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賓
論蘇區的節慶文化及其特點
■樊 賓
蘇區;節日;節慶文化;群眾運動;社會動員
節慶是民眾生活的重要內容,也是各個歷史時期共有的文化現象。節慶文化是一種時空概念,是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里發生的特定的動態文化活動。
在蘇維埃運動時期,處于國民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重重“圍剿”之下的中國共產黨,發動武裝暴動、創建人民軍隊、建立蘇維埃政權,開始了局部執政的嘗試。與此同時,一種新型的節慶文化在蘇維埃區域應運而生。
蘇區節慶是以集會和示威為主要形式的一種群眾廣泛參與的紀念和慶祝活動,形式新鮮獨特,內容積極健康,模式簡單高效,密切結合斗爭形勢,起到了動員革命群眾、鼓舞革命斗志、爭取革命勝利的作用,是革命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蘇區節慶生動展示了中國共產黨和蘇維埃政府運用文化資源自上而下進行政治宣傳和社會動員的史實,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動員和組織群眾的自信和能力。但是目前,學界有關蘇區節慶文化的研究較為薄弱,缺乏回憶資料和專題研究,在綜合性文化研究項目和論著中,也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本文擬對蘇區節慶進行初步探究,以求教與大家。
盡管處于革命戰爭年代,蘇區又大多地處交通不便、物質匱乏的偏遠地區,生活習俗各不相同,在中國共產黨和蘇維埃政府的領導下,相對獨立的各塊蘇區還是確定了共同的節日和紀念日,開展了許多類似的節慶活動,形成了具有共性的蘇區節慶文化。
蘇區的節慶活動是伴隨著各蘇區的創建開始的,一些傳統的節日甚至成為武裝暴動的最佳時機。1927年底至1928年初在鄂西、湘西、湘南、贛東北等地舉行的年關暴動,就掀開了這些區域蘇維埃運動的序幕。比如,1928年1月,黃岡縣委利用群眾慶賀新春習俗,發起提燈示威活動,數千群眾冒雨參加提燈游行。隨后成立黃岡農委,萬余群眾參加大會,群眾敲鑼打鼓、玩燈、舞獅進行慶祝。不久,黃岡縣委組織農民暴動,又有萬余群眾和武裝農民舉行游行示威,晚上舉行提燈會。這樣利用傳統節日進行革命宣傳,后來在鄂豫皖等蘇區得到了延續。1930年1月29日,英山縣發動黨員和革命骨干,在除夕夜全體出動,到處張貼革命標語,人稱“一夜光”。1931年春節期間,鄂豫皖蘇區組織文藝宣傳隊,跟隨紅軍到新解放的地區巡回宣傳演出,節目有《八月桂花遍地開》、《小麻雀》、《送郎參軍》等,備受群眾稱贊。直到1937年除夕,戰斗在金剛臺的商南游擊隊,還在鐵瓦寺舉行晚會,表演了《送郎參軍》、《十二月對花》、《工農革命歌》等節目,朗讀了婦女排集體創作的《金鋼臺斗爭永不忘》等詩歌。[1]
在贛南閩西蘇區開創的過程中,紅四軍在1929年春節取得了大柏地戰斗的勝利。當時的戰斗口號就是:“消滅劉士毅!殺敵過新年!”大年初二,“活捉敵人正副團長以下八百多人,繳槍二百多支,還有一部分軍用物資,取得下井岡山以來的第一次大勝利”,“紅軍在大柏地殺豬宰羊,過了一個喜氣洋洋的新年”[2](P49)。類似這樣的節慶活動,只是利用了傳統節日的便利條件,作為宣傳動員群眾和提高戰斗士氣的手段,還不是典型意義上的蘇區節慶。
從中國共產黨開始獨立領導武裝斗爭,創建蘇維埃政權開始,就不再局限于利用傳統節日進行革命宣傳,在黨的統一部署下,一些全新的、具有革命性的紀念日開始成為重要節慶,發揮著引導、教育、動員、組織群眾的作用。
