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晶
馬拉默德小說的受難情結
王阿晶
伯納德·馬拉默德是當今世界文壇上最著名的猶太小說家之一,被稱為20世紀真正的猶太作家、猶太味最濃的作家。其小說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描寫社會底層猶太人物的苦難,以及贊頌他們偉大的精神。 “受難”這一創作主題幾乎貫穿所有他的作品。
馬拉默德;猶太人物;受難情結
伯納德·馬拉默德是二戰后蜚聲美國文壇的著名猶太作家之一,被評論家們稱之為20世紀真正的猶太作家、猶太味最濃的作家[1]。他的作品保持著濃重的猶太思想基礎和深沉的猶太文化傳統,將猶太民族的歷史和生存現狀納入自己作品的考察范圍之內,對歷史與現實的思考促使他在一系列小說中塑造了諸多受苦受難者形象,真實記錄了猶太民族在不同階段的苦難生活。他筆下的主人公多數是在苦海中掙扎著的普通猶太人。這些人沒有根基,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日日夜夜為生活、為外界環境所迫。他們雖是人生追求的失敗者,卻能夠在苦難中忍辱負重,承擔義務,苦苦尋求生活的真諦,熱切地向往幸福。“受難”這一創作主題幾乎貫穿所有他的作品。
莫里斯·迪克斯坦在《伊甸園之門》中說道:“受難是地道的猶太主題,這個主題是從猶太人大量最凄慘的歷史經歷中提煉出來的。”[2]受難是猶太人生活中一個永恒的因素,這與猶太民族的歷史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系,以希伯來《圣經》為代表的希伯來語文學是猶太文學的經典部分,而受難正是《圣經》的一個重要主題。很多《圣經》典故都隱含著這一思想主題,從上帝責罰偷吃禁果的亞當和夏娃,到以色列的先祖亞伯受神的啟示,離開家園,經歷種種磨難并做出犧牲,等等。猶太民族深受《舊約》的影響,他們深深領會并接受了《舊約》里關于受難的內涵,作為上帝的“選民”,他們認為自己是在為人類贖罪而受苦,現世的磨難是上帝對猶太人的特殊考驗,是獲得人生真諦從而達到道德升華的現實體驗,將來某個時刻,上帝會拯救他們出苦海。這一傳統觀念在猶太人當中世代相傳。馬拉默德在小說中為我們刻畫了形形色色的受難的猶太人物形象。
小說《裝配工》描寫了1914年以前沙俄時代猶太人的痛苦生活。主人公猶太裝配工雅可夫一生坎坷,童年失去父母,成年結婚無子,妻子又與他人私奔,生活困頓,為了生計隱名埋姓、膽戰心驚地生活在非猶太區,小心翼翼也未能躲過災難。他被誣陷出于宗教目的謀殺了一個基督教男孩,成為沙俄所尋找的猶太替罪羊。反猶太主義者乘機掀起一場反猶運動并重復耶穌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這一事件。雅可夫因此而被投入監獄,經受了嚴刑折磨,比皮肉更為痛苦的是精神折磨。盡管后來事情的真相已為人所知,他仍被關在監獄里,原因非常簡單:因為他是猶太人。在度過了兩年半的非人牢獄生活之后,雅可夫原本想拋棄的猶太意識反而更加強烈了,他戰勝了疾病、死亡和瘋癲。小說結束時,他踏上了通向法庭的道路。他的猶太人身份決定了他必須承擔“殺害基督者”這一罪名,代全體猶太人受過。雅可夫弄不明白為什么受難的偏偏是他。在監獄中,通過對《圣經》的閱讀,他了解了自己的命運與猶太人的命運是分不開的,于是決定承擔起自己代猶太人受難的那一部分。就如上帝曾與亞伯立約一樣,他與自己立了約:猶太人有權做猶太人,有權像世界上其他人一樣活著。誰與猶太人為敵,他就與誰為敵,他要盡自己的所能來保護猶太人,所以他必須等到審判。從這時開始他接受了自己的受難,并意識到了自己的受難是有意義的事情。
