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成
實現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革命吹鼓手楊毓麟
彭大成
楊毓麟在1902年發表的《新湖南》一文中,精辟總結了湖湘文化的發展源流、近代轉型及其思想精髓,在20世紀初最先吹響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號角,提出了一整套建立民主共和新制度與暴力革命的學說,為辛亥革命的爆發提供了威力巨大的思想武器,不愧是實現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革命吹鼓手。
湖湘文化;近代轉型;反帝反封;暴力革命;吹鼓手
楊毓麟(1872-1911,字篤生,號叔壬,別號守仁,湖南長沙縣人)不僅是中國古代湖湘文化的杰出繼承者,也是湖湘文化從古代形態向近代形態轉型的杰出推動者與實現者。這集中地體現在他于1902年冬寫出的《新湖南》一文中。此文熱情地宣傳了湖湘文化的優秀傳統,深刻地揭示了湖湘文化的思想精髓,初步總結了從第一次中英鴉片戰爭以來湖湘文化由古代向近代轉型的思想歷程,精辟地分析了世界形勢的新變化與中國面臨的新危機,明確地提出了“湖南人之性質及其責任”,最先吹響反對帝國主義與封建主義的民主革命號角,喚醒與鼓舞了一大批湖南的留日學生與熱血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為辛亥革命的爆發提供了威猛無比的精神炸彈,從而開啟了近代湖湘文化的嶄新篇章!
從北宋周敦頤首創《太極圖說》,“以博大精致的哲理思維,啟迪了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的分流發展”[1](2),到南宋胡安國、胡宏父子及張先后講學湖南,“卒開湖湘之學統”,形成了最初的“湖湘學派”;再到明末清初的王船山,“創立了一個以唯物主義為理論基石,以辯證分析為思想方法,以民主啟蒙為重要特征,以民族至上為核心內容的空前博大精神的思想體系”[1](21),從而使古代湖湘文化發展到她的最高峰,甚至“可以說,船山學說代表了三百多年前中國傳統文化發展的最高水平,代表了中國古典哲學思維的最高峰,代表了中國古典文化的優秀思想精華”[2](986)。我于2010年出版的新著《中西沖突交融中的湖湘文化——從近代走向現代的歷史抉擇》中進一步指出:“船山思想作為中國封建社會晚期亦即中國資本主義萌芽時期所產生的思想文化體系,我們可以將它視為中國即將走向資本主義近代化的內生文化。”[2](1021)正因為湖南誕生了王船山這樣世界級的偉大思想家,積累與創造了代表中華民族最高智慧的先進思想文化體系,因而在“素以保守聞天下”的湖南培育出了像魏源、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這樣“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先進的中國人,由他們所開創與推動的洋務運動,邁開了中國走向近代化的第一步。在他們所創造的先進機器工業生產的物質基礎上與“開眼看世界”的思想探索基礎上,近代湖南像打開閘門的洞庭湖一樣,浩浩蕩蕩的新思潮開始奔騰磅礴于湘江兩岸。
從1840年第一次中英鴉片戰爭開始,標志著中國從古代走向近代;從魏源首次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開始,也標志著湖湘文化從古代到近代轉型的開始。其后曾國藩進一步提出“師夷智”,創辦了江南制造局,發展近代機器工業,開設翻譯館,大量翻譯西方自然與社會科學書籍,向美國派遣中國第一批留學生;左宗棠創辦福州船政局,建立第一支中國近代海軍,扶植與創辦了第一批中國的民族資本主義工商業;郭嵩燾則更明確地提出全面學習西方的經濟、政治、文化的主張,即全面學習西方的“以商務為本”、“以政教為本”、“以人心風俗為本”。[3](299-365)這些主張與舉措,不僅為古老的中國傳統文化注入了新的西方近代科學的內容,也有力地推動了湖湘文化的近代轉型。
在緊隨其后的維新變法運動中,中國近代思想解放的杰出先驅譚嗣同以“沖決網羅”的大無畏精神,猛烈地批判了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思想網羅——“三綱五常”與封建君主專制,尖銳抨擊了清王朝的民族壓迫與殘暴統治,敏銳地揭露了帝國主義侵略與瓜分中國的新的民族危機;為了保種救國,譚嗣同創立了一整套融合中西文化、鼓吹民主民權的新的“仁學”體系。譚嗣同的親密戰友唐才常,則在吸收、發揮譚嗣同“仁學”思想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融通中西”、“新吾中國”的主張,即“通商以富國”、“通學以新民”、“通法以維權”、“通使以建交”、“通政以改制”、“通教以促大同”[2](158-185)。這些思想主張的提出,不僅標志著先進中國人的歷史新覺醒與思想新進步,也標志著湖湘文化更深刻更全面地向近代形態的歷史轉型。
