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衛思宇
呂日周訪談
◎文/本刊記者 衛思宇
把干部管理好了,就什么也管好了。
那么多改革者都被提拔了,說明黨承認他們。不過怎么提拔,還可以更好地研究。
一些改革口號如“大膽改革”、“大步推進”之類的,沒有法律條款來保護。相反,束縛改革的條款很多,而且都似乎是理直氣壯的,哪一條打在改革者的頭上都是實實在在的。——呂日周

記者:退休后近5年來,你一直都在改革創新研究會忙著,主要都做了哪些事?
呂日周:我們的主業是對各地的改革創新案例進行調研,向領導提供決策信息,研究會成立五年來,和中央黨校黨建部、中國市場經濟研究會合作進行各類調研297次。從1999年開始,山西“治超”(治理非法超限超載車輛)治了8年,但越治越超。2007年,中央下了死命令,山西必須要治住,否則內蒙古、河北、北京、天津都治不住。當時的省長孟學農找到我,于是我就當起了治超領導組的顧問兼總監督員,后來山西省的各項指標都走在全國前列。
記者:為什么你監督“治超”,比別人做的成效好?
呂日周:關鍵是方法。如果你每天晚上9點出發前給地方打個電話,通知說我要來檢查治超,當然治不好。但我采取的辦法都是在社會上雇用大家都不認識的人,檢查搞突然襲擊,加上省領導重視,當然會有成效。
記者:因為改革出政績,有人說你是改革者中的幸運兒,你覺得是嗎?
呂日周:(笑)我覺得是,我也覺得不錯啊。我兩次提拔都是中央過問的,說明我的改革是被承認了的。上世紀80年代,就是一位中央領導看到我的材料后給省委領導打電話,特別推介了我,于是我當了朔州市長。
2002年,我擔任長治市委書記,換屆時省四大班子要調整6名副省級干部。當時中央考察組考察了包括我在內的7個人,后來中央特批山西在那次換屆時增加一個省委常委名額。
記者:是要讓你當省委常委?
呂日周:雖然增加了常委名額,但因為我年紀大了,就讓一個年輕的去了。準備讓我去人大,后來又讓我到政協了。本來我到政協是要分管《山西政協報》。我提出報紙要搞輿論監督,當時財政每年給報紙撥款100萬,我就說我分管后不僅不要這100萬,每年還可以上交100萬。后來又改成分管農業農村委員會的工作了。
記者:改革者被重用還是有一些阻力吧?
呂日周:那么多改革者都被提拔了,說明黨承認他們。不過怎么提拔,還可以更好地研究。有的人雖然被提拔了,但到了上面一個部門當副職,雖然池子大了,但水淺了,施展的空間就小了。
記者:仇和、張錦明、王天琦等“明星”官員都被提拔進入關鍵崗位,你怎么看?
呂日周:他們都不錯,但跟我想象的結果還不一樣。王天琦現在是蘇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了,但如果讓他市委常委的身份兼任一個縣委書記可能更好。
記者:你認為目前進一步改革的阻力在哪里?
呂日周:忽視人民呼聲、忽視基層實踐,既得利益者不想繼續深化,都是阻力。
記者:那要進一步深化改革,比較迫切地要啟動什么改革?
呂日周:要解決干部問題,關鍵是要說服干部,現在是說而不服。我個人覺得要解決三大作風,一是理論聯系實際,二是密切聯系群眾,三是公開批評和自我批評。共產黨把干部管理好了,就什么也管好了。
記者:這么看來你是更強調人的作用,以前你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說過“只要一把手想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有媒體也因此認為你過去的改革之所以充滿爭議,是因為你走的是一條人治的道路,你怎么看?
呂日周:我不喜歡叫人治,應該是叫領導的模范帶頭作用。民主集中制其實也是人治,但人治一定要在法治框架內。
記者:一些強勢改革者離開后,改革似乎停止了,這又怎么理解人治和法治誰更重要呢?
呂日周:我不同意這就是人治的說法。每個主政者搞改革都是案例的創造者,他走了,繼任者能否繼續,地方的發展是進是退,他是不能承擔責任的。每個人離開一個地方后,都有值得總結的經驗和教訓,不可能十全十美。其實我在長治時,也打算制定一些制度,以保證一些好的做法能夠持續發展,我當時就打算通過地方的新聞輿論監督辦法。但我當時沒有兼任人大常委會主任,只能讓人大常委會主任牽頭做這件事。當時的人大常委會主任向省人大常委會匯報,省人大常委會組織了一個調研組到長治調研后,認為國家沒有出臺這方面的法規,地方不要先出臺。你能說我不重視制度建設嗎?
記者:你對未來的改革有信心嗎?
呂日周:我充滿信心,問題越多,舊體制的矛盾暴露就越充分,就越能激發人們改革的信心和動力。正如當年如果沒有吃不飽就沒有小崗村的改革,我們不怕問題多。
記者:不少人擔心目前這種經濟增長方式能否持續,你的觀點?
呂日周:目前我們這種經濟增長方式,存在權力侵犯市場的情況。老百姓收入低,造成有錢人不買東西,沒錢人買不起東西,內需不足,帶動社會投資不行。市場經濟需要民間投資,民間投資不足,必然要政府投資,這種生產方式凝固化,可持續發展肯定要受影響。
記者:你認為該怎么解決?
呂日周:根本是要解決好收入分配,一是效益分配,二是社會體制改革,政府拿到稅收后不要去投資辦企業,而是投向公共建設。
記者:目前需要改革的東西太多,先改誰后改誰,在你心目中有沒有一個排序?
呂日周:改革沒有必要排序,遇到問題解決問題,但要有主次,看當地在某個時期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有什么就要解決什么。
記者:基層的改革給人更多的是零敲碎打的印象,是否需要一個頂層設計呢?
呂日周:之所以有零敲碎打的印象,關鍵是下面的改革上面能不能形成制度。如果上面肯定了,就是制度,如果不肯定,不形成制度,那只能是零敲碎打。前面的人做了,后面的人也難以持續。頂層設計應該有,但也不是高層設計出來,而是應該從基層的實踐中總結摸索出來的。這應該有個部門來牽頭。
記者:這應該是什么樣的部門?
呂日周:建議將已撤銷的體改委恢復,但具體該怎么操作,我還沒細想。
記者:你一直在強調基層的改革實踐案例,如何轉化成上層的決策呢?
呂日周:上世紀80年代時,需要從下面發現改革案例,于是下面的成功案例就能全面推廣。上面需要得多,就意味著上面會為基層的改革承擔更多的風險。要知道改革是需要上面承擔風險,下級難以承擔。為什么這么講?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改革口號比如“大膽改革”、“大步推進”之類的,沒有法律條款來保護。相反,束縛改革的條款很多,而且都似乎是理直氣壯的,哪一條打在改革者的頭上都是實實在在的。所以,下面是無法承擔風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