小說《店員》的故事發生于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紐約市猶太移民聚居區,整個故事都是圍繞貧民區莫里斯的墳墓一般的雜貨店展開的。莫里斯是受苦的猶太人的代表,為了躲避沙皇對猶太人的迫害而逃到美國。他一生窮困潦倒,每天工作16小時,卻仍只能是勉強糊口,因為沒錢而不能供女兒上大學。但窮困并不是他唯一的不幸,接二連三的噩運不斷降臨到他的頭上。先是病魔奪去了他唯一的兒子的生命,痛失愛子,莫里斯常常獨自難過;接著小店遭受搶劫,他自己被打傷,無法營業,致使本來不景氣的生意幾乎倒閉;而后莫里斯又患上肺炎,生命奄奄一息。他始終沒有能得到上帝的蒙恩,在貧窮和疾病中死去。莫里斯善良誠實,但是卻要遭受經濟上的苦難,待人忠厚卻反遭別人欺壓。他的一生體現著受難精神的偉大道德價值和救贖意義。作為上帝的選民,他深刻地理解并接受受難的含義。雖然他受了很多苦,受到一系列的欺騙甚至遭到搶劫和毆打,但是他從來都是無怨無悔地忍受所有的痛苦。他甚至愿意為他人的罪而受苦。基督耶穌的受難換來了人類的新生,他死后又復活,繼續為人類傳福音。同樣莫里斯的受難和犧牲也換來了反面人物弗蘭克道德靈魂的再生而皈依猶太教。弗蘭克像莫里斯一樣履行著受難的道義,為他人而受苦和奉獻,繼而也成為該小說中的另一位較為典型的受難者。
受難是猶太人的一種生存狀態,體現了猶太民族的悲劇性歷史。他的短篇小說《猶太鳥》以一只猶太鳥施沃茲象征整個猶太民族,借鳥的生活經歷暗示猶太民族的苦難史實,以科恩象征了現實生活中的反猶主義者。當科恩問它是如何飛到他家里時,施沃茲這樣回答:“我在逃跑,我飛就是逃跑。”猶太人沒有祖國,沒有家園,在一千多年的流浪中,在世界各地到處輾轉。小說中,施沃茲這樣說道:“哪兒有慈善,我就飛向哪兒。”這鮮明地反映了現實生活中猶太人的苦難處境。馬拉默德借猶太鳥的遷徙暗示了猶太人在現實生活中,由于受到排猶主義暴行而不得不輾轉流浪求生存的狀態。從科恩見到這只鳥時,就沒有對它友善。猶太鳥在這家居住后,大部分時間只能待在鳥籠中,只要求少量的鯡魚和面包。猶太鳥喜歡家里的環境,希望能夠留下來,所以它盡量避開科恩。科恩卻不肯放棄任何機會找它的茬兒:開始是嫌棄它不干凈,身上有異味;又說它晚上睡覺打鼾影響他休息;討厭每天得喂養它,所以只想把它趕走。他開始折磨這只鳥:當鳥在睡覺時科恩故意用手拍紙袋驚嚇鳥;還買來一只貓,這只貓整天追著施沃茲,讓施沃茲不敢在低處落腳,使它的生活中充滿了恐懼。小說中的科恩,作為反猶主義的代表,以其行為形象地反映了反猶主義者對猶太人的仇視與迫害。當科恩試圖驅逐這只鳥失敗后,便開始攻擊它。“可是科恩仍不罷休,他得意洋洋地把手伸進去,抓住了它那兩條皮包骨的腿,把它從籠子里拽了出來。它嘶叫著,兩只翅膀不斷地拍打著。科恩搶起它在頭上轉來轉去——用拳頭打這只鳥,并用力扯著它的腿,把它的喙從鼻子上扯了下來,他氣急敗壞地又繼續抓住他的腿在頭上轉,直到把這只慘叫的鳥轉得頭昏目眩,最后把它用力擲出去,扔到了黑暗中。施沃茲就像一塊石頭一樣被扔到了大街上。”科恩就這樣殘暴地將猶太鳥殺害了。這只可憐的被科恩殘忍殺害的鳥象征著600萬被納粹殘忍殺害的猶太同胞。當科恩擊打它時,它喊道:“天哪,大屠殺!”這與當時現實中,受難的猶太人的令人發指的屠殺是多么地契合啊!
