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容榕
被告席上的法院院長
文/容榕
58歲的楊德龍,坐在了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被告席上,脫下法袍換上囚服,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高直的鼻梁,盡管外在的帥氣在楊德龍身上依舊可見,但作為一名法院院長內(nèi)在的公正之心、公平之責卻早已不復存在。

一位在一個地方主持法院工作長達16年的院長,曾經(jīng)歷了篳路藍縷的創(chuàng)業(yè),將一個小小的市級法院帶入全國先進行列,卻在成功之后漸漸迷失了自我,忘記了最根本的一點:權(quán)從何來。進而,把手中權(quán)力當作了個人牟利的工具,走向了受賄、枉法裁判的錯誤道路。
2012年6月8日,安徽省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原院長楊德龍案一審宣判,楊德龍受賄貪污合計人民幣580多萬元,數(shù)罪并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50萬元。違法所得人民幣579.7萬元、美元3000予以追繳。
一審結(jié)束后,楊德龍?zhí)岢錾显V。
2012年9月25日,楊德龍貪污、受賄案二審在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楊德龍,男,1954年出生于安徽阜陽市臨泉縣。1975年楊德龍入伍炮兵部隊,經(jīng)歷從班長到排長再到連長,從指導員再到教導員的進步歷程。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后,楊德龍來到原阜陽地區(qū)中級人民法院,放下刀槍操筆墨,擔任該院研究室主任。1995年,楊德龍從處室負責人一躍晉升為院領(lǐng)導,開始擔任原縣級市亳州市人民法院代院長、院長。后毫州升為地級市,楊繼續(xù)擔任中級法院院長。
在人大會議上,楊德龍向人大代表鄭重承諾:要在三至五年內(nèi)把亳州中院帶入全省、全國法院先進行列。
楊德龍把在軍隊積攢的豐富經(jīng)驗,用到了法院的管理中來,率領(lǐng)亳州中級法院開始了篳路藍縷般的艱難創(chuàng)業(yè)。“如果再不把‘兩庭’(審判庭、法庭)建設(shè)搞上去,就不光是丟臉面的事了。總有一天,身為審判員的我們照樣會站在歷史的被告席接受審判。”面對薄弱的基礎(chǔ)環(huán)境,楊德龍曾如此動情地鼓舞手下干警。楊德龍在院里出臺了40多項規(guī)章制度,形成了一套操作性很強的制度體系。
為防止司法腐敗,亳州中院制定了一系列廉政規(guī)章制度。“常懷律己之心,慎用審判之權(quán),嚴防司法腐敗。”是擔任院長的楊德龍最常說的話。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在亳州中院審理的一起販毒案中,被告的親屬是院長楊德龍多年的老朋友,楊德龍對這位上門說情人說:“法院是嚴格按法律和制度辦事的,我不是不講情面的人,但在情與法碰撞時,我只能取法舍情。”在大的方向上,楊德龍此時立場堅定,意志堅強,最終被告人被依法判處死刑。
收獲的季節(jié)里,凝集著楊德龍汗水的一個個獎項紛紛到來:2002年2月,亳州市中院被安徽省委、省政府授予“全省精神文明單位標兵”;2003年3月,被中央文明委授予“全國精神文明工作先進單位”;省高院為亳州市中院榮記了集體二等功;2004年,獲得了“全國反假貨幣先進單位”榮譽稱號;2005年10月26日,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獲得了“全國文明單位”榮譽稱號。這些獎項既是對那段艱難又光輝歲月的見證,也是對楊德龍個人奮斗與付出的一份肯定。
