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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國心之旅——1983年中國紀行

2012-12-18 15:51:23伯頓華茲生胡宗鋒
延河 2012年5期

(美)伯頓·華茲生胡宗鋒 譯

啟 程

七月五號 星期二

今天我將啟程去中國。早上7左右一醒來,我就注意到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前一晚仔細洗好晾到陽臺上,準備帶到中國去的黃色運動襯衣,已濕得在滴水。很明顯,至少這件衣服哪兒也去不了啦。

我住在和歌山,在大阪的南面,到大阪乘火車大概需要一小時的車程。而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我最要緊的是趕往東京,在那里與團里的其他成員匯合,然后一同前往成田國際機場,好按時乘坐第二天一大早的航班前往中國。但在我吃完早飯最后收拾行李時,雨下得越來越大了,而且還夾雜著陣陣狂風。顯然此時只要我一踏出樓門,就會被雨水淋透。我打電話想叫輛出租車送我到和歌山車站。車站離我住的地方走過去也就十來分鐘。但電話卻說,因為大雨,能見度太低,所有的出租車都停運了。

我拖著行李,拿了把雨傘,下到公寓的大門口,四處張望著等了半個多小時,雨終于停了,風也小了。但附近的街道由于地勢低洼卻是一片汪洋。在通向車站的主干道上,我看見過往的車輛兩側濺起大片的水花。我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拿著雨傘,沿著一條幸免于水災的后街小道向車站走去。但還沒走過一兩個街區,我的面前就又是一片汪洋。我唯一的辦法就是脫掉鞋襪,挽起褲腿,淌水走向車站。當我在泥濘的積水中擇路趟行時,我心里想:去中國,總會有路。

終于來到了車站,我以為麻煩也就到頭了。但我卻看見一張告示,說鐵路被大雨沖斷,和歌山和之大阪間的交通暫停。車站的工作人員說他們不知道交通何時可以恢復。幸運的是,我知道在和歌山和大阪之間,除了這條國營鐵路,還有一條我本來就計劃搭乘的私營鐵路線,于是,我急忙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那個火車站,看看這條私營鐵路是否在運行。這條鐵路的確還在運行,我按時趕到了大阪,并從大阪搭乘子彈頭列車到了東京。我希望一踏上旅途就遇到的這點“小霉運”,也許預示著我下來的中國之行會一路順風。事實上,后來的一切果真如此。

我的這次旅行,是由日本創價學會的總裁池田大作先生和日本創價學會慷慨相助,在過去的十年里,我一直為創價學會做翻譯工作。雖然在計劃這次行程時,他們也咨詢了我的意見,但整個行程細節則是由創價學會東京總部和日中旅行社安排的。于是,在這些方面我就免于操心了。按照計劃我們一行三人,包括日本創價學會總部國際部的山口弘務先生,他是我的老朋友;還有一位周先生,也是創價學會國際部的,他是來自香港的中國人,不但會講地道的漢語,還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日語,經常為創價學會和我擔當翻譯。在我們這次旅行啟程的最后一刻,周先生因為緊急公務不能離開東京。故最后成行的就只有我和山口弘務先生了。按照行程計劃,在北京將會有一位講日語的導游兼翻譯負責接機,并在未來的三周里全程陪同我們的旅行,在我們到訪的各地則會有當地會講日語的地陪負責導游和接待。

對于出外旅行,我的感觸很復雜、。雖然我一旦啟程去旅行,就通常會去享受旅行的快樂,當然也會陶醉于回憶以往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我很少安排自己出外旅行。通常,一想到出外旅行我就感到非常恐懼。

我覺得自己的這種復雜情感與我的童年經歷有很大關系。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我常常是被父母兩人定期地踢來踢過去。另外,在大蕭條時期,我父親在紐約經營的生意一敗涂地,在我上小學時,有一段時間,我不得不跟著父親到各地流浪,或是借住到德克薩斯州的親戚家里,我父親則是在附近做點零工。因此,在我的意識里,或者說在我的潛意識里,,外出旅行就意味著痛苦的分別,沒有安全感和讓人焦慮。而這種復雜的情感,甚至在沒有任何理由出現的情況下直到今天還困擾著我。僅僅是整理旅行箱,就會使我產生一種莫名的不祥之感和絕望。

我當然愿意去訪問中國了,這是我多年來的夙愿。創價學會盡一切可能,努力使得這一過程對我來說舒適和無憂。隨著我們啟程的日期臨近,除了感激和愉快的期待,我本不該有任何顧慮。但是,莫名的情感無由而生,我開始擔心,這顯得我似乎有點忘恩負義。我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告誡自己,不管喜歡與否,我都得走這一趟。早開始,早了結。

中國北方

七月六日 星期三

北京時間大約下午2點鐘的時候,我們乘坐的全日空航班順利抵達中國北京的首都國際機場上空。通常乘飛機時,我總會選擇盡可能遠離飛機舷窗的座位,這樣我就不會使我時時意識到,飛機下面除了萬里凈空,一無所有。但是,這次旅行,好奇心占了上風,隔著幾個座位,我從窗口向外看,想看看中國到底是個啥模樣。鳥瞰下的中國,林蔭交錯、綠綠蔥蔥。

我猜,這是中國給我的第一個驚訝。那么的綠,那么多的樹。特別是在城市的街道兩旁和鄉間的道路旁。我以前老聽人說華北貧瘠、荒涼,樹木稀疏。我甚至沒有心理準備接受從飛機舷窗看到的景象,以及后來我們驅車進入市區時從汽車窗口看到的景象。雖然我沒法拿現在所看到的景象和更早的歷史相比對,但我相信,這大塊大塊的綠色是這個國家的政府近年來鼓勵人們植樹造林的結果。這不僅在北京的街道,在后來我們訪問的所有其他中國城市中都是如此。街道兩旁,樹木成行,高大挺拔,郁郁蔥蔥。樹蔭下的大街宛如綠色通道,自行車、汽車和行人穿梭其間。這樣的林蔭長廊越過城區,向前延伸至鄉村,點綴著遠處望不到頭的鄉村路。

說真的,樹木的種類不是很多。市區街道兩旁種植的主要是梧桐樹和洋槐樹;而在鄉村道路兩旁,大部分是白楊樹和柳樹。之所以這樣,我想主要原因是這兩種樹木成活率最高,生長的也最快。如果說這樣的綠色還有一些單調的話,但其數量確實給人印象深刻。就我所知,在美國和日本,沒有哪個城市可以吹噓自己有綿延數里的綠蔭大街。另外,這里也不像日本有些城市,所種植的樹木疏于打理,而是常有人拿著鋸來修剪樹枝,使樹枝更長,樹冠更闊,顯得更加茂盛。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樹木的喜愛與日劇增。依我看只見,對環境貢獻如此之大而破壞性又如此之小的生命物種,幾乎是不存在的。我認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效仿中國人,多多種樹。

在機場接我們的是曲先生,他畢業于北京大學,專業是日語,已做了18年的日語翻譯.曲先生40來歲,很英俊。事實證明他是一個幽默風趣且對自己的工作富有經驗的人。土生土長在東北的他說,炎熱使他很受罪,特別是今年的北京猶甚,他這話不假,因為只要他一出汗,他的胳膊內壁就會出現憤怒的紅疹。

為我們開車的司機韓先生是個年輕的北京本地人。我們車子沿著寬闊,樹蔭密集的街道行駛,慢慢地停在了我們下榻的酒店——華都飯店前。在酒店登記入住,沖了一個澡后,我們坐車去看天安門和附近的景點。大約六點鐘的時候,我們去一個明代的小公園,即位于北京東邊的日壇公園(與之相對應的是北邊的地壇、西邊的月壇和南邊的規模最大最有名的天壇)吃飯。很多不同種族的外國人在戶外院子里的餐桌上用餐,讓人覺得這樣的安排非常周到愜意。但曲先生急于乘涼,把我們領進了院子旁邊一間帶空調的小餐廳。這里的飯菜讓我稱奇,非常地好吃。首先上了一盤五香花生(茴香+鹽水腌制)。多年來,我只是在中國的小說和故事里看到過這道菜,直到今天我才有機會第一次真正地品嘗。接著,隨其它菜上來的是一盤黃魚和一盤滋味獨特的茄子。我們問曲先生這是不是北京人的家常菜,但他說這些菜為了適應外國人的口味進行了改良。

我們返回酒店時,天色還早,我便出去在酒店周圍走了走。我們所下榻的酒店坐落在北京城區的東邊,這一塊很明顯是屬于北京城區以外的區域,我特別地留意了一下附近公共汽車站的名稱,大多是什么村子、什么農場等類似的名字。寬闊的馬路兩側,多是一些只有一層的房舍、小商店或酒館等,顯得很破舊。當然,中間也夾雜著一些非常現代的多層的公寓式建筑。在我后來有機會看得多了以后,這實際上便是我對北京的整體感覺,新舊交織,許多老建筑被拆除,許多新的建筑拔地而起,很多東西都在進行中。沿路到處堆積和壘放的磚瓦和建筑材料證明有的剛開始又暫停了,其效果是給人一種過渡和待完善的感覺。我多么希望有機會看到舊城墻圍著的北京城啊!我的許多朋友在二戰前或是在一開始學中文就曾經光顧過那里,但現在是不可能了。我希望將來有機會一睹新城完成后的風姿,她現在還在發展和建設中。今天的北京城,我只能說還在“建設中”。

由于天熱,許多人都出門來到街道和人行道上,有的懶洋洋地躺在自帶的椅子上,有的懷抱著孩子,有的在打紙牌,有的在吃西瓜或冰棍。一大堆臭了的西瓜皮散扔在路邊,不禁使我起了故園情,想起了紐約垃圾遍布的骯臟街道。我在恍恍惚惚的興奮中游蕩著,心中默默地說,這些人都是中國人,我終于來到了中國。

此情此景對我如此的神秘,而對于街道上的人們來說,他們早已對此習以為常了。更正確一些說,此情此景讓我深思。這一刻對我來說千載難逢,而對于他們,無疑只是又一個炎熱的夜晚。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曾經在美國海軍服役三年。我的軍事生涯停在了泊在東京灣附近橫須賀(Yokusuka)港口的一艘軍艦上。在日本呆了六個月后,我就決定如果將來退伍去上大學,我就學中文和日文。我退役后,就申請到哥倫比亞大學學習,這部分原因是因為哥倫比亞大學開設有中文和日文課,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哥倫比亞大學就在紐約,而紐約是我一直鐘愛的一個城市。1946年,我成了哥倫比亞大學一名學中文的新生。我們的老師,是一位代替休學術年假的教授英國傳教士,曾經在中國的四川省呆過多年。他說,他不會教我們講漢語,因為他的發音不是標準的北京腔,所以我們當時學習的重點,集中在漢字的認讀上。

班上的大部分同學都是研究生,其中有些同學經過一個暑期的強化訓練,就被作為交換學生派到北京去深造。

“加油啊,伯頓。”他們高興地沖我叫著,“咱們一起去北京!”