如在1930年的贛西南,節慶活動已經開展得有聲有色。“群眾大會在贛西成了經常的工作,每月中至少有四五次大的示威游行,如攻吉、反帝、分土地、成立各級蘇維埃、慶祝新年(陰陽歷都舉行)、歡迎紅軍、祝捷、慰勞紅軍、追悼死難者、追悼陣亡戰士、成立各軍或團、出征等類,不能計其次數。每次各鄉區分別舉行,人數輒在一、二萬,少亦數千,到會群眾無論男婦老幼,盡數武裝,紅旗蔽天,呼聲雷動,空氣極熱烈。陽歷過年和慶祝贛西蘇維埃建立,群眾大會各地都至三天之久,所有赤區的群眾都到齊了。演劇、耍龍燈,較武漢政府時代兩湖的新年和祝捷尤為熱鬧。”[3](P189)值得一提的是,在贛西南,“一切群眾示威游行等運動,均有女人參加,作戰時婦女送飯茶慰問傷兵都極熱烈。新年耍龍燈,女子都提燈、化裝、武裝出來了。”[3](P192)
從全國各地蘇維埃政權開始創建,到1930年夏初步形成全國六大蘇區,在中共中央的統一指導下,各蘇區節慶活動已蓬勃開展起來,群眾云集的節日集會、示威活動成為蘇區一道壯觀的風景。
隨著紅軍的發展壯大和重要蘇區的穩固發展,一些規模龐大的節日慶祝活動開始在蘇區各地舉行。正反兩方面的回憶資料都能說明這一時期節慶活動的盛況。
康克清曾回憶1931年一方面軍總司令部召開慶祝“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大會情景:“到會好幾千人,大多是各地婦女協會和婦女赤衛隊的隊員。她們個個戴著斗笠,腰間別著毛巾,學著紅軍的樣子,整整齊齊地聚集在會場上。一部分婦女赤衛隊還拿著梭標。她們也像紅軍一樣,彼此拉唱革命歌曲和江西山歌。這次還請朱老總到會給大家講話。他號召更廣泛地開展婦女工作,組織婦女積極參加土地革命和生產勞動,支援紅軍,準備粉碎敵人第二次‘圍剿’。這次會上聽到了許多妻子送丈夫、母親送兒子當紅軍,婦女支援前方的動人故事,使我認識到婦女工作的重要。”[2](P77)
中共的變節者蔡孝乾曾回憶1931年“五卅”紀念日盛況:“五月三十日那天,紅軍在漳城召開了一個‘人海’式的所謂‘紀念五卅運動群眾大會’。事前,紅軍宣傳隊四出郊外去‘動員’群眾來參加,照例是利用‘群眾大會’公審土豪惡霸,散發‘救濟品’,制造群眾運動的‘高潮’。”[4]
1931年11月7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瑞金宣告成立,標志著中國共產黨首次取得了局部執政的地位。為紀念十月革命勝利、慶祝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紅都瑞金舉行了規模空前的慶祝活動、閱兵典禮和提燈晚會。7日清晨,葉坪紅軍閱兵廣場上人聲鼎沸。為慶祝“一蘇大”的隆重召開,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次正式舉行閱兵典禮。紅軍第三軍、第四軍、第七軍、第十二軍和紅三軍團各派出一個建制營,紅軍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學員和瑞金縣赤衛隊,都接受了檢閱。毛澤東、朱德、彭德懷、項英、任弼時、鄧發、周以栗、葉劍英、張鼎丞、曾山等領導人和紅軍將領,在檢閱臺上向受閱部隊揮手致意。參加“一蘇大”的代表和瑞金縣前來觀禮的群眾,站在檢閱臺兩側觀看,熱鬧非凡。當晚,葉坪村和瑞金城同時舉行提燈晚會,“到會群眾,人山人海。紅光滿天,莊嚴熱烈空前未有”[5]。提燈慶祝晚會一連進行了三個晚上,節目精彩紛呈,軍民歡樂無比。
在節慶文化史上更具特殊意義的是,“一蘇大”通過的《勞動法》第二十一條確定了全蘇區性的八大紀念日和節慶日:
①一月一日——新年;
②一月二十一日——世界革命的領袖列寧逝世紀念日;
③二月七日——軍閥屠殺京漢路工人紀念日;
④三月十八日——巴黎公社紀念日;
⑤五月一日——國際勞動紀念日;
⑥五月三十日——五卅慘案反帝紀念日;
⑦十一月七日——蘇聯無產階級革命紀念日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紀念日;