作為從維新陣營中最早轉變為激進民主革命斗士的代表人物楊毓麟,早年求學于湖南長沙之岳麓、城南、校經三書院,后來又長期在日本與英國留學,可以說既受到中國傳統文化與湖湘文化的長期哺育,也受到了西方先進文化的深刻啟迪,是一位學貫中西的飽學之士。楊毓麟從戊戌變法失敗的慘痛教訓中,深刻認識到不可能指望腐朽無能的清政府通過改良變法來救中國,必須用暴烈的武裝革命手段來推翻封建專制的清王朝,建立民主共和的新中國。他放眼全國,認為“欲新中國必新湖南”[4](63),即把建立新中國的希望與付之實行的第一步,首先放在湖南。為此,他寫出了《新湖南》一文,在20世紀初最先擂響了推翻清王朝的戰鼓。
為什么把建立新中國的第一步放在湖南?楊毓麟認為這是由“湖南人之性質”即“湖南有特別獨立之根性”[4](35)決定的。這就涉及到湖湘文化的特質與思想精髓的問題。楊毓麟在《新湖南》中高度評價與分析了湖湘文化的思想發展源流,特別是總結了湖湘文化向近代轉型的變遷過程,指出:
其岸異之處,頗能自振于他省之外,自濂溪周(敦頤)氏,以一人之意識,經緯成一學說,遂為兩宋道學不祧之祖。勝國以來,船山王氏以其堅貞刻苦之身,進退宋儒,自立宗主。當時陽明學說遍天下,而湘學獨奮然自異焉。自是學子被服其成俗,二百年來,大江南北相率為煩瑣之經說,而邵陽魏默深(源)治今文《尚書》、三家詩,門庭敞然。及今人湘潭王氏(運)之于《公羊》,類能蹂躪數千載大儒之堂牖,而建立一幟。道咸之間,舉世以談洋務為恥,而魏默深首治之。湘陰郭嵩燾遠襲船山,近接魏氏,其談海外政藝時措之宜,能發人之所未見,冒不韙而勿惜。至于直接船山之精神者,尤莫如譚嗣同,無所依傍,浩然獨往,不知宇宙之圻埒,何論世法!其愛同胞而仇虐,時時迸發于腦筋而不能自已,是何也?曰:獨立之根性使然也。故吾湖南人之奴性,雖經十一朝之栽培浸灌,宜若可以深根而固蒂也,然至于今日,幾幾乎迸裂爆散,有沖決網羅之勢。[4](35)
楊毓麟清楚揭示與高度評價了古代湖湘文化的思想源頭與發展高峰,即“師心獨往”、成為“兩宋道學不祧之祖”的周敦頤與“進退宋儒,自立宗主”的王船山,也深刻總結了推動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魏源、郭嵩燾、王運、譚嗣同等人的思想探索與思想創新,認為他們身上有一個一脈相承的共同特征,就是湖南人所特有的“獨立之根性”。這種“獨立之根性”首先表現為一種不師陳說、敢于發人所未發的首創精神。這種首創精神無論在周敦頤、王船山、魏源、郭嵩燾、王運、譚嗣同的身上都有十分鮮明的體現。更加突出的是,這種“獨立之根性”還表現在任何時候都不屈服于外來民族壓迫,勇敢地追求民族獨立、民族解放與民族復興的奮斗精神。楊毓麟以王船山為典型,對此作了進一步的分析與評價,他說:“王船山氏平生所著書,自經義、史論以至稗官小說,于種族之戚,家國之痛,呻吟嗚咽,舉筆不忘,如盲者之思視也,如痿者之思起也,如喑者之思言也,如飲食男女之欲一日不能離于其側,朝愁暮思,夢寐以之。雖以黃梨洲之剛俠,至其沉酣沒溺,持此為第一義,諦為畢生歸根立命之所……故種界之悲劇流傳于我湖南人之腦蒂者,最為深微至。”[4](34)與這種強烈的追求民族獨立與民族解放的愛國主義精神相聯系,這種“獨立之根性”還表現為歷史悠久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反抗暴政的革命斗爭精神。正如他在一首悼念革命烈士的《挽詩》中所吟:“亡秦三戶生于楚,起逐胡元徐與陳。此去成功待來者,拂刀一笑悟前身。”[4](392)他對湖南歷史上下層人民反抗暴政的優良斗爭傳統,特別是對近代譚嗣同、唐才常等革新志士為中國政治改革事業而英勇獻身的斗爭精神也給予了熱烈歌頌,對曾、左湘軍幫助清政府鎮壓漢族同胞的農民起義給予了尖銳批判,認為這是“吾湖南負罪于天下也”,所以,湖南人必須“以血洗血”。他說:“欲求以雪前恥而開辟新世界者,亦當以血償之。譚(嗣同)、唐(才常)、林(奎)、李(炳寰)諸人血矣,向道隆、何來保、蔡忠浩之徒血矣,賀金聲亦又血矣,特其造端也尚微,其結果亦尚不知在于何日。”[4](38)正因為湖南有這種“獨立之根性”與萬死不辭、英勇獻身的流血斗爭精神,所以拯救中國、改造中國的革命偉業必須也應該從湖南開始。他大聲疾呼道:“以我湖南人之血染我湖南之地,為莊嚴而美麗乎?進而上之,以我湖南人之血,染我中國之地,是以中國染中國也。吾四萬萬人之血,尚足以沒胡人之頂,請自我湖南始;吾四萬萬人之血,尚足以熏白人之腦,請自我湖南始。”[4](38)他把“欲新中國必新湖南”的革命希望特別寄托在湖南的下層人民與青年一代的身上,敏銳指出:“提攜下等社會以矯正上等社會者,惟諸君之責;破壞上等社會以卵翼下等社會者,亦為諸君之責。下等社會吾亟亟與之言,故必亟亟與諸君言;上等社會吾不屑與之言,尤不得不亟亟與諸君言。諸君,諸君!湖南之青年軍,演新舞臺之霹靂手,非異人任也。”[4](33)這清楚地說明,楊毓麟不僅深刻地把握了湖湘文化發展的主要脈絡、精神實質與思想精髓,而且為湖湘文化注入了新的時代內容,發展為新的近代型態。如果說譚嗣同(包括唐才常)為湖湘文化的近代轉型完成了一大段工程,極大地推進了湖湘文化的近代轉型,但他們尚未真正完全成功地實現這種轉型。