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太守 醉韻千年

喻婕

他少年得志，投身新政；他正直不阿，宦海沉浮。三起三落，不墜青云之志；千難萬苦，唯樂百姓之樂。他引領時代新風，蔭澤千年后輩；他改革文壇陋習，名留萬年青史；他獎掖后進英才，成就無數(shù)賢俊。

支持改革，力挽狂瀾，他是政治家。合修《新唐書》，獨撰《新五代史》，他是史學家。醉中山水弄清輝，《醉翁亭記》永流傳，他是文學家。倡導古文運動，他是北宋當之無愧的文壇領袖。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一代宗師歐陽修。

勤苦為舟 乘風破浪

歐陽修出身于封建仕宦家庭，他的父親歐陽觀是一個小吏。在歐陽修四歲時，父親就去世了。為了生計，母親鄭氏便帶著歐陽修到隨州投靠他的叔父。歐陽修到了上學的年齡后，母親想讓兒子讀書，可是家里窮，買不起紙筆。有一次她看到屋前的池塘邊長著荻草，突發(fā)奇想，用這些荻草稈在地上寫字不是也很好嗎？于是她用荻草稈當筆，鋪沙當紙，開始教歐陽修寫字。就這樣，歐陽修在母親的教育下，每天讀寫，積累得越來越多。

歐陽修10歲時，經常到附近藏書多的人家去借書讀，有時候還把借來的書抄錄下來。 一天，他從李家舊紙筐里，發(fā)現(xiàn)了《韓昌黎文集》，經主人允許，帶回家里。打開一看，大開眼界，他便廢寢忘食地閱讀。宋朝初年，社會上多流行華麗浮躁、內容空洞的文風，而韓愈的文風與之完全不一樣。歐陽修被韓愈清新自然的文章所打動。他高興地說，世上竟有這么好的文章。盡管歐陽修年紀尚小，對韓愈的文學思想未必能全部吃透，但卻為他以后革除華而不實的文風打下了基礎。

黃庭堅的岳父孫莘老曾經向歐陽修請教，怎樣才能增進學識。歐陽修說：“無它術，唯勤讀書而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篇出，即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見之。”

慧眼識珠 獎掖后進

有一年科舉考試，歐陽修出題《刑賞忠厚之至論》。點檢試卷官梅堯臣批閱試卷時，發(fā)現(xiàn)一篇文章特別精彩，頗具“孟軻之風”，隨即呈給歐陽修閱。歐陽修讀后，眼睛一亮，覺得無論文采還是觀點，都可以毫無爭議地列為第一。但歐陽修的“入室弟子”曾鞏也參加了這場會試，由于采用糊名法，文章屬于誰，不得而知。歐陽修猜想這篇文章應該是曾鞏所寫，擔心把自己的弟子列為第一會遭人閑話，便與梅堯臣商量將其列為第二。復試時，歐陽修又見到一篇好文章，贊嘆之余，便毫不猶豫地將其列為第一名。發(fā)榜時，歐陽修才知道，初試、復試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兩篇文章，均出自蘇軾之手。后來，他在給梅堯臣的信中盛贊蘇軾：“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看到后生才情勃發(fā)，年過五十的歐陽修竟然興奮得如孩童一般，愛才之情，溢于言表。

蘇軾只是歐陽修主持嘉祐二年科考的一個側影。當年共錄取進士388人，除了蘇軾、蘇轍、曾鞏等文壇巨匠，還包括張載、程顥、呂大鈞等曠世大儒。之所以一次考試就能錄取這么多名動當時、影響后世的人才，與歐陽修的學識、眼光和胸懷是密不可分的。他一生桃李滿天下，包拯、文彥博、司馬光，這些響當當?shù)娜宋铮嫉玫竭^他的激賞與推薦。“唐宋八大家”宋代五人均出自他的門下，而且都是以布衣之身被他相中、提攜而名揚天下。

謙和雅量 敬賢禮士

在編撰《新唐書》的過程中，歐陽修負責編修《紀》《傳》這兩個部分，《列傳》部分則是由宋祁編修。朝廷認為，一部史書出自兩人之手，體例不能統(tǒng)一，于是召見歐陽修，準許他看《列傳》部分，讓他刪改為統(tǒng)一的體例。但歐陽修認為宋祁是前輩，見多識廣，字里行間一定有他獨特的見地，所以一個字也沒改。書完成之后，在署名的問題上，按照慣例，御史建議只署歐陽修一個人的名字，因為“舊例修書，只列局內官高者一人姓名”。但歐陽修還是在《列傳》部分署名宋祁，《紀》《傳》部分署名歐陽修。搞得宋祁有點受寵若驚：“從古至今文人不相謙讓，而喜歡相互欺侮。這種事真是前所未聞呀！”

