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裕輔
這是在愛爾蘭的戈爾威這個港口城市發生的事。
我把自行車停在候船的隊伍后方,站在我前面的女子回過頭來——是個日本人,而且還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我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她修長的腿穿著牛仔褲,留著一頭野性的短發,向我微微一笑:“你一個人旅行嗎?”
我回答:“是的。”然后聽到她喃喃說道:“哎呀……”反應有點奇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應答。真是個怪人啊,我想,她外表看起來精明,舉止卻有著慢條斯理的柔和感。
終于可以上船了。船在不久后起航,目的地是阿倫群島,也就是愛爾蘭觀光的焦點。
我在船上和剛認識的永子小姐聊天。她說自己已經三十二歲了,但我完全看不出來,看起來她不過二十五六歲吧。她從事美容造型業,每年工作六個月,剩下的半年就去旅行。
“你的行李只有這些嗎?”我問道。她身邊只有一個小小的背包。
“對啊。我只準備一套換洗衣物,剩下的都穿在身上了。”
“不過,我還帶了這個哦!”她從背包里拿出CD隨身聽,里頭有不少CD。
“我需要音樂。”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接著說,“一邊欣賞美麗的風景,一邊聽著音樂,我就會想哭,覺得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我凝視著她的臉,她言語中的有些東西讓我胸口一緊。
“明年我想去加拿大玩,有什么推薦的景點嗎?”
“羅伯森山的健行步道非常棒哦!”
“我沒辦法爬山。”
“為什么?”
“因為有一條腿是假肢啊!”
她依舊滿臉笑容地說著。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接什么話才好。
“日常走路完全沒問題啦,不過昨天找旅館的時候走了一個多鐘頭,現在大腿裝假肢的地方還在痛呢!”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她的行李會少成這樣了。
一到島上,我馬上先走一步去找旅館,然后帶永子小姐過去,自己才去露營區扎營。在路上,我看到島上最大觀光景點褐安古斯石堡的入口,于是停下自行車,走進去看了看。
我在陡峭的碎石山路上爬了十五分鐘左右,視野突然開闊,一片碧藍的大海在眼前展開。
晚上我和永子小姐到鎮上的酒吧喝酒。她說只要喝到啤酒就覺得幸福,我們接二連三喝了好幾杯,還聊到了彼此的童年。話題一轉到她的腿,氣氛突然靜了下來。
“十二歲的時候我得了骨肉腫,結果就被截肢啦!不過就算截肢,救活的幾率也只有百分之幾,我的運氣真的很好。”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凝視著她那依然笑著的側臉。
“我現在反而覺得少了一條腿也不賴哦!有人對我說過,因為這樣,我對事情的看法才和一般人不同,這倒也是。”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不介意,在她柔和的表情中,我完全感受不到絲毫勉強。
臨別之際,我終于說出一直難以啟齒的話:“我今天去了褐安古斯石堡,不過山路真的很難走。”
“這樣啊,那我大概去不了了。”
“不過……要是你愿意的話,我想我可以扶著你走。”
我有點擔心她會說“沒這個必要”,沒想到永子小姐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說:“謝謝,那就拜托你啦。”這讓我松了一口氣。
隔天,我們約在褐安古斯石堡的入口處會合,開始一起爬山。我們一步一步慢慢地前進,步調非常緩慢。我才開始驚訝,她是用這種速度旅行的啊!
在半山腰,我發現路旁開滿了一種奇異的紅花,像是打開的降落傘。昨天我一個人爬山的時候,只注意到有紅色的花,完全沒留意到它那不可思議的形狀。我和永子小姐分享了這件事。她好像早就注意到了,興味盎然地看著這些花朵。也許正因為用這種速度來生活,她才能夠發現許多我遺漏的東西。
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終于爬上山頂。“哇!我好高興!”永子小姐大喊著。
遠處有破碎的白色波浪。整座島上遍布白色的遺跡群落,有上百座。眺望著壯闊的風景,永子小姐聽著CD隨身聽,我畫起素描來。接著我們到懸崖邊散步,她突然俯身倒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我連忙過去抱起她,她滿臉微笑,說:“沒關系的,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這樣躺在草地上打滾,很舒服呢!”這一刻,她看起來自由自在。
那天晚上我們買了一大堆啤酒,坐在港邊的長椅上喝著。她說第二天要搭早上的船回去,而我打算繼續環游這座小島,還會待上三四天。我們暢談著旅途的趣事,然后握手告別了。若可以的話,我想為她送行,但我扎營的露營區離港口有好長一段距離。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睜開眼睛時,突然改變了主意。看看表,時間似乎還來得及。我跳出帳篷,臉也沒洗就跨上自行車,全力加速飛奔上路。到港口時,船正好要起航。我對著船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快要放棄的時候,甲板上終于出現她的臉。
永子小姐用手撥開在風中飛舞的頭發,露出滿臉柔和的笑容。她說了些什么,可是她的聲音被引擎嘈雜的噪音蓋過了。我也大聲叫喊著,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到了。不過也無所謂,能看到她的笑容就足夠了。
之后,我一個人爬另一座斷崖,聽著隨身聽里傳來的電影配樂,用昨天學會的速度前進。我不時停下腳步,注視著石頭不可思議的外形。
從隨身聽里傳來莊嚴的交響樂曲。我站在懸崖頂上,眼前是一片廣闊的大海。“一邊欣賞美麗的風景,一邊聽著音樂,就會覺得能活著真是太好了。”腦海中,不斷回蕩著永子小姐說過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