譚嗣同雖然猛烈地批判了封建的“三綱五常”與君主專制,甚至直斥滿清皇族為“賤類異種”,并提出了激進的暴力流血的變革主張,但是他始終沒有拋棄對光緒帝的幻想,沒有徹底割斷與封建君主制度的聯系。他所建立的“仁學”體系不僅存在著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尖銳矛盾,而且表現出“理論與實踐相脫離、主觀與客觀相分裂”的明顯特征[5]。這也是導致譚嗣同在“百日維新”中策動袁世凱兵變失敗的重要思想原因。后來梁啟超在評價譚嗣同的“仁學”體系時,雖對其大膽創新的精神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認為譚嗣同“戛戛獨造,則前清一代,未有其比也”[6](75),但也指出其“仁學”體系存在著“駁雜幼稚”、“稗販、破碎、籠統、膚淺、錯誤諸弊”[6](80)。而楊毓麟則基本上克服了譚嗣同的這些缺陷與弱點,與清王朝及封建專制實行了徹底決裂,從一個激進的維新志士轉變成為一個堅定的民主革命斗士,明確而具體地提出了反帝反封建、建立民主共和國的革命綱領,從而標志著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基本實現。
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曾指出:“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在觀念形態上的反映。”[7](694)判斷一種文化的新與舊、先進與落后、正確與錯誤,主要應該看它是否反映了當時新的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要求,是否反映了當時社會的主要矛盾,是否提出了當時歷史發展的主要任務,推動還是阻礙了當時社會歷史的進步。我們之所以把楊毓麟定位為實現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標志型人物,就是因為他所提出的思想主張符合上述的判斷標準,即反映了當時中國新的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發展要求,反映了當時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提出了當時中華民族所要實現的主要歷史任務。
正如毛澤東指出:“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矛盾,封建主義和人民大眾的矛盾,這些就是近代中國的主要矛盾……而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矛盾,乃是各種矛盾中最主要的矛盾。”[7](631)而楊毓麟在其振聾發聵的《新湖南》中正是正確地反映了近代中國社會的這兩大主要矛盾,特別是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這個“最主要的矛盾”。
此前中國人在提到東西方資本主義列強時,都是使用“泰西諸國”、“西洋夷人”、“東洋倭寇”之類的稱呼,正是楊毓麟在《新湖南》中最早使用了“帝國主義”的概念。他指出,此前世界上也有所謂的“帝國主義”,但那種“帝國主義”,“或出于世主一人之野心,或出于武夫健將一二人之權略”,并沒有客觀的物質經濟基礎,“故其末路往往喪敗而不可收拾”。但是,到了20世紀初,“民族主義而變為民族帝國主義則異是。其為此主義之原動力者,非出于政府一二人之野心也,國民生殖蕃盛之力之所膨脹也;亦非出于武夫健將一二人之權略也,國民工商業發達、資本充實之所膨脹也。”[4](41)這就深刻地揭示了帝國主義不是由各國軍政首腦人物的主觀意志所形成的,而是由其各國資本迅速膨脹、強烈要求對外擴張的結果,即“國民工商業發達、資本充實之所膨脹也”,有其深刻的經濟根源與經濟規律。這是楊毓麟在1902年對帝國主義本質的認識,已比較接近列寧于1916年寫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一書中對帝國主義本質的科學分析。他進一步旨出,帝國主義的發展,必然要更加積極地對外擴張,爭奪和瓜分各自的勢力范圍與殖民地,引發各帝國主義之間的激烈競爭甚至爆發戰爭。到20世紀初,當非洲、拉丁美洲、澳洲、東南亞與西南亞都被各大帝國主義國家瓜分完畢時,它們必然要把爭奪的焦點集中于東亞之中國:“彼族以東亞為二十世紀工商業競爭之中心點,欲反客為主,目營而心醉之也久矣。”[4](41)他分別揭露了俄國從東北、蒙古侵入中國北方,攘奪旅順、大連灣諸要害港口;英國從南部九龍界線之擴張、長江流域勢力范圍之劃分,強租威海衛港口;德國強租膠州灣,攫取山東全省鐵道、礦山的開辦權;美國傾注于中國東南部,強奪湘粵鐵路的承辦權等等,深刻地揭露了帝國主義最終目標就是要把中國變成它們的殖民地:“若夫列強所以施行此帝國主義之方針,則以殖民政略為主腦,而以租界政略、鐵路政略、礦產政略、傳教政略、工商政略為眉目,用以組織此殖民政略,使達于周密完全之地……于是各國皆一變從來之目的,悍然以殖民政略行之矣。”