⑧十二月十一日——廣州暴動紀念日。實際上,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重要的節日,如“二七”罷工紀念日、“三八”國際婦女節、“八一”國際赤色日等,各蘇區都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紀念和慶祝活動,彰顯著獨具特色的蘇區節慶文化。
從中央蘇區的正式形成到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成立,蘇區節慶不僅在日期上得到統一,在形式和內容上也逐步規范起來。一些重大節慶活動都少不了群眾示威游行、領導報告活動意義、群眾高呼革命口號,不少節慶日還進行武裝檢閱、舉辦各種競賽演講、組織游藝晚會、現場征收黨團員和擴大紅軍等,這種獨特的蘇區節慶模式逐步形成。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后,各蘇區的節慶活動都開展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以中央蘇區為例,從1932年到1934年初“二蘇大”召開,各地節慶活動都舉辦的非常頻繁,規模也較以往更大,更加完備地呈現出蘇區節慶的特色。據《紅色中華》等蘇區當時的媒體報道,規模和影響較大的重要節慶活動主要有:“二七”罷工紀念日、“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五一”國際勞動節、“五卅”紀念日、“八一”國際赤色日、“九四”國際青年節、十月革命紀念日、廣暴寧暴紀念日等,比較典型的如:
一是1933年的中央蘇區“二七”罷工紀念日。
各地紛紛舉行分區游行示威,并檢閱地方武裝,赤衛軍、少先隊、模范營等積極參加檢閱,實行革命競賽,爭奪優勝錦標。各區群眾大會,到者萬人,一時萬頭攢動,大有人山人海之勢。
大檢閱。在瑞金中央運動場舉行,首由各機關赤衛軍單獨表演刺槍、射擊等各種戰斗動作,繼又操演梭標,操演時,戰斗員個個精神煥發,動作敏捷整齊,圍觀者人山人海,均贊揚不已。
示威。一隊隊各區群眾齊向指定地點集合,參加示威者均全體武裝,手執紅綠紙旗,大呼口號,同時,各地化妝宣傳隊、跳舞隊均隨隊出發,極為熱鬧。沿途口號不絕于耳。
晚會。晚七時,中央政府舉行大規模之紀念晚會,到會人數極多,中央大禮堂在未開幕前已人滿之患。先由中央政府鄧子恢同志報告“二七”歷史及其意義,并提出必須提早春耕,以實力幫助革命戰爭,報告后即開始游藝,直至夜深十一時始散。[6]
除瑞金外,石城閱兵誓師成立赤衛軍部,計各區來參加檢閱的共有五千余人,大會共進行了二天,舉行了閱兵、誓師、政治檢閱、演講和公開征求紅軍等活動。會昌示威群眾二千余,二十八人當場入紅軍。南陽區到會群眾二千余,六十一人自動報名當紅軍。[7]
二是1933年的中央蘇區“五一”國際勞動節。
在“五一”籌備委員會的領導之下,首都瑞金中央一級機關、各群眾團體及直屬縣一級機關與四鄉群眾,均于九時左右趕到飛機場集合,計到群眾四五萬人,紅軍部隊亦列隊參加,舉行閱兵典禮。大會于八時余宣布開會,由中少中央局、中央政府及各機關團體代表相繼演說,都是激昂地指出了今年紀念“五一”的意義和任務。會場上設有“擴大紅軍報名處”及“共產黨征收黨員報名處”,群眾在熱烈鼓動之下,去報名的非常擁擠。會場人山人海,喧聲震天,有化妝宣傳隊,有兒童賣報叫賣隊,滿場都是人和旗幟,遍處都有傳單彩紙。大會完畢后,即有各機關工作同志舉行球類比賽,晚上舉行晚會。
紅一軍團于“五一”紀念日召集晚間群眾大會,舉行“五一”火把示威大游行。一片火光紅遍了半個天空,熱烈的呼聲震動了十里外,一般紅色戰士與此地群眾的熱血都沸騰了。從5月1日起到7日,每天舉行晚會游藝,與擴大反帝運動、深入宣傳黨和蘇維埃運動及征收黨團員工作聯系起來。[8]
