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立紅,劉 綱
(長沙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114)
縱觀中國翻譯史,佛經翻譯從公元1世紀興起到北宋初期佛經翻譯的衰落歷時千年之久;對于中國文化,舉凡宗教、哲學、文學、音韻學、語言文字、音樂舞蹈、繪畫雕刻等各個方面,無不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與此同時還造就了一大批優秀的佛經翻譯家,開啟了中國翻譯史并奠定了中國特色翻譯理論的重要基礎。
就佛經翻譯的形式而言,起初大都是由個人完成的,后來隨著翻譯質量逐步提高和譯經范圍的擴大與深入,譯經體制由個人單干到集體合作,譯經范圍由寺院到政府與寺院聯合進行,由此衍生了具有中國特色譯經傳統——譯場。譯場制度始于南北朝的前秦時期,終止于北宋初年。總體來說,不同時期的譯場規模不同,組織分工也不盡相同。以唐朝時譯場為例,不僅分工明細、組織嚴密,而且從翻譯活動的社會學視角看,具有很強的科學性,其中以玄奘譯場尤為典型。
目前,關于中國古代譯場的文章不少,但多以敘史為主,從理論高度分析譯場成因及發展的研究成果卻寥寥無幾。本文從操縱三元素之一的贊助人視角來分析玄奘譯場高度發展的深層原因,進而提出贊助人在譯場及整個翻譯活動中的重要性及局限性。
關于我國佛經翻譯的歷程,梁啟超曾指出:“論譯業者,當以后漢桓、靈時代托始,東晉、南北朝、隋、唐稱極盛。宋元雖稍有賡續,但微末不足道矣”(陳士強,2001:168)。馬祖毅也贊同這種說法:“我國的佛經翻譯,從東漢桓帝末年安世高譯經開始,魏晉南北朝時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到唐代臻于極盛,北宋時已經勢微,元以后則是尾聲了”。(馬祖毅,1998:18-19)而在這近千年的佛經翻譯過程中,譯場譯經是其主要形式并且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我國佛經翻譯中譯場的創立始于苻秦時期。前秦苻堅曾命趙政和釋道安主持譯場工作,這樣以前的私譯轉入官譯,個人翻譯轉入集體翻譯,翻譯質量大為提高。在此以前翻譯,只有口授、傳言、筆受三人,有時口授又兼傳譯,兩人也可。苻秦譯場,不但增加了人員,而且有了較細的分工。除口授、傳言、筆受外,又增加了記錄梵文、正義和校對三道手續,甚至有時一道手續往往由幾個人參加。后秦弘始三年,姚興為鳩摩羅什在長安建立了西明閣,專為鳩摩羅什譯經之用。在鳩摩羅什先后主持的逍遙園和大寺兩個譯場中,參與的人數最多時達3000之眾。南北朝時期,佛法大興,南北兩方都廣設譯場。隋代設置了翻經館進行佛經翻譯活動。此時著名的翻譯家彥琮在長安大興善寺和洛陽上林園兩個譯場主持佛經翻譯。
譯場作為一種集體形式的翻譯活動,其組織之發達完備,翻譯人才精粹匯集,分工之細密善巧,還當以唐代為最。唐代自太宗貞觀三年(629)開始組織譯場,歷朝相沿,直到憲宗元和六年(811)才終止,前后主持譯事的譯師達26人。所有經費由國家供給,譯出的經論常由帝王御制序文,標于經首。朝廷不但欽命大臣監護譯經,而且還詔集天下英才,建立嚴密而完善的譯經組織,譯經也比以前有更強的計劃性。唐代的譯場分工明確并逐步形成制度。
其后宋太宗時為印度僧人天息災及于闐來的施護在太平興國寺建了譯經院,后來改稱為傳法院。譯場的規制到了唐代已臻于完備,再到宋朝更加富麗堂皇了。宋譯經院從宋太宗的太平興國五年(980)二月計劃建筑,經二年于七年六月落成的。地址原在太平興國寺(祀宋太祖)之西,由三堂而成。中為譯經堂,東為潤文堂,西為正義堂。宋代的復興譯經事業,就是在這譯經院里進行的(林煌天,1997:212)。宋代的譯場組織雖極完備,譯經總數幾乎接近唐代所譯之數,但質量上卻不如唐代,特別是有關義理的論著,常因筆受者理解不透,譯文艱澀,令人難懂,還時有文段錯落的情況。之后我國的佛經翻譯到北宋時隨著印度佛教的衰微宣告結束。