[4](43)面對各大帝國主義的殘暴侵略,楊毓麟高舉起民族主義的大旗,在20世紀初最先吹響了反對帝國主義的戰斗號角:“故欲橫遏此帝國主義之潮流者,非以民族主義筑堅墉以捍之,則如泛桃梗于洪濤之上而已矣……故民族主義者,生人之公理也,天下之正義也。有阻遏此主義使不得達者,臥薪嘗膽,炊矛折劍,冀得一當而已矣,公理然也,正義然也。”[4](51)他認為,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捍衛民族的獨立與生存是“生人之公理,天下之正義”。我們必須以“臥薪嘗膽、炊矛折劍”的斗爭精神來捍衛民族的獨立、生存與發展。
楊毓麟進一步揭露,今日中國之所以一步一步地陷入帝國主義殖民地的苦難深淵,就是因為腐朽無能的清政府對外妥協投降,一次又一次地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對內窮兇極惡,對廣大人民實行殘酷的統治與鎮壓,已經完全淪為帝國主義統治中國的傀儡和鎮壓中國人民的工具。他悲憤揭露:“黑暗!黑暗!!黑暗!!!誰使我國民沉淪于十八重地獄者,則必曰傾宗覆社、日事淫樂之宮中圣人,城狐穴鼠、貪叨富貴之王爺、大學士也。苦痛!苦痛!!苦痛!!!誰使吾國民墮落于百萬由旬苦海者?則必曰婉孌事人綢繆旦夕之野雞政府,全無心肝不知死活之王八官場也。今日國民不摧滅此積穢之傀儡場……則無以伸張吾國民之主權。且不急急消滅傀儡場之威權,待主權消滅之后,則傀儡場已同于灰燼,而吾國民之主權萬無可以復伸之一日。悲夫!傀儡場之威權與吾國之主權,其相聯系為如何之情態乎?吾國民不必盡知之也。茍其知之,則不可不亟取傀儡場而消滅之。”[4](90)這就清晰而生動地揭露了帝國主義與封建專制的清王朝互相勾結、互相利用、狼狽為奸的關系,有力地闡明了:要想有效地抵抗帝國主義的侵略,就必須堅決地推翻清朝傀儡政府;只有推翻了清朝傀儡政府,才能把帝國主義侵略勢力趕出中國,實現民族的獨立與解放,從而高高地舉起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的兩面革命大旗。
為了掃清阻礙中國革命的思想障礙,楊毓麟一方面繼承了譚嗣同對中國封建“三綱五常”思想的批判,尖銳指出:“故夫吾國之所謂名教者,教猱升木,便利盜賊夷狄之利器也。匹婦為強暴所淫掠,已而為之守貞,已而為之殉死,曰:此名教然也。塞上之牧兒為夷狄所奴虜,已而為之服勞,已而為之死義,曰:此名教然也。此乃橫行于青天白日之下,魑魅魍魎之學說也。”[4](54)另一方面,他比譚嗣同更全面更深刻更具體地引進了西方民主啟蒙思想家“天賦人權”、“三權分立”的民主政治學說,特別是法國盧梭的“民約論”,他在《新湖南》中對此作了詳細介紹:“盧騷(梭)之說,以為人生而有自由權。此自由權,人與我皆平等,故不捐棄己之自由權,亦不侵害人之自由權。有自由權斯有責任,為有我故;有自由權始有界限,為有人故。言自由則必言平等;為人己平等,兩不失其自由故。人生而欲保護其自由權及增進其自由權,故不能無群。群之始成于所謂民約者,此國家所由成立之原理也。惟國家以民約集合而成,故以集約諸人之希望為目的,而不得以一二人之希望為目的;以集約諸人之幸福為趨向,而不以一二人之幸福為趨向。故政府者,為國家之一部;國民者,為國家之全體。人人為服從國家之一人,亦人人為享有自由權之一人……是故主權者,國民之所獨掌也;政府者,承國民之意欲而奉行之委員也。國民者,股東也;政府者,股東之司事也。此論既出,于是歐美大陸莫不公認政府與國家之分別,莫不公認人民之自由權,以為政府與國民共守之界線。于是而共和焉,于是而立憲焉,于是有人民對于國家之責任,亦有政府對于國家之責任;于是有人民對于政府之責任,亦有政府對于人民之責任。是故國家之土地,乃人民所根著之基址也,非政府之私產也;國家之政條,乃人民所共同之期向也,非政府之私職也;國家之區域,乃此民族與彼民族相別白之標識也,非政府之所得隨意收縮裂棄也……故天賦人權者,生人之公理也,天下之正義也。有遏抑此主義使不得伸者,臥薪嘗膽,炊矛折劍,冀得一當而已矣,公理然也,正義然也。”[4](51-53)可見,楊毓麟把實現“天賦人權”的民主主義與實現民族獨立的民族主義提到同樣的高度,都是“生人之公理,天下之正義”,同樣必須用“臥薪嘗膽、炊矛折劍”的斗爭精神而為之奮斗。
怎樣才能真正建立起這種人民民主的政治制度呢?楊毓麟進一步介紹了西方“三權分立”的學說。他說:“吾國數千年來,未有知政府與國家之區別者也。西方之學說曰:國家有三權,三權不分立者,其秩序必不安寧,幸福必不增進,是故立法、司法、行政三者,不得不分別部居,使各在于獨立之地。雖然,三權者,由國家之主權而生;主權者,以國民全體為體,而以三權分立為用;是故主張此三權者,國民全體之意識也。立法權者,由國民全體付之少數之部分,以達全體之意識者也;行法權者,國民少數之一部分,受全體之委任而奉行主權之職務者也;司法權者,所以監督行法者與人民之奉法者也。奉行主權者不當其位,由國民之公意斥退可以,戮辱之可也。憲法者,以國民之公意立之,亦得以國民之公意廢之,以國民之公意護持之,亦得以國民之公意革除之。