“我去不了。”我說,“我才剛讀完大一。只能期望以后加入你們的行列了”。

我心里所預想的“以后”,最多也就是是三、四年。而事實上,三十七年以后,我才終于來到了北京。

大二的時候,我與人在百老匯附近合租一個公寓。與我合租的人一個是從中國上海來學建筑的學生,另一個是一位學習中文的美國人。與中國學生同居一屋,我希望可以學會多說一些漢語。但我的這位學建筑的舍友卻習慣和他的中國朋友在一起說上海話,結果,我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而另外一個美國人,他的中文水平已經很高了,他已經謀到了一份在中國云南一所中國大學擔任英語教師的工作,就等著中國的大學來信說,局勢穩定,讓他動身到云南去任教。我記得,他當時將他的汽車都包停當了,還在汽車上寫上了他將去的云南大學的地址,同時用很大的漢字上他的中文名字:桑德斯(Saunders)。但一直沒有音信。不久局勢就變得越來越清楚:至少在眼下,沒有美國人可以去中國學習或是去任教。

在哥倫比亞上大學時,我所依靠的費用,都是依據美國《退伍士兵權利法案》(注:GI法案:美國國會于1944年6月22日頒布的《退伍士兵權利法案》)所提供的退伍費。當我用這筆錢讀完大學后,我發現還有錢可以讀兩年研究生,于是我就繼續在哥大讀中文碩士。攻讀了兩年的現代漢語后,我又選擇專攻古漢語。我當時的碩士畢業論文,就是翻譯《史記》和《漢書》里的《游俠列傳》章節。在論文快要做完時,我還是去不了中國。于是,通過來自日本的湯川秀澍博士(Dr.Yukawa Hideki,1907-1981),他正好在哥大做訪問教授,我被推薦到日本的京都大學,師承該校中國語言文學系的吉川幸次郎教授(Prof.Kojiro Yoshikawa)。同時安排我到日本東京的同志社大學(Doshisha University)擔任英語教師,以便接濟我在日本的研修費用。1951年9月,我用光戰時服兵役的津貼積蓄,買了一張從美國橫跨太平洋的船票,來到了京都,而不是北京。從那以后,除過中間有幾年時間返回哥倫比亞大學執教外,我可以說是把家安在了日本。

七月七號 星期四

早飯前,曲先生領著我和山口弘務先生乘坐公共汽車,去看附近的一個“早市”。街道兩旁擺放著成堆的茄子、西紅柿、黃瓜、西瓜和桃子以及有味道的大蒜、生姜、洋蔥和青蔥等。人行道上,到處都是排隊的人,等著買油鍋里現炸的油條,類似的晨景在我后來旅行的很多中國城市里屢見不鮮。由于曲先生有事要走,他便告訴我們如何乘公共汽車回酒店,并叮嚀我們一定要早回酒店吃早餐。

早市附近的建筑物都頗有些年頭了,我們在被稱為是胡同的幾個小巷子里遛了一圈。以前,為本科學生講課時,我曾留作業讓學生翻譯老舍的小說《駱駝祥子》。書中有很多故事就發生在北京的胡同和將其隔開、熙熙攘攘的四合院里。眼下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胡同。

當然我們本應該聽曲先生的話,早點坐公共汽車回酒店,但早晨戶外的空氣清新涼爽,周圍的景色令人陶醉,我便勸山口先生和我一起走回酒店。我們在離餐廳九點停止營業的前五分鐘趕到了那里。找了個餐桌坐下,剛落座,站在餐廳里的服務員(有男有女)就給我們打手勢,示意我們“太晚了”或“早餐供完了”,——或許兩種意思都有。我倆抬手指了指我們的手表,又指了指門上早飯到九點的告示牌。但沒用——人家還是一個勁的搖手。

對此我不像山口先生那樣驚訝。在日本,這種情況下即便是有點不合規定,但往往都會“延時”,以滿足客人的需求。在日本,幾乎是客人至上,而我卻來自一個客人幾乎不至上的國度,特別是當客人的需求恰巧與員工的利益發生沖突時。就我所聞,我猜測中國或多或少亦是如此。于是,我就建議山口先生放棄努力,到其它地方吃早點。畢竟是怪我們,因為曲先生叮嚀過我們要早點回去吃早餐。

我們10點出發去長城。韓先生開車,曲先生在邊上指揮。出城北進入京郊不久,我們就遇到了交通堵塞,很明顯是因為交通事故。我們往西繞行,途徑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在山道里拐來拐去,終于在午飯前趕到了八達嶺。吃完午飯,我們開始爬名副其實的長城,步行登上了向東延伸的城墻。長城比我想象的要陡峭的多,事實上,從長城的東側爬到至高處并非易事。從那里往東,城墻還沒有被修復,一幅殘缺和衰敗的樣子,在我們所站的這部分為了旅游被修復前,整個長城以前肯定都是如此。人們不禁會想,當年在這陡峭的高處和起伏的斜坡上,上上下下的修筑這綿延數里、一望無際的城墻所花的人力讓人難以置信。世界各國的游客們氣喘噓噓的爬長城、空氣中彌漫著不同的語言,正如長城本身就是個奇跡一樣,世界各地蜂蜂擁而來的游客也是種奇觀。我借機也和幾位美國老鄉逗樂。

回到我們中午吃飯的旅游紀念品商店。曲先生提議我們休息片刻,喝點冷飲。就是在這兒,我犯下了在整個旅行中引人注目的“三傻”中的第一傻,。

由于天熱,而曲先生又是特別的怕熱,所以只要到了有空調的地方,他都會常常提議休息一下就不足為奇了,休息時他會讓大家喝冰鎮的可口可樂或橙汁。在我啟程來中國的前一天,我喝的可口可樂也許比我平時在家時一個月喝的都多。我在商店看了一圈,發現這里也有加拿大產的無酒精姜汁飲料。我想都沒想就說,我姜汁飲料,不要可口可樂。

聽到我的話,曲先生和司機韓先生顯得很為難,他們問我是否確實要姜汁飲料。我心里想,為什么要讓可口可樂獨霸市場呢?我說是的,我是要姜汁。曲先生和商店的女服務員私下商量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姜汁飲料送到了我手里。就在我順手打開蓋子時,曲先生給我解釋說,按照和日中國際旅行社簽訂的接待規定,我們和旅行團的人,都可以免費享用可口可樂和橙汁,若是其它任何飲料就由客人自付。曲先生轉向山口先生,我們旅行期間看錢袋的人,告訴他說姜汁飲料是每聽十五塊人民幣。

“十五塊人民幣”。我的天啊!我這是怎么啦?這可是相當于七個多美金或者一千八百日元啊!(1983年當時一美元約為兩元多人民幣——譯者注)怎樣的關稅才會使姜汁這么貴?更有甚者,為什么沒有人直接告訴我不能“要”姜汁。我完全可以和大家一樣要橙汁。曲先生接著說十五塊人民幣可以是多少個中國人多少天的日常開支,而韓先生則在一旁發出不值的嘖嘖聲。

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到了我見過好多西方人在日本時掉進去的圈套。在買東西和需要服務時外國人很天真,根據自己的經驗,他完全有理由認為東西很便宜,服務很容易。而主人或許是出于一種夸張的東方禮儀,不會告訴你事情很難或辦不到,而是不自然的笑著說會盡力而為。當你發現自己的要求代價甚大時已經來不及了。好了,我已經顯示出自己是個無可救藥、任性和奢侈的美國人。但類似的事不會再發生了,以后我會小心翼翼,管好自己的嘴。

長城歸來,我們中途停車去看京城北郊所謂的明十三陵。到目前為止,十三陵中只有一座被發掘。直到此刻我才意識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事:中國,一個擁有三、四千年悠久歷史的古國,其地下寶藏太多,一次只能發掘一點點,因為首先要保證有足夠的空間和經費來適當的保護這些重見天日的文物。否則,就讓這些文物長眠在地下,這樣文物就會在將來的發掘前保持完好無損。正如最近幾十年的考古發現如此壯觀一樣,人們有理由相信會有更壯觀的發現,也許在未來的幾十年或幾個世紀里,人們甚至會發現一個更加壯觀的自然世界。

我們的晚飯是在前門飯店,位于市中心地段,是家很不錯的老酒店。晚飯后,我們去故宮里面的一個劇院,看京劇表演。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當我還在哥倫比亞大學上學時,紐約有一個中國劇團,在曼哈頓橋下的一個劇院定期演出。都是用廣東話演出,我當然一個字都聽不懂,劇場零零散散的觀眾大都是些老太太。但我常去那里,主要是為了了解中國的樂曲和看我所熟悉的部分中國文學作品改編的劇目。隨著當地上一輩華人的逐漸逝去,這個劇團很明顯經營不下去了。我估計大概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就銷聲匿跡了。就京劇而言,幾年前中國的一個京劇團訪問日本時我在電視上看過。故有機會看到現場演出,我真是太高興了。

我發現京劇的唱腔部分,顯而易見即便是中國的觀眾也很難聽懂。唱腔的文字投影在舞臺邊上的屏幕上,故雖然其中的對白我聽不懂,但其中的唱腔我倒是能跟上。

演出分為兩部分,中間有劇場休息。我知道曲先生會在上半場結束后就離開。但下半場演的是猴王孫悟空,我不想錯過。于是,我就使勁暗示曲先生我想看完。結果是,當我們走出劇院,在昏暗的路燈下乘車返回酒店時已很晚了。盡管時間很晚,讓人驚訝的是,街上的行人和騎自行車的人依舊熙熙攘攘。

七月八號 星期五

早上乘車去北京大學。北京大學和日本東京的創價大學有交換留學生的項目。山口弘務先生要送的禮物以及要轉達的問候很多。有機會領著我們參觀其母校,曲先生很高興。會面是在校園里一所老式的中式庭院。我以前曾多次看到過這房子的照片,有人告訴我說這曾經是美國最后一位駐國民政府時的大使司徒雷登(H.E.Leighton Stewart)的官邸。接待我們的是北京大學外辦主任倪夢雄先生,一行還有北京大學日本文學教授、曲先生的老師卞立強教授和其年輕的助手趙先生。倪先生用中文致歡迎詞,代表學校對創價大學的交流項目和創價學會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謝。下來,倪先生和我講英語,他最近剛訪問過美國,結識了哥倫比亞大學從事中文研究的一批朋友,其他的人就講日語。

