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洋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系,湖南 長沙 410205)
朱熹的《論語》觀
梁洋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系,湖南 長沙 410205)
朱熹畢生致力于詮釋《論語》,他對論語的認識代表了理學與宋學論語學的觀點。朱熹強調《論語》蘊含了深刻的圣人之道,他采取本體詮釋的方法提升了《論語》的哲理化程度,使《論語》中的圣人之道獲得了形而上的意義。朱熹對詮釋《論語》提出了“玩味”、“切己”的要求,以期達到“浹洽”的境界。朱熹并非純粹是為了知識而詮釋《論語》,他更重視的是把《論語》中的圣人之道落實到現實生活的實踐當中。
朱熹;《論語》;圣人之道
朱熹對傳統儒家的多部經典有一個系統的認識,在他的經典體系中,《論語》處于一個特別重要的位置。他從“十三四時,受二程先生《論語》說于先君”[1]3614之后,畢生致力于對《論語》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朱熹并非純粹是為了知識而詮釋《論語》,他也重視把《論語》中的圣人之道落實到現實生活的實踐當中,終其一生都孜孜于對《論語》的詮釋和對《論語》中圣人之道的踐履。朱熹的《論語》詮釋開創了理學論語學的時代,把論語學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朱熹對《論語》的認識,代表了理學與宋學論語學的觀點,也對宋代以后的《論語》研究產生很大的影響。
一
朱熹于諸經之中特別重視《論語》,《論語》在朱熹的話語中經常是與四書緊密相聯的。南宋淳熙九年(1182),朱熹在浙東提舉任上首次將《論語集注》、《大學章句》、《中庸章句》、《孟子集注》并為一集刻于婺州,經學史上的“四書”之名從此產生。朱熹把四書的地位大大地提高了,甚至置于六經之上。在朱熹看來,《論語》、《孟子》直接記載了孔子、孟子的言行,最得圣人當初的本意,通過對它們的閱讀和詮釋,可以了解圣人之意,并上窺圣人之道。而《詩經》、《書》、《易》、《春秋》等書,雖經孔子親手刪訂而歸為經,但與孔子本意畢竟還隔了一層。他說:“《春秋》義例,《易》爻象,雖是圣人立下,今說者用之,各信己見,然于人倫大綱皆通,但未知曾得圣人當初本意否。今欲直得圣人本意不差,未須理會《經》,先須于《論語》、《孟子》中專意看他。”[2]3386“《語》、《孟》工夫少,得效多;六經工夫多,得效少。”[2]658朱熹還用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來說明四書及其他經與圣人之意之間的遠近,他說:“《論語》易曉,《孟子》有難曉處,《語》、《孟》、《中庸》、《大學》是熟飯,看其它經,是打禾為飯。”[2]659
在朱熹的經典體系中,四書的地位高于六經,六經被放在從屬于四書的位置。朱熹認為:“人自有合讀底書,如《大學》、《語》、《孟》、《中庸》等書,豈可不讀。讀此四書,便知人之所以不可不學底道理,與其為學之次序,然后更看《詩》、《書》、《禮》、《樂》,某才見人說看《易》,便知他錯了,未嘗識那為學之序。”[2]2027他還引二程的話說:“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2]2028可見在四書與六經之間,朱熹是主張由四書而至六經的。從學術史來看,六經本是“先王之陳跡”,即三代至商周以來的歷史文獻,雖經孔子的整理,但孔子自己也聲明他只是“述而不作”。而《論語》、《孟子》等四書,卻是既述又作的,是原始儒家以各種方式詮釋六經的思想成果,更多地、更直接地表達了原始儒學的價值理念、學術思想、宗教信仰和人文關懷。這些正是朱熹創新儒學、建立其理學思想體系所需要的重要思想資源,而六經在這方面的作用和意義則明顯不如四書。因此朱熹才會重視四書過于六經。而他所確定的四書系統也逐漸上升為儒家經學中的核心經典,地位超出六經之上。
關于四書之間是否有一個確定先后次序,歷來有不同的說法。《四庫全書》中《四書章句集注提要》說:“四書之名則自朱子始耳,原本首《大學》,次《論語》,次《孟子》,次《中庸》,后刋本以《大學》、《中庸》篇頁無多,并為一冊,遂移《中庸》于《論語》前,明代科舉命題又以作者先后移《中庸》于《孟子》前。然非宏旨所關,不必定復其舊也”。《提要》把歷來這四部經典編排次序的變化梳理得清清楚楚,但認為四書的次序“非宏旨所關”,卻未必正確。在朱熹心里,四書是有輕重、先后、難易次序的。朱熹對四書的次序產生足夠的重視,是在60歲前后。由于撰寫《大學章句》、《中庸章句》,對二書有了更深的認識,他才逐漸注意到四書的相互關系,從而對其先后次序形成了明確的觀點[3]。朱熹在給呂祖儉的三封信中,先后三次談到《論》、《孟》、《中》、《大》四部經典,每次都把《論語》放在首位。從朱熹所規定的四書的次序,我們也能找到《論語》在他心目中的重要位置。
二