是故憲法者,國民公意之眉目、而政府與國民所同受之約束也。政府者,在于國家為一部分;國家者,不獨非一姓之政府所得私,亦非寡人之政府所得私也。”[4](53-54)他進而指出,要想建立起這種“三權分立”的民主政治制度,就必須首先建立能夠代表人民意志的政治組織,即西方式的政黨。他說:“今世立國于地球之上,不能無以黨會為基礎者也。是故有國會,有地方議會,有私人所倡立之政黨會。國會及地方議會者,立法之機關也,自治之鈴鍵也。私人所倡立之政黨會者,于國會、地方議會外,以特別之性質,結特別之團體,主張一黨派特別之議論,而欲施行一黨派特別之方針者也。此特別會黨者,惟其各以公益為主,則其所執之方針目的,不必盡同,而其維持公益則大同。能如是,則英、德、美、日諸國所以能占地球上高等也。”[4](65)楊毓麟這里所說的“黨會”“會黨”也就是政黨。這就是公開鼓吹在中國建立現代意義的資產階級革命政黨,通過議會競選,爭取議會中的多數席位來取得執政地位,以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他認為這是民主政治的關鍵之所在,也是英、德、美、日諸國能成為世界強國的主要政治原因。
在當時清王朝封建獨裁專制統治下,怎樣才能實現中國的民族獨立與人民民主呢?楊毓麟放眼世界,深刻分析與詳盡介紹了英國、法國、意大利等國的資產階級革命史及美國獨立戰爭史,認為這些國家民主政治制度的建立無一不是通過長期的暴力流血斗爭取得的。例如:“英吉利者,立憲之前輩也,獨立之海王星也,其得之矣,以暴動而已矣。”“法蘭西者,《民約論》之出生地也,自由權之演武場也,其行之也,以暴動而已矣……三逐其君,十四更其憲法,靡肉流血,如沸如羹,有地獄之悲焉,然卒為強國。不如是,則法蘭西必仍為奴隸國,不足成今日之法蘭西也。”[4](59)意大利也是“義旗屢舉,喋血無數,卒收功于嘉富洱,而遂成大業”[4](60),美國同樣是經過“華盛頓與英苦戰八年,始足自立”[4](61)。他由此得出結論:中國的民族獨立與民主政治制度的建立必然也要通過暴力斗爭來取得。只有首先破壞一個舊世界,才能建設起一個新世界。正是楊毓麟在20世紀初的中國,最先奏響了暴力革命的悲壯序曲:
轟轟烈烈哉!破壞之前途也。蔥蔥蘢蘢哉!破壞之結果也。熊熊灼灼哉!破壞之光明也。紛紛郁郁哉!破壞之景象也。夷羊于牧,吾以破壞為威鳳之翔于天;旱魃行災,吾以破壞為神龍之垂于海。西人有恒言曰:列國文明皆從流血購來。柏雷亞曰:自由,猶樹也,溉之以虐政府之血,而后生長焉。吾亦曰:未來之湖南猶樹也,溉之以頑官、劣紳、劬民、瘁士之血,而后長生焉。[4](58)
非隆隆炸彈,不足以驚其入夢之游魂;非霍霍刀光,不足以刮其沁心之銅臭。嗚呼!破壞之活劇,吾曹安得不一睹之?破壞之懸崖,吾曹安得不一臨之?[4](58)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清楚看到,楊毓麟對當時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中國革命的主要任務與目標、革命的主要方式與途徑,都作了基本正確的闡述,提出了一套具有完全近代意義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綱領,即清楚地揭示了當時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矛盾、封建主義和人民大眾的矛盾,革命的主要任務是對外反抗帝國主義的殖民侵略與殖民統治,爭取民族的獨立與解放;對內推翻封建專制的清政府,建立起一個民主共和的新國家;革命的主要方式是實行暴力的流血的武裝斗爭;而實行這一革命的領導力量就是要首先建立西方式的資產階級革命政黨;在革命取得成功之后,則是實行西方式的“三權分立”、“多黨競爭”、“地方自治”的議會民主制與政府責任制。這雖然是對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仿效與引進,但能如此具體詳細地介紹給中國人,以作為近代中國自己的民主革命綱領,這不僅在當時湖南的革命志士中是第一人,在當時全國也是罕見的。這不僅為近代中國引進了一套比較完整的資產階級政治學說,更為近代湖湘文化增添了嶄新的民主革命的內容,也為廣大湖南革命青年提供了新的思想武器,注入了新的巨大的精神動力。我們把楊毓麟定位為實現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標志性人物與中國民主革命的吹鼓手,其根據正在這里。
在過去較長一段時期內,由于種種原因,楊毓麟幾乎被歷史遺忘,一些發行量很大的《中國近代史》教科書,在介紹中國近代民主革命最初大造革命輿論的階段,只提到陳天華的《猛回頭》、《警世鐘》與鄒容的《革命軍》,從未提到過楊毓麟的《新湖南》。只是在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湖南一批學者對湖湘文化的不斷深入研究與發掘,楊毓麟及其《新湖南》等革命著述才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