我得知卞教授一直在從事池田大作會長的著作中文翻譯,故我們倆人就有了共同的語言。后來,我們發現在過去我們都曾翻譯過《萬葉集》中的詩歌,(《萬葉集》Man’yoshu,是日本最古的和歌集,收集了自四世紀到八世紀(自仁德天皇至淳和天皇)四個半世紀的長歌、短歌、旋頭歌(和歌的一種)4500余首,其中長歌260佘首,短歌為4170首,旋頭歌有61首。絕大多數屬于奈良時代(八世紀)的作品。《萬葉集》在日本文學史上的地位與《詩經》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一樣——譯者注)只是他譯成中文,而我則譯成英文。我曾經為《日本詩歌集》翻譯過《八島之鄉》中高橋蟲麻呂(高橋蟲麻呂Takahashi Mushimaro日本奈良時代的詩人,“萬葉”詩人里頗有個性的一位詩人,由于創作了較多的以傳說故事為題材的和歌作品,在日本有“傳說歌人”、“敘事詩人”之稱——譯者注),和大伴家持(大伴家持ōtomo no Yakamochi約718—785年,日本奈良時代官員、詩人。為日本最早和歌集《萬葉集》的主要編者。——譯者注)等人的詩歌。該書于1981年由雙日出版社(Doubleday Press)在紐約出版,當然,這是我和我的日本朋友佐藤紘彰先生(Mr.Hiroaki Sato)合作完成的。卞教授說,在中國就古日詩漢譯有三種學派。一種學派認為,日本詩應譯為中國的古詩詞,每行字數相同,押尾韻以及符合其它一些中國古詩詞的特點;而第二種學派則認為,日詩漢譯應將日本詩歌中原來的音節轉換為漢字,如七個音節的一行日文,應譯為一行七個漢字;而第三種學派則主張譯為自由詩,注重將原詩中的意境轉達到漢語中,不考慮漢語詩歌的形式和日本詩的原型。我對他說,日詩英譯也是一樣。讓我和卞教授高興地是,我們兩人發現自己都是第三派的支持者和實踐者。

我和山口先生被帶著去參觀校園,沿湖散步,走過舒心的花園和林蔭道。然后去參觀學校的圖書館和閱覽室。一切都是那樣的嫻靜和有條不紊,很多學生在忙著看書或借書。很明顯,動亂的年代已成為歷史。我注意到在校園里有不少西方的留學生,據悉大部分是美國學生。看著他們,我禁不住有點嫉妒。

感謝了主人的熱情接待后,我們離開北大,前往頤和園吃午飯。頤和園繞湖而建,建筑和園林沿一大湖錯落展開,曾是清朝皇帝在北京城里避暑納涼的宮殿。今天這里比起北京城來稍微涼爽一些。由于陽光暴曬,我們沒有按當地的習慣去湖面泛舟,而是跟著觀光的人群,沿著湖周圍有樹蔭的蜿蜒小路漫步。

與頤和園相關的歷史讓人有點郁悶,到處都是慈禧太后的陰影,在清王朝最后的歲月里,慈禧作為一個強勢且固執己見的太后大權獨攬。正是她和她的支持者阻礙了有可能救中國于苦難和羞辱的政治改革和現代化。實際上,我們散步走到了當年慈禧太后軟禁年輕的光緒皇帝的院子。光緒皇帝實際上是被囚禁在此直到壽終,因為這位年輕的皇帝試圖政治改良,惹怒了太后。參觀院內慈禧太后裝修奢靡的院子是要付費的。據說她把手伸向海軍軍費,從而極大的削弱了這個她該為之盡心的國家的實力。這里解釋一下,中國歷史上一旦發生噩運,總會嫁禍于女人,所以我們也許不該草率的相信所有這些詆毀慈禧太后的軼事。

如果說清朝的統治者因為其腐敗和不作為而失去了頤和園,那么眼下看到這個國家的普通老百姓樂在其中倒讓人感到欣慰。園里人多,不論老少都玩的很盡興。人們的穿著隨意休閑,實際上,這就是我此次旅行中遇到的所有中國人的真實寫照。在中國旅行的整整三周里,我惟一見到穿西裝、系領帶的是幾個日本人和西方商人,一身受習慣禁錮的打扮,不管天氣熱,沒有空調。這明顯的不實用,也清楚的顯出他們沒法讓自己輕松自由。

此時此刻,在正午的烈日下,我和團里的其他人都有點汗流浹背和衣衫不整了,我們周圍的人也都是一樣。當我們走過到處是人的長廊和院子時,空氣中彌漫著的是一種友好、迷人的人文氣息。

“和男人與女人在一起,注視他們,接觸他們,聞其氣息,使人的心靈愉快”。

沃爾特?惠特曼在《我歌唱帶電的肉體》中這樣寫道。他說的太對了。(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國詩人,自由體詩歌的先驅,代表作為《草葉集》——譯者注)

過了一會兒,我對園里這些讓人郁悶的建筑以及和其相關的凄慘傳說失去了興趣。而是集中精力,觀察起了我周圍熙熙攘攘的游人。說到底,我到中國來,不是為了看干癟久遠的歷史文物,而是為了見這里的人。

回城的路上,我們的車沿一條灌溉渠前行,我看到有小孩在水渠里面游泳,嬉水。于是我禁不住想,曾幾何時,美國和日本的孩子也可以在其城市周圍的小河和水渠中戲水。我真心希望中國,伴隨著其現代化的進程,能避免其他國家發展過程中的一些失誤。

晚上,我和山口弘務先生一起去城里拜訪戴乃迭和楊憲益夫婦,他(她)們是一對中國著名的翻譯夫妻組合。鑒于整個拜訪、會談用英語,不需要翻譯,曲先生就幫我們叫好了出租車,同時告訴我們得自己回酒店。

戴乃迭是英國人,楊憲益是中國人,他曾在二戰前到英國牛津大學留學。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始,他(她)們就推出了令人震驚的一系列英譯的中國古今長篇小說、詩歌、戲劇和短篇小說,其中包括《水滸傳》、《紅樓夢》、《儒林外史》等輝煌巨著。如眾多的中國知識分子一樣,他(她)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受到沖擊,但現在他(她)們又重返工作崗位,在英文期刊《中國文學》從事翻譯和編輯工作。雖然我熟知他(她)們的名字和作品已多年了,但第一次和他(她)們見面是他(她)們一年前來京都時。我曾向他(她)們贈送了一本我的新書,但卻并不肯定會不會在北京和他(她)們相逢。

到了那里,我們被領到他們家,《中國文學》編輯部就在其家后面的一座樓上。客廳昏暗、涼爽、開闊,我們坐在那里喝著啤酒聊天。后來又到另一間房子吃飯。和我們一起用餐的還有他們的外孫和正在美國的芝加哥大學讀研究生的女婿。這么熱的天,我擔心吃不好飯。但不去餐館,換成家宴讓人感到特別溫馨。

飯后,我們又回到涼爽的客廳,接著喝酒,談論譯者和譯事。這是我在中國與同行交往的惟一機會,讓我很過癮。憲益夫婦主張我再來北京,若不嫌棄就住在他(她)們家。分別時,楊憲益夫婦給我贈送了兩本新近由《中國文學》出版,特別吸引人的平裝版熊貓叢書。一本是楊憲益先生翻譯的晚清小說《老殘游記》,另一本是戴乃迭翻譯的湖南年輕作家古華的《芙蓉鎮》。我們問憲益夫婦怎樣坐公交車回酒店,但因為要倒幾次車,憲益先生就給我們叫了輛出租車,不一會兒,我們就疾馳在夏夜的街道上,跟前一天晚上一樣,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車和在琥珀色的路燈下緩緩涌動的行人。

七月九日 星期六

我們在北京的最后一天。為了參觀很多尚未去的地方,行程安排得很緊。出發的第一站是去紫禁城。對此類人們熟悉的宏大建筑我興趣不大,我以前曾見過太多照片,如在最近中日合拍、根據井上靖的作品改編的電影《天平旅館》中,該片講述的是日本使節與和尚在八世紀訪問過中國的事。但我對故宮深處皇帝的御室更感興趣。那里有漂亮的柏樹和奇花異草。許多我都叫不上名字。作為一名職業翻譯家,我一直在努力學習植物學方面的術語,于是我就纏著曲先生給我教這些植物的中文名,

從故宮我們趕到了王府井大街的“北京書店”,三層樓的書店,書架上琳瑯滿目,買書和瀏覽的人很多。我看到的中國傳統古典文史作品幾乎都是近一兩年出版的,要不就是早期50年代出版的再版。顯而易見,中斷多年后出版業又恢復了正常。書店的隔壁是個小的外文書店,成列有很多楊憲益夫婦的譯作或其它由北京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書。但沒有其它國家出版的有關中國的英文書。

正午,我們到城西的友誼賓館去吃北京烤鴨。毋庸置疑,這是道美味,但卻不適宜在大熱天享用。曲先生謝絕和我們一道就餐,我想他的工作紀律不允許他跟客人共享諸如此類的特色菜肴。最后,我們請他過來,讓他至少可以幫我們把餐桌上沒有吃完的菜,特別是剩下的大蝦打包帶回家。他回答說,這樣的習慣盡管在日本和美國可以被人接受,但在中國行不通。他對我們說,要是他提出把剩菜打包拿回家,餐館的人就會笑話他。這是真的嗎,我詫異?我真心希望中國人在這些事上更實際一些。

下午,我們到沒去過的城南看天壇。對人們熟悉的宏大建筑我還是興趣不大,倒是對周圍維護得非常好的公園興趣不小。北京的居民實在太幸運了,有這麼多漂亮的公園和綠地。我也許要插一句,在這一點上他們比大阪的居民幸運的多,在最近搬到和歌山以前我本人就是大阪的居民。

看完天壇,我們開始找一家叫江織田或白云的日本餐館,因為有人托山口先生給餐館的老板帶禮物。四處打聽后,曲先生終于在北邊一個狹窄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它。小巷旁邊的四合院里有一處不大但非常漂亮的西式房子,曲先生說這可能以前曾經是某個外國使團的寓所。石刻圍繞的花園中有幾間亭子,其中一間就是江織田日本料理。雖然其外觀是中式格調,但里面則被裝飾成了日本式的“天婦羅酒吧”,配有桌、椅和榻榻米。裝修已近尾聲,計劃下個月開張。這將會成為北京第一家正宗的日本料理餐館。該餐館期望經營的海鮮以及配料富有日本料理特色,也希望中國人會喜歡上日本的生魚片和其他美味。對于后者,我不大相信。

從那里我們又趕到了另外一個迷人的地方:北海公園。公園里人很多,且大多是年輕人,有的在散步,有的在湖上劃船。此時有了些絲絲涼爽的微風。我們被帶到了餐館后面一座小樓,等待我們的是又一頓“美食”。曲先生還是老樣子自己去吃飯了,只剩下我和山口先生,面對堆積如山的美味,無人援手。曲先生在我們吃完后過來,吃了塊西瓜,并與女服務員開玩笑使氣氛活躍了起來。我不懷疑這樣安排都是出于好意,但不管是誰,安排到各處這樣用餐的人肯定是過高的估計了我們兩個人舒心的飯量。

