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榮背景下的艱難——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發展狀況調查報告＊

胡寶元

泰國漢語教學在世界漢語傳播體系中顯示出鮮明的特色，泰國漢語熱是世界漢語熱中的“熱中之熱”。有的學者甚至總結出了“泰國漢語快速傳播模式”①吳應輝、楊吉春（2008）泰國漢語快速傳播模式研究，《世界漢語教學》第4期。。截至2012年3月，泰國學習漢語的人數已達80多萬人，開設漢語課程的學校也已經有3 000多所。泰國對漢語教師的需求也越來越大。從2003年開始，中國國家漢辦先后派出了10批近6 000名志愿者。②數據來自于中國駐泰大使管木在2012年3月6日全泰孔子學院大會上做的報告。然而，在漢語教學蓬勃發展的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的在校人數卻從10年前的4萬多人減少到現在的3萬多人，③數據由泰國民教委提供。呈現萎縮趨勢。本文試圖通過對現有漢語培訓機構的調查分析，提出一些改善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經營狀況的建議。

本文調查對象為泰國民校教育委員會提供的104所私立漢語培訓機構。通過電話調查和實地調查的方式，抽樣調查了其中39家機構，并對6家機構進行了重點調查。調查內容涉及開辦時間、經營狀況、教師國籍、課程設置、教材使用等六個方面。主要情況如下：

一、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現狀

本文調查的私立漢語培訓機構是指由泰國人投資設立，從事非學歷漢語培訓，并以營利為目的的語言培訓學校。這些機構注冊相對容易，受泰國教育部私立教育委員會管理，既沒有泰國教育部門的資金支持，也沒有中國公派教師或漢語教師志愿者的支持?！敖處煻酁榧媛?，學生來自社會各個階層，多為在職人員，漢語課程以綜合課為主。”④陳記運（2006）泰國漢語教學現狀，《世界漢語教學》第3期。

私立漢語培訓機構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多語種培訓學校，另一種是只經營漢語培訓的學校。在專門開辦漢語培訓的機構中，曼谷的東方文化書院（O．C．A．）辦學規模最大，全年接收培訓的學員人數高達4 000人。⑤來自東方文化書院的數據統計。近幾年來開辦的私立漢語培訓機構還有L．C．I、C．C．C．和OKLS等學校。

（一）新開辦漢語培訓機構減少

在被調查的漢語培訓機構中，90%以上創辦于2000—2010年。2010年以后私立漢語培訓機構進入了艱難期，新成立的漢語培訓機構相對較少，只有兩家漢語培訓機構是新成立的。我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雖然全泰國學習漢語的人數在逐漸增加，但是新開辦的漢語培訓機構并未隨之增長。

表1：漢語培訓機構統計

（二）創辦者以華人居多

據調查，漢語培訓機構的創辦者以泰國華裔為主，他們的創辦目的主要是為了營利，但同時，對漢語和中華文化的深厚感情也是他們開辦漢語培訓機構的重要原因。這些機構的設立客觀上為廣大華人華僑子女學習漢語和中華文化提供了方便。還有部分培訓機構是泰國當地的社會團體和中國的大學合辦的，這種中泰合作舉辦漢語培訓機構的情況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表2：漢語培訓機構創辦人統計

（三）中國教師比例很高，會泰語者機會更多

從師資情況來看，這些漢語培訓機構里的中國教師所占比例很高，占到86%以上，其中有12家培訓機構全部是中國教師。這些教師有些是各大高校的漢語教師，有些則是企業職員，他們下班后繼續做兼職教師。由于教師來源不同，專業背景各異，所以教師的漢語教學專業素養差別較大。

泰國最大的漢語培訓機構是東方文化書院，全院共有60多位教師，其中包括20多位中國教師。其他培訓機構的教師相對較少，而且流動性較大。由于各培訓機構初級班的人數最多，因此大多數培訓機構需要會泰語的漢語教師，以便使用泰語作為媒介語組織教學。不少教學中心反映，漢語教師現在很容易找到，而且會泰語的漢語教師越來越多。

（四）開設課程種類較少

各培訓機構開設課程比較單一，大部分開設初級、中級、高級課程，而且是一個教師教一個班，不區分口語、閱讀等課型。有一部分較小的機構非常靈活，根據學員要求開設課程，學員甚至還可以自己指定課本。選修文化課的學生每個學校都不太多，一般一個機構只開設一到兩門文化課。文化課主要開設書法、國畫、古箏等，學習古箏的人稍微多一些。

從表3的數據就可以看出，大部分機構只開設常規的一般課程。選修文化課的學生比較少。而且在調查中發現，初級班的人數最多，以后逐漸遞減，高級班的人數最少。

表3：漢語培訓機構課程統計

（五）使用教材情況調查

在被調查的培訓機構中，大部分使用來自中國大陸的簡體字漢語教材，比如《漢語教程》、《博雅漢語》等。除使用正式出版的漢語教材外，很多機構還根據學員的學習需求，編寫了不少富有泰國特色的教材。在接受調查的39家機構中，有14家有自編教材。