可惜的是伴隨著事業(yè)的進步,楊德龍像每一個貪官一樣,不知不覺走進了他人生的彎路,走上了一條通往懸崖峭壁的險徑。楊德龍開始對錢產(chǎn)生興趣。他的受賄從一些“小錢”開始。第一筆受賄出現(xiàn)在1999年,由一個女下屬開啟了他的貪腐之路。
那是1999年,原亳州酒廠廠長吳杰因經(jīng)濟問題被紀委立案查處,同時被“雙規(guī)”的還有該廠另一主要負責人唐某。唐某的妻子董華敏(化名)在亳州法院工作,丈夫被抓,老婆很急。董華敏心急火燎地去找楊德龍,希望楊院長能夠“救命”。“干一行,占一行”,都是搞政法的楊院長應(yīng)該神通廣大有辦法。果真如此,在楊德龍的幫助下,唐某被解除“雙規(guī)”安全回家。兩口子大喜過望,感激涕零,不久,便取了2萬元,送到了楊德龍家中。楊德龍當時面對金錢的心情不得可知,可以肯定的是,他開啟了收金之門。2000年年底,聽說楊德龍要到美國考察,唐、董夫婦舊恩難忘,又送去1000美金。
人的心理真是微妙得很,第一次收下女下屬的“感激費”后,楊德龍開始對董華敏另眼相看,關(guān)照有加。2000年,在楊德龍的提攜下,董華敏被提拔為政治部副主任。隨之,關(guān)于兩人的流言蜚語開始悄悄傳開。為官本該最重清名,但楊德龍并不在乎,不久又堅持把董華敏扶正,提拔到政治部主任的崗位上來。但“年齡超過規(guī)定”橫在了面前。楊德龍不惜動用關(guān)系,將董華敏真實年齡,從1963年11月改為1968年11月,一下減了五歲,并親自主持黨組會,提拔此人。對上司的種種厚愛與提攜,董華敏夫婦深銘內(nèi)心,無以為表。在隨后十多年的時間里,先后多次送給楊德龍32萬元。
在某些心術(shù)不正的一把手看來,沒事動動干部就是好,培養(yǎng)了心腹不說,一來樹立了自家威信,你們想要進步,身家性命在我手里,誰敢不尊不敬不聽招呼?二來提拔了那些人,哪個不感恩戴德有所進貢?從此,楊德龍開始在“干部”問題上操練起來。
楊德龍在自己領(lǐng)導的法院系統(tǒng)受賄收錢,操練了一陣子,得心應(yīng)手,開始玩大的,慢慢向外界發(fā)展,貪婪的臟手伸向四處。而且“小錢”積攢多后,楊德龍胃口大了,“開口湯”之后便要上大菜,漸漸喜歡上了房產(chǎn)、金融等投資。涉獵房產(chǎn)金融那可不是小數(shù)目,筆筆都是鴻篇巨制,工程浩大。部下門徒們再怎么孝敬,那也只夠塞住一條牙縫而已。楊德龍要開疆擴土廣辟財路,不再只是等待別人送上門來,而是主動張口索要,在案件上打主意。作為一名法院院長,他深知鋌而走險的后果,如何既收錢又避免“索賄”之嫌,楊德龍上演了“隔山打牛”和“掩耳盜鈴”式的招數(shù)。
2006年,安徽俊基商貿(mào)有限公司起訴牛集鎮(zhèn)政府、曹操貢酒廠。判決勝訴后,老總陳華(化名)找到楊德龍,希望法院能夠盡早執(zhí)行早日兌現(xiàn)。現(xiàn)如今,官司好打,執(zhí)行難搞,煮熟的鴨子不一定吃到嘴。從紙上勝利到現(xiàn)實獲勝中間的路極難走,權(quán)錢交易便在此間產(chǎn)生。2006年上半年一天,陳華來到楊的辦公室拜訪。聊了不到三分鐘,剛說明來意,便進來了一個人。楊德龍一看高興得很,告訴陳華這是自己好朋友于明亮,正準備開醫(yī)院,“你看能否贊助40萬”。你的事沒辦,他的要求倒張開了口。楊德龍讓進來的人將身份證復印后交給陳華,以這個人名義開個賬戶辦張卡,把錢打到賬戶上。從身份證的名字上,陳華得知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于明亮。
陳華沒法,只有照辦。回來后,虛構(gòu)了一份鋼材銷售合同,從公司賬上轉(zhuǎn)入于明亮銀行卡內(nèi)40萬元。辦好后,在火車站前一馬路邊,將銀行卡交給了于明亮。拿到銀行卡后第二天,于明亮立即上交,將卡交給了楊德龍。不過,陳華送錢也很快見了效:不久楊德龍便在強制執(zhí)行申請書上簽批意見,要求及時執(zhí)行。
對于金錢的渴望,讓迷失了方向的楊德龍日趨膨脹。就連為女兒準備的婚房、裝修、車位等,也均由案件當事人買單。作風上,楊德龍也日益變得“飛揚跋扈”唯我獨尊起來。很多人不再喊“楊院長”,“龍哥”的稱呼日益流行開來,整個法院私底下快變成他快意恩仇的大江湖。此時,在楊德龍心中,律己之心早已被忘懷,手中的審判之權(quán)似乎只是專屬自己的私有工具。