在朱熹的心目中,從兩種不同的角度考慮,《論語》分別處于四書中第一或第二的位置。第一種關于四書次序的安排充分體現了他的“道統”思想,四書是為“道統”思想的載體。按照朱熹的邏輯,儒家諸“先圣先賢”的傳承順序是“孔子晚年方得個曾子,曾子得子思,子思得孟子”[2]1798。所以,儒家的道統是由孔子傳曾子,曾子傳子思,子思傳孟子。而同時朱熹又認為,《論語》是門人所記孔子言行,中間有孔子本意和圣人之道;《大學》中“經”的部分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傳”的部分是“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中庸》是“子思筆之于書以授孟子”,《孟子》可能是孟子本人所作。所以,按照儒家道統傳承的“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序列,《論語》自然就處于四書之首。朱熹這種按道統序列對經典的次序排列,體現的是儒家思想文化的積累、演化與發展的歷史過程,而他對經典的詮釋與解讀正好是對這一歷史過程的逆向回溯。在朱熹的經典體系中,《論語》既是其所倡導的孔孟“圣人之道”這條傳統之流的源頭,又是他對經典進行詮釋活動的目標和終點。按照朱熹所認為的道統序列,二程之學跨越千年時間界限,直接上承孔孟以下的不傳之道,中間雖然有個韓昌黎“說的略似”,但畢竟還是未能躋身于道統之中。因而朱熹的《論語》詮釋主要就是以二程之學為回溯的起點,在他的《精義》、《集義》、《集注》等多部詮釋《論語》的著作中,對各家注解的取舍都是以是否符合二程之說為標準的。可以說朱熹詮釋《論語》就是從二程門人弟子及二程之說開始,其路徑大體上是由二程門人上窺二程子,再由二程上窺孟子,然后以《孟子》的心性之說、《中庸》的性、命、誠、中庸等觀念以及《大學》的格物致知等內容來對《論語》進行創造性的詮釋,從而使得《論語》的哲理化更加突出,也使得《論語》中的圣人之道由微而著,把代表了儒者理想人格的“圣人氣象”勾畫得越來越豐滿而充盈。
朱熹對四書的第二種排序方法主要是按照為學的難易程度和循序漸進的次序而安排。從便于初學的考慮:“學問須以《大學》為先,次《論語》,次《孟子》,次《中庸》。《中庸》工夫密,規模大。”[2]442“某要人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其古人之微妙處。《大學》一篇有等級次第,總作一處,易曉,宜先看。《論語》卻實,但言語散見,初看亦難。《孟子》有感激興發人心處。《中庸》亦難讀,看三書后,方宜讀之。”[2]445然而為學的方法與次序并非只有一種模式,它有可能因人而異。先從《大學》入手,掌握一個梗概,固然有利于治學,但對有的初學者來說,沒有《論語》做基礎,先讀《大學》有時也有過于空洞、無所適從的弊病。[3]因此,朱熹晚年論為學次第,有時候也把《論語》放在第一位,如《文集》卷四十九《答林伯和》云:“講學莫先于《語》、《孟》”、《答滕德粹》云:“《論語》一書,圣門親切之訓,程氏之所以教尤以為先。”卷五十八《答王欽之》云:“但愿頗采前說,而以《論語》為先。”
三
在朱熹之前,歷代學者對《論語》的作者、版本、真偽和書名含義等問題有大量的討論,各種觀點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朱熹對這些問題似乎并無太大興趣,沒有過多地糾纏,而是“截斷眾流”,直下己說。他認為“《論語》之書亦是七十子之門人纂錄成書。”[2]651而非出自孔子親筆,以至于書中“言語時有長長短短不類處。”[2]654盡管《論語》不是孔子親手撰述的,但朱熹堅信它是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錄,最直接、可靠地記載了孔子的思想,后代儒家士大夫所汲汲以求的圣人之道就蘊含在其中。因而,只有熟讀《論語》才可以了解孔子當初的真意,才可見得圣人之道。“蓋《論語》中言語,真能窮就極其纖悉,無不透徹,如從孔子肚里穿過,孔子肝肺盡知了,豈不是孔子?”[2]652所以朱熹說:“理會得《論語》,便是孔子。”[2]666從《論語》中“理會得”成圣之道,就可以孔子為自己人生榜樣,而成圣也正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最高理想。朱熹的目標,亦在于此。
然而,《論語》中的圣人之道微而不著,隱而不顯,究竟什么才是圣人之道呢?朱熹采用了本體詮釋的方法,由用以及體,賦予圣人之道以形而上的意義[4]。他從《論語》中所記載的形而下的日用常行之事出發,來尋繹圣人之道的最高本體。在朱熹的思想世界中,這個最高的本體就是“天理”或“理”。本來《論語》是孔子“應機作教”的言行記載,孔子所談的內容都是具體時空背景之下的具體事情,盡管偶爾也會有幾句對人生的感悟之語,但他從來不講所謂的“本體”。在朱熹看來,“夫子教人,零零星星,說來說去,合來合去,合稱一個大物事。”這個“大物事”便是“天理”。《論語》中孔子不經意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當中,也無不包含了深刻的道理,孔子所討論的每一件具體的事情當中,也無不包含著“理”,無一不是“天理之流行”。“圣人之言,雖是平說,自然周遍,亭亭當當,都有許多四方八面,不少了些意思。”孔子平平淡淡說出的話里也少不了有深意。“孔子言語一似沒緊要說出來,自是包含無限道理,無些滲漏。如云:‘道之以政,齊之以刑;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數句,孔子初不曾著氣力,只似沒緊要說出來,自是委曲詳盡,說盡道理,要走它底不得。”[2]652任何細致之處,即使是孔子“沒緊要”說出的話,也都有深意在,都要仔細“理會”。
