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文
若干年前,在黨校學習時,觀看了影片《居安思危——蘇共亡黨的歷史教訓》,其中印象特別深的是關于蘇共特權對政權垮臺的消極影響的分析。后來,在該影片的解說詞基礎上,出版了《居安思危——蘇共亡黨二十年的思考》一書。該書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李慎明在談到中國目前也面臨“特權階層”重大挑戰時指出,有效預防特權階層,不能光停留于懲治買官賣官、以權謀私等表面現象,更要注意在政策制定、法紀監督等方面的深層次問題。
想一想,一面是民眾的公民意識在覺醒,另一面卻是特權階層照樣肆無忌憚地自行其事,并以掠奪底層福利、藐視草根權利為能事,焉有不撕裂執政黨和民眾的血肉聯系、造成彼此之間的巨大鴻溝之理?
中國是一個封建特權思想和觀念源遠流長的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里,每一個階級、每一個政黨、每一個人都很容易染上特權思想。因此,我覺得首先應該在全社會特別是從政者階層普及民權思想,樹立平等意識,建設平民文化。沒有這樣一種文化,任何一個群體和個體,都會在骨子里喜歡權力、喜歡高人一等。
我最近在荷蘭國會參觀。來到一個議員辦公室,辦公室墻上有一張這個黨派議員在國會開完會后的集體合影,大家很隨意,總理站在第二排的最右邊。當我問她為什么總理沒有居于核心位置時,她對我的問題似乎有點費解,搖搖頭說她也一時沒有準確的答案。再看看那位總理的笑容,我相信決不是為了收買人心而裝出來的。
反特權最關鍵的是要祛除政治生活的神秘化和暗箱操作,推進公權力行使的透明化、陽光化。我在美國和歐洲的一些國家都旁聽過他們的議會開會(包括一些州和縣的議會)。記得在美國伊利諾伊州的一個縣議會旁聽時,議員們正在就該縣新修一所監獄的預算進行討論,工程承包方要到現場來回答議員們關于各項開支的詳細質詢。與此同時,電視向全縣現場直播。這事過去好多年了,但我依然記得自己當時的感慨:不是美國人比中國人廉潔,而是他們的這種制度挽救了某些潛在的貪官。
在荷蘭,我正好也遇上國會下議院在開會。我出示護照、通過安檢后,即可到二樓的旁聽席旁聽,周圍還有專門的媒體席位,看著那些記者們長槍短炮地對準正在接受議員們質詢的總理,聯想到外面的電視和網絡也在現場直播,我似乎理解了為什么那些看重個人隱私和自由的國外人會不愿意從政,因為在媒體的監視下,從政者會無處遁逃。記得我曾經在《參考消息》上看到過韓國首爾大學某位教授主動放棄總理職位的報道,后來我到首爾大學開會,就問他們這位教授是誰,結果他們說在首爾大學這樣的教授不止一位,不知我說的是哪位。
為什么官本位會盛行?因為當官就有一切,范進中舉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官本位文化的必然結果。這與憲政民主社會當官就意味著受監督、當官就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要犧牲個人隱私,確有天壤之別。
我也旁聽過許多國家的法院開庭。即使一個外國人,即使正在審判的是他們的前國家領導人,只要出示證件(護照)、通過安檢,就可以到旁聽席上去聽審,更不用說本國公民了。一切證據都提交法庭,一切證人,包括辦案警官、鑒定人等,都要到法庭上來接受質詢,法官定案的唯一根據就是法庭上根據證據所得出的結論。可以想見,在一個如此透明的司法環境里,司法腐敗的念頭自然就會難以滋生,腐敗的幾率無疑也就大大減少。
反觀中國當前的政治生態,應當承認,公開化是遠遠不夠的,有的即使表面公開,真正的、實質性的決策過程或內容還是沒有公開。與之相對應,我們動輒把本來應當屬于公民的知情權蓋上國家機密的大印,這就為權力的暗箱操作提供了空間。
政治生活的不透明,特權大行其道,根源還在機制上。雖然中國政治民主化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必須看到,與時代的要求相比,還有很大差距。那么多的官員帶病提拔,那么多的腐敗大案窩案發生,足以警醒我們:內部監督的效果是有限的,有時甚至是流于形式的。我們要更多地寄希望于外部監督。現在我們的干部為什么只對上不對下?就是因為他們的升遷不取決于老百姓滿意不滿意,而是取決于上級滿意不滿意。哪一天我們的官員如果能真正把自己的命運托付于老百姓,真正體認到自己的權力是老百姓賦予他的,相信他也就不會有特權意識了,也不敢耍特權了。
美國經濟學家大衛·科茲曾經說過;“蘇聯體制的瓦解源于其自身的統治精英對個人利益的追逐。”對比現實,令人憂心的是,中國各種特權現象似乎有增無減,一些公權力部門的人士“對個人利益的追逐”已經引起群眾的強烈不滿。思古今,覽中外,黨內的有識之士必須盡快行動起來,采取有效措施反特權,贏回民心。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刑法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