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農民工二代的故事

案例透視

三個農民工二代的故事

任曉萌的故事

從上海市區(qū)沿著318國道一直向西，就是著名的朱家角古鎮(zhèn)，在古鎮(zhèn)的周圍，灰色的小村莊錯落有致。記者隨同青浦區(qū)人民檢察院檢察官，來到了任曉萌居住的地方。在一個破舊的院落的一側，就是任曉萌和他父母居住的出租房，走進房間，低矮狹窄的出租屋總共不到20平方米，家里的鍋盆碗放在一個小桌子上，皺褶的衣服隨意地散落在床上，屋里堆放的雜物和家什把房間都擠得滿滿的。

見到檢察官和記者，任曉萌的父親趕緊從有點發(fā)舊的衣服內抽出香煙送上來,我們擺了擺手，他尷尬地微微一笑。任曉萌耷拉著腦袋，坐在床邊，一言不發(fā)，在檢察官和任曉萌父親的對話中，記者慢慢還原了任曉萌的故事。

任曉萌在家排行老二，他上面還有個哥哥，叫任偉鑫。任偉鑫比任曉萌大6歲，當他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被父母丟在農村，由奶奶照顧。因為違反計劃生育，為了生下任曉萌，父母在四川老家的土地和房屋也被鄉(xiāng)政府給罰沒了。但是任曉萌的父母并不后悔，畢竟他們多了個兒子。為了彌補家庭的教育，任曉萌的父母沒有像對待他的哥哥一樣，把他丟在在農村，而是親自帶到了上海。他們覺得，在自己的身邊，可以時時照顧到孩子，而且能每天看到兒子的成長，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任曉萌的父親是個木匠，平時經常到工地上給包工頭打打短工，有活就做，沒有活就回家休息。有時候一接到包工頭的電話，立馬就要趕過去做活，錢也是一天一結。

“我們來沒有影響您工作吧？”檢察官問道。

“沒有，最近行情不好，沒有什么生意，都在家休息呢。”任爸爸嘆道。

任曉萌的母親則在朱家角給別人包粽子，由于朱家角的粽子比較有名氣，她也是經常忙得都沒有辦法休息。雖然夫妻倆沒日沒夜的做工賺錢，但收入仍然微薄，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的。“每月180元的房租都快繳不起了！”任曉萌的爸爸無奈地告訴記者。

但是這種無奈和艱苦的生活并沒有影響父母對任曉萌的“愛”。由于缺乏父母的關愛和教育，任曉萌的哥哥任偉鑫過早地踏入了社會，小學沒有畢業(yè)就輟學了，最后在一幫朋友的帶領下去偷東西，結果給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也許是為了不再犯第一個孩子的錯誤，抑或是彌補對任偉鑫的關愛缺失，在生活中，父母總是竭盡所能地滿足任曉萌的要求，生怕他受委屈了。任曉萌在家像個小皇帝似的被父母供著。任曉萌想要名牌衣服，父親趕緊花幾百塊錢給他買，想要摩托車，父親馬上花幾千塊錢給他買。本來父母對孩子寵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這種過度的縱容和溺愛讓任曉萌變得隨心所欲，肆無忌憚。

“沒過多久，我就發(fā)現孩子開始不聽話了。有一次，曉萌放學7點多才回家，我問為什么這么晚回家？小家伙竟然不回答我。我氣死了，甩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任爸爸回憶道，“可是打完我就后悔了。小家伙也很倔強。跑出去，竟然當天晚上沒有回家,也不知道他那天晚上怎么過的……”懊悔與失落錯綜在他那刻滿皺紋的臉上。

自此之后，任曉萌逐漸變得無拘無束，網吧、游戲廳、桌球室到處都留下了他的身影，發(fā)展到最后開始徹夜不歸了。父母剛開始還每次把他從網吧、游戲廳、桌球室拉回來，可剛一回家，稍不留神他又跑出去了，父母也只好聽之任之了。任爸爸后來才知道，任曉萌那時候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在橋洞底下已經有了個簡易的“小窩”。就這樣，任曉萌象一匹脫韁的野馬，在外面到處閑玩瞎逛。他在網吧玩電子游戲的時候也由此認識了張樂勤、賈良賓。由于彼此年齡相仿，興趣相同，這幾個人很快就成為“鐵桿哥們”。

