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煒
且看貪官落馬后
■舒煒
對大多數落馬貪官來說,受審判刑后的刑期大都可以簡化成一系列的數字,而在悔意濃濃的同時,他們中的不少人仍在想盡一切辦法,開動所有腦筋,以求做些減法。
對普羅大眾而言,這些數字卻顯得冰冷。他們痛恨貪官,更加想感受懲處貪官的那份力道。在這里面,可能有他們的父母遭到官商勾結下的暴力強拆,或是妻兒服下貪官大筆一揮不假思索批出的假藥,更有在保護傘下的黑磚窯塌方時死于非命的兄弟,曾經屬于他們一家的幸福,由于上述種種戛然而止。
貪官出賣靈魂來換取利益。貪官的刑期,并非只是一個限制其自由的簡單數字,也應是讓他們付出代價的精神符號。大部分貪官將遠離過去紙醉金迷的生活,關進那只有小窗小門的牢房,永遠,至少是相當一段時間無法安睡在家中柔軟的床上。
要說貪官這群人,坑黨坑民坑社會,用貪腐毀滅著大家的美好期盼。他們巧取豪奪,貪污受賄,在位時頂著幾十載浮名,中飽私囊,暴露時自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歷史證明,大部分貪官終會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臭如故,所以沒人愿意當貪官,即使當也要戴上花花綠綠的面具。
從紀檢監察機關和司法機關的角度說,要揪出一個貪官,并不容易,這里面涉及到若干連鎖環節,不能有一個疏漏。民眾并不清楚這些,但凡查出來一個貪官,人們普遍關心的是“金額有多大”,會“判多久”,用某論壇版主的話來說就是“輕了罵娘,重了則是活該。具體對貪官們犯的什么罪,情節如何,他們反倒不是很關心。貪官落馬,有一種大快人心之感,人們自然最想知道他會有什么結果”。
不久前,鐵路系統又有人受到有關部門調查,呼和浩特鐵路局常務副局長劉彪被曝一個多月未出現在單位,這也是繼去年該局原局長林奮強和原副局長馬俊飛被“兩規”之后,呼局又有官員被查,知情人士透露,很可能又是窩案。
反腐專家任建明總結說,就全國范圍來看,“辦一案,牽一串,查一個,帶一窩”的現象正逐漸成為腐敗的“升級版”。現實也是如此,自去年2月份鐵道部原部長劉志軍因經濟問題被調查之后,鐵路系統已經連續發生多起劇烈的人事震蕩。鐵道部運輸局原局長張曙光、原副局長蘇順虎和南昌鐵路局原局長邵力平、昆明鐵路局局原長聞清良……一系列與工程腐敗有關的窩案相繼敗露。
江蘇省某市檢察院一名檢察官則告訴記者,而今腐敗的手段隱蔽化和集團化加劇,尤其涉案金額大的案子,很少只涉及一個人。任建明分析指出,一是某個部門或地方的主要領導貪污受賄,把下級也發展到腐敗網絡中來;二是群體作案的買官賣官行為;三是司法部門相互串通,多人互相勾結,貪贓枉法。
地區窩案,往往揪出貪官一片。比如沈陽的“慕馬案”中,總涉案人員有100多人,僅黨政“一把手”就有17人,給官場來了一次大震蕩。河南三門峽市買官案的調查歷經一年多,由三門峽市國土局土地儲備中心原主任代躍進被人舉報引發,一個個順藤摸瓜,揪出原三門峽市委組織部長李衛民、副市長張君貴、交通局局長單向東、澠池縣縣委書記仝孟蛟等8名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據說當地的老百姓在那段時間里,天天等,天天猜,就看下一個帶出來的又該是誰。至于干部,無牽連的想知道會牽連到誰,有牽連的則個個如驚弓之鳥。
社會學家表示,在貪官落馬后,公眾在關心這“拔出的蘿卜還會帶出什么泥”的同時,也發出了“是否除惡務盡”的疑慮。每一起窩案都引人浮想聯翩,因為涉案的大小官員早已形成一個“心理保護層”,那些沒有被查出的人若依然身居高位,必然會寒掉大家的心。不久前查出的廣東茂名原市委書記羅蔭國貪腐案,更是牽扯出該市的省管干部24人、縣處級干部218人,讓坊間大跌眼鏡——茂名還剩下多少與羅蔭國案無關的縣處級領導干部?