鄭州行

七月十日 星期天

我們將乘火車前往鄭州。多虧了曲先生,我們本來計劃從北京飛往鄭州,但當曲先生聞知我們的計劃后,就問我們有舒適的火車,為什么要坐顛簸、讓人不舒的螺旋槳飛機。“從北京去鄭州,人們都坐火車的”,曲先生說。由于我對乘飛機興趣不大,非常喜歡坐火車,所以一聽到曲先生的建議就很高興,于是就讓曲先生去安排。經過協商,曲先生順利地幫我們訂到了早上的火車票。

到此,曲先生和我們分手。從今往后,我們的陪同就變成了張先生,他是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也是北京大學日語專業的畢業生,他將陪同我們走完未來兩周的行程。

帶著行李。我們穿過北京火車站寬敞的候車大廳,坐了一段上行的扶梯,然后下到了站臺。這時我才發現中國的火車除了餐車外,還有四種不同的車廂,即:軟臥車廂、硬臥車廂、軟座車廂和硬座車廂。我們在軟臥車廂,軟臥包廂里,左右兩側,一上一下有兩個床位。中間靠窗口有一張小桌子。就我們三人,非常舒服。當我上下站臺的時候,我看到其他車廂,特別是硬座車廂里,擠滿了人。站臺上,有人在賣冷飲,冰塊和小小的青蘋果。

軟臥包廂里有一臺風扇,火車啟動后,窗口吹進一股舒適的涼風。我坐在窗邊的小桌旁,打開張先生從火車站給我買來的中國旅游地圖手冊,翻到河北省的地圖。一個女乘務員會隔一會兒就會走到包廂的門口,手中拿著一個開水壺,看我們的茶杯是否要續水。開車不久,山口先生就爬上一個上鋪去午休了。張先生在我對面的下鋪上伸展四肢睡著了。我也想躺下,因為很疲倦,但我又怕錯過窗外的美景。

北京太大了,火車開了很久,我們才走出北京的地界。看著手中的河北地圖,我發現火車即將跨越易水。啊!易水,就是在這里,公元前227年荊軻別過燕太子丹去了秦國。根據我多年前翻譯的《史記》《刺客列傳》一章中的荊軻傳記載,燕國(其首都就是今天的北京)太子丹,說服一位名叫荊軻的壯士到秦國(其首都在今天西安的西邊)的皇宮,去刺殺秦國的國王,就是后來滅了所有其他諸侯國,統一中國,自封為“始皇”的秦國統治者。如果當年刺秦成功,那么中華民族后來的歷史可能會被改寫。但結果是荊軻刺秦未果,秦王幸免于難,為了復仇,秦便滅了燕國。不管情況如何,據《史記》記載,燕太子丹和他的大臣為了這次星云不佳的重任,送別荊軻和其隨從一直到易水,雙方人馬在此話別。荊軻預感到自己此去的命運,起身高歌:

Winds cry mournfully,風蕭蕭兮

Yi waters are cold.易水寒

Brave men,once gone,壯士一去兮

never come back again.不復還

今天的易水已經沒有多少水。我聽人說,今年這地方特別旱,易水的河水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但這是我到目前為止所看到的與古代中國相關的第一個地方。相對于后來的明清,我對這一時期的中國更加熟悉。故對我來說,見到易水非常激動。

當天晚些時候,我們途徑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另一個著名的地方——邯鄲市。邯鄲,在公元前403年-222年,曾經是趙國的首都,以其美女和歌舞而馳名。張先生指著現代邯鄲市的北部說,最近的考古挖掘在那里發現了古邯鄲城遺址。另外,邯鄲讓我想起哲學家莊子提到的著名趣聞:“且子獨不聞壽陵馀子之學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見《莊子》秋水第十七)(您就沒聽說壽陵的少年到邯鄲去學走路的故事嗎?他沒有學到趙國走路的技能,又丟掉了原來的老走法,只好伏在地上爬著回家了——譯者注)。隨著火車緩緩進站,我從窗口向外望去,看是否有人在“邯鄲學步”,但窗外的人似乎都在正常的走。

也許整個行程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快要到鄭州的時候,火車在暮色中穿越黃河。要是我們按原計劃乘飛機,只是從空中看黃河,我們就沒法見識到黃河的寬闊,領略幾百年來她帶給人的敬畏和時不時的恐懼。莊子在描寫黃河發大水時說“(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見《莊子》秋水第十七)。(秋水依時令到了,所有的小川都灌注到黃河里。河水浩浩蕩蕩,兩岸及河中的水州之間,連牛馬都分辨不清——譯者注)當火車跨過黃河堤岸,飛越昏暗的水面時,我完全可以想象,面對遠方岸上灰暗的形影,人真是“不辨牛馬”。

整整一天,我們都是在平地——華北大平原——上旅行。盡管有時向西望去,可以看到太行山脈的幾處峰頂。我們途徑無邊無際,種植著玉米、黃豆和稻谷的寬闊農田。隨著火車向南飛馳,映入眼簾的又是夾雜著小塊蔬菜區的棉花地,成行的白楊樹,特別是在村莊周圍。田野中勞作的男男女女隨處可見,孩子們在水坑里嬉戲,黃昏時有人趕著驢車回家。總體而言,這片土地顯得比我想象的遼闊,人口稀少,這也許是因為我已習慣了狹窄和人口密集的日本景致。張先生一直在幫我辨認沿途窗外的樹木和莊稼,也給我講土地政策和鄉村建制。他指著田野中的小窩棚說,那是農民晚上看護莊稼的地方,而這些莊稼則是種在分給他們的自留地里。

午飯和晚飯我們都是在餐車吃的。餐車的環境有點臟,但食物不錯,人也都很友好。記憶最深的是叫做“掛面”的蕎麥湯面,叫“掛面”是因為在制作的過程中要掛起來晾干。

在火車上閑時間多,我就請張先生教我認一些我看不懂的簡化漢字。1946年我開始學漢語時,學的是繁體字,現在臺灣仍在用。1951年我到日本后,又不得不學日本人在戰后的文字改革中,在日語中借用的中文簡化字。這些簡化字許多已經在中國民間使用了幾百年。與此同時,新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啟動了大規模的漢字簡化,采用一系列更加簡化的漢字來取代繁體字。其結果是,在很多情況下,要想跟上形勢,就得會認一個漢字的三種形式。比如“靈”這個字,你就得知道下面的三種形式,即繁體漢字的“靈”,日語外來語中漢字的“霊”,以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使用的更簡化的“靈”。

漢字最初是中國人發明的,我覺得人家有權想改就改。至少從理論上講,我完全贊同對漢字的簡化,因為哪怕是簡化一點點,都可以為那些在日常活動中寫字多的人省不少時間和功夫。但漢字越簡化就越相似,容易讓人混淆和認錯。另外,如我以上所示,很多新的簡化字與原來的繁體相去甚遠,其意思只能從上下文中去猜,學簡化字就和學新字一樣。

事實上,我發現學簡化字并沒有我起初想象的那么難。幾天后,我就習慣了很多常用的街名和地名的簡化字。但時不時的我還會遇到不認識的簡化字,特別是在隨處可見的墻頭口號中。在這種情況下,由于手頭沒有字典查,我就不得不請張先生來幫忙。(研讀了37年的漢語,人家以為我早就不用在這樣的小事上找人幫忙了)

我有趣的發現,在中國并非到處都用簡化字,我們看到很多標志和一些書面材料用的是繁體字,或者是繁體和簡化字混用,這些東西中有些很明顯是新的。似乎在不久的將來。中國人不會再簡化漢字了。實際上他們最終會放棄一些過于簡化的字,以及一些筆劃上難看和不優雅的簡化字。

中國人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引進了一套新的漢字注音系統稱之為拼音。這讓我輩之人人生艱難,拼音談不上好壞,但我們注意到采用拼音已經給中國人帶來了不少麻煩和花費,如更換以前用羅馬音標書寫的街名和站名等等。要是別的國家也采用這一新系統,同樣也得花費不少。比如說,要是美國的大學,如有豐富中國藏書的哥倫比亞大學若采用這一新系統,就不得不得花費圖書館成千上萬的寶貴美元來更換圖書卡片索引。

我自己也正在努力適應拼音,也已經在我的新作中全部使用拼音,當然我不得不經常查證是否用的對。但正如新的簡化字與過去傳統的文學和文化有區別一樣,對西語書中和其它出版物中羅馬拼寫的任何改變都會引起混淆和誤解。例如,我在前面的文字中提到過刺殺秦王的荊軻,在我多年前翻譯出版的他的傳記中,他的英文譯名為:ChingK’o,用的是英語世界有關中國研究的著作中通用的羅馬威式音標,他要刺殺的秦王的秦被譯為Ch’in。中國人的姓名用羅馬音標注本來就對英文讀者有難度,現在我們又要這些讀者熟悉一種新的注音方法,這對于英文非其國語的人來說尤難。作為一名翻譯家和作家,我擔心這只會使我們失去讀者。

洛 陽

抵達鄭州較晚,就直接去酒店入住。早上大約五點就醒來了,我便出去散步。酒店所在的街道非常寬闊,街道兩旁種植著無花果樹,我真是無法形容這個街道是多么的漂亮。我去了附近的紫荊公園,沿著湖邊蜿蜒的柳蔭小徑散步。公園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很多,有跑步的,有散步的,或是做各種各樣的鍛煉。還有人拿著小收音機,隨著播放的音樂或指令在活動,沒有人注意我。

回到酒店,我們吃早餐,這是我到中國后吃的最好的早餐。在家時,由于我通常起床晚,早餐就吃的少。在中國,由于平時有點累,晚上也沒事,所以就睡得早也起得早。等到七點半吃早飯也就有了胃口。中式早餐的主食是一碗大米粥,佐餐的小菜是花生、香腸和一種像瓶塞鉆一樣咸而脆的黑色螺絲咸菜,還有各式各樣的包子和油炸食品。另外,我還帶了一瓶日本的梅干泡菜(Umeboshi)。這是我在大阪經常光顧的冷飲店老板娘送我的,除了酸和味重,據說這還可以防止胃不舒服。(不管是否因為吃了這,在這次為期三周的中國旅行中,除了有一次體溫稍高,我從沒有發生胃不舒服或其它健康問題)。山口先生也帶了一瓶,故吃早餐時,伴著中式美味,我們還能有那么一點點的日本風味。