根據《紅色中華》等史料記載,1932至1933年中央蘇區主要節慶活動內容如下表。

“三八”婦女節 瑞金九區 六千余人 有 有“五一”勞動節 江西省 二萬上下 有年19321933年“五卅”紀念日
作為紀念節日的一種重要方式,節慶日成為蘇區建政建軍的首選日期,一些重要會議和重要組織的成立,都將日期預先確定在重要紀念日和節慶日,以期收到更好的宣傳效果和轟動效應,同時也為節慶本身增添了新的實質性的內容。如1931年11月7日,蘇聯無產階級革命紀念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一次全國工農兵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宣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同日,紅四方面軍在黃安縣七里坪成立,徐向前任總指揮,陳昌浩任政委。
與將重大活動安排在節慶日相應的是,蘇區一些重要活動舉行的日子,如“一蘇大”、“二蘇大”的開幕,各蘇區工農兵代表大會的召開,反“圍剿”戰爭的勝利等,無論是否在紀念日,都一樣成為蘇區臨時的節日,開展了相應規模和各種形式的慶祝活動。
蘇區的節慶,在許多地方最初是從利用傳統節日開始的,雖然在革命激情高漲的歲月,曾經淡化了對傳統節日的紀念,而令人難忘的中央蘇區歷史上最后一個節慶,依然回歸到傳統節日。1935年2月18日,是中央蘇區最后一個元宵節。此時紅軍主力已經轉移,留守在蘇區的瞿秋白將工農劇社和高爾基戲劇學校的人員編制為三個劇團,堅持在戰區內進行文藝宣傳演出。元宵節這天,三個劇團回到于都舉行會演,留守中央蘇區的項英、陳毅、瞿秋白等和群眾一起觀看了演出。演出場地非常簡陋,而觀眾依然是人山人海。從正月十五晚上一直演到十六的清晨雞叫三遍,觀眾都沒有離開。參與組織這次會演的趙品三后來寫詩回憶當時的情景:“十里聽歌冒雨來,輝煌燈火照山臺。軍民同樂逢佳節,星月聯華呈妙才。東邊唱罷西邊和,前幕收場后幕開。披蓑張蓋通宵立,三度聞雞不肯回。元宵結彩贛江春,壯舞高歌洗戰塵。夜雨綿綿弦韻急,紅燈冉冉掌聲頻。蒸豚煮酒勞軍旅,磨劍擦槍待敵人。三十年來誰記得,于都情景宛如新。”[9](P491-502)
蘇區節慶是革命群眾政治生活的重要體現形式,蘊含著蘇區民眾的革命信仰、價值取向、思維方式、道德情操、審美情趣和行為模式等深層文化內涵,隨著革命形勢的不斷變化,蘇區節慶成為當時蘇維埃區域獨特的、代表性的文化現象之一,具有鮮明的文化特點。
傳統的節慶是民間自發組織,政府規范引導的社會文化活動,而蘇區節慶活動,是由黨和蘇維埃政府發起、組織,群眾廣泛參與的政治文化活動。
在蘇區節慶初興階段,節慶活動就是由黨和政府自上而下發起和組織的。1929年8月,江西省委向中央匯報說,自接到中央關于“八一”示威運動的通告后,省委就討論如何執行,后又接到中央特別對江西的指示的信,經過準備,這次示威運動“技術很好,發動時由總指揮吹叫子,各隊聽叫子響,就馬上將傳單小標語發完,同時燃放爆竹、喊口號,這樣人雖少,可是鬧得滿街都是口號聲和爆竹的響聲”[10](P117)。
在蘇區節慶發展成熟以后,黨和政府這種主導作用更加顯明。首先表現在輿論導向和新聞宣傳上。以1933年“紅五月”的活動為例。3月25日,中共中央做出了《中央關于紅五月工作的決議》,決定在當年開展紅五月突擊活動。4月17日,《紅色中華》第70期開辟“紅角”專欄,開始刊登“紅五月的紀念節”,介紹了“五一”。4月20日,第 71期“紅角”介紹“五三”、“五四”、“五七”、“五九”四個節日。4月26日,第73期“紅角”又對“五五”和“五卅”慘案進行了介紹。除此之外,4月23日,《紅色中華》第72期出版紅中文藝副刊“赤焰”“五一”紀念專號,4月26日和29日就紅五月分別發表社論。可以說,《紅色中華》對“紅五月”宣傳的力度和密度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在蘇區內外產生了不可低估的輿論影響。