馬拉默德的其它短篇小說如《魔桶》等也同樣表現出強烈的受難意識。主人公列奧的孤獨、封閉;媒人薩爾茲曼也是一個典型的受難者:他住在破舊的老式公寓房里,房子連門牌號都沒有。門鈴下臟兮兮的紙簽上用鉛筆寫著他的名字,室內又臟又亂,桌椅殘破。他愛吃魚,他家里、衣服上和公文包里總是有股魚腥味。妻子患氣喘病,女兒淪落風塵。每天風里來雨里去地拉媒牽線,卻仍然無法解決衣食無著的窘況。他是一個缺乏創造力和生產能力的、困頓不堪的現代“漁王”;被薩爾茲曼推銷的女性也是一個個孤獨的靈魂:年輕喪夫的寡婦、青春年少的瘸姑娘、韶華已逝的老處女和因貧窮淪落風塵的妓女。故事中的每一個角色不同程度地處于受難狀態,都是孤獨的、期待被救贖的靈魂。
作為一個有歷史責任感的作家,馬拉默德一直沒有忘記猶太人遭受過的苦難,尤其是大屠殺的苦難,他曾表示,要為這個悲劇大聲疾呼。馬拉默德正是充當了這樣的一個角色,整個猶太民族苦難生活的記錄者,并從這種記錄之中探討和召喚猶太民族精神中的治療和拯救的力量,通過受難以達到救贖自我或救贖他人的思想。
猶太民族是一個不幸的民族,在漫長的“流浪”歷程中,曾多次遭受壓迫和屠殺,嘗盡了苦難和凌辱。巴比倫之囚;羅馬統治者的驅趕與大規模屠殺;中世紀居無定所,遭到歐洲各國的排擠與鄙夷;沙皇俄國殘酷的迫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們所遭受的苦難到了極點,德國納粹對600萬猶太人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這些慘烈的歷史際遇使得猶太民族比其他民族對受難的理解更加深刻,更加堅信《舊約》里關于受難的內涵,作為上帝的“選民”,他們認為他們是在為人類贖罪而受苦,現世的磨難是上帝對猶太人的特殊考驗,是獲得人生真諦從而達到道德升華的現實體驗,將來某個時刻,上帝定會拯救他們出苦海。這一傳統觀念在猶太人當中世代相傳,滲透了這個流浪的民族。正是因為有這種思想,飽受了人類的種種苦難和不幸的猶太民族,在失去國家、國土的幾千年間,以忍耐精神、苦斗精神和犧牲精神堅強地在逆境中生活著。他們在生活的苦難中找到了生命的價值和意義,苦難凈化了他們的心靈,受難使他們大徹大悟,更懂得努力工作,珍惜幸福的生活。苦難是上帝賜予他們的珍貴禮物,苦難的經歷幫助創造著屬于他們的傳奇。
[1]Grebstein.Norman Sheldon.Bernard Malamud and the Jewish Movement.Contemporary American—Jewish Literature Critical Essays.ED.Irving Malin.[M].New York:City College,1937∶78.
[2]莫里斯·迪克斯.伊甸園之門[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5∶49.
責任編輯:賀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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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2)04-0025-02
王阿晶/大連大學英語學院副教授,碩士(遼寧大連 116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