早餐過后,我們去參觀離酒店不遠的一個商代考古遺址。接著就乘火車奔赴洛陽—--這是一次非常令人興奮的旅行,柔和的清風帶來絲絲的涼意,我換上了一件長袖襯衣。不久,我們就發現車窗外的景象在慢慢地發生變化,從昨天的遼闊的華北平原,變成遍野的黃土丘陵,不時還會看到在黃土小山的邊上會有一些山洞樣的房屋。隨行的張先生提醒我說,這些山洞當地稱作窯洞。快到洛陽時,窗外的田野又變得平坦起來,這就是中原大地。

在車站接我們的是當地的導游唐先生,一個日語說得非常棒的可愛小伙。由于行程緊,我們直接乘車去洛陽南郊伊河旁的龍門石窟參觀。終于親眼看到這些馳名的石刻,我不禁想起了1949年在哥倫比亞大學上中國和日本文化藝術課時看到的幻燈片,和看我最近在電影《天平之夢》里看到的石窟。來參觀的中外游客非常多。在一處,幾個年輕的中國游客爬上石窟的佛像和觀音,坐在佛的腿上照相。看著他們的舉動,我想這會不會是當地的風俗,但張先生開始大聲訓斥那幾個年輕人了,這種行為在宗教圣地沒人管我想明顯是因為對重要的文化遺產缺乏尊重。顯然畏于張先生的嚴厲,幾個年輕人不好意思地從石像上爬下來了。而佛和觀音依舊威嚴而安詳,不在乎眼前的事。

午飯在城里的一個餐館,又吃了好多美味的“掛面”后,接著前往城北的白馬寺。白馬寺據說始建于公元67年,是中國最早的佛教寺廟。從此處向北望去,是綿延不斷的北邙山,那里是古代洛陽葬人的地方,這在中國古代文學中的聲譽以致于北邙已成為墓園的代名詞。寺院外面,正好是一個村子的集市日,街道擠滿了買賣蔬菜、水果和其他產品的人,也混雜著豬、羊、驢子和騾子的交易,我們費了很大周折才走了過去。

雖說白馬寺的初建可以追溯到很久遠,但現在寺廟中的建筑顯得并不十分古樸和別致。洛陽城座落在中國北方的交通要道上,歷史上的農民起義,大軍征服和異族入侵,即使不將其夷為平地,也至少會毫無疑問的留下某種損壞。故雖說這是中國最古老的佛教寺廟,卻沒有古色古味。這一點日本奈良的法隆寺就勝出一籌,它比白馬寺要晚幾百年,但其濃郁的古色古香,讓人感到喬答摩(佛祖)在世時的氣息。

唐先生對我們說寺里大約有15個和尚;我只看到了一個小和尚,在大廳塑像旁的內室打坐。寺廟路邊不遠處,聳立著一座磚塔,名為齊云塔。其基座始建于唐代,而塔身建于金代(1115~1234年間)。

回城的路上,我們又在集市上耽誤了不少的時間。

在洛陽,我們下榻在友誼賓館與主樓相連的一座三層副樓上,非常舒適。讓人感到喜出望外的是,房間里有一臺收音機。所有我住過的中國酒店房間大都配備電視機,盡管大部分城市只有一兩個電視臺,且只是在晚上播放節目。而只有在洛陽的賓館房間里,我發現有一臺收音機,我喜歡收音機遠勝過電視機。為洛陽而歡呼。

在當天的旅行期間,唐先生對我說,盡管洛陽曾是中國的古都之一,但現在真正留下來的古董太少。其中有件事,我在上文已經提及,那就是洛陽所處的的地理位置特別易受襲擊。另外一個原因,洛陽城也一直在變遷之中。建于公元前770年的東周首都,當年的位置就在我們現在所居住的賓館附近,但在距這更遠些的東邊,是比其更早的西周都城。同在漢朝、魏朝及西晉時期,洛陽城址還在更遠的東邊,到了昌盛的隋朝和唐朝,洛陽城則移到了南邊。在明、清時期,洛陽城逐漸萎縮的沒形了。只是在最近幾十年里有了較大的發展。雖然對北邙地區漢朝古墓的有所發掘,但還有很多遺址,如西南邊的西周和東邊的西晉都還沒有發掘。

晚飯后,我沿著延安路去散步,這是一條通往市中心的寬闊大街,其中有一段,穿過一個叫七里河的村莊,分出很多縱橫交錯的小道。我走下大路,沿著一條通向澗河的下坡小道走去。小道的兩旁都是有墻的院落和磚砌的老式房子,泥濘的路上到處扔的是西瓜皮或其他垃圾。道邊有一條小溪,一頭肥豬在泥中亂拱。坡盡頭,小道通向澗河上的精致的拱形石橋。黃昏中,人們閑坐著在乘涼,還有年輕人在河中垂釣或撒網。我沒有勇氣去和任何人搭話,真希望會有人來跟我打招呼。

以前,我沒有講中文的經歷,也很少有機會聽到別人講。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時候,沒有類似語音實驗室的東西。后來也從來沒有機會在講中文的地方呆過。但在這次旅行前,我買了本中文口語小冊子,一直在勤奮地練。等我到了中國,我多次試圖跟別人交談。最初就是第一天到了北京,跟我們的司機韓先生講中文。盡管我覺得自己說的很清楚,但卻跟不上韓先生的回答,他說得太快,我聽不懂,故就談不到一起。于是,我想起很多跟我同齡的日本朋友,總是可憐兮兮地向我抱怨說他們學了多年的英語,但到了英國或美國,人家說的話一個字都聽不懂。

當然,這主要是怪我自己。幾年前我就該到臺灣或香港,提高一下自己的中文口語,但我自己總是忙于從事筆頭翻譯,忙于翻譯那些古漢語而不是現代漢語。自己也總會千方百計地找各種理由,推遲提高中文口語水平。當然,我還天真地以為,只要有機會到了中國,我的中文口語自然就不會有任何困難。現在,眼看著我在中國的這次三周旅游幾近結束,而很明顯我的這一奢望是太不現實了。當我離開老石橋,在黃昏中往回走時,我感到自己很孤獨,與世隔絕了。我想,要是我年輕時在中文口語上多花點功夫,那這趟旅行將會是多么不同啊!

第二天,在我們去參觀當地的一個博物館時,我才發現昨晚的七里河是東周時期非常重要的一處遺址。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二

早上散步和飯后,我們去離酒店不遠的王城公園。在那里看到了兩座漢代的古墓,是不久前在北邙挖掘,為了保護而被移到這個地方的。其中一座是西漢年間的,另一座是東漢的。東漢古墓更令人驚奇,因為其墓里的壁畫再現了漢朝的奠基人劉邦和其主要對手項羽在鴻門相聚的故事。另外一個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著名典故:“二桃殺三士”。古墓完全按照被挖掘時的原樣建在地下,并小心翼翼的鎖著,可能只對特別的客人開放。我對這里的考古發掘和保護印象頗深。

在參觀了一所藝術手工學院后,(那里很多年輕人在忙著畫或繡牡丹;他們對我們說,“牡丹開時再來啊!”,“洛陽牡丹甲天下”),我們趕往火車站,乘車去西安。

我們坐的是跟前趟火車一樣的軟臥。從洛陽西,我們又一次進入黃土高原,這里的風景似鬼斧神工,人住窯洞耕梯田。在我們來到中國著名的“五岳”之一西岳華山腳下前,沿途都是山戀疊嶂。火車沿著華山腳下的平原在飛馳,從靠南一側的窗戶向遠處望去,可以看到山徑邊旁陡峭的山崖,和將其隔開的山澗溪流。更遠處,隱隱約約的云霧中,一座石峰一覽眾山小。過了華山,關中平原的地勢又趨向平坦,就是“關內”了。我們看到渭河緩緩向北流去。

因為我以前翻譯過幾乎《史記》的全文,先秦的一些著作和《漢書》的章節,故我對漢代的長安地理很熟悉。此行所經過的每一條河流,每一處地名,都會讓我聯想起漢代歷史上的一些事件。

與洛陽一樣,漢長安城也曾幾次易址。漢朝在公元前207年推翻秦朝不久之后建都今日西安城的西邊,大概就在唐長安城的遺址上,但規模比唐長安城小得多。“西安”之稱始于重建今日西安城墻的明朝。與北京不同的是,西安的城墻保護完整,城墻四面有大門。城中有鐘樓和鼓樓。在以前,晨鐘暮鼓是報時的,告訴人們何時開啟和關閉城門。

我們在西安的導游是當地的劉先生,畢業于北京的清華大學日語系,他性格開朗且很熱心,后來證明他是我們這次中國之旅中遇到的最好的導游。他接我們到西安下榻的酒店——西安賓館。西安賓館位于西安城墻南門外不遠處。他給我們講了在西安的行程后,安排我們去吃晚飯。

晚飯后,我去散步,沿著賓館門前寬闊的馬路向北走,以便更近一些的看看西安城墻。城墻和南側的護城河正在修繕和清理,顯然是要恢復其原貌。走了沒多久,天就黑了。但我感到非常欣慰,至少我親眼看到了中國真正的城墻。

回到賓館后,同行的山口弘務先生遞給我一個便條,說是我們房間隔壁居住的一個叫安妮?何恩斯特蘭的年輕女士寫給我的,她說自己是一個“年輕的中美使者”。已在亞洲呆了三年多,夏天總會帶旅游團到中國。她在賓館大廳的前臺碰巧看到了我的入住登記卡,因為熟悉我翻譯的中國文學作品,所以她邀請我和山口先生到她的房間做客。安妮是個非常有吸引力和魅力的人。我們還有幾個互相認識的朋友。她在房間請我們喝威士忌,給我們講她帶團到中國和其它亞洲國家旅游的趣聞軼事。她明天一大早要帶團乘機去更西部的蘭州。我感到有點小小的遺憾,發現在中國,除了楊憲益夫婦幾乎沒有人知道我和了解我的翻譯作品。安妮小姐這么費心的與我聯系,并美言我的作品,讓我感到欣慰。

七月十三日 星期三

冒著大雨。我們驅車前往兵馬俑遺址博物館。1974年3月,在離中國第一個皇帝秦始皇的陵墓不遠處的農田里,人們發現了6000多個讓人震驚的原大陶制兵俑和馬俑。秦始皇曾經是秦國的國王,我在前面曾提到過對其曾未遂的暗殺,在公元前221年宣稱自己是這個統一王國最高的統治者,當時建都于西安西邊的渭河源咸陽,而他在公元前210年駕崩后的安葬地卻在遠處的東邊。去兵馬俑博物館的路上我們經過秦始皇的墓冢,但由于霧太大,什么也看不清。其陵墓還沒有被發掘。

