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記》詞語拾零

羅國強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西洋記》全稱《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是明代羅懋登的作品。書中出現的方俗語詞較多，值得深入探討。本文解釋書中數條意義難明或易生誤解的詞語，以就正于方家。

比手:比試較量。

(1)姜老星道:“呆者不來，來者不呆。豈怕個‘比手’二字。”(《西洋記》22)

(2)咬海干心里想到:“似此狀元，天下有一無二，不敢比手。”(《西洋記》35)

(3)是那個蠻子，敢來和我百夫人比手么?(《西洋記》85)

以上三例中的“比手”，都指的是武藝上的較量。明代作品《西游記》里也用到比手一詞。例如:

(4)想我鬧天宮時，玉帝遣十萬天兵，布天羅地網，更不曾有一將敢與我比手。(《西游記》51)

“比手”一詞，清代作品中亦見:

(5)只這一聲，把宋金清唬了一跳，瞇著眼把匡胤一看，暗道:“好個紅臉漢子!”便道:“你這紅臉大漢，敢是要與俺比手么?”(《飛龍全傳》20)

(6)有一漢上臺與家爺比手，三回五轉，將家爺丟下臺來。(《飛龍全傳》55)

“比手”一詞，可能與古文字“鬥”有些淵源。“鬥”字條，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謂兩人手持相對也。”

“比手”，一般指武藝上的較量。查檢《西洋記》全書，共有“比手”8例，都指“武藝上的比試較量”。

明代白話小說中另有“比勢”一詞，也用來指“比試武藝”、“比試本領”。例如:

(7)妖魔道:“我在山路邊點化一座仙莊，你師父潛入里面，心愛情欲，將我三領納錦綿裝背心兒偷穿在身，只有贓證，故此我才拿他。你今果有手段，即與我比勢，假若三合敵得我，饒了你師之命;如敵不過我，教你一路歸陰!”行者笑道:“潑物!不須講口!但說比勢，正合老孫之意。走上來，吃吾之棒!”(《西游記》50)

(8)于是長蛇精帶了百十個蛟黨，一齊沖奔許氏之宅，一字陣兒擺開，叫道:“許遜敢與我比勢么?”真君見是一伙蛟黨，仗劍在手問云:“你這些孽畜，有甚本事，敢與我相比?”(《警世通言》40)

現代漢語里，“比武”、“比試”等詞則可以指各方面的較量。

“比手”一詞，《大詞典》未收。

翅關:翅膀。

(1)也是鳥的毛片，也是鳥的翅關，也是鳥的尾巴，只是一個大不過哩!(《西洋記》76)

(2)舞起那兩口飛刀來，就象兩只翅關，一飛可過百里，故名就叫做個百里雁。”(《西洋記》80)

(3)就象一個飛鳥有九只翅關，平地上會飛。(《西洋記》81)

《西洋記》共有“翅關”6例。多指稱“鳥類的翅膀”，其中有1例指稱“蒼蠅翅膀”。“翅關”一詞，《本草綱目》書中也有:

(4)取老鴟翅關大骨，微炙研末，吹之。(李時珍《本草綱目·禽部》)

今湖北通山方言里仍稱翅膀為“翅關”。

《大詞典》“關”的第二十九個義項是“指身體的某些關鍵部位或器官。”翅膀是鳥類的關鍵部位，故稱之為翅關。

“翅關”一詞，《大詞典》未收。

《大詞典》有“翅膀”一詞，首例舉《兒女英雄傳》第五回:“那夜貓子白日里又不出窩，忽然聽得人聲，只道有人掏他的崽兒來了，便橫沖了出來，一翅膀正扇在那騾子的眼睛上。”書證稍晚，該詞明代已見。如:

(5)這舡恰像生了七八個翅膀一般，頃刻就飛到了。(《醒世恒言》34)

(6)應伯爵道:“你看，賊小淫婦兒，念了經打和尚。他不來，慌的那腔兒!這回就翅膀毛兒干了。你過來，且與我個嘴溫溫寒著。”(《金瓶梅》21)

西南官話里，如廣西桂林，有“翅拐”一詞，指“翅膀”。四川成都、重慶等地稱“翅管”。(參見許寶華1999)

今湖南方言里也稱翅膀為“翅管”。“管”與“關”通。《墨子·備城門》:“五十步一方，方尚必為關籥守之。”孫詒讓間詁引蘇時學曰:“關籥即管鑰。”

現代漢語里也稱翅膀為“翅子”、“翅膀管兒”。例如:

(7)小鳥兒也很機靈，他們一張翅子，噗嚕噗嚕地全都飛起來了。(郭澄清《大刀記》)

(8)人一長大了，翅膀管兒硬了，就沒情沒義了。(梁斌《紅旗譜》)

鬼推:鬼搗，耍手段作弄。

(1)若要國師，除非還是我自己到南船上，鬼推一番，得他收了銀錢去才好。(《西洋記》74)

