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非各港的日子

撰文/陳錫珍

在西非各港的日子

撰文/陳錫珍

20世紀80年代，不少船員間流傳著這么一句話：凡是被派到跑西非航線的，都是在公司船員處調配科沒路子的船長。西非航線是被大家公認的艱苦航線：氣象條件復雜；印度洋路線詭異的颶風；好望角海域常年的狂濤巨浪；還有讓人談虎色變的尼日利亞海域的海盜。此外，大部分跑西非的船，船況都不好，淡水倉容小，要靠造水機維持淡水供應。不少稍有門路的船長對西非航線的船，總是退避三舍。而我，就是那個最沒路子的船長。

首航羅安達：

政委和另外兩人被古巴兵營扣留了。我讓大副帶上一些清涼油和糖果等小禮品去兵營要人，大連籍的矮個子大副不辱使命，不一會兒就把政委等三人領回來了。

代理公司老板也請了我一次，寒酸得很，幾片面包，黃油，一瓶辣椒醬，連果醬都沒有，就是餐后上的香蕉冰淇淋最棒。等我還想吃點時，就已經給拿走了，后悔開始沒好意思多來點。

我在上海上了這條山字號的船，裝的貨是聯合國援助西南非洲難民的大米。第一目的港就是羅安達。當時有本英國人出的大厚書，叫Guide to port entry （進港指南），有了這本書，世界有港口的地方我幾乎都能去。領教了咆哮角（好望角）后，終于抵達首個卸貨港羅安達。羅安達是安哥拉的首都，是西非有些名氣的大港。安哥拉以前是葡萄牙的殖民地，獨立后起了紛爭，形成了兩大派。我們船剛在羅安達灣錨泊不久，就有炮彈在不遠處爆炸，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好在此后再沒有炮彈落下。

在錨地待了兩天，港方派了引航員來船，引我輪進港。引航員是白種人，與其聊天后得知他是葡萄牙人，看來葡萄牙對該國的影響還是存在的。在英國、法國、西班牙稱雄海上之前，葡萄牙這個不太顯眼的國家，曾在世界各海域威風凜凜。靠泊后，船舶代理來船，辦理各種事宜后，他特意告訴我港口附近有古巴兵營，出去時最好不要靠近，以避免麻煩。吃晚飯時，我向大家宣布了這些注意事項。因為航行時間太長，大家都想下地溜溜，美其名曰“接接地氣”。飯后留夠了規定人數，很多船員出去溜達去了。我當然是下不了地了，房間里人來人往的，代理剛走，裝卸公司的人就來了，忙得不亦樂乎。自從安排船員登岸以后，心里總懸著，右眼一直跳，兩三個小時后，回來的船員告訴我，政委和另外兩人被古巴兵營扣留了。當時真是心急如焚，但作為船長，我不能亂了陣腳。我讓大副帶上一些清涼油和糖果等小禮品去兵營要人。真是官不打送禮的，大連籍的矮個子大副不辱使命，不一會兒就把政委等三人領回來了，我這才如釋重負。

卸下的五千噸大米是援助難民的，不少裝卸工人對散落的大米抓起來就往嘴里填，令人不忍卒睹。另一種令人啼笑皆非的現象不得不提，那就是卸貨工人每人都提著袋子，下班時都帶著裝有大米的袋子返程。這當然屬于偷竊，而如果產生大的貨損貨差船方要負責的。幾經和理貨長和裝卸工頭交涉，工人不得破壞米袋，對于原來散落在地上的大米可以裝走，而且在貨損貨差方面，不會讓船方負任何責任。于是他們有措施了，派一個穿制服的保安站在旋梯口，放一個大麻袋，工人下班時，下地前都要把袋子里的米往保安的大麻袋里倒，直到保安認為倒的量滿意才允許帶回家。這樣一來，裝卸工人往家帶貨成了合法的，可能世界僅此一景。

我在船上請了大個子比利時代理一次，做了四個菜，當時當地沒有中國餐館，這小子可能頭一回品嘗到中國的“美味佳肴”，樂壞了，辦事效率提高了一大塊，有求必應。不過又把他們的老板帶到船上，吃了我一頓，轉天安排我到羅安達市里轉了轉。盡管有戰爭痕跡，老實說這座帶有葡萄牙風格的城市很有特色，大多是二三層葡式洋樓，很有韻味。街道整潔明朗，只是商業蕭條。代理公司老板也請了我一次，寒酸得很，幾片面包，黃油，一瓶辣椒醬，連果醬都沒有，就是餐后上的香蕉冰淇淋最棒。等我還想吃點時，就已經給拿走了，后悔開始沒好意思多來點。