黨和蘇維埃政府對于蘇區節慶的主導作用,更主要的是體現在對節慶活動的發動和組織上。1933年7月1日,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做出了“關于‘八一’紀念運動的決議”,批準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建議,規定以每年“八一”為中國工農紅軍紀念日。[11]為籌備慶祝第一個紅軍成立紀念日,7月24日,由中革軍委會總動員武裝部,召集瑞金城市、下肖兩區籌備會主任及中央一級和縣一級機關代表聯席會,討論“八一”示威大會的準備工作,并組成了大會總指揮委員會,下設三個指揮部,提出三項中心工作:到會人數要達到二萬以上;到會的人每人都要有一樣武器;到會的群眾要整齊森嚴,呼口號、唱歌等等。同時要求必須立即進行下列動員工作:
1.各區立即召集各鄉赤少隊班長以上和小隊長以上及鄉蘇代表聯席會議,來達到這一紀念大會動員工作,更具體的討論一切準備工作。
2.以鄉為單位組織指揮員,以村為單位指定負責人,以指揮該鄉村的群眾及到會時報告人數。
3.以區為單位收集土炮,以便示威時放土炮。
4.每五人要準備火把一把,打一炮吃午飯,打二炮集中去大會場。
5.會場在大埠橋,會場的布置由下肖負責。
6.各區限每三天檢查各鄉準備工作一次。
7.二十九日由總指揮委員會總檢查一次。[12]
從中央到縣區一級,再到鄉、到村,甚至五人為一火把小組,行動以放炮為號令,自上而下,層層落實;從布置到檢查,環環相扣,“準備確實是很充分的”。由此可以看出,蘇區重要紀念日的慶典活動,確實是在黨和蘇維埃政府的精心策劃、廣泛動員、嚴密組織下進行的,蘇區節慶文化首先是黨和政府主導下的政治文化。
傳統節慶通常具有歷史淵源,文化底蘊濃郁。而蘇區節慶文化,是特殊的政治文化現象,從形式到內容無不深深地打上了“革命”的烙印。
蘇區節慶的革命性,首先體現在節慶活動的內容上,從口號到標語,從歌謠到戲劇,從紅軍戰士到革命群眾,從中央政府組織的大型紀念活動到區鄉較為自由的慶祝活動,無不體現著反帝反封建、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等革命的內容。
蘇區節慶的革命性,同時也體現在對節慶模式的顛覆性革命上。傳統節慶突出家庭的概念,“每逢佳節倍思親”,節日通常是人們分散回家、探親訪友的個人行為;蘇區節慶突出有組織的集體活動,經常是數千上萬人在一起集會、游行、競賽、慶祝。傳統節慶以自愿選擇的休閑、娛樂和享受天倫之樂為常見內容,蘇區節慶則是政治動員式的革命活動,緊張、激動、熱情。傳統節慶是民族文化傳承的產物,而蘇區節慶受到世界革命和共產國際的較大影響。傳統節慶形式多樣,內容豐富,蘇區節慶模式單純,任務明確。傳統節慶是約定俗成的民俗活動,為節慶而節慶;蘇區節慶活動目的性很強,一般是結合當時革命形勢,為了明確的革命目標而有針對性的舉辦一些慶祝活動。
對于革命者而言,革命的爆發就是盛大節日的到來。蘇區民眾當時的感覺就是“紅軍一到,滿街鮮紅,等于過年”[13](P763)。那些具體的節慶日和節慶活動,成了革命者表達革命意愿、宣泄革命激情、完成革命任務的一種手段和方式。從這個角度來說,蘇區節慶本身就是革命活動。
在革命戰爭年代,廣大群眾經常處于緊張、熱情、亢奮的狀態,政治和經濟地位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社會生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盡管革命戰爭是殘酷的、艱苦的,為革命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但大多數革命群眾的內心世界,確實是像過節一樣。如同列寧所言,革命是人民群眾的盛大節日。蘇區節慶正是人民群眾的節日,得到了蘇區民眾的廣泛、積極、熱烈的響應和參與。
