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楊先生應邀來我校講座,熱烈的掌聲說盡了學子們對這位畫家的無限敬慕之情。
楊先生是個有趣的老者。他講座的開場白既令人嘩然捧腹,又令人潸然淚下。聽完那個講座后,許多同學對藝術著了迷。
老先生甫一登臺,就尖著嗓子模仿孩子的口氣說道:“楊老師,您別給我們講什么藝術了,我們又不想吃藝術這碗飯,高考也不指望藝術加分。”
楊先生接著說:“同學,你先別一棍子把藝術打死,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我高中畢業后回鄉勞動,生產隊分配給我的任務是養豬。我分管5個豬圈,每個豬圈里一頭豬。跟豬處了一陣子后,我發現自己的心眼長偏了—我格外稀罕其中的一頭豬。那是一頭渾身雪白的豬,它漂亮極了,神氣極了,我叫它‘小白。按其年齡,小白屬于‘少年豬,正像歌里唱的那樣:‘小小少年,很少煩惱。小白也很少煩惱,何止是很少煩惱,簡直就是一頭‘喜感極強的豬,是豬中的‘樂天派。每天,它都用它的快樂感染著我,讓我覺得生活真美好。不瞞大家說,我這個豬倌兒,就是‘看豬下菜碟兒,整天給小白吃小灶兒。記得那年秋天,生產隊收花生,我偷回半筐,只跟小白分享,并且是它吃多,我吃少。那半筐花生把我倆吃得滿嘴流白漿??!冬天到了,我抱來稻草,仔細地鋪到小白的豬圈里,又找來大白粉,給小白粉刷了圈墻。每當看到小白側臥在金黃的稻草上曬太陽,我就打心眼兒里替它舒服。有時候,我對著小白唱歌,它居然會跟著我的調子哼哼。回到家,我向家里人宣布:‘我要訓練出一頭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智慧豬!
“吃得好,住得好,但我覺得小白一定不會僅僅滿足于此。那時候,我正癡迷西洋畫。心想,或許小白也會喜歡吧。那一天,我當真就把一幅《蒙娜麗莎》拿到了豬圈里,和小白共賞。我告訴小白:‘這幅畫可了不得,它是達?芬奇用4年的時間繪制而成的!你看蒙娜麗莎的微笑,多么神秘、嫵媚;你再看她那一雙手,多么柔膩、豐潤。畫家運用了‘空氣透視的筆法,使畫面顯得幽深朦朧,充滿詩意……當我說這番話的時候,你們猜小白是什么反應?興奮?不對。感動?不對。憤怒?更不對。別猜了,楊老師告訴你們吧—小白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
“這件事使我很受刺激。我把小白作為知音,但是,小白對我癡愛的美術卻半點兒興趣都沒有。我不得不承認,它的快樂來自吃花生、睡稻草、曬太陽,但它不懂得欣賞美。我很替小白難過,它不幸被造物主設定為一頭豬,它無法超越自己的屬性而獲取屬性之外的能力。蒙娜麗莎的微笑不能夠打動它,跟著我唱歌也純屬瞎哼哼。小白是一頭豬,它無福消受人類創造的高雅藝術。
“后來,我告別了小白,到遠方去學畫。再后來,我就被人稱做‘畫家了。8年前,我隨一個考察團去法國,在羅浮宮我3次掉淚啊,孩子們!
“第一次,進館參觀前,有兩個官員說他們想放棄參觀,原因是他倆一個腳疼,一個腿疼。我很為他們著急。正急呢,竟意外發現了輪椅租借處!我便自告奮勇地要去給兩位官員借輪椅,不想卻被倆人攔住了。他們說:‘我倆就是懶得去參觀,忒累!我倆商量好了,在門口玩牌,等你們。我聽了,悲涼的淚流了一臉。
“第二次,在羅浮宮的鎮館之寶《蒙娜麗莎》面前,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豬倌兒,當他帶著小白欣賞達?芬奇那幅肖像畫的時候,他何曾料想今生今世居然能有機會站在這幅世界名畫面前!想到這兒,我幸福地哭了。
“第三次,在《拿破侖加冕圖》前,有一群金發碧眼的小孩子,席地而坐,正有模有樣地在畫板上學畫達維特的這幅力作。整幅畫有100多個人物呢,孩子們只選擇其中一兩個自己感興趣的在勾勒。看到這些孩子可以用這種方式親近歷史、親近大師,我妒忌??!不爭氣的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
“現在,我一說起這3次流淚,還是忍不住想流淚。孩子們,幾千年來,人類一茬茬在這個星球上繁衍生息,我們的先人所創造的優秀的精神產品堪比萬里長城,而我們終其一生,只能欣賞到有限的幾塊磚,一想到這些,我就害怕,我就恨不得不吃不喝爭分奪秒地欣賞、閱讀。孩子們,當別人問你:‘你喜歡哪種藝術形式啊?你總不能用小白的口吻說:‘哼哼,我又不是特長生,我對藝術沒反應!或者用‘準小白的口吻說:‘哼哼,我只喜歡小品,我只喜歡韓??!
“孩子們,造物主愛我們,沒有把我們設定成一頭豬。在花生和稻草之外,我們還要學會用‘美這種東西來寵愛自己的生命。不要枉來人世走一遭,不要讓小白們在遙遠的豬圈里沖我們偷笑。熱愛藝術吧,就算你的高考得不到加分,你的人生必定能得到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