有些培訓機構還代理出售各類漢語學習教材。如泰國中華語文學院一直和中國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合作，出售《快樂漢語》、《漢語樂園》等教材。據負責人介紹，從2006年開始，她就一直聯合人民教育出版社在推廣這些教材，并開辦教師培訓班，講解教學法和使用教材的方法，參加培訓教師多達300人。

二、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呈萎縮趨勢

從調查數據來看，泰國本土漢語培訓機構并沒有隨著泰國學習漢語人數的增加而蓬勃發展，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呈現萎縮趨勢。據泰國教育部私立教育委員會統計，目前在漢語培訓機構學習的人數已經從10年前的4萬多人減少到2011年的3萬多人。從2010年以后，很少再有新的漢語培訓機構注冊開辦，已經開辦的漢語培訓機構也面臨著生存危機。針對這樣的現狀，我們對教育部官員、漢語機構負責人、在泰一線漢語教師進行了電話訪談和當面訪談，結果整理如下：

（一）泰國漢語傳播主流學校和機構對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生源產生了分流作用

被調查的每家漢語培訓機構所面臨的問題有所不同，有些調查對象直接指出，現在的市場不好，孔子學院在做漢語教學，搶占了市場。教育部私立教育委員會一位官員的觀點較好地總結了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學生人數減少的原因：“一方面每年中國會派千余名漢語教師志愿者到泰國任教，很多學?？梢缘玫矫赓M的漢語教師，為開設漢語課程創造了很好的條件。并且大量的中小學和大學開設的漢語課程滿足了一部分人學習漢語的要求。另一方面，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設立后，開設了大量漢語課程和文化活動，吸引了很多學習漢語的泰國人。當然，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也有他們自身經營的原因?！雹俑鶕?012年3月1日對民教委官員的訪談調查記錄整理。所以，目前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面臨著很大的困難，這也是近一兩年內新開設的漢語培訓機構極少的原因。

（二）私立漢語培訓機構教師待遇惡化

漢語在泰國快速發展的同時，奇怪的是漢語兼職教師的工資不但沒有增加，反而迅速減少：泰國本土漢語教師的課酬已經從原來的每課時500銖降到每課時300銖左右，中國在泰漢語教師的課酬也從原來的1 000銖降到500銖左右，現在甚至更低。漢語的課時費遠遠低于其他語種，包括泰語的課時費。許多教師抱怨如此低的薪酬沒有辦法生活。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從事漢語教學的教師逐漸增多。以前漢語教師很難找到，可是隨著漢語教學連續幾年的開展，新培養出來的漢語教師逐漸增多，漢語已經不是一個稀缺教師的語種。另一方面，國家漢辦輸送了大量的漢語教師志愿者，很多學校得到了免費的漢語教師，使當地漢語教師的待遇受到了一些間接連鎖影響。

漢語教師待遇的降低導致很多優秀的漢語教師選擇了其他收入更豐厚的工作。甚至連剛畢業的中文專業的學生也面臨著艱難的選擇，很多人無奈地放棄了漢語教師的職業。

（三）免費教材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原有的市場秩序

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的生存走的是市場化的道路，因此，教學質量是其生存的根本，調查走訪的這些漢語培訓機構都非常重視教學效果，因為生源就是他們的財源，所以必須想方設法吸引更多的生源。這些機構非常注重教材的選擇和使用，在孔子學院成立之初，他們就積極和大陸的出版社聯系，引進中國出版的教材，如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新實用漢語》等。

然而，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成立以來，開設了許多免費或低費課程并向學生提供免費教材，無形中占領了漢語教學機構的部分市場。據泰國中華語文學院的李院長介紹，她一直代理《快樂漢語》的教材，2006年有30個左右的學校預訂教材，可是2012年只有十幾個學校預訂教材。她說中國國家漢辦贈送的免費教材和試用教材滿足了部分學校對教材的需求，這是學校訂購教材大幅減少的主要原因。6年來，她一直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合作推廣《快樂漢語》等漢語教材，還舉辦以教學法為主要培訓內容的本土漢語師資培訓。

其實，目前中國出版的教材中，有的教材并不完全適合泰國的情況，很多學校選用這些教材只是因為它們是免費的。我們認為，教材推廣還是應該走市場化道路，經得起市場考驗的教材才是好教材。建立市場淘汰機制有利于漢語教材的不斷優化。

