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偉人
愛好和平的武將
在世界軍事歷史上,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喜歡鼓吹戰爭的居然是一群文人,而真正的將領們反而顯得相當愛好和平。
1870年德意志帝國統一后,德國上下都信心百倍,議員們鼓吹好戰的論調,希望能稱霸歐洲。然而德意志統一的功臣、軍事家毛奇,卻在1890年他去世的前一年,在德國國會嚴厲警告這些侈談戰爭的文人政治家,認為現在歐洲各國軍備都很強,不可能在一兩次戰役中被擊敗投降,因此一旦開戰將是極大災難。他甚至用詛咒的口氣說:“那個放火把歐洲付之一炬的人,那個首先把火柴丟進火藥桶的人,真是罪該萬死!”
據美國駐東京大使日記中回憶,在1937年日本侵華戰爭全面爆發9個月后,日本內部曾經分裂成兩派:一派主張直搗漢口,純用武力結束戰爭;一派則認為要鞏固已占有之地,靠時間和財政壓力迫使中國屈服。說也奇怪,主張以武力征服中國的居然是當時的日本首相領導的一幫文職人員,而日本陸軍頭目們卻贊成后者,理由是兵力不足以征服和保住更大的地區。
我國歷史上,文官好戰、武將懦弱的現象也屢見不鮮。到了清朝,這種現象尤為明顯。晚清書生往往放言高論,如張謇、文廷式等,都極力主戰。甲午戰爭時期,是朝廷在戰和問題上矛盾最激烈的時候,而當時主和的,卻是武人出身的李鴻章。這看來似乎與我們的常識背離:好戰黷武的人物,通常難道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精力充沛的武人形象嗎?
一道分水嶺
清朝的政治家們已經發現,中國歷朝歷代,以南宋為分水嶺,之前是武將好戰,到南宋以降,卻一變而為儒生好戰,和武人更換了立場。而且往往在時局危難、需要武人鎮定局面的時候,書生卻表現得尤其好戰,慷慨激昂乃至痛哭流涕。巧合的是,南宋以下八百年直到晚清,卻一直是漢人武力不振的時期;而其中最危難的南宋和晚清,書生好戰特別突出。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歷史學家們從政治制度的角度分析說,在宋朝以前,中國王朝的軍隊都是由專業軍人,也就是武將們統率的。在那個時候,文官如果想要插手軍事,只有披上鎧甲,親自參軍去。漢唐是中國武力最強盛期,在那一時期也出現過書生好談兵的風氣,但并不像后世的文人那樣夸夸其談,比如說東漢的班超原本像他的兄弟班固一樣想要學著寫史書,后來覺得沒什么意思,便不再廢話,直接投筆從戎、戍守邊塞。那時候文人打仗的主要目的是獲得封侯和功名。
但是自宋朝起,這種狀況發生了改變?;实蹫榱吮苊獬霈F武將擁兵自重、藩鎮割據的局面,把軍隊的調撥權、戰略的決策權都交給了朝廷里的文官。明朝時來華的外國傳教士都注意到了,中國的“戰爭政策由哲學家規劃,軍事問題僅僅由哲學家決定,他們的建議和意見比軍事領袖的更受皇上的重視。”
但這些文官對儒學和道德倫理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具體的戰略戰術,在戰爭中更關注的往往是名節,因而造成這樣一種局面:不論是否有利國家,求和一定是恥辱和必須否定的,所以往往試圖在政策和軍事行動戰略上逼迫武將出戰。武將們基于實際軍事力量的條件而提出的慎重求和的主張卻被貶斥為懦弱、賣國。
結果明明應該由專業武將拿主意的戰略戰術,被這些把氣節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外行文人一攪和,很難取得好的效果。南宋以后,漢人建立的王朝在軍事上屢屢受挫很大程度上就是這個原因。
天真的文人
文人何以主戰?大概有以下幾種原因:一、認為軍事將領不值得信任,沒有氣節;二、不能從純軍事技術的角度考慮戰略,堅信戰爭中意志比物質重要;三、多數未經歷戰爭,不理解戰爭的殘酷程度。
1867年,當普魯士的鐵血宰相俾斯麥談到“一次德法戰爭在不太遠的時間內就會發生”時,曾不無譏諷地暗示他的一些同胞過于狂熱地鼓吹民族榮譽,以驅使人上戰場,但戰爭其實遠比他們想像的要殘酷,“要是任何時代的外交大臣都追隨其最高統帥去出征,歷史上的戰爭就一定會少一些。”
俾斯麥所譏諷的,正是文官對軍事的無知?!霸S多文官政府對于本國的軍事潛力究竟有多大,幾乎是不了解的,對于他們所要發動的戰爭在軍事上應具備哪些條件又幾乎是漠不關心的;而軍人們卻一次又一次地被這些文官政府的野心、沖動和失策投入到戰爭中去?!?/p>
法國大革命時期戰爭剛爆發時,微分幾何之父加斯帕·蒙日登上雅各賓俱樂部的講壇,慷慨激昂地宣布將自己的兩個女兒許配給最先受傷的兩個士兵,他要看到貴族們的人頭落地,等等。但實際上他卻是十分文弱的書生,不要說看人頭落地,他甚至不愿意人們當他的面殺一只雞。納粹黨衛隊頭子希姆萊在納粹德國時期主持滅絕猶太人的計劃,但他在東歐參觀一次槍決現場時卻嘔吐起來,并說厭惡看到鮮血,希望以后以略微不那么恐怖的方式處決之,于是有了毒氣室。
20世紀60年代末期,日本興起“海軍熱”,因為日本陸軍在二戰中的殘忍,不論是對敵人,還是對本國人民,都成為可怕的象征,而看起來不那么血腥的海軍卻代表著傳奇浪漫的夢想。同樣,坐在飛機上扔炸彈的人,心理肯定沒有當面用刺刀殺死一個人所受的沖擊大。這也是人的本性之一:當遠離殺戮現場時,對這種行為就變得麻木起來,傷亡只有數字上的意義了。
(摘自《共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