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賈行家
只有一種人才能理解胖子,就是胖子。
10年以前,我和加菲貓的體形基本一致。我站在那架缺德的體重秤上,目睹了指針重新回到了零刻度 原來胖到一定程度就會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體重190斤和體重200斤以上對待未來的態度有本質的區別:體重過了200斤,你就能歷歷在目地想象出家人如何把門扒一個大窟窿,好連床帶你抬出去的情景。
梁冠華說過,多長幾十斤肉和多背幾十斤東西不一樣,帶在身上不覺得累贅。這是知音之論。沒錯,我作為一個胖子的時候從來不覺得自己笨重,逃離現場的速度一點兒也不比別人慢,穿著拖鞋也能在7秒內跑完50米,只要后面有一個或幾個怒不可遏的戴紅袖章的老頭兒。我的室友們說,一個大白胖子半夜從墻頭跳下,以瘋狂的速度在馬路上發足狂奔,非常令人難忘。唯一的不便之處是當時的世界非常小,絲毫不人性化,服裝都很苛刻,商店里的褲子長度大多超過褲腰,公共場所的過道、座位或者床鋪都很狹小,載具過于脆弱。
隨著體重的增加 我沒有了名字,姓什么就是什么胖子,然后又喪失了姓氏,被簡單地稱為“大胖子”。我的后背經常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白灰,女青年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慈愛,諸如此類。
我應該講講做一個胖子通常是怎么想的,但是轉念一想,我曾是一個那么不典型、不體面的胖子,既不優雅,又不樂觀,缺乏說服力。
我覺得,首先,胖子是一場公共事件。你變成了一個胖子就得忍受自己成為潛在的話題,特別是對一位女性而言。有時候你還要咬牙堅持參與這種公眾討論,以示開朗和大度。胖人通常更加敏感,更加多疑,更熱愛有限緊俏的食物,這就是瘦猴兒錢鐘書說“大胖子都是小心眼兒”的原因。其次,肥胖和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一樣是不公正的結果,和種族、遺傳、先天體質、居住地的關系極大,特別是曾經肥胖的人體內脂肪細胞結構異于常人,想控制體重,要么一直堅持超常的熱量消耗,要么永遠饑餓下去。胖子們并不都像傳言中說的那樣是由于不懂得節制,咎由自取,很少有人能像專業運動員或者林志玲那樣自如地控制體形。對于某一類人,肥胖會成為人生的主題,從而變為可怕的悲劇。我間接認識的一個女孩就死于一家簡陋醫院的所謂“抽脂手術”。現在想起,初中的時候,我還只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小胖子,為了面子,我也和班上所有男生一樣嘲笑兩個胖乎乎的女生的身材。我們這些人毀掉了她們的青春,我一直在反省這種罪過。
人們認為杰克遜的死亡和他明顯失控的改變身體有關。作為一個杰出的音樂人,他為什么會走上這么一條不可思議的道路 他當然有權利按照自己的意愿處置自己的身體,我想也許是因為他的意識陷入了一種螺旋,就像一個厭食癥患者對待自己的體重,一個上了福布斯排行榜的富翁對待自己的財富一樣。
我們要接受我們的身體,因為我們已經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