍的風靡已然說明發展中國家人民對經濟強勢國文化的認同。另一方面,為了進入到經濟強國設置的游戲中,發展中國家也不得不接受他們制定的游戲規則,接受他們的價值觀念。不管在接受強勢經濟文化時的態度是自愿還是被迫,發展中國家公民總會在自己固有的文化身份作用下,本能地對其抵制。以中國的歷史為例,鴉片戰爭之后,國力式微,摧垮了中國人的文化優越感。崇拜西方日益成為主流社會的心理趨向,洋貨成了時髦之物。但連極力主張全盤西化的胡適也在出國演講中講了不少中國傳統文化的好處,“雖說西方文明有那許多令人敬慕的美德,但儒學及新儒學哲學大師所教道的舊道德仍構成中國民族、中國文化的脊梁。不能貶棄”(胡適,2002)。這種矛盾的心態貫穿于跨文化交際的過程之中。在本次中國青年學生與奧巴馬的對話中,就充滿了這種矛盾的心態。
在場的中國青年以及網友在奧巴馬結束演講后,共提出了七個問題。分別是:雙邊交流、來訪目的、多元文化建設與合作、臺灣問題、諾貝爾獎獲獎感想、言論自由、成功經驗。其中,臺灣問題是關于中國內政,諾貝爾獎獲獎感想和奧巴馬的成才經驗是有關奧巴馬個人經歷的,此處略去不提。其余四個問題體現了中國青年既認同又抵制美國文化,維護本民族文化的矛盾心態。
第一位提問的陳某,提到了中美雙邊之間多方面的交流。并提問,奧巴馬總統是否愿意參加在上海舉辦的世博會。眾所周知,雖然世博會只是一個普通的世界性活動,但中國卻興全國之力來舉辦。這表明,中國強烈希望世界能夠認同自己。而陳同學在這個場合提出這個問題也說明了中國對于能舉辦世界性活動的自豪感。事實上,無論奧巴馬總統是否會參加世博會,在這里他一定會做肯定的回答。這一點,不管是提問者還是聽眾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包含了民族的自尊心,希望得到對方的認可和證實。
第二位提問者希望了解奧巴馬“來中國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您給中國帶來了什么?又想從中國帶走什么?”由此可見,中國青年非常關心奧巴馬對中國的印象,希望對方對自身有積極的看法。另一方面,“帶來”和“帶走”也表明中國希望在世界舞臺發揮更大作用,讓自身的文化身份得到認同。
第三位黃某在他的簡短的提問中引用了兩句《論語》中的話。第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應時應景,表達了對奧巴馬的歡迎。后面則用“和而不同”向奧巴馬宣揚中國人民的優秀價值觀,即要建立一個多元的社會。《論語》古已有之,是中華文化的瑰寶,極佳地體現了中華民族文化源遠流長。我們看到,在奧巴馬的演講中,他也引用了中國的古話“溫故而知新”。顯然,兩者的用意是不同的。黃某的引用表明中國青年希望在他者文化,尤其是強勢文化面前展現民族文化的優越性。這是對他者文化的抵制,也是對獲得文化認同的渴望。而奧巴馬的引用則是對中國文化的認同。
第六個問題是一位網友詢問奧巴馬對網絡言論自由的看法。眾所周知,美國一向自稱是民主和自由的代名詞。這個提問顯然是對美國這一價值觀的認同。
以上四個問題中,前三個問題都體現了中國青年對本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和維護,對外來文化和價值觀的抵制。而第四個問題,則是對美國文化的認同。
在不同文化進行交流時,認同和抵制兩股力量總是在博弈。各個地區之間日益加強的交流,凸顯了文化差異。經濟地位處在劣勢的族群發現,摒棄自身的文化身份,只會使自己成為無根的浮萍,無法在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們更加意識到維護本民族文化、歷史、價值觀念的重要性。在文化沖擊中,自身固有的文化身份不但沒有削弱,反而得到了加強。一個人的文化身份決定了他的立場,人總是將所依附的文化放在首位。但是,人們為了取得預期的交流目的,總是為對話的繼續進行而進行必要的調整,建立起一種第三方的文化。這種新建立起來的臨時性的文化是否會內化為個體,甚至是民族文化特征的一部分,塑造一個新的文化身份乃至于真的出現文化的全球化?在國際英語盛行的今天,這些問題似乎已經近在眼前了。
[1]Dodd,C.H.Dynamics of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5th ed).McGraw-Hill Education.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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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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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2)14-0121-03
俞瑤(1987-),女,浙江嘉興人,浙江大學(浙江杭州310000)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研究生。
2012-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