所有兵馬俑的遺址上有屋頂,組成了一個大廳,游人向下可以看到其被埋的原址,以及出土后,也許是經過復原后排列的陣式。兵馬俑的排列呈軍陣,有戰車和戰馬,以及根據自己的職位和作用,使用各種不同的武器、身著不同服飾的文武兵俑。其逼真的現實感讓藝術史學家們為之震撼。仿佛地裂,忽然涌出了一隊真實的人馬,英姿颯爽,在兩千二百多年前的偉大統治者率領下奔赴戰場。

在博物館的邊上,有給游客作講解的工作人員,有人問我是否需要英文講解。我有點納悶不知為什么有人想讓我用英語導游。難道他們認為我在假裝能聽懂日語講解,或許他們只是急于想顯示他們的英文導游嫻熟的英語。不管怎樣,在這些文物初見天日的時候,我就已從報道中對其很熟悉了。我覺得如果提出用英文講解的話,就意味著我對劉先生的日語講解不滿意。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傷害劉先生的感情,雖然我不完全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我還是謝絕了他們的建議。

另外,前一天張先生曾對我說,接待我們的日中旅行社領導已安排我與西安的一些考古專家座談,專家們希望知道我感興趣的話題。這對我來說很新鮮,因為我從來沒有提出搞這樣的會晤。一想到和一群專家在一起,在一個自己不過是個有興趣的業余愛好者領域提有智慧的問題我就頭大。因此,我要求取消這次座談。事實上,在劉先生的陪同下,參觀了西安多處的考古遺址等后,我發現劉先生在考古領域的知識很淵博。我原本有和專家座談的機會,遺憾的是我草率的拒絕了。我覺得實際上完全可以用一種更放松的態度來對待此事,然而用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一句流行語來說我是:失去了冷靜。

我們參觀的下一站是西安城東驪山腳下的華清池,一處景致優美的公園和溫泉。這個地方與唐玄宗漂亮的寵妃楊貴妃有著特別的的關系。我們甚至還參觀了當年她沐浴的貴妃池。幾年前,我就看過了她洗澡,那是在森雅之(Mori Masayuki)主演玄宗皇帝、京町子(Kyo Machiko)扮演楊貴妃的日本電影里。

這里的建筑不是特別古,卻全都很傳統,瓦頂朱梁,古色古香。還在下雨,池塘以及其中的睡蓮和塘邊的垂柳,在細雨薄霧中搖曳,此情此景一幅浪漫的古韻。不知不覺我們就突然走到了在1936年的“西安事變”中出名的庭院。

當時,中華民國南京政府的總統蔣介石專程到西安,商議“剿共”計劃。會議期間,蔣被擒就軟禁在我們此刻參觀的庭院,周恩來率領的共產黨代表團與蔣在此會面,要求他停止進攻共產黨,與他們合作組成統一戰線抗擊日本。廳展的墻上有當年周恩來的照片,非常年輕、英俊。經過近兩周的談判,蔣介石接受共產黨人的條件才返回了南京。之前我對這個地方的了解僅限于唐玄宗與楊貴妃的纏綿,據說此招乃唐朝厄運的開端。我還真沒想到,這座庭院在中國現代史上,那怕很短暫,也同樣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在華清池溫泉吃過午飯,我們驅車返回西安,途中參觀了另一個完全建在原遺址上的室內博物館——位于浐河岸邊,距今6000多年的新石器時期的半坡博物館。在這里,可以看到下邊展區里各式各樣的房屋,原始工具、陶器以及與當時簡樸的垂釣與農耕(小米種植)相關的手工藝品的遺物,還有當時村民的墓葬。

杜撰最多的事實說半坡所代表的原始社會是母系氏族社會,也許當時的墓葬形式——男人和男人埋在一起,女人和女人葬在一起——是個佐證,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中國的考古學家如此肯定當時的社會是母系氏族社會。有人懷疑自從50年代的發掘結束后,人們堅持認為這里有母系氏族社會的特征和馬克思主義與毛澤東思想有關。那些頗有說教意味的解說詞說半坡的先民面對生活困境,通過奮斗,克服困難。墻上的口號(抑或是語錄?)宣稱:“勞動出智慧”。裝飾展廳的群雕,以藝術家的眼光展現半坡村民的普通形象,運用的是社會主義現實觀念的英雄模式,一位高大的長者站在中間,顯然一幅領袖的架勢。正如中國人堅持說商是奴隸社會一樣,我懷疑這里面都有政治因素。對此我知道的不多,甚至沒法與人明智的探討。

到此,我要提及的一點是,在這次的中國之旅中,在我周圍能看到的文字中,沒有多少明顯的關于社會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東西,也沒人對我提及這些。墻上的標語幾乎都是關于計劃生育(關于這個話題我后面會詳述)和現代化的。如,“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努力奮斗”。經過打聽我才知道,四個現代化是指農業、工業、科學和國防現代化。(很明顯,很多以前的標語被涂掉了,有些地方的字跡已開始滲出來,盡管看不清楚,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人們普遍對周恩來很尊敬,包括對前文化部長郭沫若。有關毛澤東的話聽到的很少,沒有人提“四人幫”。除了不認識的人之間互稱同志以外,從表面上看,很難看出中國是個社會主義國家。

回到城里,我們到一個商店買雨傘——雨似乎要一直下,然后稍事休息,去參觀古城南的陜西省博物館。省博建在原來的一個孔廟和學堂基礎上。這里的展覽講述的是陜西的歷史,展出的文物與藝術品與不同時期的發展相關。博物館讓我感到是一流的原因有二;一是,這里的展覽不僅系統展示了政治,還展示了經濟、社會和文化的發展歷史,并特別突出中國的科學發展,所選展品很有水平,詮釋恰如其分;二是,展室中有很多地圖,演繹著中國古代封建諸侯國以及后來各朝代的發展歷程,包括其古代都城的所在地和疆域,而我特感興趣的就是地圖。

在博物館的最后面,是一系列的大廳,稱為“碑林”。從宋代起,西安附近發掘和發現的大量重要石刻都集中在這里保護。給我印象最深的,除了巨大的碑石,還有在唐代篆刻的十三部儒家經典著作。2000多年來,中國的歷朝歷代都支持(資助)在巨石上篆刻古典著作,以便學者和學生參考,也不會誤傳和流失,中國人就是這樣尊重自己國家的經典的。公元九世紀完工的唐代經典石刻,是早期保存下來的瑰寶。倘佯在這一排排巨大灰色的石碑中,看著碑石上用美麗的書法篆刻的各種文本,我相信還有讓人更有興趣的其它碑石。但我看碑石文字的功夫不行,加上我們幾位也都有些累了,于是,我們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

七月十四日 星期四

早上六點半,當我沿著賓館門前寬闊的馬路散步時,一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街道上騎自行車上班的人川流不息——用英語跟我打招呼,并問我能否用英語和我說幾句話。他說自己姓屠,白天在附近的工廠上班,晚上在一所夜校自學英語。

這幾年在中國,有相當多的年輕人在忙著學英語或日語,大部分都是自學。在我下榻的酒店里工作的青年男女中,我就已遇到好幾個想跟我練英語或日語。他們真幸運啊!如果在多年前,我能像他們一樣主動努力,開口學漢語,也許就不會有我今天這樣無可奈何的境遇:張著大嘴說不出話。

在路邊閑聊了大約10分鐘,屠先生說他該去上班了,還說明天早上六點半會在同樣的地方等我繼續聊。我從沒有在早上六點半給人上過課,但為了屠先生,我樂意嘗新。

昨天,我們參觀了西安東郊的幾個旅游點,今天,我們計劃去西邊。去茂陵——漢武帝的陵墓。漢武帝是中國古代最強有力的統治者之一,在位時間是從公元前140年到87年。正是在他的統治下,儒學被尊為國術,并創立了第一個國家大學堂,奠定了科舉制的基石。

西安的西郊有許多工廠,空氣煙塵大,但不久我們出了城到了鄉下,時不時的路過向下的村莊。過了渭河后,我們來到了咸陽城。我們在新開張的咸陽酒店停了停,告訴人家我們回頭在這吃午飯,然后繼續前往茂陵。

這里地勢平坦,從遠處可以看到武帝陵的墓冢和田野里凸出的陪葬墓冢群。這些墓冢都是人造,當然,皇帝陵墓無疑早在其還沒駕崩前就動工了,這樣才會有備。在去最大的一陵墓——漢武帝的陵墓前,我們先去的是其的一個小陪葬墓——霍去病的墓,那里有一個小博物館。霍去病是漢代著名的將領,在抗擊中國北方匈奴的戰斗中戰績輝煌。當時北方的匈奴頻繁越境,一度曾逼近漢都城長安。漢武帝也多次派重兵,欲擄取首領,折其勢力。霍去病卒于公元前117年,漢武帝下令為霍去病修陵墓,形如天山,霍去病在那里的戰績最為輝煌,加封霍去病墓為皇帝的陪葬陵。

霍去病的墓冢原有眾多精美的石刻,為了更好的保護,現在都被移到了博物館。以前在看照片時,我一直在想,這些巨大的白色石刻,不論是動物、魚、或馬踏匈奴,原來都是切割開的巨石,隨著時光的銷蝕,會逐漸失去其雕刻原型。劉先生則告訴我說,這些石刻最初雕刻時并不費事,藝術家不過是告訴匠人要雕什么,其它的就靠干活的人去想象了。我真心希望劉先生關于這件事的觀點是對的。那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石刻是藝術家的設計,而非大自然的杰作。其造型不是會因為時間的變遷而回歸原形,而是根本就不是從石頭演變而來。有評論家將我翻譯中文詩和日文詩為英文的風格描述為“簡約”。在翻譯時,我確實盡量下功夫用最少的詞來傳神。一想到這些石刻的創造者也是“簡約派”我就很高興,只要給巨石加上類似嘴巴或眼睛的造型,就可以表現出心目中的形象。這個情形說明,看到實物,我對自己以前僅僅從圖片上得來的看法有了全新的認識。

霍去病的墓冢鑲了許多粗糙的石頭,可能為了讓其墓像天山。墓的頂部有一座面積不大的方形建筑,里面是空的。劉先生說,這可能是后人為了祭奠和祈福而修建的,因為去病的諧音是“祛病”的意思。周圍其他墓頂上面都沒有類似的建筑。

從霍去病的墓頂往四周望去,可以看到附近有一個與霍去病的墓冢大小差不多的墓,墓冢上沒有石頭。這是霍去病的舅舅衛青王的墓,他也是一位抗擊匈奴的名將,卒于公元前106年。霍去病墓的東邊是其本家同門小弟霍光的墓,(卒于公元前68年),霍光是個政治家,在漢武帝駕崩以后,曾權傾一時。在漢武帝陵的旁的西邊,有一座陵,是漢武帝最寵愛的妃子李夫人的墓,李愛妃英年早逝,武帝深感悲痛,以皇后待遇厚葬,故才有此冢。我曾翻譯過這些歷史人物的傳記,到此游我覺得好像是在看望一幫故友。