孫江今年61歲,閑暇時喜歡關注法制新聞,但對貪官的刑期有一個最大的困惑,那就是——為什么有時兩名貪官犯了同一種罪,前者的涉案金額遠遠小于后者,但刑期反而更重?——“不知這是否和他們的級別有關?難道真有一張‘護官符’?”這不是孫江一個人的疑惑,記者所采訪、了解的大部分人都對貪官刑期有忽高忽低的簡單直覺。
安徽省宿州市原副市長李興民受賄56.4萬元,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青海省投資控股有限公司原總經理孫多康貪污受賄256萬余元,獲刑13年。同是受賄,后者的受賄金額比前者多了近5倍,但最終二人刑期卻相差無幾。
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受賄544.25萬元,另有160多萬元不能說明合法來源,被判處死刑;黑龍江省原政協主席韓桂芝受賄702萬余元,被法院判決死緩。兩者的涉案金額相差無幾,但一個是死刑,一個卻是死緩。
十多年前,四川省社科院法學所副所長韓旭教授曾在河南省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做過幾年法官,在他手頭判決的死刑大概有40多起,其中也有涉及貪官的,他至今感到心有余悸。“當初是太年輕了,覺得這些人已經達到了刑法規定的可以判處死刑的標準,為什么不殺呢?但后來讀了博士,又在高校呆了幾年,自己對法律的價值理念有了更深的領會。”韓旭說,“要是現在回去做法官,在量刑問題上一定會慎之又慎。”
由此可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同一個案件,由于不同法官的學識、經驗和個人情感,可能會導致判決結果千差萬別。然而,現實中對貪官處以死刑的,畢竟是少數,于是被判“生刑”的那些貪官受到了公眾更多的非議。在百姓看來,領導干部的貪污受賄犯罪數額不斷打破紀錄,而法院最終判決的刑期卻不斷在降低,原來貪污受賄數百萬元就被判處死刑,而現在許多領導干部貪污受賄數千萬元甚至過億元,往往只被判處死緩、無期徒刑,甚至是有期徒刑。
韓旭表示:“雖然法律對定罪的規定很嚴格,但在量刑上的彈性給了法官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問題是很多案件中量刑長短并沒有和社會危害性成正比,貪官被輕判的現象比較嚴重。”
任建明指出,貪官輕判使得貪賄行為的犯罪成本過低,但是獲得的利益卻非常驚人,進而造成更多的官員心存僥幸,前“腐”后繼。
四川某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二庭庭長劉豐榮(化名)認為,量刑的輕重,客觀上也和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情況有著間接關系。舉個例子說,雖然法律規定貪污罪的起刑點是5000元,但各地在實際操作中的情況各有不同。比如在沿海一些發達地區,江浙的起刑點一般是七八萬元,而在廣東更達到十多萬元。
有人說,按刑法規定,貪污受賄10萬元以上,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情節特別嚴重的可處死刑,客觀上卻造成在10萬到500萬之間,量刑幅度差距很小。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錢鋒說過,現在處理的受賄案件,10萬以下一萬一年,10萬以上伸縮性就大了,“只要你到了10萬,絕不會判你9年,但10萬以后的,差不多每100萬增加一年或半年”。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張立勇表示,從一些法院的統計情況看,對貪污賄賂犯罪案件的判決,適用緩刑和免予刑事處罰的占到60%至70%。最高人民法院刑二庭副庭長苗有水在之前接受媒體采訪時也不諱言:“近幾年職務犯罪判得比較輕,老百姓有意見。”法律界人士認為,在反腐形勢嚴峻的中國,緩刑被貪官“過分享用”,反映出法網三有疏漏之虞,讓其成為貪官們的“特權”。