集會
本文第一部分所述的蘇區重要節慶活動,基本上都包含了有組織的群眾集會和示威游行。1932年興國縣紀念十月革命集會游行三天,到會的達183190人次,紀念廣州起義集會一天,有71462人參加。[14]1933年瑞金舉行的“五一”示威游行,參加人數竟高達四五萬人,盡管這些統計數字無法確切考證,但當時那種全民參與、萬人空巷的情景,應當是屬實的。這種群眾性的活動,規模之大、次數之多和群眾熱情之高,在蘇區創建以前和在國民黨統治區是不可想象的。這種盛大的群眾集會,充分展示了中國共產黨和蘇維埃政府對民眾的號召、動員和組織能力,客觀反應了蘇區節慶是一種群眾廣泛參與的大眾的文化。這一現象也符合蘇區文化所彰顯的普羅大眾的這一基本特征。
競賽
開展革命競賽是蘇區節慶活動中常見的內容,具體項目通常分為政治的演講競賽、知識問答,軍事的射擊、刺殺、戰斗動作,體育的球類和田賽、徑賽等。節慶日只要舉行競賽項目,當地群眾和革命戰士都非常踴躍,革命競賽精神濃厚,參加人數眾多,場面宏大熱烈。1932年“九四”國際青年節,工農紅軍學校在瑞金舉行盛大的運動會,到午后一時尚未完畢,而參加群眾及少先隊、勞動童子團、赤衛隊已達兩三萬人,甚至由于人員過多不得不宣布停止,轉而進行示威游行。
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蘇區的革命競賽逐步擴展到實際工作中來,擴紅運動、征收黨團員、節省運動、反貪污浪費、衛生運動和生產建設等等,都成為競賽的項目,結合紅五月運動、“八一”示威運動等,蘇區群眾把節慶歡樂的激情轉化為日常工作的動力,將工作與競賽、慶祝、娛樂結合起來,為革命戰爭作出了無私的奉獻。
據《中國蘇維埃區域社會變動史》一書的統計,1932年,中央蘇區江西省一年舉行的各類大的運動即不下14次,如選舉運動、擴紅運動、反帝運動、反貪污浪費運動、衛生運動、輕騎隊運動、節省運動、紅五月運動、五卅競賽運動、三個月(3~5月)競賽運動、婦女沖鋒季、八一示威運動、7~9月三個月革命競賽、10~12月兩個月沖鋒運動等等。運動一個接著一個,十分頻繁。蘇區的社會工作乃至生產建設(春耕、積肥、秋收等),基本上是通過運動的形式進行的。在這些活動中,“紅旗蔽天,歡聲雷動,空氣極熱烈”,“空前熱烈的群眾集會和游行……盛極一時”,“人山人海,紅光滿天,莊嚴熱烈空前未有”之類的記載,在蘇區的文獻中比比皆是。這說明,此類競賽活動乃是蘇區群眾主要的喜慶、娛樂形式。[15](P159-160)
游藝
盡管是在艱苦的革命戰爭環境之下,盡管蘇區節慶是以宣傳革命思想、激發革命斗志為主旨的,但作為節日慶祝活動,必要的游藝活動和文化娛樂仍然隨處可見。節慶活動的組織者也重視寓教于樂,利用傳統的戲劇、歌謠、提燈晚會等形式,啟發、教育、動員群眾,為蘇區節慶文化注入了人性化的元素。這些游藝、娛樂活動,既是紅色藝術家們創作的動力,也是蘇區普通群眾的興趣所在,是蘇區節慶與其他節慶的共性之一。
為紀念“八一”,1933年7月30日晚,工農劇社舉行盛大晚會,事先準備了兩個劇本、兩個活報和唱歌跳舞等,并且特別邀請了毛主席講演中國工農紅軍的歷史。因為預料觀眾必然很多,工農劇社提前發了入場券,借以維持會場秩序,29日出版的《紅色中華》也特別說明“觀眾必須憑券而入”。果真到了那天下午五時,便從各機關來了許多同志,有票的進了大門便從人山人海中擠進去,沒有票的就只有望洋興嘆了,有的甚至從花窗洞里把用后的入場券偷偷運出去,可見觀眾的踴躍。[16]
贛東北工農劇團當時的普通小演員后來回憶:“劇團把面向工農兵、為工農兵服務當作主要任務,經常下農村、下部隊,有時還深入到紅白交界地區去演出,只有遇到盛大節日如‘五一’、‘七一’、元旦等,才回省里(葛源)演出。紅軍打了勝仗回來,在葛源開慶祝大會時也回來。”“演出時,點起熊熊的松明,臺上臺下,一片輝煌,歡聲笑語,好不愉快。”[17](P401-402)