李夫人的兄長早年因擅長歌舞而得到武帝的賞識。為了向武帝引薦其小妹,據說他曾在皇帝面前演唱《北方有佳人》。不管這個傳說是否真實,這首詩曲卻一直被認為是早期中國文學中最著名且影響最大的一首詩歌。

北方有佳人還

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回來的路上,經過漢武帝的墓冢時,我請司機停下車,我想去爬一下墓冢,除了墓冢腳下清代修建的一塊石碑說這是中國漢朝忠孝之武帝的陵墓外,其它啥也沒有。而我只想說我踏上了武帝陵。通往陵頂的小徑陡且滑,跟在我后邊的張先生顯然自認為要對我的安全負責,一驚一乍的提醒我,故我就沒有再往上爬青草萋萋的陵冢。要是在漢代,我早就會因此大不敬而被腰斬。但經過了多個世紀以后,而我在用英語傳播漢武大帝及其臣民豐功偉績上的貢獻良多,我覺得他不會介意的。

當我們沿著通往武帝陵的長路返回時,我看到路旁一個年輕的婦女,拿著農具,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朝著跟我們相同的方向走著。當我們的車近的時候,小女孩不知何故突然離開媽媽,也不往后看,就竄到了汽車要經過的一側。司機猛打了一把方向,踩死了剎車,這才避免了一場事故。但在一瞬間,讓人覺得小女孩就要被碾在我們的車輪下。這一點兒也不怪司機,這是小孩子有時毫無理性的無常舉動,而其結果卻是致命的。孩子的媽媽和司機對吼了幾聲,然后我們就接著上路了。

此時此刻,我覺得是我評論令人不適和敏感話題的最佳時機。我和山口先生對我們看到的中國交通狀況坦率地說感到吃驚。我們的幾個司機都很稱職,雖然有幾次像我上面描述的險情,但在我們在的這段時間里,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通事故。但司機經常著迷似的超車簡直就像在尋“災”。有時我們在途中會遇到一些慢騰騰的車輛,比如說馬車或速度較慢的鄉村公共汽車,我不責怪我們的司機沒耐心,但他們不只是嫌人家車慢而超,似乎開車的目是為了看自己能超多少車。要是前面的路面空曠,他們就會加速,直到趕上前面有東西可超。超車時,好像根本不在乎錯占了多少道。似乎馬路上就沒有左與右或錯與對的界限。

在只有卡車、小汽車或與其大小相當的車輛路上,這一切還不算太糟,然而除了這些車輛外,馬路兩邊總會有到川流不息的自行車和自行車拖著三輪車,更不用說還有隨時都有可能闖到馬路中間的行人了。

在北京,我們曾兩次目睹交通事故的現場,一次是在我們去長城的路上,因此不得不繞了很長時間。兩次事故都是汽車和自行車拖的架子車碰撞,損失慘的當然是后者。離開武帝陵后不久,又遇到了一起類似的交通事故。車經過時,我們看見扭曲的自行車還在路上,旁邊的塵土里有一雙破布鞋。幾天后,在上海經過一座大橋時,又遇到了眼熟的情景。顯然,如果中國發展汽車,大家似乎都料到會有這一天,就應該有嚴格的交通法規,以保證交通工具的弱勢群體,如騎自行車的人被無情的撞傷。同時,對于行人特別是城市街道的行人來說,要學會注意紅綠燈和斑馬線,千萬不要隨意穿行。

就個人而言,我不期望中國在汽車時代發展。我自己從來就沒有汽車,也幾乎沒有開過車。我對汽車的感覺很復雜。自從1951年到日本后,我目睹了越來越多的汽車在堵塞城市和污染空氣,使原本美麗的鄉村擠滿了汽車旅館和加油站。在美國,我曾經親歷汽車導致方便的當地的小火車、公共汽車和其它公共交通設施的破產。使得沒有私家車或不會開車的人出門寸步難行。我們當銘記,汽車只是對用它的人來說方便,而對于他人,就是個害物。

在我看來,我希望中國要謹慎的限制街道上私家車的數量。這建議聽來有些不恰當,因為作為一個游客,我在享受汽車的好處,載我們去各處的考古遺址和景點。要是沒有汽車,利用其它的方便交通,我們至少也能去一些地方,或者是干脆就取消一些行程。不管怎樣,不論中國是否會抓住在汽車還沒有改變人們的日常生活、沒有污染到美麗的風景前這個黃金機會限制汽車發展,很明顯,首先應該采取嚴格的措施,保證交通有序,保護人們不受亂開的汽車,或是因為自己對安全的粗心大意而受傷害。在此,我就不多說教了。

午飯前,我們還有時間去咸陽市博物館參觀。這個博物館和西安的省博(碑林)一樣,也是在孔廟的基礎上建起來的。這個博物館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其收藏有大量的從咸陽周圍漢墓出土的陶俑和騎馬俑。放眼西安和咸陽周圍的廣闊田野,我們可以想象無數的兵俑軍團在耐心的等待考古專家的鐵鏟,拂去他們身上的塵土,重見天日。

咸陽賓館的午餐非常可口,有一道用魚籽烹制的美味,我以前從未嘗過,后來也沒有再吃過。吃飯時,我問劉先生,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在渭河南岸修建的宮殿現在是否有挖掘。史書常稱之為“阿房宮(Epang Palace)”,這個宮殿名字中的兩個字發音獨特,“阿”讀e,“房”讀pang,但很多人不注意或是沒有耐性查,就讀這兩個的正常音,念“阿”為a,念“房”為fang。劉先生回答說,這個遺址的確已經被發掘,至少部分已被發掘,要是昨天的雨沒有沖壞那兒的路,午飯后我們可以去看看。

沿著狹窄泥濘的鄉間小路蜿蜒前行,我們來到了史書上的阿房宮,但無法進入正在發掘的區域,遺址位于一個村子的邊上,路非常窄走不過去。我們下車,去爬一個叫“上天臺”的小山。據說當年秦始皇曾登上此臺,在此祭天。

上天臺的周圍都是綠油油的蔬菜和糧食作物,一排排的楊樹將田地隔開,遠處有幾個村莊。北邊是渭河,秦朝時,流淌在更南邊。秦都就建在河對岸,在今天的咸陽城東邊。秦始皇曾說,把都城建在這里,是因為這里曾是周朝當年建都的地方。西周的國都建于公元前1122年,大概就在這里的豐河與鎬河流域。在當天的旅途中,我們兩次經過灃河。漢代的都城,就在此以南偏東。公元前202年,當漢朝的締造者劉邦決定在此建都時,秦都咸陽和阿房宮已全無痕跡。公元前206年,在劉邦的對手項羽得勢,揮師占領這里后毀掉了一切。據說阿房宮的建筑如此宏偉壯闊,大火燒了長達3月之久。

返回西安后我們去參觀城中的西門,目前西安城墻的四座城門中只有西門對游客開放。

我們沿石頭臺階登上了城墻,城里和郊外迷人的景色盡收眼底。城墻上有兩座多層建筑的城樓,相對而立。城樓的最高一層上不去,兩座城樓的底層都是文物展廳室。看來這里在教育市民了解歷史上下了不少功夫。

回到酒店后,劉先生和司機就離開了。我想說一下這兩天給我們開車的司機。他大概二十七、八歲,只要不開車,不打盹,就會認真地讀一本厚書。一問才發現他讀的是1981年簡化字版的《隋唐演義》第二卷。這是一本清朝文人寫的歷史傳奇名著。演繹的是隋朝和唐初時期的歷史。這個西安小伙顯然是渴望了解這座城市的歷史。我有個朋友叫鮑勃?黑格爾,他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論文就寫的是論《隋唐演義》,我想要是黑格爾先生知道這本書在今天依然有這么熱心的讀者肯定會很高興的。

晚上,劉先生來了酒店,陪我和山口先生到附近的一個劇場去看專門為外國游客準備的“仿唐樂舞”。我覺得要是稱之為“長安丑舞”更確切。演出的舞蹈可以說與人們想象的唐代樂舞相去甚遠,到是那些用傳統樂器如古箏、琵琶、洞簫和排簫演奏的音樂無比動聽,有幾位女演員確實美艷傾人。但在溫暖的夏夜去劇院來回都徒步讓人感到愜意。樹蔭下的街道,在夜色中美輪美奐。

七月十五日 星期五

早上6:30,當我站在酒店前等騎自行車的屠先生時,我看到一個穿紅外套、大約十五歲的女孩朝我鬼鬼祟祟的走來。一大早街道上打太極拳和做其它伸胳膊、蹬腿鍛煉的人很多,我起初沒在意,直到她磨蹭到離我特別近,探身向我吐痰時,我才反應過來。接著,其舉動更加證實她不懷好意,她抓起一把小石子,朝我扔來。街道上的行人注意到了發生的這一切,這時我也覺得很怪,我盡量笑著,以便讓大家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從路旁的自行車上下來了兩個年輕婦女,把這個女孩從我跟前拽走了,一邊走一邊還和那女孩認真的在說什么。我感覺這個女孩可能是有點精神不正常。

不一會兒,屠先生騎著自行車來了,旁邊還跟著一個姓戴的朋友,他介紹說是個畫家。我們走到附近的一個公園,找了一塊草地坐下。一開始交談,屠先生的英語顯然不夠用。談話很難,斷斷續續,不斷的重復和解釋。有一陣兒,我們把屠先生的英語撇到了一邊,用我的漢語進行交流,結果同樣令人不滿意。最后,屠先生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上面工整的抄寫著《葛底斯堡演講》讓我朗誦。那一刻,我完全都可以背誦,但一大早6:30,在西安的一塊綠地上,展現自己的才藝似乎有些不合事宜,能朗誦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隨著那些精彩的文字在清晨從我的嘴里涌出,屠先生高興的手舞足蹈。朗誦完后,他邀請我晚上到他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家里去做客。我盡量為他解釋說我的行程無法自由安排,盡管如此,我覺得他還是以為我很勢力。

當天我們的主要行程是去乾陵。這是唐朝第三位皇帝高宗和他其強勢的皇后武則天的合葬陵。武則天曾在高宗駕崩后試圖另建自己的國號。乾陵在離西安甚遠的西邊,比我們昨天參觀過的地方還要遠。那里最令人震撼的是通往陵墓路的兩邊、排列著的巨大石雕,特別是那些翼馬和鴕鳥(阿富汗國的一位國王曾將鴕鳥作為禮物進貢給武則天皇后,深得其歡心,其陵墓設計者便頗具匠心的準備了陪葬的復制石雕)。陵墓甬道的盡頭一邊有許多小一些、代表來唐的外國使節(如阿富汗派遣來上貢鴕鳥的使節)的石刻,所有的石刻都沒有頭。劉先生解釋說,在明或清朝的一段時間,當地居民認為外國人有晦氣,為了鏟除其危害,砍掉了他們的頭。這提醒我外國人在中國并不總是受款待。

