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臨高武蓮漁港爛尾背后

文 本刊記者 袁成本

海南臨高武蓮漁港爛尾背后

文 本刊記者 袁成本

以區區160萬元征得500畝農地用于建設武蓮漁港，開發商卻以這片土地作抵押獲得了近兩億元的貸款。18年過去了，漁港建設項目先后停工并漸成爛尾之勢，失地農民仍在為維權而奔走呼號。誰應為此承擔責任？

本刊今年6月份以《海南臨高武蓮漁港18年未完工之玄機》為題，披露了海南省臨高縣武蓮漁港為何在長達18年時間里都沒有完工的種種內幕。近日，《法人》記者再赴臨高調查采訪，發現武蓮漁港——被描述為即將崛起的“國際漁業物流中心”、“海南西海岸第一重鎮”大型漁港的建設依然停滯，有可能形成爛尾，前途堪憂，背后的原因更是撲朔迷離。

村民拒絕領取18年前的征地款

早在1995年，臨高武蓮等幾個村莊的土地被“海南天大實業公司”（后改名“義豐投資”）征用了500多畝，用于建設現代化漁港——武蓮漁港。按協議，應該在當年12月底支付武蓮村征地補償款160.9萬元。然而，臨高縣國土局僅僅支付了42.5萬元之后，再就沒了下文。

巨大的隱患從此埋下。

說起此事，武蓮村的老老少少個個義憤填膺。他們說：為討要剩余的這筆款子，跑了整整17年，“只要到縣城辦事，就會去上訪。哪年都要去幾次，但沒有人理我們，他們把我們當成要飯的花子了。”據張玉隆、張永清兩位老人介紹，村民最后一次集體去縣上討款，是去年春天，共去了七八人。

就在這次上訪不久，一則消息觸動了武蓮村村民的神經——他們幾千元一畝被征用的土地，在開發商向銀行貸款時居然被估價為每畝38.17萬元！后來，有人告訴他們，專家算過，80年代的一萬元相當于目前的上百萬元！這個數字與他們的體驗相吻合。如此類推，90年代的一萬元也不會是一個小數目。于是，村民們群情激昂，一致認為，這錢即使送上門也不要了；即便要，也不是這個數！“當年征地建漁港，我們歡迎，現在漁港建不起來，卻用來搞商業開發，我們不會接受。”一位村民補充道。

2011年5月，武蓮村委會將臨高縣縣政府、縣國土局告上法庭。按他們的算法，僅是18年來的利息和每日1%的滯納金，就高達6000多萬元！他們的依據是《海南經濟特區土地管理條例》。

2011年7月，海南第二中級法院判決武蓮村勝訴，但沒有支持這天文數字般的滯納金。粗略統計，判決的征地補償款及其利息、滯納金，總額大約三百萬元。

“我們要地！”“我們要按國家的法規辦事！”這是村民們一致的呼聲。確實，按有關的法規和簽訂的合同，這塊地早該收回多遍了。

《法人》記者采訪村干部時，他們表情凝重，憂心不已：“壓力太大了。誰敢去領這錢？幾百畝地沒了，大片的海域沒有了，領取這點錢干什么？真怕發生什么不測事件。”

一個細節令記者印象深刻。當采訪結束離開武蓮村時，有幾個小青年騎摩托車追了上來，他們激動地告訴《法人》記者：“這錢我們不要！不要！堅決不要！誰敢當賣村賊，就不叫他好過！”或許，他們以為記者能夠左右村干部的態度。

《法人》記者來到臨高縣國土局，武蓮村這筆土地補償款利息和滯納金就是由他們測算出來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該局將請有資質的專門人員計算，一分錢也不會少。

在這里，記者聽到了與村民截然不同的說法。

國土資源局一位干部告訴記者，土地供出后，開發商就要進場施工，但武蓮村的老百姓采取堵路等方式，“不給動工”；雖然開發商拖欠了政府的土地出讓金，但在縣國土局的專用帳戶里一直有這筆錢，多次催村民領取，但他們拒不領取。在他的印象中，至晚在2005年，縣里還專門成立了一個工作組，幾次到村里做工作，還在村里召開過村民會議。但令這位工作人員遺憾的是，“由于沒有經驗，當時沒有留下證據，也沒有下發領款通知書什么的，所以在后來的訴訟中敗訴了”。

據調查，《法人》記者發現臨高縣國土資源局官員的這番話中，至少前部分純屬謊言。

漁業物流中心工程已于今年初全部停工

武蓮漁港，即所謂的國際漁業物流中心，其主體工程的動工時間，是在供地17年以后，舉行開工典禮的時間是2011年9月16日。這個時間武蓮人都記得，雖然打著官司，但也沒有人阻攔。

其施工單位是上海中達建設集團（下稱“中達建設”），目前，已經全部停工。記者在現場看到，未來漁港最北端，是制冰廠，從外觀上看似乎已經封頂；往南是冷庫，也已經動工，底層的鋼筋已經扎好；再往南是漁業交易大廳，尚未動工。

“中達建設”在武蓮工地的留守人員告訴記者，中標后，他們比開工典禮還早一個月進場施工。半年后，到今年農歷正月底停工時，已墊資兩千多萬元，而業主只支付了四五百萬元。墊付的巨額款項，有不少是高息借來的，年利息達20%以上。“實在是墊不起了。”他感嘆說。

