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貝:1972年出生于浙江象山,現居杭州。中國作協會員,浙江省作協簽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愛是獨自纏綿》、《傷口》、《你是我的人質》;中短篇小說集《撕夜》;散文隨筆集《悅讀江南女》、《輕輕一想就碰到了天堂》、《穿著拖鞋去旅行》;在《人民文學》《作家》《山花》《文學界》《芳草》《西湖》等雜志發表中短篇小說數十萬字。短篇小說《空瓶子》被選入《2010年度中國短篇小說精選》。長篇小說《你是我的人質》獲2011年度優秀作品獎,并獲2011年度浙江青年文學之星獎。
年敘·多吉頓珠,又名杜吉鄧珠,出生于1967年6月6日,四川康定人。多派唐卡創始人、唐卡藝術家、西藏唐卡文化產業領頭人、中國當代杰出藏文書法家,現為西藏拉姆拉綽唐卡畫院院長、拉薩崗地經貿有限公司及吞米嶺·藏藝文博園項目董事長、西南民族大學客座教授、中國藏學研究中心《中華藏文大典》特約顧問、香格里拉文博中心唐卡藝術顧問、中國奧運文化重點項目《格薩爾千幅唐卡》藝術顧問、中國唐卡博物館藝術顧問、國家級項目《宗喀巴大師功德大全》大型唐卡制作顧問。
出于對西藏傳統文化的熱愛和孜孜不倦的追求,年敘·多吉頓珠先生及其畫院廣泛吸納藏漢文化之優秀成果,以弘揚民族傳統文化藝術為目標,創立了多派唐卡繪畫風格,創新與豐富了唐卡藝術的發展,為西藏地方文化事業做出了突出貢獻。
多吉頓珠出生于康巴地區著名的年敘家族。多派唐卡,是多吉頓珠創立的一個派系,以他名字多吉頓珠的最前面一個字“多”字,命名為“多派唐卡”。唐卡是西藏的文化名片。也可以這么說,在所有的民族里,唐卡是唯一可以代表自己民族和信仰的一種藝術。
這次去西藏拉姆拉綽唐卡畫院,見到多吉頓珠在他的畫院里,正精雕細鑿地畫著一幅綠度母的唐卡,身邊是一大堆調好的礦物質顏料。他畫唐卡時的真誠、莊重和嚴肅令人吃驚。他那樣專注,完全沉浸在他的唐卡世界里,以致于我拿起相機拍他的時候,他仍渾然不覺。他創作時的模樣,和他筆下的作品,有一種高貴脫俗之美。在這里,美成為了一個嚴肅的詞,一個至關重要的詞。它不同于一朵花開或是一個微笑的美,而是一種力量,一種令人欣喜若狂的抵達之美。這種美,是極其罕見的。它所帶來的那種狂喜和釋放感是如此強烈。世上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它帶著你脫離自我,脫離俗世,進入一個純粹的世界。
為了更多地了解多吉頓珠和他的唐卡世界,我們在布達拉宮邊上的一個咖啡館里做了一次對話。以下簡稱多吉頓珠為多吉。
鮑貝:首先我對你的家族感到非常吃驚,據說你的家族曾誕生過50多位活佛,這是真的嗎?
多吉:是真的。我出生于四川康定縣塔公望族年敘家族,應該稱得上是藏族文化世家,我祖輩總共有52位活佛、堪布。如班智達年敘·貢確朗杰、不丹國師年敘·加旺尼瑪、大學者年敘·青繞維色等,在當時都很有名,備受人們敬重。
鮑貝:你為什么會想到創立一個多派唐卡的派系?多派唐卡與傳統唐卡之間有什么不同?
多吉:隨著時代背景的改變,藝術形式也必將更替創新。自清末唐卡形成標準樣式以后,在傳統基礎上起到變化,面目最新、影響最大的當屬多派唐卡。多派唐卡汲取了傳統唐卡的技藝,風格、技法和題材都趨于多元化。其獨特的藝術特色和美學品味,主要體現在以下三點:
第一,審美取向在復古中追求時尚。多派唐卡在美學品味上追求元明時代噶當巴高遠的復古情調,部分摒棄了“標準樣式”的民間審美取向。同時,又克制地融入了現代設計的時尚元素,使觀眾充分體會其作品親切、典雅、高貴、精美的現代氣質。
第二,唐卡題材在交融中表現和諧。多派唐卡在題材選擇和創作方向上沒有任何門戶之見,善于在藏傳佛教和漢傳佛教、藏族和漢族喜聞樂見的題材中建筑交流融合的契合點,將水月觀音引入藏傳題材,創新六長壽和笑彌勒傳統題材就是典型的例證。
第三,多派唐卡的繪畫風格整合了噶蘇、勉唐、噶當巴多種元素,體現出西藏唐卡歷史上多元的文化特征,同時又能夠在多元中實現風格的統一和協調,突出以噶赤為主的技法特點,并突出以噶當巴為主的造型特色。
鮑貝:什么是噶當巴唐卡,也是一種畫派嗎?