《朱子語類》中有一段朱熹與陳淳的問答,頗能說明問題:
先生問:“《論語》如何看?”陳淳答曰:“見得圣人言行,極天理之實而無一毫之妄。學者之用工,尤當極其實而不容有一毫之妄。”(朱熹)曰:“大綱也是如此,然就里面詳細處,須要十分透徹,無一不盡。”[2]653
朱熹問陳淳對《論語》的看法,陳淳認為《論語》中可以見得圣人言行體現著天理,無絲毫的偏離,而學習《論語》就更應該窮理而不應有絲毫偏差。陳淳的回答完全是理學家的口吻,朱熹對此基本上也是認可的。但他并沒有對陳淳大加表揚,而只說“大綱也是如此”,意思是說你看到了《論語》的大綱和主旨,從根本上講《論語》正如你說的那樣。朱熹并沒有忘記告誡提醒陳淳,對于《論語》這部蘊含圣人之道的書,不能僅僅知道“大綱”,還要深入到“里面詳細處”,對圣人的一言一行都“須要十分透徹,無一不盡”。這樣才能真正把握《論語》中深隱的圣人之道,察識圣人之心。
對于如何達到《論語》中的圣人之道,即如何成圣、如何做圣人的問題,朱熹提出了“操存涵養”的下學工夫論,也即所謂“涵養工夫”。他說:
《論語》之書,無非操存涵養之要。如《論語》所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臨承大祭”,“非禮勿視聽言動”之類,皆是存養底意思。[2]664
《論語》中有很多日常行為的規范,而這些行為規范雖然很多都是灑掃應對進退的細小事情,但正是在這些細小的事情上,可以做好“存養”的工夫,通過這種下學的工夫而上達圣人之道。朱熹說:“夫圣人之道,無顯微,無內外,由灑掃應對進退而上達天道,本末一以貫之。一部《論語》之恁地看。”[2]668此句中所謂“本”就是“天道”,落實到人生就是“圣人之道”;“末”就是“灑掃應對進退”,這是所謂的下學工夫。因為“圣人之道,無顯微,無內外”,本末相通、一以貫之,因而在日用常行間“操存涵養”,也能達到。這種操存涵養的工夫不是一日之間能一蹴而就的,而需要循序漸進日積月累。作為本體的圣人之道很高深,但成圣之道的工夫全在細小處。朱熹說:“孔門教人甚寬,今日理會些子,明日又理會些子,久則自貫通。如耕荒田,今日耕些子,明日又耕些子,久則自周匝。雖有不到處,亦不出這理。”又說:“孔子教人只從中間起,使人便做工夫去,久則自能知向上底道理,所謂下學上達也。”[2]670
概言之,在朱熹看來,《論語》之書可靠地記載了孔子的思想,是圣人之道的最直接載體;同時,“《論語》之書,無非操存涵養之要”,又無處不在教人如何做圣人,所以說“理會得《論語》,便是孔子”。這是朱熹《論語》觀中最核心的內容。
[1][宋]朱熹朱子全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宋]朱熹.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郭齊.朱熹四書次序考論[J].四川大學學報:哲社版,2000,(6).
[4]朱漢民.兩宋的論語詮釋與儒學重建[J].中國哲學史,2008,(4).
Zhu Xi's View on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LIANG Yang
(Department ofEducational Science,Hunan Fir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Hunan 410205)
Zhu Xi hasdedicated hiswhole life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The Analectsof Confucius.Hisview ofThe Analects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Science Theory and Song Theory aboutThe Analects.Zhu Xi emphasizes that The Analectsof Confuciuscoversdeep thought,putting it up to a philosophical extent and acquiring metaphysical significance by ontological interpretation.Meanwhile,Zhu Xi has put forward some requirements to interpretThe Analects.
Zhu Xi;The Analectsof Confucius;the Tao of sages
B244.7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674-831X(2012)03-0097-03
2012-04-11
梁洋(1983-),女,湖南長沙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助教,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思想史研究。
[責任編輯:劉濟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