其實,楊毓麟無論是對于中國早期民主革命的策劃與推動,對中國近代思想史特別是近代湖湘文化發展史,都作出過重大貢獻,不愧是中國近代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杰出思想家、理論家、宣傳家,也是推進與實現湖湘文化近代化的標志性人物。
楊毓麟在維新運動期間就已經開始嶄露頭角,由于他于1897年中舉,并以知縣分發廣西,已具有政府官員與上層“士紳”的身份,所以被聘為時務學堂的教習與《湘學新報》的撰述,成為湖南維新陣營中一名重要的領導骨干,與譚嗣同、唐才常等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也與時務學堂的一大批激進青年如林奎、蔡忠浩、沈藎、秦立山、蔡鍔等人結下了深厚的師生之情。他不久后又與湖南的革命領袖黃興、宋教仁、陳天華等人建立了生死與共的革命友誼,是聯系戊戌變法與辛亥革命的重要中介人,是把原來一大批具有改良主義思想的進步青年引向革命的領路人,其率先從改良轉向革命的示范作用、號召力與影響力是別人難以替代的。
楊毓麟在以黃興為代表的湖南革命家群體中更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其中重要的領導骨干成員。早在自立軍起義失敗之際,楊毓麟就與黃興密切交往。黃興當時詩贈楊毓麟與秦立山,詩曰:“獨立雄無敵,長空萬里風。可憐此豪杰,豈肯困樊籠?一去渡淪海,高揚摩碧空。秋深霜氣肅,木落萬山空。”[4](2)1902 年留日期間,楊毓麟與黃興、陳天華、蔡鍔、楊度(后來成為君主立憲的代表人物)等人創辦湖南編譯社,出版《游學譯編》,發表了大量宣傳民族、民主革命的文章。1903年,他又與黃興等人發起組織“拒俄義勇隊”,后改名為“軍國民教育會”,確定以“養成尚武精神,實行民族主義”為宗旨,并提出“鼓吹”、“起義”、“暗殺”三種革命方式。楊毓麟一開始就極力主張暴力革命,他自任為“運動員”,秘密回國策劃江南一帶的武裝起義,并親自研制炸藥,因不慎炸藥爆炸,被炸傷一只眼睛。黃興于1904年在長沙創建革命組織華興會,楊毓麟被黃興派往上海組織建華興會的外圍組織愛國協會,由楊任會長,章士釗任副會長,通過愛國協會在新軍、會黨中秘密發展革命勢力,積蓄革命力量。例如蔡鍔就是愛國協會的重要成員。在長期的革命斗爭中,他不辭艱危,任勞任怨地協助黃興、宋教仁做了大量革命工作,曾秘密參與、策劃或協助暗殺慈禧太后、出洋考察五大臣、攝政王載灃等一系列暗殺活動,故深得黃興信任。黃興在1910年5月向孫中山推薦楊毓麟說:“楊篤生君在英(當時楊在英國留學——引者)專志科學,有款先生必要之歸。此人思想縝密,有類精衛,文采人品亦如之,美材也。”[8](35)認為楊可與當時的革命風云人物汪精衛相比,并建議將楊安排至起義總機關擔任重要的組織領導工作。
當然,楊毓麟對辛亥革命的更大貢獻還是在革命宣傳、思想發動與理論建樹方面。正如毛澤東所說:“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總要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階級是這樣,反革命的階級也是這樣。”[9](194)楊毓麟就是做這種革命輿論工作和意識形態方面工作的第一批革命闖將。他所發表的《新湖南》(1902年冬)在時間上比陳天華的《猛回頭》、《警世鐘》及鄒容的《革命軍》均要早半年,可以說是20世紀初中國民主革命的第一聲春雷,對辛亥革命的爆發特別是對黃興在湖南組建華興會發動革命武裝起義,做了先期的輿論發動與理論準備。
首先是楊毓麟所發掘、提煉、鼓吹的湖南“特別獨立之根性”,極大地激發振奮了湖南青年革命志士的愛國心、責任感、自豪感、敏銳性與無私無畏的奮斗精神,極大地創新與發展了湖湘文化,標志著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初步實現。在辛亥革命中,以黃興、宋教仁、蔡鍔為代表的一大批湖南留日生與革命青年充當了革命中堅與一系列武裝起義領導者與指揮者,與《新湖南》所鼓吹的湖南人的“血性”、“獨立之根性”是很有思想淵源的。正是在《新湖南》公開發表之后,陳天華的《猛回頭》、《警世鐘》,鄒容的《革命軍》相繼公開問世,像接連爆發的春雷敲響了清王朝的喪鐘。特別是楊毓麟對帝國主義侵略本質的深刻理論闡釋及反帝主張,通過陳天華在《猛回頭》、《警世鐘》中用老百姓喜聞樂見、通俗易懂的彈詞說唱形式,更深入更普遍地灌輸到中國最廣大的普通人民群眾之中,對辛亥革命的爆發、特別是兩湖地區革命高潮的首先形成,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我們從在近代湖湘文化中具有重要影響的楊度的《湖南少年歌》(寫于1903年)中,也可以看到其受《新湖南》思想影響的鮮明烙印。1902年留日期間,二楊共編《游學譯編》,曾有過密切交往。我們從《新湖南》曾多次提到楊度的老師王運,并給予很高評價,可以看到楊度對楊毓麟的影響。但我們從《湖南少年歌》那幾段膾炙人口的千古名句中:“中國如今是希臘,湖南當作斯巴達。中國將為德意志,湖南當作普魯士。