一起意外事件，促使“中達建設”不得不停工，并決定不再給業主墊資。

今年春節過后，工人陸續返回，農歷正月十六正式開工。半個月后，一些四川籍民工集體討要工資，其中一名架子工爬到了高塔上揚言自殺。此事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連一些媒體記者都趕來了。墊資數千萬元的“中達建設”立即向業主單位即“厚水灣公司”（與“義豐”實際是一家）求救，卻沒有求來一分一毫。民工的討薪行為雖然過激，但其要求合情合理。此時，“中達建設”顧全大局，再一次向高利貸舉債，傍晚拿到現金，到凌晨兩點將架子工、木工等幾十萬元工資全部支付完畢。

“你看到的制冰廠并沒有封頂”，留守師傅告訴記者，“鋼筋活、木工活都已全部做完，只要堅持幾天，就可以封頂了。但工人們去意已定，成品料全部扔在場地。半年過去了，模板已經變形，廢鋼筋全部生銹。損失那叫大啊。”

在正常情況下，模板半年內可以使用五六次。經過半年的風吹雨淋，模板也要報廢；而那些已經扎好的鋼筋，即便使用，也要做除銹處理。這些額外的花費如何解決？

損失還遠不止這些。僅是兩臺塔吊，“中達建設”每月租金就高達4.6萬元，再加上鋼管、扣件等等，月租金至少7萬元！“停一天就得損失一天。”

據知情者透露，給厚水灣作業的單位，全都是墊資入場，并均被拖欠。

在冷清的武蓮漁港工地，《法人》記者看到一些海南產小型拖拉機在忙碌著。在空曠的工地上，用這些體型如北京吉普般的小東西填海作業，多少有些滑稽。記者采訪了“填海老板”老吳。他腳穿著破舊的塑料涼鞋，下身是看不出模樣的褲子，上身是油乎乎的化纖T恤。他告訴記者，他們幾個人合伙組織了20臺小拖拉機，于今年7月進場，干了半個多月，已經墊資三十多萬元。“這么大的工程，老板還能拖欠我們的這種小錢？”老吳顯得信心滿滿。

不管是“天大公司”、“義豐公司”，還是“厚水灣公司”，法定代表人都是同一個人——張焦偉。他是個有實力的企業家嗎？作為臨高縣招商引資的巨大項目，當時的“天大”，后來的“義豐”、“厚水灣”，該是一家怎樣有勢力的企業？

據了解，雖然連土地出讓金都沒有出齊，并陷入巨大爭議，但“厚水灣”還是以這片土地做抵押先后貸款1.9億元；目前，公司正在操作以海域做抵押欲從海南省某銀行貸款4億元。“這事恐怕有些懸了。”知情人告訴記者。

記者到臨高縣委宣傳部聯系采訪時，與副部長林秀群閑聊，無意之中得到這位張焦偉先生一點信息——1986年，張焦偉在臨高中學與林秀群同學過一段時間。在林副部長眼里，張焦偉個頭高高，長相帥氣。“因為大家都在沖刺高考，交往很少，連他父母是本地人還是南下干部都不知道。后來突然聽說他在干這么大的項目。”林副部長告訴記者。

漁港錯過了建設發展的好時機，或成擺設

臨高縣宣傳部林副部長告訴記者，這個項目前景非常之好，已經列入海南省“十二五”重點規劃項目。臨高是漁業大縣，有至少兩千條漁船在外打魚，大家都到外地的漁港交易、補給。如果現代化的武蓮港建成了，都回到家鄉，不僅方便了鄉親們，也會帶來幾千萬元的稅收。

對此，一位干部私下告訴記者，緊盯大噸位漁船，培育遠洋捕撈補給船隊，吸引臨高籍漁船回鄉，這恐怕只是決策者的一廂情愿。

為此，記者在臨高縣采訪了多位漁民和船老板。

調樓鎮一位船老大，其家族共有8艘漁船，均在三沙海域作業，多年來，他們一直在三亞的港門港補給。“將來不會因為武蓮有了大漁港而改到家鄉，因為經濟上太不劃算。”這位船老大算了一筆帳：一條三、四百噸的漁船，從三亞開到武蓮，往返需要兩噸柴油，一噸柴油價格八千元左右，花費一萬五六；而船上只有6至10個船員，現在基本上又不用補網，把船泊在三亞讓船員乘坐汽車回臨高，來回的費用才不到150元，共一千出頭。誰會因為“熱愛家鄉”而補給一次損失一萬多元？除非他是個蠢貨傻瓜！

而目前，三亞又在建設一個現代化大漁港——崖城港，“臨高縣憑什么與人家競爭？”

臨高縣政府一位干部證實說，臨高現在的遠洋漁船大都在三沙作業，少數在北部灣傳統漁場。在北部灣近海作業的漁船，相當部分被廣東的漁港吸走了，而且，北部灣資源越來越少，其趨勢是小船改大船前往三沙發展。在三沙海域作業的漁船，不大可能舍近求遠、多航行數百海里、多花費萬元費用到臨高補給。

記者不禁為臨高縣這座“國際漁業物流中心”的前景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