近幾年來,貪污受賄的數額不斷被刷新,但不少涉案數額特別巨大的貪官,往往給人得以從輕發落的印象,而“秘訣”就得益于他們的一系列立功表現。
韓旭表示,除了受賄數額和次數外,犯罪情節也是量刑的依據,認罪態度好、積極退贓、自首立功、從犯等情節都是決定最終刑期的重要因素。
但司法界對自首的認定就大有玄機。江蘇某市檢察院的多名檢察官告訴記者,實踐中犯罪嫌疑人真正主動到司法機關投案自首的是極少數,大多數是被動歸案的,但若在“兩規”期間供述罪行的,往往也被認定為自首。
“最讓人詬病的是,這些自首立功細節,外界至今無從得知‘立功者’到底是檢舉了哪起犯罪。”韓旭說,“貪官要通過假立功達到減輕處罰的目的,需要許多人密切配合,司法機關把握不好就會出現串通立功、虛假立功等情形,嚴重誤導審判結果。”
重慶酉陽縣民爆公司原經理羅龍芝因“立功”,在二審時刑期減少了一年半,不久后卻被發現這一切竟是由法官、民警和律師“一條龍”聯手炮制的。陜西靖邊縣林業局原局長高玉川涉嫌貪污,縣公安局為其提供了“重大立功表現”證明,高玉川因此免予刑事處罰。后查明這些材料均屬虛假,涉案的15名執法干部被給予處分。
據多名司法界人士透露,落馬貪官的立功行為,很可能是揭發其他官員的貪腐,這也是司法部門鼓勵貪官立功的原因,所以貪官罪越重對立功越積極。但對立功表現的認定,一些地方只是辦案部門出具證明材料,加蓋主管機關印章后就得到認可,法官甚至不過問立功線索的來源渠道。“至少,反腐不能步入依賴貪官‘立功’的誤區,因為貪官本身侵害的就是權力行使的廉潔性和公信力,不能讓他們鉆空子,應防止其以非法手段獲取不正當利益。”韓旭指出。
有立功就有反抗,翻供就是貪官的一種激烈反抗,前不久在法庭上翻供的就有中國足協原副主席謝亞龍。中國政法大學教授馬登民對此表示,貪官們翻供理由最多的,就是說自己被刑訊逼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花樣百出的理由,比如北京市地稅局原局長王紀平就說自己是身體有病,吃藥吃多了亂說的;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原主席成克杰還說自己當初認罪是源于向中央做深刻檢查,是拔高自己,從法律上來說他沒罪。
湖南長沙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刑辯律師則告訴記者,從貪官自身來看,有的翻供是先前為其他同案被告人包攬罪行,后來又后悔;有少數貪官則是剛開始抱有一線希望,全力配合,但隨著對看守所環境的適應和案情的了解,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要比想象的嚴重得多,于是在庭上“倒打一耙”;更有的是為逃避刑罰、推卸責任而改變,原來所作的供述,甚至多次反復改變。
劉豐榮透露,在實踐中,落馬貪官翻供失敗是否一定會遭到從重處罰,大多因法官而異。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在法庭上翻供,他們之前的自首、立功情節將均不成立,而這將間接加重其刑期,所以現階段職務犯的翻供比例并不高。

總結教訓(許創哲)
貪官的貪腐行為,必然會涉及到金額大小不等的財產,他們落馬后,以前卷走的贓物該怎么追回和處置,也是公眾關心的一個話題。
韓旭指出,退贓是法律規定的可酌定從輕判決的必要條件,一般會在判決書中有所體現和寫明。四川大學一名法學教授則表示,追贓和退贓是兩個概念,引發的結果也截然不同。立法上沒有明確規定對拒不退贓者在定罪量刑上應當如何適用法律、能否加重處罰,無疑縱容了不退贓意識和行為的蔓延。他舉了個例子,要是一名貪官隱匿了上千萬元的贓款,待其刑滿之日,此筆錢便可心安理得地享用了,而光是靠正常工資,估計用10年也賺不到的。
在記者采訪的一些檢察院內部,向來就把追繳贓款看作一個“高難度的技術動作”,近幾年來更有難度加大的趨勢。一名已從事了數十年法律政策研究工作的老領導表示,贓款難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貪官拒絕說出贓款去向。“有的貪官是冥頑不靈,有的則說自己的錢都花了,賭博了,做生意了,做慈善了,甚至還有說和別人做買賣被騙了的。”