縱觀二十四史，也有多人著史的情況，但在作者的署名上，能加個“等”字就不錯了，比如《晉書》署名“房玄齡等”，《舊五代史》署名“薛居正等”。署兩位作者名的，《新唐書》是唯一一部。

仗義執(zhí)言 虛懷若谷

歐陽修比范仲淹小18歲，二人卻是忘年之交。他們彼此欣賞，在生活中是好朋友。他們政見一致，在官場中又是一對戰(zhàn)友。宋仁宗親政后，任命范仲淹為右司諫，讓范仲淹為朝廷改革出謀劃策。當范仲淹新官上任后不久，卻收到了歐陽修一封措辭激烈的信件。在信中，他質疑范仲淹是否適合擔任這個職務，因為范仲淹任職了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舉動。雖然他倆交情深厚，但他不會因為范仲淹升官了，就去拍馬屁，他對范仲淹這位朋友是有所要求的。

范仲淹曾因多次上書主張選賢任能，指斥宰相呂夷簡在位日久，政事積弊甚多，又任人唯親，得罪了宋仁宗和呂夷簡，被貶為饒州知府。當時朝臣紛紛論救，而身為左司諫的高若訥不但不救，反而私下詆毀范仲淹。于是憤懣不平的歐陽修寫下了著名的《與高司諫書》，痛斥高若訥是“君子之賊”。呂夷簡等人便誣蔑歐陽修“顯露朋黨之跡”，歐陽修遂被貶為夷陵縣令。后來，范仲淹推行“慶歷新政”失敗后，呂夷簡的兒子呂公著也曾激烈抨擊歐陽修是范黨，又把歐陽修貶到了滁州。

當歐陽修身居高位時，卻沒有將這兩代恩怨放在心上，反而多次向朝廷推薦呂公著，認為呂公著沉敏穩(wěn)重，能夠為皇上負責起草詔書，這是非常重要的職責。

行文求簡 嚴謹治學

歐陽修被貶滁州其間，時常閑游山水，并與附近瑯琊寺的智仙和尚結為好友。為便于歐陽修游覽，智仙和尚帶人在山腰蓋了座亭子。亭子建成那天，歐陽修前去祝賀，為之取名為“醉翁亭”，并寫下了千古傳誦的《醉翁亭記》。文章寫成后，歐陽修張貼于城門，征求修改意見。于是，有位樵夫說開頭太啰嗦，叫歐陽修到瑯琊山南門上去看山。歐陽修一看，便恍然大悟，于是提筆將開頭“環(huán)滁四面皆山，東有烏龍山，西有大豐山，南有花山，北有白米山”一串文字換上“環(huán)滁皆山也”五個字。如此一改，則文字精練，含義倍增。

后來，歐陽修在翰林院任職時，有一次與三個下屬出游，見路旁有匹飛馳的馬踩死了一只狗。歐陽修提議：“請你們分別來陳述一下此事。”只見一人率先說道：“有黃犬臥于道，馬驚，奔逸而來，蹄而死之。”另一人接著說：“有黃犬臥于通衢，逸馬蹄而殺之。”第三人說：“有犬臥于通衢，臥犬遭之而斃。”歐陽修聽后笑道：“像你們這樣修史，一萬卷也寫不完。”那三人于是連忙請教：“那該如何說呢？”歐陽修道：“‘逸馬殺犬于道，六字足矣！”

到了晚年，歐陽修親自竄定平生所為文，用思甚苦。其夫人止之曰：“何必自苦如此，尚畏先生嗔耶？”公笑曰：“不畏先生嗔，卻怕后生笑。”

寬簡治政 仁愛處世

歐陽修曾三次遭貶，而貶謫并未讓他意志消沉，他仍然建功立業(yè)，功德無量。

第一次貶謫之地是夷陵（今湖北宜昌），夷陵雖為峽州州府所在地，卻極為貧瘠簡陋。歐陽修在夷陵踐行了“寬簡不擾”的施政理念。剛到夷陵，他就拿來以前的案件檔案反復察看，發(fā)現(xiàn)里邊冤假錯案不計其數(shù)，仰天長嘆道：“以荒遠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于是他親自動手，重新整理，使夷陵大小冤案得以昭雪，縣內大小官員“遇事不敢忽也”。

第二次被貶滁州，滁州群山環(huán)抱，偏僻閉塞，是個“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的小城。他“疏泉鑿石，辟地以為亭”，修好了“幽谷泉”“釀泉”，建好了“豐樂亭”“醉翁亭”，寫下了經典名篇《醉翁亭記》。

第三次被貶亳州后，歐陽修更堅信文章能“垂世而行遠”。于是他在年老多病，眼疾也日益惡化的情況下，將數(shù)十年來收集的金石碑刻加以整理，編成《集古錄》，開創(chuàng)了我國金石學研究的先河。隨后又將記錄朝廷軼聞趣事的隨筆整理成書，名為《歸田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