張樂勤的故事

從2011年1月份開始，青浦區(qū)朱家角鎮(zhèn)的某些村子以及街道屢屢發(fā)生小偷盜竊案，不是東家掛在院里的臘腸丟了，就是張家有人鉆窗而入拿走手機，要不就是李家的水果攤抽屜現金被人偷走。雖然被盜的財物數目不算太多，但十來起案子累積下來也鬧得人心惶惶。當地居民報案后，青浦公安分局朱家角派出所民警很是重視，根據案件的性質和特征，初步分析判斷這極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為。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經過縝密偵查后，犯罪嫌疑人的影子逐漸浮出水面。

然而令人驚訝的不是這伙人的行竊技術有多高超，而是3名犯罪嫌疑人全是未成年人，15歲的任曉萌就是其中的一位，最小的賈良斌僅僅10歲，最大的張樂勤也不過17歲。

張樂勤，1995年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某村。在他出生沒多久，父親便因病去世了，3歲時母親帶著他改嫁，后隨了繼父的姓改為張，繼父張小致和母親黃燕梅都是勤勞樸實的農民，一輩子在老家務農，日子雖不富裕卻也過得踏踏實實。為了更好的照顧好張樂勤，夫妻倆經過商量決定不再要孩子了。作為家里的獨生子，張樂勤寄托了父母所有的期望。然而張樂勤卻并沒有按照父母的意愿去好好讀書。初中的成績張樂勤還勉強可以，但是自從上了高中，張樂勤學習成績就開始不斷下滑，他也越來越感覺很難跟上課程進度，后來在父母的再三勸說下堅持到了高中二年級就結束。2010年7月，輟學后的張樂勤無事可做。“我聽說他不上學了，便讓他來蘇州我自己開的廠子上班，一來孩子年紀小，怕出去受騙，二來也是自家人，好有個照應。”然而讓張樂勤的舅舅沒想到的是，他在蘇州待了僅僅一年就又不干了。

承辦檢察官后來從張樂勤的舅舅那里也了解到，他的輟學并不是迫于家庭的經濟壓力，而是張樂勤實在沒有心思讀書。“由于父母離婚的原因，他從小就比較獨立，也許是出于青春期的叛逆，只是一時憑著一股子倔勁，他根本沒想過以后的事兒。” 舅舅說道。

這個在檢察官眼中又聰明又乖巧的男孩，讓人怎么也無法和違法犯罪聯系到一起。在提審時，當檢察官問他為什么要離開舅舅獨自到上海時，張樂勤告訴承辦檢察官，他想自力更生：“我不愿再過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樣感覺自己很窩囊。”雖然舅舅一家再三挽留，可是并沒有阻擋張樂勤離去的步伐。

為了向爸爸媽媽及舅舅一家證明自己的能力，2011年7月，張樂勤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蘇州，沒有任何留戀，只身一人來到上海打工。

“你剛來上海做什么工作養(yǎng)活自己？”承辦檢察官問道。

“我最開始在上海蒲玉體育用品有限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但沒有做多久，我嫌工資低，在流水線的工作也枯燥單調，三個月后便辭職了。”

“那你是怎么認識其他幾個一塊兒作案的人的？”

“辭了工作沒事兒做，靠著之前的一點積蓄，我就迷上了網絡游戲，在網吧上網次數多了，我漸漸的就認識了也經常來上網的任曉萌、賈良賓他們。”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樣的遭遇讓幾個年輕人一見如故。在虛擬的網絡游戲中，他們結成盟友，奮力的廝殺。可是，他們很快就發(fā)現，錢不夠用了，虛擬的快樂很快就要消失了。于是幾個人便商量去偷點東西、搞點錢花花。

“你書已經讀到高中了，完全可以靠著雙手賺錢養(yǎng)活自己，為什么要走這條路呢？”

“出來我才發(fā)現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太大，加上找工作也不順利，我不太愿意吃苦，另外也想著沒偷什么貴重東西沒那么嚴重……”