換另一個角度看,除了少數貪官會把贓款悄悄存在地板下任其發霉,大多都通過“洗錢”來讓其披上合法外衣。有的是讓親屬經商辦企業,甚至將贓款轉移境外,自己做裸官,一不對勁,馬上外逃。如中國銀行廣東開平支行前后三任行長許超凡、余振東、許國俊,挪用銀行資金4.82億美元,逃往美國,浙江省建設廳原副廳長楊秀珠逃往美國,卷走2.5億元。貪官的攜款外逃,使贓款追回的難度升級。
武漢大學法學院博士生導師洪浩教授告訴記者,追繳贓款贓物不單純是為了挽回經濟損失,更重要的是,追繳犯罪分子非法所得的本身就是一種打擊犯罪的手段。一些“犯事小、刑期短”的貪官則會顧忌官場潛規則,更懷著“犧牲我一個,幸福幾代人”的心理,對能否立功,看得較淡。對此,在經濟方面的判罰除了追繳贓款,完全可以增加額外的威懾性懲罰,讓其有所顧忌,這也是豐富懲治犯罪手段的一個思路。
貪官們在過了大堂之后,除了無罪釋放和監外執行的,大多的歸宿還是在大牢里。雖不一定得把牢底坐穿,但總要呆上好些年份,白白辜負好年華,致使人生空對月。即便如此,他們在里面,也有少部分人不消停。
不久前網上還曝光華東某監獄修得豪華如“白宮”,有歐式大樓、高檔酒吧、豪華會議中心、帶陽臺的單人牢房和人工河等,設備奢華程度超過許多高檔社區,被稱為“散發著豪華自由的香味”。
在網絡時代,人們喜歡把個案放大。其實讓民眾心情復雜的并非監獄的這些硬件設施,而是一些落馬貪官在里面是否照樣過著“逍遙生活”。正如法國作家斯湯達在小說《紅與黑》里慨嘆的那樣:“監獄最大的不幸,在于不能把自己的牢門關嚴。”
郁平(化名)是在西部某監獄(以下稱G監獄)服刑的一名職務犯,這天比往日早起了一個多小時,“天氣熱,睡不著”。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很紅。
“他進來的時間不長,可能還不太習慣。”郁平的管教民警告訴記者,“剛來的人一般都是這樣,我們這里規定夏天是6點起床。”
G監獄是集中關押職務犯的監獄,外界傳說這里只關押“副處級以上的落馬官員”。但據這里監察科的王科長介紹,“外面的說法并不準確,到這里來服刑的職務犯,多是被判1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正科級以上干部,同時,我們這里還關押著一些社會犯”。
貪官在入獄后,往往心理都很微妙。記者有一名在上海某監獄工作的朋友,他分析說,進來的人一般有三種心理,一是真正打心底里認罪的,二是認為自己是權力斗爭犧牲品的,再就是認為自己運氣不好的。所以他們剛進來大多有一番“燒腦”的思想斗爭,若不能破除這道思想關,精神和身體都容易出問題。
他就親眼見到過一名貪官入獄后,因承受不了巨大落差的打擊,意志消沉,怨天尤人,連續失眠多日后,精神趨于崩潰,產生了自閉等反常行為。而節假日往往是貪官們最難熬的時分,想著不能相見的、被自己傷害的父母和子女,很難說他們沒有內疚感。
只要過了這道心理關,落馬貪官對在獄中改造的態度,一般說來還是比較配合和積極的。在監獄系統,普遍認為職務犯要比一般社會犯好管,G監獄一監區的李監區長就說:“不少職務犯當過領導,文化素質較高,愿意加入積極改造委員會。所以拉幫結派、爭吵、打架的少,更別說越獄等暴力反抗了。”
不過,落馬貪官沒有直接的抵觸行為并不代表沒有抵觸情緒,“職務犯在失去自由后,會表現得比較煩躁,尤其在積分考核和行政獎勵上,特別較真,會下意識地鉆監獄規章制度中的‘空子’,管教民警稍不容易就會被抓住‘小辮子’。”李監區長表示。
原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賈永祥和副院長梁福全,當年剛被判刑尚被羈押在看守所時,就與前來會見的親友大吃大喝了15天,日均消費千余元;安徽省潛山縣綜合經濟開發區原副主任曹曉明獲刑入獄,職務被罷免了半年,竟然每月按時“拿”工資;成都市金牛區原副區長馬建國在服刑期間,不穿囚衣,不吃囚飯,可以隨時回家過夜,甚至叫過去的“兄弟”給獄警發“工資”……