2004年,因工程款糾紛,亳州市仲裁委員會裁決亳州市友陽房地產(chǎn)公司支付對方70余萬元。該公司老總吳明(化名)通過關(guān)系結(jié)識了楊德龍。在楊德龍干預下,亳州市中院撤銷了該仲裁。“你保住了70萬,那我至少要舀一勺!”2006年,看到該公司開發(fā)的別墅,楊德龍告訴吳明,想為女兒買一套。吳明于是將一棟價值70萬元的房子,以50萬元的低價賣給楊德龍,讓他得了20萬元的大便宜。
2009年,這家公司又被人起訴,亳州中院根據(jù)對方申請,裁定凍結(jié)該公司所有銀行賬戶。為此,吳明又專門跑來找楊,在楊授意下,中院裁定解除凍結(jié),僅凍結(jié)一家銀行賬戶。
又幫了你,你就等著再報恩吧。2010年3月,楊德龍給吳明打電話借款40萬元。此時,案子正在亳州中院審理,吳明怎敢拒絕,便將40萬元送到了楊德龍在合肥入住的賓館房間。臨走時,楊德龍喊住吳明說:“這有一只小狗才兩個月大,叫松獅,你帶回去養(yǎng)吧。” 吳明一頭霧水不明就里,只好表示一定會好好待它,抱著小狗離開了房間。40萬元換一條狗,誰也不知道楊德龍為何這么做,心思是什么?是他的狗真的太金貴值40萬,還是有意給自己扯了一塊遮羞布:你看,我不是沒白要你錢嗎?有來有往,你送我錢我不是也回贈你禮品——一條狗了嗎?這40萬元楊德龍名義上是買房所需,實際上卻交由專人投資去了。2010年10月,在楊德龍過問下,法院駁回訴方的大部分訴訟請求。
在事業(yè)上,失去了作為一名法院院長的最起碼的職業(yè)道德,生活中,楊德龍也漸漸迷失了自我,作風放蕩,極不檢點。最過分的是,楊德龍還因此惹上一樁刑事案件。一個叫陸小敏的女人,長期和楊保持不正當兩性關(guān)系,楊被女方拍攝裸照,索要60萬元。
堂堂法院大院長被人勒索,楊德龍自然極為光火,但又不能棄之不理。因為畢竟有證據(jù)在人家手里,若傳出去,又是一樁轟動各界的“艷照門”。60萬元,對已貪得盆滿缽滿的楊德龍來說完全給得起,但他一貫只進不出,偏偏舍不得,又想著找人買單,連自己的風流賬這樣的丑事也要人家來擦屁股。楊德龍想起昔日他幫助過的一公司項目經(jīng)理。
2005年,大圩公司在承建合徐高速禹會服務(wù)區(qū)工程項目時,將工程發(fā)包給北京一家公司。后因工程質(zhì)量,兩家公司發(fā)生經(jīng)濟糾紛。北京這家公司將大圩建筑安裝公司起訴到蚌埠市法院,法院凍結(jié)大圩資金180余萬元。大圩公司項目經(jīng)理林剛(化名)找到楊德龍,通過楊與蚌埠市法院有關(guān)領(lǐng)導打了招呼解凍了。三年前的人情“招呼”現(xiàn)在正好拿來派用場。2008年年底,林剛接到楊德龍電話,讓幫忙轉(zhuǎn)借30萬元存到“許建龍”的賬戶上。而這個“許建龍”賬戶,正是陸小敏所借用。第二天,林剛將轉(zhuǎn)賬回執(zhí)單交給楊德龍。后楊德龍又吩咐林剛向“許建龍”賬戶存款20萬元。因被裸照敲詐,楊德龍先后共給陸小敏匯去50萬元。后陸小敏也因敲詐勒索一事,被亳州市譙城區(qū)法院判刑。
印度詩人泰戈爾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有的鳥應(yīng)該飛得更高更遠,卻由于翅膀系上了黃金,便再也飛不起來了。”
一個標準法庭的布局是這樣的:莊嚴的國徽下,正中間是審判臺,左右分列公訴人席和辯護人席,對面是被告席,被告席后面是旁聽席。
在亳州市法院系統(tǒng)浸淫幾十載的楊德龍對此無比熟悉。每一次出現(xiàn)在法庭上,他都會坐在審判臺中間那個位置上。
宣判的那一天,楊德龍再一次來到了法庭上。而這一次,與以往有著絕大的不同。他脫下了正義的法袍,放下了手中的木槌,戴上了沉重的手銬,站在了他曾經(jīng)坐過許多年座位的對面,也站在了養(yǎng)育他培養(yǎng)他數(shù)十載的黨和人民的對面。