在努瓦克肖特港：

這里的魚可太好釣了，魚鉤經常不用放魚食，三個魚鉤都掛著魚，而且是在我國非常貴重的加吉魚。

謝天謝地，五千噸援助難民的大米終于卸完了。這些裝卸工人除了每次下班時用袋子偷回少量大米帶回家，也沒給我們帶來什么麻煩。于是我們起航，沿著西非海岸向北航行。下一個目的港為毛里塔尼亞的首都努瓦克肖特。毛里塔尼亞國，雖帶了個毛字，但卻為不毛之地，國土幾乎都是沙漠。大部分人口為游牧民族，人種有兩種，都屬于摩爾族，一種為黑摩爾族，皮膚黝黑；另一種為白摩爾族，皮膚呈北非那種不太黑的人種。

說起來，一艘萬噸船靠離碼頭不是件很簡單的工作，要求船長有較高的操船技藝。學航海有一門課程叫船藝，就包括靠泊和離泊技藝。一條大船操作起來，噸位大動量也大，稍有不慎就會撞損碼頭，或擦碰前后靠泊的船。翻閱英版《進港指南》后發現該港沒有萬噸碼頭泊位，據說中國援建了萬噸碼頭，但海圖上還沒有標注碼頭位置。我乘坐交通艇去新建碼頭進行了實地考量，令人欣喜的是，援建這個港的是交通部所屬天津航務工程局和航道局，聽到鄉音見到老鄉當然是件令人振奮的事。而且我將要靠泊的碼頭，是由他們在岸上幫我帶纜，不言而喻，溝通起來就省事多了。新碼頭是建成了，但配套工程還沒有建成。那個非常重要的防波堤（Breakwater）還沒建成。因為這個港口沒有海灣，它直面大西洋，海浪拍擊著沿岸，給靠泊增加了難度，在中方拖輪的幫助下，總算安全地靠泊了。

我曾聽老資格的船長對我說過，遠洋船長在一定程度上，還應是半個外交家。船在努瓦克肖特只卸了兩天貨，因為只有幾百噸茶葉和其他為數不多的雜貨。卸完貨就可以開碇起航，然而，幾次大的外事活動接踵而至。中國援建的這個港口不僅為該國添了彩，而且對于其相鄰的內陸國家，有了出海口，經濟利益巨大。因此，毛里塔尼亞非常重視，將此港命名為友誼港。為了宣揚此事，讓各國都知道并爭相效仿，總統訪問之后，外交部又組織了各大使館家眷參觀友誼港。這些不同膚色的大使夫人們嘰嘰喳喳地上了船，她們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頭暈目眩。看得出來，在這個被沙漠包圍的城市生活，這種參觀港口和登上外輪的機會對于這些外交官家眷來說儼然成了一種散心了。

這次靠泊友誼港，當然忘不了幾百位遠離家鄉辛勞在非洲西海岸的天津鄉親們。從我第一天靠碼頭就得到了他們熱誠的幫助。靠泊后船員和這個熱誠艱辛的群體相談甚歡，因為我們船尾寫著船籍港天津。這里我不能不說一下中國人的勤勞，雖然營房四周及很遠的地方都是黃沙遍地，但就在被沙漠包圍的地方被他們開墾出一塊塊的綠地。仔細看，都是綠油油的蔬菜，有菠菜、韭菜、生菜、豆角和西紅柿等，令人稱奇。還要說說這里的水產，這里的魚可太好釣了，魚鉤經常不用放魚食，三個魚鉤都掛著魚，而且是在我國非常貴重的加吉魚。不少船員在短短幾天的時間里就釣到了數量可觀的魚，曬了魚干帶回家。老鄉送給了我兩個大龍蝦，兩條有十余斤重的大鱸魚。我放在冰庫里，困難時期改善了伙食，其中一條龍蝦拿回家做了標本。

西非大港拉各斯的海盜：

海盜們撤退的方法就是從大船上往海里跳，然后游向接應小艇。個個都是跳水高手，身輕如燕。

我知道港臺功夫片子在非洲很受歡迎，李小龍和成龍的貢獻很大，當地人對中國功夫大多崇拜而迷信，我抓住他們這一心理，來了這么一手，效果頗佳。后來又對工頭恩威并施，解決了偷貨問題，沒造成大的貨損貨差。

