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個具體的中國商人中,很少看到誰會把彼此之間的良性關系作為戰略目標去經營和維護。比較常見是,當初你情我愿,慷慨激昂,頗有義字當頭的豪邁,隨之而來卻是你給我挖坑,我給你設局,打得頭破血流者不在少數。
比較中國商人和外國商人的興衰沉浮,我們很容易從日本找到大量百年以上企業,甚至還有超過一千年的,中國也曾有如晉商這樣經營過百年以上的商幫,但最終的命運無不是隨著時局的演變分崩離析。
今天的中國商界,“抱團發展”、“組建商會”、“整合資源”等等字眼非常時尚和泛濫,全國各地的商會和商幫,風起云涌,似乎進入一個企業與企業、商幫與商幫橫向大聯合、大發展的繁榮時期。但在十大商幫或者“數十大商幫”的企業群體中,真正能實現精誠團結的,公認的仍然是以浙商比較名符其實,而浙商中,又以溫商時時給世人亮出“抱團”的精神和威力。據《中國商人》了解到的情況,在京城的商會中,有一家商會來自某傳統的文化大省,多年來一直謀劃著要發展起來,卻由于種種原因不能把松散的人心聚到一起,以致于商會名義上存在,但形同虛設。另一個省由于幫派太多,在北京一地竟然成立了以該省商人群體名義的幾家商會在活動,一時傳為笑談。
商人們之間的合作,無非是為了謀財,搭伙求財的過程中,就不能不看到貨幣作為一種交易媒介更深層的本質,其實代表了一種“信用”。中國歷史上傳統的十大商幫普遍強調“誠信”二字尤以晉商為首,到宋、明時期溫州出現的永嘉學派甚至從學理上找到了“義”和“利”在事功上的一致性,總結出“事功”理論系統,為中國商人們找到了發家致富的學術依據。
錢越多的人,個人信用積累的“數據庫”規模就越大,而錢少的人則反之。這是一般商人都能看到的。一直到今天,往往是“噸位”相仿的企業家之間才有平等對話的可能性。倘若噸位本來相仿的其中一方忽然出事,噸位降低,就只好從原來的商圈中出局。本來相對穩定的合作關系因此宣告破裂,這是歷史上常有的事,也是一大傳統。
更高級的中國商人就如同下象棋的高手,他能看到更多棋路。這樣的商人如同智慧高超的蜘蛛,會為自己編織一個超級龐大的關系網。當他與純粹的商人們合作時,就如同義字當頭的關云長同學去搞市場經濟;當他發現一個時運不濟但“奇貨可居”的讀書人時,又如同有“江湖及時雨”之稱的宋公明同學。可惜這樣的商人在今天連傳說中都少見。倒是在晚清的胡雪巖、更早的范蠡等商界先賢們身上,有一些罕見的氣象。
為什么時至今日,中國商人群體的合作精神反不如歷史上十大商幫的那種氣象?有人分析說,經濟大環境和市場機制的不確定性造成商人們之間的急功近利。因為,誰都不知道他手里的生意到底能做多久,這種情況下還去講信用,等于自己挖坑活埋自己。
國內的商人群體合作精神乏善可陳,在異國他鄉的中國商人們之間是如何合作的呢?其他地區商人群體中的感人故事沒有聽說多少,但是在法國的溫州人,給我們創造了發人深思的案例。
中國改革開放初期,有越來越多的溫州人通過藏在集中箱或者翻越喜馬拉雅山等方式偷渡往西方國家。法國也曾是他們投親靠友的一個目標。此時,這些人人缺少資本,個個語言不通的溫州老鄉們,要在異國他鄉創業立足,就必須找到一種群體內部的救濟制度。而這種救濟機制,就是“月蘭會”。
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歷史學博士,常年在法國經營電腦生意的劉學偉先生,有一篇《在巴黎的溫州人,是中國人的平方》的博文,其中介紹了溫州人在巴黎經商過程中組建的“月蘭會”:
現在我來給你們講他們的第一桶金的來源。就是月蘭會。一個會大體有數十人,會首總是一個有相當身家和號召力的商人。他承頭,召集,并擔保其他人的信用。每個入會之人,每月承諾出一百兩百至三五百元不等,由會首負責收集,然后由標會之人自由競價,讓利最多之人,可以取走本月總會金數萬元。作為生意本錢。讓利的方式是:比如足額會金是500元。甲承諾只收450,但歸還500,乙承諾只收440,丙承諾430等。總之承諾最低者,就可以先拿走本期整體會金。一人只能拿一次,拿過的不能再拿。直到參會之人都拿過一次該會就算結束。一般都是那些最急需錢用的人,以高利拿走錢。而不急需的人則一直等到最后,可以完全不付利息,其實就是倒收利息取回資本。比如這個會共30人,月會金是500,一月的總額是15000元。最開始用錢的人拿到的可能還不到12000元呢。最后的則可以得到15000元。參會的人一般都是親戚朋友,倒會的風險很小。如有人賴賬,會首必須負責追回,追不回則會首必須包賠。除非會首也破產(這種風險真的很小),參會人的資金真的很安全。這會首好像并無特權,卻有特別的責任。因此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剝削方式,而是一種十分獨具特色的親友互助融資方式。
我們不知道這個“月蘭會”的最初設計者是誰,但這種建立在血緣、鄉緣和地緣之上的“民間金融”創新模式,其競標程序的公平性,所有會員投入與回報的科學性,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它天然地規避了中外官方金融機構的無能和無恥,而閃耀著市場和人性的光輝。
一個國家經濟的持續發展,取決于政府的誠信,即作為市場機制的捍衛者而非“參與者”;一個企業的持續發展取決于企業的誠信,即在市場機制之下開展合作、交易和服務;而一個商人或者商業家族能否永續經營,取決于其本人和家族的信念和信用,即對“義和利”的合理實踐和運用。溫州商人的“月蘭會”精神和永嘉學派的“事功理論”必將使這個闖蕩世界的群體留下更有文化的,關于中國商人們之間的合作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