(2)王明曉得是番子錯認了話，不免就鬼推他一番，卻好下手。(《西洋記》83)

(3)他就撮弄出一所店房。假扮一個主人，鬼推這許多殽酒，意思要下手施秀才。(《西洋記》95)

(4)到了監里之時，假施秀才心里想道:“今日險些兒弄假了事，說不得再叫一個哥來，鬼推王丞相一下，看王丞相何如?”(《西洋記》95)

“鬼推”，義同“鬼弄”。例如:

(5)一般篩鑼擊鼓，揚旗放炮，都是鬼弄，那曾看見半個韃子的影兒?(《喻世明言》40)

(6)張狼牙只說是搗得他慌了，口里叫“菩薩”，那曉得他手里還在鬼弄。(《西洋記》48)

(7)幾句話，說的文魁睜著眼，呆了一會，將火棍往地下一丟，冷笑道:“原來你兩個通同作弊，將三百多銀子不知鬼弄到那里去，卻安心回來要與我分家。既要分家，今日就分。”(《綠野仙蹤》19)

(8)蕭麻子本意，原不過將金鐘兒負氣銜怨、服毒暴亡的事，說的可憐些，感動如玉，好藉買墳地安葬話插入，鬼弄他幾十兩銀子，一則完鄭三的信義，二則自己于中也可以取他幾兩使用，到不意料如玉多情到這步田地。(《綠野仙蹤》59)

“鬼弄”，即“弄鬼”。指搗鬼，耍花樣。例如:

(9)“原來都是他弄鬼，如今又幹辦著送他去了。”(《金瓶梅詞話》45)

“鬼推”一詞，《大詞典》未收。

扦實:指明實情，謊言被戳穿。

(1)小沙彌看見扦實了，他愈加恭敬，再陪一個問訊，說道:“原來是父執之輩，弟子有眼不識泰山，望乞恕罪!敢問老師父仙名?”(《西洋記》1)

(2)姜金定看見天師扦實了他，他把嘴兒咂了兩咂，把個頭兒搖了兩搖，心里想道:“天師大德，名下無虛。”撥回馬便走。(《西洋記》25)

(3)仙人看見扦實了他，老大的沒趣，只得強口說道:“就是我師父，他不在這里，也不奈我何!”(《西洋記》30)

(4)陳祖義說道:“元帥，你屈了我這一片好心腸也。”元帥道:“你來接我，還是個公報私仇，有個甚么好心腸哩?”嚇得陳祖義啞口無言，心里想道:“我南朝有這等一個通神的元帥，把我心肝尖兒上的事都扦實了。”(《西洋記》45)

(5)王明只見扦實了他，連忙的跪著磕上兩個頭，才不敢說謊，把昨日一日的實事，昨夜一夜的實事，細說了一遍。(《西洋記》53)

“扦”有“插”義。如宋代周密《癸辛雜識續集·白蠟》:“樹葉類茱萸葉，生水傍，可扦而活。”《大詞典》中插的第一個一項即“刺入;穿入。”由此可引申出刺穿，戳穿義。進一步抽象化，則可用于“戳穿謊言”義。

“扦實”一詞，《大詞典》未收。

好說:指“若說，假如說”義，表示一種推測。

(1)小番道:“好說他是個善財童子，他又多了些頭發。好說他是個土地菩薩，他又沒有些髭髯。這卻不是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西洋記》35)

(2)王明聽說道是他的劉氏妻，越發蕩了主意:好說不是，眼看見是，口說又是;好說是，十年前身死之人，怎么又在?(《西洋記》87)

上面兩例中的“好說”，都是表示推測義。例(2)“好說是”與“好說不是”結合用，從正反兩方面進行假設。

“好”有“豈，難道”義，表示反詰。例如，明代梅鼎祚《玉合記·宸游》:“調謊!娘娘若醉了，好少人扶?”反詰源自不相信或不確信，故也可用來表示推測。

“好說”的“若說，假如說”義《大詞典》未收。

齊幫:匯集，集合。

(1)少監道:“適才老爺吩咐齊幫的時候，船就開了。”(《西洋記》18)

(2)他這精怪不上崖，不變甚么形相，專一只在草鞋夾等待各鹽船齊幫之時，他也變成一只鹽船，和真的一般打扮，一般粉飾，一般人物，故意的雜在幫里，左一頭拳，右一腦蓋，把兩邊的船打翻了，他卻就中取事，利人財寶，貪人血肉。(《西洋記》98)

齊，有“召集;集合”義。例如:《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三:“里正就齊了一班地方人，張家孝子扶從了扛尸的。”幫，有“伙;群”義。例如，《紅樓夢》第四九回:“兩親家一處搭幫來了。”齊幫，即匯集到一處。

“齊幫”一詞，《大詞典》未收。

［1］羅竹風.漢語大詞典［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

［2］許寶華，等.漢語方言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吳承恩.西游記［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

［5］曹雪芹.紅樓夢［M］.長沙:岳麓書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