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種萱草，花開不見還

權蓉

1

那個男生瘦小內向，很容易被大家忽視，有天他突然對一個高壯的男生又抓又咬，腳踢頭撞。他一直重復一句話：“誰讓你罵我媽？”當時很不可思議。多年后的一個母親節，偶然看他在網上寫了一句：“媽媽，你離開我14年了。”

那一瞬間，不知道該有一種什么表情。他打架那次，就在他媽媽去世的那年。

2

很多次都見一個中年女人在路邊招手，停下車她卻又不理人。偶然聊起她，大人們唏噓不已。有年夏天，她送兒子搭車去學校，不知道為什么，車剛開，那孩子突然大叫“要翻車”，然后就從窗戶上跳了出去，當場死亡。當時車開出還不到百米，她正在招手沖兒子說再見。

此后她再沒從那場景里走出來，年復一年地一遍一遍地沖路過的車招手。

3

古時游子要遠行時，會先在北堂種上萱草，以減輕母親的思念。想到這，我在家周圍種了好多各個時節開花的種子，悄無聲息的行動結果就是……反倒把我媽栽的花挖死了好多。

我爸嘲笑我，的確減少思念，因為花一開，想起這事你媽就要冒一頓火。也好，反正花開時我不在。

4

鄰居家有個老爺爺，一直臥病在床，疼得受不了時，他就拖著嗓子喊：“媽……你來接我吧。”小時候不懂事，聽他這樣喊，按著他的腔調跟著學，為此不知被我媽揍了多少次。

后來才知道，人在最虛弱的時候，最會情不自禁地想到母親。

5

我知道的很多故事，都是從小聽我媽南船北馬東鱗西爪地講的。雖然她多次以莫須有的罪名揍過我，但想起她小時候，外婆也給她講過許多故事，也敲打過她，就倍覺溫馨。再想到每周我們還能山南海北地聊，更是幸福。

6

村里一個老太太過世，來了一大隊城里人。說是舊社會，那人全家被土匪押去河灘上屠殺，到最小的他時，這個老太太正好路過。她心生一計，一把抱住他便哭，說你不是誰誰誰嗎？當年把你抱養給他們家圖個好，現在怎么這樣了？那老太太出了名的潑辣，又拿了些錢出來，竟真把他的命給留下了。這人當夜就逃了出去，后來開枝散葉成了來送葬的這一大家。

這是我聽過的關于養母最勇敢的事。

7

一家有三個孩子，后娘到家不兩年，爹沒了，是她拉扯供著他們念師范中專的，都捧上了鐵飯碗。這后娘獨自在老家住著，有一天鄰居發現老太太好久都沒出門，去家里一看，尸身已慘不忍睹了。說是下葬的時候，鄰居沒人愿意幫忙，讓這三個人自己把棺材抬去墳地。比起四世同堂的城里人來送葬的事，這件事更長久地在村里流傳。

8

墨西哥有句諺語：家不是建立在土地之上，而是建立在女性之上。

（林冬冬摘自《文苑》2012年第5期，圖/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