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針

王思慧

的。的。的。的。的。

他望著手表的秒針在兜圈子，著急得喊停：“你停下來，待我將金庸十四部小說讀完再走吧。求求你好了。”原來自他聽過親友盛贊哥哥十五歲就看完所有金庸小說，便立下決心要比哥哥強，訂下目標要于十四歲生日前將十四部武俠小說看完。他還有一個月就滿十四歲了，但秒針并沒理會他的央求，一個勁兒向前走：而他，在十四歲前——化身為令狐沖、郭靖、楊過、胡斐等男主角，經歷過生關死劫后，唯獨無法投身于韋小寶的花叢里去將《鹿鼎記》看完，而十四歲、三十四歲、五十四歲，都過去了。這個秘密只有秒針知道。

的。的。的。的。

他望著手表的秒針在跳動，心也隨著撲撲跳起來：“下星期就二十歲了，我要趕緊跟她表白。”他想著十九歲生日那天許下的愿望——二十歲前要成為她的男朋友。眼看秒針冷酷無情地跳動，他只好按住狂跳的心臟，給她掛電話——

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沉默——

你怎么現在才說這話？為什么過去兩年你什么也不說？你知道嗎？下星期四，就在你生日那天，我要坐飛機到英國讀書了。她說。

——沉默——

——沉默——

那，你有沒有喜歡過我？他問。

我告訴過自己，下星期四開始，要忘記你。她說。

——沉默——

沉默中只聽見秒針跳動的聲音，特別沉重。而他這秘密，只有秒針知道。

的。的。的。

他望著手表的秒針在疾走，嘆道：“你趕什么？怎么我年紀愈大，你跑得愈快！”男人總急于在而立之年抓緊什么，或洋樓，或家室，或事業巔峰，而他最想抓住的，是在三十歲前做個出色的作家；那即是說，“死線”還有半年便到。他聽著秒針“的的”走著，時間愈來愈少，可他還是一事無成！想到這里，他立刻拿起筆桿在原稿紙上奮筆疾書。秒針望望原稿紙，只見他重復寫著：“我什么都寫不出！我什么都寫不出！”

的。的。

望著手表的秒針在追逐數字，遺忘了作家夢的他，同樣拼命在追逐數字，誓要在五十五歲前掙到足夠金錢，退休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這次，他終于達成目標，五十五歲已儲到足夠養老的金錢，但他卻沒履行退休的承諾。

秒針問：“你不是想在五十五歲退休，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嗎？”

“說來可笑，我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你可以看武俠小說、跟你愛的人談情說愛、寫文章，什么都可以啊！”

“但我快六十歲了，老了。”

“老兄，怎么你活到現在還不明白？你不像我，明明不受這框框所限，為什么老是自投羅網？”

秒針見他臉上掛了個問號，便說：

我的宿命，是要在這個圈內走完這一生，受盡這“每分六十秒、每小時六十分鐘、每天二十四小時”的鐵則所限，不能性急多走一步，也不能偷懶少行半步。我真弄不明白，你好端端一個自由人，怎么老是要跟我這坐牢的賽跑？時間本來只是人類訂出來令生活方便的法則，你怎么反過來受它所限呢？我的步法、你的年歲，不過都是些死數字，你卻是活的。你有什么想做，努力嘗試去做就不枉活這一場，管他什么歲數、什么老不老。

的。

秒針向來只專心走路，一口氣說那么多話，這還是生平頭一遭。而它說完這話，就停在數字“11”旁邊，走不下去了。

望著靜止的秒針，他再也聽不到“的的”聲響。良久，他將手表的玻璃撬開，輕輕把秒針拆出，放在掌心。

（選自《香港微型小說選》，江蘇文藝出版社）

體會

這是篇耐人尋味的小小說，文中的“他”總抱怨秒針走得太快了，讓他無法實現目標。可最后秒針的“遺言”才讓他恍然大悟：秒針才是最不自由的，而人生為什么要被時間限制，放棄自己喜歡的事呢？文章充滿了濃濃的哲學意味，文中的“他”不只是一個陌生人，而是“你”、是“我”，是世間大眾，我們每個人都應有所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