法庭上,年近60歲的楊德龍身上依舊帶著龍哥的“霸氣”和昔日法院院長的“豪氣”。除外面穿著一件在押人員服裝,楊德龍里面的衣服筆挺、整潔。精神上,楊德龍也平靜自若思維清晰。整個庭審過程中,有著踮腳習慣的他,居然神情怡然,不時還會踮踮腳。
對檢察院的起訴,“在情節(jié)上他否認事實,對許多受賄情節(jié)稱‘不存在’。在法律上他否認定性,對受賄性質(zhì)稱為普通的借貸行為。”庭審結(jié)束,筆者采訪參加庭審的檢察官,得到這樣的評價。除了在“被告人最后陳述”階段,楊德龍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黨和人民的培養(yǎng)”之外,從發(fā)案到現(xiàn)在,楊德龍沒有親筆寫過任何一篇悔過書。“和許多落馬貪官相比,楊德龍的認罪態(tài)度絕對算不上誠懇,更談不上好。”
目前,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除楊德龍、于明亮涉案并被判刑外,還有多位人員因涉案被查。在關(guān)于報送《亳州市監(jiān)察局2011年上半年廉政建設(shè)和反腐敗工作總結(jié)》的報告中,提及的便有:市中級人民法院原副院長陳保飛受賄案、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原庭長李震受賄案、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原副庭長孫健受賄案。楊德龍主政亳州中院十幾年,自己腐敗,還帶出了幾位腐敗下屬,影響惡劣可見一斑。
近年來,法院系統(tǒng)頻頻發(fā)生令人觸目驚心的案件,法院院長腐敗高發(fā),當法官成為腐敗高發(fā)區(qū)時,當法律成為“尋租”工具時,人們不能不冷靜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
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指出:“危害最大最高守護神。法官不是一般的“官”,法院院長不是一般的“長”, 西方人說,“法官是僅次于上帝的圣人。”那么,法官就應(yīng)當稱之為“亞圣”了
美國著名法學家伯爾曼在他的《法律與宗教》中寫道:“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將形同虛設(shè)。”只有當法治意識真正深入人心,從普通法官到法院院長內(nèi)心深處真正產(chǎn)生對法律的敬畏感,以及對法律稍有不敬將立刻產(chǎn)生的羞恥感,方才足以阻止他們不敢胡為、不敢妄為,更不敢大行腐敗。“頭上三尺有神明”,那神明就是法律,就是法治!只有到了那時候,中國才進入真正法治時代,楊德龍們才會銷聲匿跡。的不是罪惡,而是掛著正義名號下的偽正義。”這是因為,司法機關(guān)尤其是法院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是廣大人民群眾安全和正義的最后保障。記得一位哲人曾經(jīng)說過,普通民眾破壞法律,是對河水進行污染,其影響畢竟有限,而政府官員破壞法律,則是對河水的源頭進行污染,其影響具有災難性。那么,當手執(zhí)法律權(quán)柄、掌控正義天平的法官破壞法律的時候,影響會是什么呢?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司法不公是最大的不公,司法腐敗比任何腐敗都可怕。司法腐敗是最大的腐敗,是構(gòu)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和國家長治久安的大敵。
法院是社會維護公平伸張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最后一道屏障,法官是這道防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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