在通常意義上,“節慶,是人類社會各個族群普遍傳承的一宗重大的顯形文化事象”[18](P1)。可以說,“節慶是銘刻民族文化的動態化石”[19],最真實表現民族精神的介質之一就是節慶。節慶能反映出各民族由于受地域、環境、社會變遷等因素影響所產生的認識和價值觀,反映著民族的傳統、習慣、信仰、觀念,寄托著民族的憧憬。相比傳統節慶具有民族性的共性,蘇區節慶則有著鮮明的階級性和國際性。這與中國蘇維埃運動的特點是相一致的。蘇維埃本身是一個外來的概念,受共產國際的影響,中國共產黨在蘇維埃運動時期,更多強調的是階級革命和世界革命。節慶,從名目到內容上,也都具有前所未有的世界眼光,毫無懸念地與“共產國際”接軌了。
作為工農群眾的普及讀物,1933年3月,贛東北蘇區出版的《工農讀本》,重點介紹了“三個國際節”,認為“五一國際勞動節、八一赤色國際日和九月國際青年日,是三個最重要的國際節”,“這三個國際節都是在戰爭中產生的。我們應該踏著這條光明道路,用斗爭勝利,很莊嚴地來紀念她”。[20](P184)這些讀物客觀地反映了蘇區時期對于節慶的認識,也體現了國際元素對于中國蘇區節慶文化的深刻影響。
另一方面,正如毛澤東在深入調查研究后指出的:“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農村革命是農民階級推翻封建地主階級的權力的革命。”[21](P17)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所維護的封建倫理綱常和日常行為規范,也已經成為革命的內容之一。不用說民族,作為社會基本細胞的傳統家族甚至小家庭,在革命到來之時都已經無法與之抗衡,革命者已經打碎了一切鎖鏈和束縛,以一個獨立的、自由的、嶄新的形象,傲然挺立于階級革命的最前線,信仰共產主義的革命者堅信,自己的節慶就是世界的節慶、人類的節慶,是被壓迫民族的節慶。在階級革命的大潮中,節慶文化不可避免地淡化了民族的特性,凸現著階級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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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各地“二七”紀念盛況[N].紅色中華,193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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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區的節慶是一種特有的文化現象,是蘇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蘇區節慶,是在中國共產黨和蘇維埃政府主導下,革命的、大眾的、具有鮮明階級性和國際性的節日慶典文化。蘇區節慶在傳輸革命理論、動員組織群眾、顯示群體力量、改造社會習俗、充實群眾生活,建立以階級關系為基礎的情感模式,樹立中國共產黨在革命運動中的領導權威等方面,發揮著重要的推進作用。
K263
A
1004-518X(2012)01-0134-07
樊 賓(1968—),男,江西省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革命史。(江西南昌 330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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