多吉:在十一 —— 十四世紀,噶當巴唐卡,是當代民間唐卡畫師對早期唐卡的一種通俗的統稱。當然要弄明白噶當巴唐卡的起源,是需要下功夫去理清明早期唐卡的風格流變與教派關系。噶當巴,所指噶當派。藏語“噶”意為佛佗的言教,“當”意為教授,合在一起指佛的一切言教,不論顯密經典都是修行者必須遵循的原則。總之,噶當巴唐卡是多派唐卡吸收傳統技法并加以創新的重要文化資源。
鮑貝:西藏總是神秘,對我來說有太多的事物未曾觸及,包括你們的語言,聽你講藏語,又聽你把藏語翻譯成我能聽懂的漢語,老有一種錯覺:我似乎是在跟一位外國人坐在一起聊天。
多吉:(笑),我倒沒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因為你聽不懂藏語的緣故。我不一樣,藏語和漢語我都聽得懂,也都能表達,所以沒有這種感覺。不過,按照地理位置來說,我和你確實離得很遠,你在杭州,我在拉薩,要是將兩座城市的距離放置歐洲去,可以跨越過好多個國家了。
鮑貝:你的漢語說得很好,是從學校里學的嗎?
多吉:我沒讀過書,我從沒進過學校。
鮑貝:真是難以置信!而你又是如此出色的一位藏文書法家和唐卡藝術家,還是西南民族大學的客座教授,和中國藏學研究中心《中華藏文大典》的特約顧問……你卻從來沒有上過學?
多吉:其實并不奇怪,我們那個年代,很多人都不讓上學。我們是牧民,是牧業主,類同于你們那兒的地主,牧業主的孩子是被禁止上學的。大約從7歲開始,我是在家里偷偷跟祖父祖母開始學習藏文,也學點藏族的繪畫基礎。從那時候起,我跟隨我們家族的活佛年敘·降央扎巴大師系統學習了大小五明;又跟隨堪布年敘·拉旺學習勉唐繪畫、酥油雕塑、宗教音樂、樂器吹奏法等,這樣系統地學習有將近15年之久。直至1983年,我在古龍寺出家,在古龍寺中進一步學習了藏傳佛教及繪畫知識,因為我的好學和肯吃苦,受到寺里所有僧侶的喜愛。后來,我又跟色達堪布晉美彭措法王學經半年。1986年,我在四川藏校追隨堪布尼瑪次仁和堪布木雅曲扎大師等學習藏族傳統學科,并開始自學唐卡繪畫。到1988年,我應邀赴德格印經院整理校堪《甘珠爾》、《丹珠爾》,并與人合作編寫了全部目錄。期間接觸了大量德格印經版畫,深受熏染,同年年底,應十世班禪大師的委托,將《大藏經》,是布達拉宮藏版,第一次用機器印制,并任校勘組副組長。1989年的時候,我再次接受十世班禪大師的委托,機印雍和宮金汁版的《大藏經》,并任校勘組組長。兩次編校《大藏經》期間,我在那個時期廣求名師,多方接受點化,并臨習了大量歷代唐卡精品。是在這之后,應該在1990年,我才應邀到了康定師范學校任藏文教師的。
鮑貝:聽說你還開過書店?
多吉:對,在甘孜,是全國第一家專售藏文書籍的康巴藏文書店,因為當時的藏民很難從其他書店買到藏文書籍。
鮑貝:你還俗是在哪一年?還俗之后一直從事唐卡研究嗎?
多吉:我在1992年正式離寺還俗,還俗之后我一直從事唐卡研究和繪制。當時出于生計,我也經營過一些民族產品的銷售,后來承包過康定交通賓館,收入頗豐,與人合辦了藏文刊物《貢嘎山》,社會影響很好,這本雜志對唐卡的宣傳亦起到了很好的推動作用。由于對甘孜文化與經濟發展有所貢獻,加之我賺了錢文施善款,資助傷殘及學校等,受到了四川省政府和甘孜州政府的表彰,并獲得了“四川省先進個體工商戶”和“甘孜州先進個體工商戶”的榮譽。
之后,我又赴成都陸續創辦多家公司,也獲得了成功,然而我的理想并不在這些公司,我的理想是唐卡事業。接下去,我便開始籌劃發展我的唐卡事宜。直到1996年,我和德格貢確扎西合作,創辦了“多康唐卡畫院”,實現了我多年來的夢想。在我們的畫院里培訓了大量的畫師,多數人都在日后成為了唐卡繪畫大師和名家。在這個時候,我在心里萌生了創派的意念。為了進一步發展唐卡藝術事業,我覺得還是要到拉薩去。于是,在1998年,我到拉薩,遇到一大批藏區的優秀畫家,期間還結識了噶止派二十九代傳人丁嘎,我和丁嘎一拍即合,兩人共同立志發揚與創新唐卡藝術,在拉薩創辦了“西藏拉姆拉綽唐卡畫院”。
鮑貝:你在拉薩創辦了“西藏拉姆拉綽唐卡畫院”,應該已經圓了你的夢想。而你在創辦畫院之后,又創辦了藏香廠、崗地企業、唐古拉風等多家實體公司,是否還有超過唐卡藝術事業的更高遠的理想在支配著你?