（四）泰國漢語教學大發展背景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經營者和教師危機感增加

中國國家漢辦暨孔子學院總部主導的漢語國際推廣項目的良好發展，使部分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的經營者和教師增加了危機感。一位中國的漢語教師告訴我：“有些學校開辦漢語培訓多年，中國的教師沒有來之前，他們是這方面的權威和專家?？墒乾F在，孔子學院的建立讓他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害。這些機構如果倒閉，從事漢語教學多年的漢語教師就會失業。”一位培訓機構負責人說：“她現在之所以繼續堅持做漢語培訓，不是為了賺錢，而是一種責任。她要對信任她的家長負責，她要對追隨她多年的教師負責?？墒?，現在支撐下去很艱難?！彪m然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經營者和教師的危機感不應全部歸咎于中國國家漢辦主導的漢語國際推廣骨干項目，如孔子學院、孔子課堂、志愿者項目等，但我們還是應該關心幫助這些曾經為漢語和中華文化在泰國的傳播做出重要貢獻的人們，幫助他們重塑競爭力，重新找回信心，重新以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到泰國的漢語教學中，為漢語國際傳播事業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三、關于支持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發展的幾點建議

我們應該充分調動各種力量，形成合力，共同推動泰國的漢語和中華文化傳播事業。然而，目前泰國孔子學院所開設的各種免費課程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的利益。那么，是否可以考慮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與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聯合辦學，實現雙贏呢？為此我們結合被調查的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負責人意見，提出如下建議：

（一）重視市場的競爭機制

市場機制是一種良好的競爭模式，可以實現最優良的資源配置。因此我們應該維護市場競爭機制，遵循客觀規律。

目前，中國國家漢辦和泰國的教育部大力支持中小學及大學的漢語教育，使大量的學校得到了從資金到教師、教材的援助?？墒沁@種支持卻沒有惠及私立漢語培訓機構。所以形成了不公平競爭的現象。這種不公平競爭正在使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私立漢語培訓機構也是漢語傳播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樣承擔著漢語教學，傳播中華文化的任務，也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得到相應的支持。據調查，他們更渴望得到中國國家漢辦的支持，有強烈的合作愿望和投身漢語教學事業的熱情。希望國家漢辦也給予這些機構力所能及的關心和支持。

（二）正確認識私立培訓機構的積極作用并加強與其合作

長期以來，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在漢語教學和中華文化傳承方面做出了不懈努力和重要貢獻，在泰國漢語傳播快速推進的今天，怎樣充分利用原有資源，并保護私立漢語培訓機構傳播漢語和中華文化的積極性，是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問題。目前的現狀是泰國原有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的發展路子越走越窄，這不是漢語國際傳播事業發展的初衷。我們應該在他們困難的時候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和扶持，但不是“授人以魚”而應該“授人以漁”，幫助其提高生存能力，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

（三）重視培養本土漢語師資

大力支持本土漢語教師隊伍的建設，應該作為我們的一項長期工作來抓。大量輸入漢語教師志愿者只是輸血，我們應該更加重視培養造血機能。培養本土漢語教師是使泰國漢語教育事業繼續發展的根本。這是一項應該長期堅持的事業，不是每年做幾天的教師培訓就可以發展起來的。我們既應該注重高層次學歷生的培養，還應該積極開展一些非學歷本土漢語教師培訓活動，如教學法培訓、教學大賽、本土漢語教師交流會等。有關機構在培訓泰國本土教師的時候，建議也邀請私立培訓機構的負責人和骨干教師參加。經過若干年的努力，使泰國本土的漢語教師的漢語水平和教學水平都能得到明顯提高。

我們的目的是讓學漢語的人越來越多，讓更多的人越來越了解中國文化，如果越來越多的本地人愿意承擔這一職責，正是我們開展漢語國際推廣的目標所在。況且投入一定經費資助私立漢語培訓機構和教師發展，是一項投入產出比很高，很值得嘗試的漢語國際推廣項目。

（四）本土漢語教材研發與就地出版中國教材并重

目前泰國大部分培訓機構都在使用中國大陸出版的教材，但這些教材在泰國一是缺乏對泰國學生的針對性，二是價格偏高，三是很難買到。針對以上情況，建議注重本土漢語教材的編寫出版工作，可由中泰漢語教學專家一起合作編寫，同時建議中國有關出版社通過版權輸出等形式在泰國就地出版精品漢語教材，以滿足當地機構對漢語教材的需求。

四、結語

泰國私立漢語培訓機構是泰國漢語傳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泰國漢語和中華文化傳承中曾經發揮、正在發揮并將繼續發揮重要作用。中國主導的漢語國際推廣骨干項目，不論是孔子學院、孔子課堂、漢語教師志愿者項目及漢語師資培訓等項目，均應將私立漢語培訓機構當作盟友而非競爭對手，應該對其開展多種形式的幫扶，增強其造血機能，培育其生存能力，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為漢語和中華文化在泰國的傳播做出新的貢獻。

吳應輝、楊吉春（2008）泰國漢語快速傳播模式研究，《世界漢語教學》第4期。

陳記運（2006）泰國漢語教學現狀，《世界漢語教學》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