諸君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華國果亡,除是湖南人死盡。”“憑茲百戰英雄氣,先救湖南后中國。破釜沉舟求一戰,求生死地成孤擲。”[10](95)更可以看到楊毓麟的深刻影響。楊毓麟在《新湖南》中首先提出的“存湖南以存中國”、“欲新中國必新湖南”,“以吾湖南為比利時,以吾湖南為瑞士”[4](63)等新穎思想,通過楊度激情膨湃、壯懷激烈的詩歌表達,而更加深深地銘刻于湖南幾代熱血青年的腦海中。我們從毛澤東青年時代曾經熱烈倡導的“湖南自治”運動中,即可看到受這些思想深刻影響的烙印。早在1920年初,毛澤東就曾同羅章龍討論過“湖南建國”問題,提出想把湖南改造成中國的選進地區,就像西方古希臘的斯巴達、德國的普魯士那樣。[11](52)他同楊毓麟、楊度等人一樣,充滿了湖南人的自信心與自豪感,同樣熱烈鼓吹:“湖南大國也,南阻五嶺,北極洞庭,三湘七澤,惟楚有材。”“曾、左吾之先民,黃、蔡邦之模范。”“湖南人得從容發展其本性,創造其文明,以吾人所謂湘人自決主義也。”[12](489-490)并極力主張“先以湖南共和國為目標,實施新理想,創造新生活,在瀟湘片土開辟一個新天地”[12](515),并提出“由‘湖南革命政府’召集‘湖南人民憲法會議’制定‘湖南憲法’以建設‘新湖南’之建議”[12](688)。雖然毛澤東后來的政治理想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再主張“湖南自治”,但湖南人這種“特別獨立之根性”,不畏強暴、敢于斗爭之“血性”,永不退縮、敢于創新之政治敏銳性與自信心,早已深深地溶化在毛澤東的血液中。
至于楊毓麟對中國民主革命早期的輿論宣傳、思想發動與理論指導更是功不可沒。從本文前面所述中可以看到,《新湖南》作為20世紀初中國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反帝反封建檄文,不僅深刻地揭露了帝國主義的侵略本質、主要特點與侵略手段,也猛烈抨擊了清政府的封建獨裁專制及其已淪為帝國主義之傀儡的真面目,明確地提出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目標;而且還提出了一整套“天賦人權”、個性獨立、議會選舉、三權分立、組建政黨、多黨競爭的民主政治主張。
作為主要從事革命宣傳工作的楊毓麟,他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先后創辦、主編了《游學譯編》、《洞庭波》《中央叢報》《漢幟》、《神州日報》等多種報刊,并為于右任創辦的《民呼日報》、《民吁日報》撰稿,發表了大量革命文章,有的像重炮,更多的像投槍和匕首,不停地射向帝國主義及其傀儡清政府,為喚醒人民的革命覺悟,激發青年的革命斗志,指示革命的正確道路,發揮了重要作用。在英國留學期間,他親眼目睹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各種弊端及工人革命運動的蓬勃興起,因而在不少文章中熱情地介紹了歐洲各國的社會主義運動與各種社會主義流派、無政府主義與空想共產主義思潮,尤其是對世界民族獨立解放運動的新潮流給予了高度關注與熱情宣傳。這些宣傳,進一步打開了中國人的眼界與胸襟,為中國未來的社會新變革,積累了新的思想資料。
還要特別指出的是,楊毓麟與近代湖湘文化另一位重要代表人物、湖南近代著名教育家、“新民學會的精神導師”楊昌濟的特殊關系。楊毓麟與楊昌濟是同族本家,雖比楊昌濟晚兩輩,但年齡卻只小一歲,二人自幼相交,實為至友。他們不僅先后在城南書院與岳麓書院同學,后來又長期同在日本、英國留學,據章士釗回憶,留英期間,他與二楊“三人同處一地,交相淬厲者亙三、四年”[13](388)。可見他們之間交誼之深。據楊昌濟回憶,他第一次讀到譚嗣同的《仁學》就是在楊毓麟的家里,并發出了這樣強烈的感想與深切的回憶:“人不可無哲學思想……人類這所以異于他動物者,以其有理性也。人不聞道,是謂虛生。余在篤生家,初讀譚瀏陽《仁學》時曾有此感想,當時覺得譚瀏陽英靈充塞于宇宙之間,不復可以死滅。”[13](80-81)當楊毓麟于 1911 年 8 月在英國利物浦蹈海殉國之后,楊昌濟深感悲痛,親撰《蹈海烈士楊君守仁事略》,對楊毓麟短暫而悲壯的一生表示了深切悼念,并高度評價其革命著論說:“每著一論,精神迸露,義氣凜然,讀者深為感發。君固工文辭,有遠識,其不可及處,尤在其言有物,出于至誠,蓋并世所罕覯也。”[13](30)可見二人關系之密切與相互影響之深。特別是楊毓麟對王船山、譚嗣同一脈相承的思想宣傳,主導了楊昌濟一生思想發展的主要脈絡。楊昌濟作為“新民學會的精神導師”曾培育了以毛澤東、蔡和森為代表的新民學會一大批革命青年,在中國未來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中發揮了主要領導作用。