據張樂勤交代說，由于外號為“小孩”的賈良賓個頭瘦小，他便擔負起了鉆窗入室的角色，他和任曉萌負責在房屋外面兩側望風。其實他們并沒有固定的偷竊對象，而是覺得哪家好下手就偷哪家，見什么偷什么。第一次他們偷到了一個黑色翻蓋的舊手機。后來這個手機張樂勤拿去給路邊的流動收廢品站賣了5塊錢，他們買了包煙分著抽掉了。雖然后來險些被失主逮到，但幾個人覺得又刺激又過癮，還有錢花，從此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從2011年1月到2012年1月，張樂勤和任曉萌、賈良賓一起開始了瘋狂的“盜竊之旅”。每次基本上都是張樂勤和任曉萌負責望風，“小孩”賈良賓負責鉆窗入室偷手機、相機，有時在廢品收購站偷鐵模具，有時在農貿市場攤位旁趁人不備偷水果，有時翻墻進入農家大院，偷臘腸、臘肉等。

承辦該案件的青浦區(qū)人民檢察院未成年人特殊檢察科的檢察官說，從接到批捕張樂勤的案子開始，他們已經接觸了三次了，他感覺張樂勤仍是個孩子，心智發(fā)育還沒達到一個踏上社會的成年人應有的程度。所以這次犯罪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過早踏上社會而誤入歧途。“我希望這次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后，你能夠回到老家，回到父母身邊，再多讀幾年書，多學習一些文化知識，讓自己真正成熟起來，學會為自己思考、為自己的未來做出選擇。今后能夠走上正途，不辜負你的父母家人對你的期望。”檢察官的一番真心話也讓張樂勤羞愧地低下了頭。

賈良賓的故事

“小孩”賈良賓真的很小，只有10歲，瘦小的個子讓他身上那件襯衫顯得空蕩蕩的。為了討得更好的生活，兩年前離異的母親帶著他來到上海謀生。母親在青浦一家工廠上班，一天三班倒，天天為了維持生計忙得暈頭轉向。于是母親把賈良賓托給在酒店做服務生的親姐姐照看，而姐姐有時候忙得也疏于照顧。漸漸地，賈良賓也迷上了網吧，認識了張樂勤和任曉萌，走上了這條道路。

檢察官告訴記者，案發(fā)后，賈良賓怎么都不同意媽媽來檢察院。

“為什么？”檢察官問“小孩”。

“沒有什么，我不想讓媽媽知道我偷東西的事情。我也不想讓她管我。”

“你還這么小，媽媽不管你誰來管你？”檢察官不解。

“我媽媽從來都不好好和我說話，如果我犯了什么錯誤，不是打就是罵，讓我怎么和她溝通……”“小孩”一急，說話聲調也提高了不少。

當承辦檢察官后來把這段對白告訴“小孩”的母親時,她的淚水禁不住直下，一直在不停的自責：“我只想著打是親，罵是愛，對他嚴格一點就是好的，也沒好好的聽聽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經過公安機關和檢察院工作人員的教育后，沒過一個星期，母親就帶著“小孩”賈良賓回到了甘肅老家，她說孩子是在上海學壞的，她想讓他遠離那些不良的環(huán)境，重新開始……

在辦理案子中，由于未滿16周歲，任曉萌被送到上海市陽光社區(qū)青少年事務中心青浦區(qū)工作站進行觀護幫教，據陽光社區(qū)工作站工作人員張晏介紹說，剛開始和任曉萌的父母接觸，他們都比較積極。“我們根本管不了他，你們就好好幫我管教他吧。”任曉萌的爸爸無奈地對張晏說。但是很快張晏認識到，在觀護幫教期間，任曉萌仍沒有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來了三次就不再來了，打電話聯系也找不到人，現在他的父母也找不到他。在幫教時,他有很強的抵觸情緒，抱著我年紀還小且又沒偷貴重的東西，你們拿我沒辦法的心態(tài)來敷衍我們，心里沒有任何法制觀念，也沒有想改過自新。”

對于幫教過很多未成年人的張晏來說，任曉萌的前途令人堪憂。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些農民工二代的孩子們走上了這條犯罪的道路呢?青浦區(qū)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官懷著一種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開始了扎實細致的調查研究。檢察官們選取了2009年至2011年三年間，青浦區(qū)人民檢察院受理的所有的未成年人犯罪案子的卷宗開始了統計。

（文中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