這些曝光出來的惡性事件,讓公眾質疑貪官坐牢也有特權。那么職務犯在監獄中到底沒有特殊待遇呢?G監獄教育科張科長表示,隨著監獄管理的規范化,過去一些地方對職務犯“開小灶、住單間”的現象已幾乎絕跡。以G監獄為例,職務犯的關押監室和社會犯的一模一樣,都是八人間。為了利于管理,同案犯一般都要隔離關押在不同監區。那些加入了積極改造委員會的職務犯,則相對有更多一些的活動空間。
華東某省監獄管理局一名干部表示,不少監獄對職務犯的確有個“小灶”,就是在每天晚上進行國學、繪畫和經濟等課程學習,這和他們本身的專業、興趣愛好有關,監獄這樣做也是最大可能的人性化管理。河南省教育廳基礎教育處原處長靳建祿因貪污罪進監獄后,因為給其他犯人講《道德經》,身份變成了眾犯人的“道德老師”,報道中說,他的課講得很吸引人,監獄其他犯人成了這個貪官的“粉絲”。
記者注意到,在監獄系統中,職務犯由于和社會犯的年齡結構、文化水平不同,一般從事的是體力消耗較輕的勞動。“我們采用‘1+5+1’,學習一天,勞動五天,休息一天。”G監獄的李監區長表示,“不過工種調整仍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雖說這里最‘累’的就是做做園藝,每天的工作時間不超過八個小時,但有的人還要喊累,也許以前他們干的活確實太少了。”
不少貪官缺乏身體鍛煉,過去長期的飲酒、抽煙、熬夜賭博等不良生活習慣,讓他們大多患有“三高”等富貴病,監獄的規律生活在無形中起到了一種治療的作用。廣州某國有公司原副總經理白某因受賄入監,60多歲的他沒呆多久,“三高”都消失了,體能也比以前好了,連上幾層樓都不會喘氣。他自認為原因是“監獄里生活有規律,加上地方偏僻,空氣較好”。
“我來了/趔趔趄趄/終于站在你的鐵門前/一紙執行通知薄薄的/將沉重壓迫我16年/是的/這是我平生的/第一次坐牢/坐很久的牢……”
這是四川省資陽市原政府副秘書長李和平在獄中寫的詩,他因貪污和受賄被判了16年。在“出事”前兩個月,他還在監獄給當地干部講道德和法律,“故地重游”時,已成階下囚。他曾經是一個詩人,在獄中寫的《清江詩稿》被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他身兼編導和主演的情景劇《煉獄》在四川各地巡演20多場。如今,李和平因表現良好已獲得兩次記功、6次行政表揚,也減了兩次刑。
據G監獄刑罰執行科陳科長介紹,對于職務犯,監獄都是采取“一犯一策”。在他們進入監獄時,就會進行摸底考察,根據個人不同情況,選擇獨特的教育改造方式,讓其把特長用到對社會有用的事上面。他們的特長,通常表現在文藝、基建、醫療等方面。
四川大學一名法學教授告訴記者,放眼全國來看,貪官們在入獄后,創作激情都會開始爆棚。巨大的落差讓這些人對其人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和體會,思想和視野有了很大改變,面對漫長刑期,有的人本身文化素質較高,光靠回憶就可以烹出一頓“猛料十足的大餐”。有的貪官則覺得自己很冤枉,想用文學的方式傾訴心聲,引起重視。
國家統計局原局長邱曉華在獄中寫了《中國經濟新思考》一書,震動國內經濟學界并一度成為暢銷書;湖北省天門市原市委書記張二江在監獄服刑期間,先后撰寫《孫子兵法譯注》等4本書,被軍事科學院評價為“對準確理解孫子兵法做出了可貴的貢獻”;曾經被稱作“中國報業第一人”的廣州日報社原社長黎元江甚至在獄中獲得了人民大學的博士結業證書。
這些還是算本身就有“兩把刷子”的,有個相對安靜的環境,創作起來難度的確不大。G監獄政治部一名干部表示,這些人在獄中著書立說雖與減刑并無直接關系,但有的是寫專業技術指導書,可符合“重大發明創造”的要求,有的則通過現身說法得到加分,最終目的還是指向假釋或減刑。以G監獄為例,自2008年以來,服刑人員就有17項科技發明獲得了國家專利,一些基建專家更是幫監獄一些工程項目把關,節約了2300萬元資金。通過這些立功,他們自然能獲得不菲的加分。
不過,讓公眾發出疑問的是,為什么這些腐敗官員會有時間和條件寫書,有的則一進監獄就成了“反腐作家”?