多吉:不不,我的理想還是在如何更好地發展唐卡藝術。我創辦別的公司,只是為了賺錢補助唐卡畫院所需。因為開辦畫院以來,畫師嚴重不足,經費也很缺乏,以及畫師的一些培訓費和生活費,都要去解決。而畫唐卡,不僅是一門手藝,更是一種修行,每一幅唐卡的完成,都是很費時間的。
鮑貝:多派唐卡最經典的作品有哪些?
多吉:有綠度母、六長壽、哈香等,是我和丁嘎在共同努力合作下誕生的,這些已引起畫界高度關注,成為多派唐卡的典型符號了。
鮑貝:據說目前多派唐卡已創下新唐卡銷售的最高記錄,一幅《五度母像》的唐卡,以168萬的高價被收藏家所收藏?
多吉:是的,那是我和丁嘎大師一起合作的作品,我們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才完成。
鮑貝:據說香港的李嘉誠先生和影星成龍,也收藏過你的唐卡?
多吉:對,還有阿沛·阿旺晉美先生也有收藏,現在唐卡被越來越多的人收藏,已成為常態。我覺得真正意義上的唐卡,確實值得收藏。
鮑貝:唐卡能永久保持其色彩不變,制作唐卡到底需要哪些原料?
多吉:唐卡其實是一種膠彩畫。其支撐體主要是棉、麻布,色和布隔離層以白堊或同類材料為主,釋稀劑是清水,粘合劑主要是牛膠。所用的顏料共為五類:一、礦物顏料:如朱砂、石黃、石綠、石青及金銀等;二、植物顏料:臺松木黑、各色花朵、葉等;三、土物顏料:如土紅、土黃等;四、食物顏料:如青稞、豌豆等;五、雜物顏料:如牦牛糞灰、牛膽汁等。
傳統唐卡的構圖和造型嚴格遵循《佛教造像度量經》的比例規定,繪制工藝大致分為繃布上框、刷膠打磨、謄稿勾線、著色暈染、瀝粉描金等程序。制作后還需襯緞裝裱,開光加持。在技法上,早期唐卡以鐵線描為主,晚期唐卡大量吸收中原漢地工筆畫線描技法。著色方面除平涂色塊外,尚有干染、濕染、分染等渲染技法。瀝粉描金和暗底軋花則是唐卡對壁畫技法的借鑒,瀝粉厚堆、軋花淺刻的雕塑手法以及黃金特有的光澤,豐富了唐卡畫面的肌理和質感。就材料技術而言,唐卡在選布、制筆、研色、熬膠等環節也保留了豐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鮑貝:聽上去好復雜。唐卡的產生和發展是否已經歷了很漫長的一段歷史?
多吉:是,唐卡的產生和發展直至成熟,應該已經歷了近兩千年之久。回顧唐卡史,可以做個簡單的歸納:唐卡是兩個宗教——笨教和佛教在西藏傳播的需要和結果;是兩個文化——中原文化和古印度文化在西藏融合的創造和發展;是兩個民族——藏族和漢族長期交融滲透的共同的藝術結晶。從當代唐卡發展演變的文化藝術脈絡來看,正在從神性走向人性,從制作走向創作,從傳統走向現代。
鮑貝:多派唐卡現在已聲譽日隆,已為國內外畫界認同,被譽為近百年來藏區最重要的創新流派。在去年,你又獲得了國家有關部委頒發的“2011年中國創意產業領軍人物獎”,今年又獲得“西藏唐卡藝術創新特別貢獻獎”等,在諸多榮譽和大獎面前,你如何看待你目前的成功?
多吉:唐卡藝術越來越被人重視,獲了獎,被人們肯定了,我當然很高興。榮譽和獎項應該是對我的一種鼓勵,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堅持自己的理想。
鮑貝:非常感謝,這次來拉薩收獲頗多,從你那兒學到了好多藏文化知識和唐卡的知識,很喜歡你們的民族,豪邁、堅持、有信仰。
多吉:(笑),我們彼此學習。西藏的大門為你打開,隨時歡迎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