安德烈·勒費弗爾是操縱理論的主導者之一。他認為:“翻譯無疑是對原文的改寫。所有的翻譯無論其意圖如何,都反映了某種特定的意識形態和詩學,并以此操縱著文學在特定的社會里,以特定的方式發揮其功能。”(勒菲弗爾,2007:ⅶ)勒菲弗爾認為操控翻譯的社會因素包括三要素,即意識形態,詩學及贊助人。所以他認為意識形態和贊助人這文學系統以外的因素,也會對其產生影響。
勒菲弗爾對意識形態定義為:影響我們行為的一系列規則、常規和信仰。一部翻譯作品要想進入譯入語的社會文化系統,必須遵守相應的社會意識形態方面的標準。在某種意義上,意識形態通常代表著統治階級的政治主張,統治階級、代表統治階級利益的政府部門、權貴階層以及出版機構通常會成為譯者翻譯活動的贊助人。關于贊助人,勒菲弗爾指出:贊助者可以是某一歷史時期有影響力的個人、團體(政黨、社會階層、出版商或媒體)、負責傳播文學和文學思想的機構(高等院校、學術期刊、尤其是教育單位)。他認為贊助者包括三個基本元素:意識形態元素(控制文本形式和主題的選擇和作品的觀點);經濟元素(決定作者和改寫者的收入);地位元素(決定他們的社會地位,必須融入其團體或其生活方式)。(勒菲弗爾2007:15-17)這三個基本元素可能掌握在同一個贊助人手中,也可能由多個贊助者各自掌握不同的部分。
提及贊助人對翻譯活動的操縱與影響,勒菲弗爾描述如下:
第一,贊助人是文學系統的雙重操控因素之一;第二,贊助人是可能有助于文學作品的產生和傳播,但同時也可能妨礙、阻止、毀滅文學作品的力量(人或機構,宗教團體,階級,出版社等);第三,贊助人是三要素中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它時刻操縱這翻譯活動的全過程對翻譯活動的走向、翻譯文學的發展前途、翻譯者所處的社會地位等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翻譯意味著操縱,從以上所述可以看出,贊助人深刻的影響著翻譯活動的各個環節。它對翻譯活動的走向、翻譯文學的發展前途、翻譯者所處的社會地位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從東漢到元朝這段歷史長河中,我國的主流意識形態為正統的儒家思想。從我國翻譯史的發展進程來看,在主流意識形態相對穩定的前提下,贊助人對譯經的影響就顯得尤為突出。玄奘是唐朝時期最重要的譯經大家,他居住西域十七年,在那爛陀寺學習梵文字五年。他是貞觀三年(公元629年)赴印度的,直到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才回到長安。回國后受到唐太宗的大力支持,盡管唐太宗本人不信佛,但他還是調用國家的人力物力,支持、幫助玄奘翻譯佛經。
貞觀三年,唐太宗搜羅19名“碩德備經三教者”(馬祖毅1999:144)與波頗在興善寺譯經。貞觀十九年(645年),太宗大力支持玄奘開辦譯場,其規模之大超過波頗譯場。從上面這兩句話的簡單對比,就足以看出皇帝(贊助人)對玄奘譯場的重視和投入,贊助人對譯場發展的重要性也可見一斑。
據《翻譯名義集》和《續高僧傳》記載,玄奘譯場有下列11種分工:
1.譯主,為譯場主腦,主譯人,精通華梵,深諳佛理,遇有疑難,能判斷解決。譯經時,他手握梵本,口宣梵語,坐正位,面朝外,大聲宣傳,玄奘即是譯主;
2.證義,又稱為證梵義,為譯主的助手,在譯場中的地位僅次于譯主,證義的座位擺在譯主的左側,審查譯文與原文意義,如有出入,由他與譯主商榷;
3.證文,或稱證梵本,他的位置擺在譯主的右方,與譯主誦梵文時,注意與原文有誤訛誤,如有乖離,及時指出;
4.度語,又稱書字,根據梵文字音譯成漢字,屬于助譯人員;
5.筆受,又稱執筆,通曉漢梵兩種語言,佛學造詣高深,能正確理解原文,譯主宣譯完畢,立即筆錄成漢文;
6.綴文,整理筆受的記錄,使之符合漢語習慣;
7.參譯,參核漢梵兩種文字,使之符合,不出現語意上的錯誤;
