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新建
黔東南與新苗疆
文 徐新建

在中國境內的眾多民族中,苗族以漫長遷徙著稱。遷徙的原因,有災荒、戰爭、以及人口壓力導致的開疆拓土等等,不一而足。總之,根據古往今來的口傳和文字記載,苗族在歷史上經歷了數不清的山山水水,更換過從東到西的故土家園。就像古歌唱誦的那樣:“爹娘原來住哪里,爹媽原來住東方”;后來人口增長,環境變化,“雀多窩窩住不下,人多寨子容不了”,于是開始遷徙,踏上了長途爬涉的歷程:“波光澈艷接藍天,大地連水兩茫茫”……
隨著苗族自西向東遷徙而后又在西南諸省的接壤地扎根,自明代在貴州建省直至清朝實施“改土歸流”,包括黔東南在內的這一帶山區便被賦予了一個新的稱謂——“苗疆”。
魏源的《圣武記》記載:在恩威并重的舉措下,雍正朝“古州苗疆之蕩平”成為與乾隆朝“四川大小金川之誅鋤”及光緒朝“西藏瞻對之征伐”并舉的朝廷大事,結果是“蠻悉改流,苗亦歸化……”這是從王朝版圖格局作出的橫向劃分。而如從族群流動的縱向歷程來看,西南山地其實是苗族遷徙的又一處新駐地和新故鄉。因此更準確的說法,應將這里叫做“新苗疆”。
“新苗疆”的范圍不以行政區劃為界,地域上廣延到黔省各地的世居民族地帶,族群也不限于今天被認定的某一個少數民族,而包含著有苗族在內的諸多“土著”,或古代典籍所指涉的廣義“苗夷”。所以,對于意義深廣的“新苗疆”而言,“黔東南”是一種地域、民族和文化的濃縮符號。也就是說,作為新苗疆的一部分,黔東南具有特定的象征意義。其中值得關注的內容,我想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遷徙后的定居。若從傳說中的蚩尤時代算起,苗族的歷史已有數千年之久。但自遷徙到黔東南以后,也經過了數十個世代,跨度比美國的建國時間還長,故已被視為本地的世居民族。從這個意義說,黔東南已成為苗族的新故鄉。在這里,無論是口傳身載的日常習俗還是常年循環的祭祖大典,遷徙到此的苗族各支系都逐漸通過世代交替和文化傳習,體現出對新地域的新認同,實現了在新苗疆的本地化和世居化。關注這一段千百年的歷史和文化,不僅有助于知曉苗族靜動互補的文化傳承,亦有助于理解華夏與其他民族的格局演變。
其次是變動中的適應。在黔東南等地定居后的苗夷諸族,在新苗疆開創出了與清水江和雷公山等本土山水緊密關聯的新文化。其中,既有依山伴水的桿欄式民居,也有人天協調的稻作方式,還有吃鼓藏、賽龍舟及尊賓客、敬天地等多種多樣的村寨習俗。這些定居后的族群在黔東南地區創建的文化,有的由遠古延續而來,有的則為到黔東南后因地制宜的新創。通過對之考察和分析,既有利于加深對本地自然風貌及優劣利弊的認識,亦能增強對人與環境互動互補原理的探索發現。擴展開來,還有可能由此出發,進行跨族群、跨地域的生態觀與發展觀的總結比較。
第三個關注點在于多族群的交融。突出這點可幫助我們認識黔東南在民族和文化上的多元性與多樣性。換種說法,也可叫做黔東南地域傳統的本土性和混雜性。如今的黔東南在國家認定的行政層面稱為苗族侗族自治州,在人口構成方面,除了苗族、侗族等世居的土著民族外,還包括自明清以來大量遷入的漢族移民,堪稱多民族交融的地區。其中的文化,不但有世代沿襲的古歌傳唱、亦有現代引進的廠礦工商。因此從全省乃至全國的情景看,黔東南都稱得上多民族國家的地方縮影。這樣,理解黔東南便能理解中國。由此推論,如按2012國發2號文件的要求,欲把貴州建成“民族團結進步繁榮發展示范區”,黔東南就是關鍵。
在我看來,從黔東南看新苗疆和從新苗疆看黔東南,是交叉補充的兩個視角。注重前者,可認識到新苗疆在黔東南所展示的區域特色,及其與其他地方如黔南、黔西南以及湘西、川南和滇西北等的差異。而強調后者,則可深入體會黔東南文化的“苗夷”性或本土化,及其對遠古“三苗”及近代“百越”等族群傳統的繼承和弘揚。
總之,關注“黔東南與新苗疆”這議題,是為了提醒在日益迅猛的現代開發中,關懷本土族群的主體意義和文化傳承。以人類學的用語來說,就是要加強以當地人為重的主位意識,由此而發掘黔東南獨具特色的族群身份與地方知識,在制定未來藍圖的時候,既考慮國家的宏大目標,也尊重苗疆民眾的切身愿望。結合如今的主流話語來講,就是力求做到政府主導,人民主體。
(作者系四川大學教授、博導 責任編輯/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