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泉京鹿 吳亦為譯

編者按
日本“3·11”地震一周年過去了,但這場災難帶給日本乃至世界的影響是深遠的。一位生活在東京的日本朋友,向我們袒露了她真實的心聲——比起物質上的重建,心靈的重建道遠且艱難。
一年前的那天,在距離震中數百公里的東京,我也感受到了那種地動山搖般的劇烈搖晃。
雖然與東北災區相比,東京的震感簡直算是小巫見大巫,但還是讓人感到非常恐怖。電視上不斷傳來災區的悲慘畫面,那一晚,在地震和海嘯的余恐中,我失眠了。
年幼的女兒才剛滿6個月,那以后的每個晚上,為了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余震,臨睡前我都會將一個媽咪包放在枕邊,除了手機和便攜式照明燈,里面還裝了奶粉、尿布、毛毯等嬰兒用品。
災區也有許多和我一樣的母親,她們為了自己的孩子又忍受了多少艱辛和擔憂?一想到這,我的心便隱隱作痛。
那之后,強烈的余震時有發生。偶爾,我也會帶著家人去神奈川的老家住上幾天。
老家的房子距離海邊只有大約十分鐘步行的路程。如果那里再發生一次大地震,再掀起一波海嘯,我們將注定無力回天。伴隨著這種驚恐,接下來的兩三個月我都沒能睡個踏實覺。
隨著福島核電事故的報道逐漸明朗,我開始擔心核輻射對孩子的影響,好一陣子不僅囤購了大量的礦泉水,也在買菜時開始關注蔬菜的產地。
災區的人們是怎樣地舉步維艱,而毫發未損的我們卻還對生活這般地斤斤計較,雖然內心深感愧疚,但一想到身邊尚有這么年幼的孩子,卻再也無法阻擋自私的蔓延。

2011年3月10日,日本陸前高田市,地震海嘯破壞了整片森林,僅一棵樹存活。
一年過后,當時留下的恐怖記憶和驚慌心情不僅沒能從腦海里抹除,反而更加揮之不去。新年伊始,我便在東京遭遇了一次震感明顯的地震。
進入三月,隨著一周年的臨近,有關介紹災區重建情況及預測首都圈地區發生直下型地震概率的電視節目變得越發密集。然而,若有若無的災難面前,究竟需要準備些什么?
礦泉水、干糧、便攜式照明燈還有簡易廁所……必要的裝備多得數不勝數,究竟備齊多少才算合適,我卻對此一籌莫展。總不至于毫無章法地亂買一氣吧。
商場和網上擺出了各種各樣的應災產品,哪一件看著都像是不可或缺。
買,還是不買,這樣的舉棋不定恐怕每個日本人都曾經歷過。除了物質上的準備,有一樣東西卻是真的必不可少。那,就是心理。然而,縱然被人反復提醒該來的總會到來,卻仍然無法做到平靜地去面對。
雖說距離災難已過一年之久,但心里的“地震”卻遠沒有結束。每天直播的國會辯論,不是執政黨內部自相廝斗,就是在野黨吹毛求疵,不厭其煩。
雖然政府有許多迫不及待的事要做,但老百姓唯獨對災區重建工作遲遲未能展開而怨聲載道。雖然一些政客的解釋讓人無法滿意,但他們背后,卻有許多人為了災區的重建而每天奔走努力。
坦白地說,政府也在為此辛苦地工作著,但面對這樣一個前所未有的災難留下的巨大后遺癥,即便再努力地解決眼前的問題,亦總有意想不到的新問題接踵而至,到處都是這種力不從心的無助感。
過去,總談“戰后”;如今,卻開始講“災后”。然而在許多人眼里,現在卻仍處于“災中”。
不僅重建尚未成功,而且除東北地區余震時有發生外,據說未來幾年,在關東、東海及東南沿海等廣大地區極有可能發生更大規模地震。照此說法,災難真的還在繼續,一切都遠未結束。
受此影響,人們的心理和社會形態也都變得更加矛盾和復雜。
全社會都在呼吁建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紐帶,讓日本眾志成城度過危機的輿論,但是,卻沒有一個地方政府愿意幫助災區處理災后留下的建筑垃圾,甚至有的還會公然表示抵制。明明只會假裝慈悲,卻還口是心非地歌頌著所謂的感情紐帶。類似這種睜眼說瞎話的鬧劇,生活中到處都在上演。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借“紐帶”之名掩飾內心真實的想法,這種狡猾的種子也曾種植于我和其他許多人的心里。
倒是日本的年輕人,卻以志愿者的身份實實在在地為災區做著貢獻。也許是現實社會的價值缺失反而激發了他們的覺


3月11日,日本宮城縣名取市,民眾點燈哀悼“3·11”地震遇難者。醒。過去,大學生都渴望畢業后能去東京電力公司這樣的大企業上班,或者當一名公務員。但這股潮流卻隨著地震的余波逐漸退去。
現在的年輕人不僅會以顛覆傳統的價值觀去判斷招聘單位,而且對就業本身也有了新的定義。他們希望在這個社會實現自身的價值。
這也讓我想起了中國四川汶川大地震發生后,中國的許多80后也自發趕往災區開展志愿工作,讓外界改變了對他們的看法。
日本的年輕人也曾因為任性自私、缺乏霸氣而讓整個社會怒其不爭。其實在我看來,這些都是任何年代的年輕人在某一時期都難以避免的缺點。但是一旦到了抗震救災這樣的非常時期,他們每個人都會明確責任,甚至還叫上朋友,一同奉獻自己的能量。這也是日本在大災大難過后收獲的最大欣慰。
有這樣一個故事。巖手縣的大槌町是一個以水產加工為支柱產業的東北小鎮,也是在此次地震中受損比較嚴重的地方之一。震后,當地百姓為了重振被地震破壞的水產加工業,曾求助于銀行和政府,但都無功而返。正當一籌莫展之際,有人提議在網上募捐,呼吁網民每人捐一萬日元。截至今年2月底,此舉已吸引4000多人關注并籌集資金超過8000萬日元(相當于640萬人民幣)。大槌的百姓也在捐款網站的首頁作出承諾:“等到產品重新上市的那一天,會向所有提供幫助的熱心人贈送當地特產以示感謝。”帖子一出旋即吸引了大量網民紛紛留言:“請別把答謝的事太放心上,希望災區早日重振旗鼓!”“不求回報,只希望能為你們貢獻一點綿薄之力。”……飽含祝福和溫暖的言語瞬間就在網上蔓延。
一股又一股微小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并以各種途徑傳遞向災區,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政府的援助往往需要經過一套繁瑣的流程,而來自民間的幫助卻能更加及時地撫慰災民的心靈。
與中國人相比,日本人曾被認為缺乏自主意識。僅用了一年時間,日本就讓世界改變了這種看法。也就在這一年,我們在思考日本這個國家和民族的過程中,在收獲意義的同時,也看清了一些口號背后的空洞本質。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災難中,無論是真心的鼓舞,還是虛偽的祝福,都讓我們獲得了不少啟發。如果我們不能從中認真總結經驗和教訓,等到災難再次降臨的時候,我們又將從頭學起。
一年前的失眠,和那之后戰戰兢兢度過的每一天,將成為我永生難忘的回憶。希望再過一年之后,災區的重建成果能清楚地展現在人們的眼前,而那時候,我們也能以更加平靜的心態度過每一天。
泉京鹿 日本翻譯家。主要譯著《妞妞》、《我的禪》、《兄弟》、《悲傷逆流成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