8.刊定,對譯文刊削冗長,定取句義;
9.潤文,譯場中的位置在譯主的對面,負責從修辭角度潤色文辭,人員不固定,一人或數人充任,這些人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名僧和學者,經過朝廷的遴選,對譯文進行潤飾;
10.梵唄,由唱經人對譯經按音韻唱誦,反來復去,直至瑯瑯上口為止;
11.監護大使,皇帝欽命大臣,監閱譯經,房玄齡為玄奘法師監護譯場。
玄奘譯場的分工方法,即便用于現在,也是十分科學的。當代美國翻譯理論家奈達強調,評價譯文的好壞應該檢查讀者的反應。而戴天認為,玄奘的做法,“是把奈達交給讀者去做的,交給了專家。經過十道工序,譯文的準確性,可讀性,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也幾近完美。”玄奘譯場能從綴文、參譯、刊定、潤文不同層面保證譯文的純正與流暢,同時又把證義、證文放在純粹的文字功夫之前,首先保證了譯文的準確性,是非常值得我們借鑒的。
那么贊助人對玄奘譯場到底有何影響呢?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皇帝從政策上支持玄奘譯經的開展,這在封建的中國無疑是必須的;第二,朝廷為玄奘提供了譯經的場地、資金等物力財力,如果沒有這么大的一筆贊助,譯場的運作和維持談何容易;第三,玄奘譯場中聘請了許多全國各地的名僧、學者,以保證譯經的質量,若僅憑玄奘一己之力,恐怕只能是紙上談兵了。對玄奘來說,就是這些來自各地的名僧學者,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說也充當著贊助人的角色;最后,玄奘譯場最后一職是“監護大使”,而擔任這一職位的恰恰又是由皇帝任命的大臣,這就從政治的高度保證了玄奘譯場有序高效的運作了。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贊助人在玄奘譯場中所起到的至關重要的作用。它貫穿于整個譯場的翻譯過程之中,從頭至尾地影響著譯場的發展。可以說,沒有贊助人因素的積極影響,就不會有玄奘譯場的成功。
然而,贊助人對玄奘譯場的影響也并非全是積極的、正面的。當時,唐太宗急于消滅西突厥以擴張領土,但是苦于對當地民俗、地理等情況不甚了解,故其抱負一直未能實現。因此,太宗曾幾度邀玄奘做官,但無心仕途的玄奘屢次與太宗斡旋,最終才得以專心譯經。這期間不僅分散了玄奘的精力,更浪費了不少寶貴的時間。否則,他所譯佛經的數量可能更多。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贊助人的影響也有其局限性。
綜上所述,贊助人對玄奘譯場產生的更多的是有益的、正面的影響,因此玄奘譯場才會如此之完善。贊助人對翻譯的影響并不都是積極有益的,也可能是消極有害的。如唐武宗的會昌滅佛和五代時期后周世宗的滅佛,佛教受到重大打擊,譯場譯經活動也基本停頓下來。因此,從另一方面贊助人不僅不能促進翻譯的發展,反而會抑制、妨礙、甚至是毀滅翻譯活動的進行。也就是說,贊助人影響翻譯活動也可以是負面的。筆者認為,贊助人對翻譯活動的影響具有兩面性、客觀性。正面的影響固然會促進翻譯發展,但是對于負面的影響,我們或許也無法消除;因為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和環境下這種客觀的影響的存在是不以譯者的意志為轉移的。這恰恰證明了翻譯活動的復雜性。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無能為力。在進行翻譯活動時應充分發揮譯者主體性,同時認真總結和分析贊助人的影響,進而使我們的翻譯朝著良性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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