江蘇、河南等省監獄管理人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為了“充分利用個人才能”,職務犯罪人員的勞動崗位通常是獄報編輯部,張二江、黎元江等人就擔任過獄報編輯。顯然,編輯工作留給他們大量空閑,他們便用來著書立說,稱之為“獄中的文藝骨干”也不為過。
比起貪官在監獄里做什么,民眾更加關心他們在監獄呆多久。據統計,目前中國在押犯每年至少有20%至30%獲得減刑,而官員獲減刑的比例則達到70%,遠遠高出平均值。
按法律規定,得到減刑和假釋的基本原則是“沒有再犯罪的危險”,即今后社會危害性越小的,越可能得到減刑、假釋。G監獄刑罰執行科陳科長指出,職務犯本來就是利用手中權力進行犯罪的,被判刑后早已不具備職務犯罪的條件,自然很難再犯同樣的罪,獲得減刑、假釋的比例也會較高。
然而,最后的裁定權在法院手中。記者那名在上海某監獄工作的朋友表示,法官是根據監獄的建議書與報送的罪犯表現材料,決定是否減刑的,而現實中很少有監獄送過去的提請不被通過的。據他了解,過去某些省的部分監獄將減刑辦成“輪流坐莊”,是因為符合刑法規定的減刑條件的罪犯較多,但地方上卻人為限制了減刑比例,不少罪犯只好排隊減刑,“這樣既違背了減刑本質,又嚴重降低了減刑的質量”。
不過,減刑寬嚴度的掌握,各地在執行上稍有不同。有的監獄掌握罪犯減刑面大而減刑幅度小,有的減刑面小而減刑幅度大,造成相同的表現而減刑結果的差異較大。重慶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劉光磊就曾明確表示,把在押人員參與紅色文化傳播活動(即唱紅歌、讀紅詩等)的情況,依法按照程序納入考核評價體系,作為立功受獎減刑假釋的一個重要依據,也引起過坊間熱議。
除了減刑和假釋,保外就醫更是一條部分獲刑貪官“逍遙法外”的通道。保外就醫不需要通過法院審理批準,且獲刑官員一般是經濟犯罪,沒直接受害者,就難有人盯著。僅2010年,我國檢察機關糾正不符合保外就醫條件、程序或脫管漏管的就達555人。
廣東省江門市原副市長林崇中因受賄罪被判10年刑,但他在審理期間,花了不到10萬元錢,辦好了“保外就醫”。法庭宣判當日,他就直接從法院回到家里。為林崇中作出虛假鑒定的河源市人民醫院相關人士后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不說百分之百,起碼大部分被判刑的高級干部,只要有病都會被保外就醫”。
G監獄監察科王科長表示,保外就醫其實并沒有外界想得那么簡單,這里面涉及監區、病情鑒定小組、減評委、監獄、檢察院和省監獄管理局審批的一系列程序,且最多只有一年的期限,期滿后還想保外就醫的,必須再走一遍這些程序。且對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的罪犯在死緩執行期間的,罪行嚴重民憤很大的,以及為逃避懲罰在獄內自傷自殘的都不允許保外就醫。“比起減刑、假釋,保外就醫的制度更應該得到完善,尤其是過程的透明。還有,對其監外執行的監督不應脫節。”王科長說。
但不少地方恰恰在環節上出了問題。山西臨汾監獄政委王勇民受賄后為多名在押犯辦理保外就醫,被判刑5年;寧夏監獄管理局副局長熊斌受賄為罪犯辦理請假外出就醫,獲刑7年。專家指出,保外就醫之所以成為部分貪官的“越獄密道”,是因為它比緩刑和假釋更有“優勢”,犯罪成本低,且人身自由不受限制。
四川省德陽市檢察院公訴處鐘處長則表示,目前職務犯罪仍處于一個高發期,不少檢察官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把貪官繩之以法,但他們通過這種途徑就輕松出獄,不光妨害了司法公正,也讓檢察機關的積極性倍受打擊,對民眾反腐敗信心的傷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