楊昌濟雖然不是革命的實行家,但他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特別是在近代湖湘文化發展史上,卻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他所提出的學習西方先進文化必須與中國國情相結合、“東西方思想必須同時改造”、“合東西兩洋之文明一爐而爐之”,改造中國的哲學、倫理學,重建中國文化,從根本上變換全體國民之思想,以及改良社會習俗、轉移社會風氣等一整套“思想改造論”與“社會改造論”,對毛澤東一生思想的形成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2](715)楊昌濟的思想不僅繼承與發展了光輝燦爛的中國傳統文化與湖湘文化,吸收融合了西方的先進文化特別是其哲學、倫理學與教育學思想;也總結了中國近80年學習西方的經濟教訓與辛亥革命的新經驗、新教訓,為近代湖湘文化增添了豐富多彩的新內涵。
從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開始,標志著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開始;曾國藩、左宗棠推行的洋務運動,從實踐層面推進了湖湘文化表層外殼的近代轉型;譚嗣同、唐才常的維新改革思想與改革實踐,從更深的政治制度結構與思想觀念上把湖湘文化的近代轉型推進了一大步。而楊毓麟所提出的具有完全近代意義的明確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主張,標志著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基本實現。隨之而來的以黃興、宋教仁、蔡鍔為代表的一大批湖南民主革命家在辛亥革命中所創立的推翻帝制、創造共和的豐功偉業;特別是黃興所提出的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的建國、治國、興國、強國思想[14],宋教仁所設計的一整套資產階級民主憲政思想,蔡鍔所總結的曾胡治軍思想、近代化國防建設與軍事戰略戰術思想,把近代湖湘文化推向新的發展高峰,成為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人所創立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文化”產生之前的中國先進文化的光輝代表與重要組成部分,極大地推動與引導了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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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彭大成)
Yang Yulin---A Revolutionary Eulogist of the Realization of Modern Transfomation of Huxiang Culture
PENG Da-cheng
In an article published in New Hunan in 1902,Yang Yulin made a penetrating summary of the origin of the development,modern transformation and the essense of thought of Huxiang Culture,which,for the first time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sounded a clarion call to fight agaist imperialism and feudalism,put forward a set of revolutioary theories of establishing a new democratic republic system and violent revolution and provided powerful weapens of thinking for the outbreak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He is worthy of the title of a revolutionary eulogist of the realization of modern transfomation of Huxiang Culture.
Huxiang Culture;modern transfomation;against imperialism and feudalism;violent revolution;eulogist
彭大成,湖南師范大學期刊社研究員,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生導師(湖南 長沙 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