完成了在努瓦克肖特港的重大外事活動后，開碇起航，下一個港是拉各斯，船上還載有兩千多頓雜貨。說起來遠洋貨船的裝卸貨，配載可不是件簡單的工作，如果一港裝一港卸是最簡單的，要是兩三個港裝，多個港卸，是件很麻煩的事事 。裝裝貨貨時時要要考考慮慮船船舶舶穩穩性性 ，還還要要考考慮慮前前后后吃吃水水差差 。談談到到吃吃水水差，對于非航海專業人士來說是個生澀名詞，說得簡單易懂一點，那就是裝完貨，是船頭翹的老高；還是船尾高于船頭，讓船低著頭前進，兩者都不行。前者在大風浪中會造成大浪拍擊船底；后者稱為拱頭，影響船速不說，會造成甲板上浪。合適的吃水差是船頭吃水稍小于船尾，使船頭稍稍揚起。當然計算吃水差時還要考量前后油艙及淡水艙在航行途中燃油和淡水的消耗。不僅如此，貨物在大艙中，不能重壓輕，特殊貨物如茶葉還要避開有異味的貨物。最重要的是，卸貨時先卸港的貨物不能被后卸港的貨壓在下面，否則造成翻倉、倒倉，延誤工時還容易造成貨損貨差。

拉各斯是西非大國尼日利亞的港口，也是西非著名的大港。謂其著名，一方面這個港確實規模不小，在西非屬于老大了；另一層面的著名是活躍在港口附近錨地的海盜們。當然那時的所謂海盜，他們的行為舉止與現在活躍在紅海亞丁灣海域的索馬里海盜不可同日而語。尼日利亞海盜在一定程度上說，是一群膽大妄為的偷盜者，也可說是“大偷”。只要認真防范，不讓其登輪，構不成威脅。我聽到過不少拉各斯水域的海盜傳說，輕的是把船上的船頭大纜繩偷走，要知道那根大尼龍纜繩價值兩三千美金。

抵達錨地之前，我便召集有關人員布置防海盜事宜。除了例行錨泊班，還要增加安全班，并讓電工把全船貨燈固定在船舷，插上電，把海面照得如同白晝。防海盜最主要的就是要讓他看到你有防備，他就會退避三舍了。不過，我們在錨地還是發現不少燈光暗淡或不點燈的小艇，它們像幽靈一樣在海面上游動。還親眼看到海盜爬上另外一艘大船的情景，他們身手敏捷，像猴子一樣順著繩子爬到船上。那艘船也有了防備，警報響起，不少船員呼喊著、手拿著太平斧及棍棒攔截，海盜們只好知難而退。他們撤退的方法就是從大船上往海里跳，然后游向接應小艇。個個都是跳水高手，身輕如燕。我們船周圍也來過小艇，一是看我們防備森嚴；二是看我們煙筒標志為紅五角星，三個浪紋，知道是中國船，船長保險箱不會有多少備用金。沒多少油水，也就另作選擇了。多年干這種營生，他們對各種船了如指掌。

嚴防死守了三天，終于有驚無險地渡過來了。但也還是發生了情況，事情發生在值安全班的醫生身上。醫生是陜西安康人，平時愛比劃兩下武術拳架子。凌晨四點，快下班時，在甲板上與一個站在錨鏈孔旁的黑人對持上了。對方腰中別著匕首，還沒來得及拿出來，醫生就兩只手隨胳膊挽了個花，金雞獨立后，做出一個太祖拳亮相。對視兩三秒后，又大喝一聲，變化成另一姿勢。對方大驚，轉身三步并兩步抱頭鼠竄，急慌慌跳入水中。事后，醫生告訴大家此事，被傳為美談和佳話。

船靠了碼頭，并沒有松心多少，主要是裝卸工人偷貨嚴重。這些工人對值班水手的警告置若罔聞。于是，我叫來了船醫，告訴那些裝卸工人此人武術造詣極高。醫生像模像樣地比劃了兩下，眾皆肅然。我知道港臺功夫片子在非洲很受歡迎，李小龍和成龍的貢獻很大，當地人對中國功夫大多崇拜而迷信。我抓住他們這一心理，來了這么一手，效果頗佳。后來又對工頭恩威并施，解決了偷貨問題，沒造成大的貨損貨差。

卸完了貨，我輪接公司電報指示，在此港裝一百二十個空集裝箱到西班牙的畢爾巴鄂還箱，再在那里裝一萬噸貨返程。艱苦的西非之行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