與漢代的統治者不同,唐朝的皇帝不是為自己建陵,而是利用遠處的山脈依山造陵。唐高宗和女皇武則天的合葬墓在山頂,還沒有發掘。在半坡地帶有兩座小的陵墓,是唐高宗英年早夭的兩個孫子的墓,一個是(章懷)太子,一個是(永泰)公主。這兩座陪葬墓已被發掘,其中一個里面的壁畫無比精美,藝術價值極高,展出的是其復制品。但我對唐朝的歷史遠不及我對秦朝和漢代的熟悉,故參觀時也就沒有前一天的那種沖動。他們不是我熟悉的人,面對其奢華不朽的陵墓我無動于衷。

當天下午較晚時我們回到西安,去參觀位于西安東南角的興慶宮公園,據說是建在唐代宮廷花園的遺址上。在公園閑逛時,我們停下腳步看公園里剛增加的一個景點,那是塊新豎起的白色玉石紀念碑,象征著中日友好和紀念-安倍仲麻呂(701-770AD)。安倍仲麻呂曾作為日本政府的遣唐使,在15歲時到中國留學,從此沒有回國,直至后來成為大唐的朝廷命官。安倍是著名詩人李白和王維的好友,自己也是有名的詩人。其在日本的傳世之作乃在返回日本的明州告別晚宴上,做于公元752年的《望鄉》,(明州即今天的寧波——譯者注)。離別夜,皓月當空,他無限思念日本首都奈良郊外的三笠山(三笠山,即安倍仲麻呂的故鄉——譯者注)。

詩曰:

翹首望長天,

神馳奈良邊。

三笠山頂上,

想又皎月圓

在安倍啟程返回日本的途中,所乘輪船在海上遇到了風暴,漂流到安南(今越南)。當時誤傳安倍仲麻呂在風暴中遇難,其中國的摯友紛紛悼念。(如當時正在南方云游的李白聽到這個消息極為悲痛,寫下《哭晁卿衡》一詩,曰: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

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

但后來他輾轉回到長安,繼續在唐朝任職,直至終老。

晚飯后,我和山口弘務先生一起在古城墻里、靠近陜西省博物館(碑林)一帶散步。這里人很多,有男有女,從社區的自來水管跟前接水,然后就在街邊或院子里的木搓衣板上洗衣服。在日本,就是在街上再走的遠,也很難見到男人洗衣服。我不禁由衷的羨慕這些樂觀的中國男人,經過一天的勞累后,守在妻子旁邊做家務,(我想他們的妻子也和他們一樣勞累了一天)好讓全家人穿得干干凈凈。

這里的房子和商店幾乎都很舊,我覺得自己第一次體驗到了古老中國的城市生活。但到處都是在拆遷的房屋,我覺得這兒的古香氣息也保留不了多久。我很慶幸有機會看到這一切。

沿街的樹枝上或屋檐下掛著鳥籠,籠里有百靈鳥。在中國,這些籠中鳥是退休老人的寵物。事實上,我看到一些老人正在喂鳥并和鳥說話。當我老得啥也不能翻譯時,我會不會也有只寵物鳥和我說話呢?

在兩次出去散步時,我們看到在一群建筑物的中間,有一座高出樓頂、磚砌的佛教塔,但每當我們試圖找到去佛塔的路時,結果總是讓人沮喪。顯然,佛塔所屬的寺廟已被占成了學校,因為我們兩次在能找見的最近入口處的大門上的字寫著這是一所小學。故我們只能從遠處仰慕佛塔里,坐在神龕里,在暮色中凝神打坐的小佛像了。

七月十六日 星期六

我們在西安的最后一天,天氣晴朗,清晨頗涼爽。我們出發去南邊的香積寺。從我們住的酒店向南走不遠,寬闊的大道便成了鄉間土路,雖然還在唐代的故都,卻已離開了西安市區。我們來到了坐落在唐代都城最南端一個鎮:長安縣。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關中平原南邊的終南山脈,綿延起伏的灰綠色峰巒使我不禁想了起位于日本和歌山縣海南市南邊的一系列山巒。當年長安的權貴和詩人就是在此郊游或修建其休閑別墅的。

汽車離開平地,爬上一段緩坡,穿過一片涼爽的竹林和農舍,便又上了平原,遠處的寺廟清晰可見。寺廟中有兩座磚塔,大的是多層,建于唐代,在遠處亦清晰可見;寺廟正門對面還聳立著一座小的,是為佛教中國凈土宗的創始人之一善導和尚(613-681)修建的。善導和尚的弟子為了紀念宗師于公元706年修建了此寺。兩座磚塔和寺廟的大門是古寺幸存下來的古物。最近重修的兩個祭拜大殿是在日本凈土宗團體的資助下建成的。

進入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有古樹和花圃的寬敞庭院。大塔的后面,有四、五個年輕和尚在菜地里忙著。方丈急忙出來,把我們招呼到祭拜大廳。在第二大廳正面佛像的左后邊,我驚訝地發現了塚本善隆(塚本善隆Tsukamoto Zenryū)身著袈裟的照片,明顯是他晚年時拍攝的。

我第一次有幸見到塚本善隆教授是在很多年以前的京都。他是日本凈土宗大師,也是中國佛教研究的著名學者。當時,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同學,名叫李昂赫維茲(Leon Hurvitz),到京都師從塚本善隆教授。李昂(Leon)有一段時間就呆在塚本善隆教授主持的寺廟,佐賀縣的釈迦堂(Shakadō)或清涼寺(Seiryō-ji)。參加他在寺里“人類科學研究所”的講座。塚本善隆教授曾帶著我和一些朋友參觀過釈迦堂(Shakadō),給我們介紹過公元十世紀從中國的宋代帶回的釋迦牟尼木制塑像,還有一次,他帶我參觀過日本凈土宗的教廷知恩院(Chion-in)。他一直待我非常好,給了我不少關照。幾年前在報紙上看到他高齡圓寂的消息時我曾深感悲痛。在這里看到他的照片令我激動,心中的懷念油然而生,我不禁感到我和這座寺廟有一種特殊的親密感。

游香積寺,我仿佛感到猶如古時走出都城到鄉下去踏青。唯有一事讓我無法平靜,唐代詩人王維(699-761)曾寫過一首著名的五言律詩,題為“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云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

如我前面所說,香積寺實際上坐落在遼闊的平原中部,從長安來訪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像詩里第二句說的那樣“數里入云峰”。那我們又怎么來解釋王維這首詩的前兩句呢?難道是他不知道香積寺在哪里,因而盲目地在終南山尋找?這太讓人不可思意了。或許他不是從其任職的長安來,而是從他在鄉下的避暑地,位于終南山中部東南邊的輞川而來,故需要翻“深山”“入云峰”才能到香積寺?也許還有一種最讓人琢磨不透想法,即王維壓根就沒有想香積寺的實際位置,就只是為了寫首朗朗上口的詩?最后一種可能性太不著邊際,我甚至都不愿這樣想。

也許我誤把文學與現實攪在了一起。但我確實認為詩人在創作中,特別是在以某個地名或機構名為題時,至少要有普通的真實性。換句話說,如果要創作一首關于布魯克林渡輪的詩,就應該向惠特曼那樣,描述渡輪在布魯克林和下曼哈頓之間直接來回的情景,而不是為了一首好詩讓渡輪在二十里之外的海面上游弋。我這次到中國非常重要的目之一,就是為了親眼目睹那些我一直在研讀的文學作品中提到的實景。但我在香積寺的經歷和王維對香積寺的描述讓我有些失望。

隨后,我們去了位于唐長安城西南方的另一座寺廟——慈恩寺。該寺廟是由我們前一天參觀過其陵墓的唐高宗,為紀念其母親在公元648年修建的。這里也是聞名于世的游僧和佛經翻譯家玄奘(600~664)的譯經院。

除了210英尺高、分為七層的青磚古塔大雁塔,寺廟的遺存不多。大雁塔由玄奘建于公元652年,并奇跡般完整的保存至今。大約公元752年,唐代詩人岑參(715~770)和其詩友在大約1200年前登塔參觀后,寫過一首膾炙人口的詩,對其描述如下:

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宮。

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

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

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

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

連山若波濤,奔走似朝東。

青槐夾馳道,宮觀何玲瓏。

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

五陵北原上,萬古青蒙蒙。

凈理了可悟,勝因夙所宗。

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

由于怕登高塔,特別是那些已經進入第二個千年的古塔,我只到了三層就沒有再往上爬。但我證實詩人岑參對佛塔的描述很逼真,只是現在登塔的臺階是木的,而不是石的。大雁塔也許是西安最著名的旅游景點,很難想象還會有其它的建筑更適合象征這個城市的不朽文化和精神榮耀了。

與大雁塔交相輝印的是位于城西,離我們下榻的賓館很近的小雁塔。從大雁塔回來我們去了那里。小雁塔比其哥哥小得多,但建筑風格相似,磚石結構,共14層,塔頂有些毀損,坐落在一個非常精致的院子里,前有宏偉門樓,后有禮拜大殿。小雁塔也建于唐代,門樓二層的圖片展覽中介紹說,在五十年代大修以前,塔正中間有很大的裂痕,幾乎坍塌。現政府對修復這樣的文化遺存所給予的投入值得人們肯定,周圍地面種植的樹木花草也很整潔。值得人們注意的是,作為精心修復的范例,在修復小雁塔的時候,鑒于無法確定塔頂的原貌,就保留了其毀損的原狀。小雁塔坐落的薦福寺中眼下沒有和尚,其境況肯定是多年來里較好的時期。

因為我們計劃乘下午的早班機去上海,就返回酒店取起行李到城里吃午飯。午餐非常豐盛,有水煮餃子和蒸餃,遺憾的是在中國之行中吃我喜歡的餃子的機會不多,西安的餃子是我們吃過的最好的餃子。

航班推遲了,當我坐在機場候機室里等待時,突然意識到,我犯了在中國旅行期間的三大傻事之二。

日中旅行社服務手冊里的建議牢記我心,故來華前我沒帶幾件衣服。經過仔細選擇,只是帶了能水洗的襯衣、褲子和內衣。昨天晚上我把要洗的洗出來,掛在賓館的房間里晾著。事實上,我在前一天已洗好了一身衣服,到上海我有干凈的穿。但在我一大早整理行李時衣服還有點潮,我便把它們掛到了衣櫥里,打算中午回酒店取行李時帶走。我想起衣服還掛在衣櫥里,我忘記取了。

當我在賓館的房間里毫無必要的查看抽屜和柜臺,確定有沒有忘記什么東西時,我怎么會這么粗心大意,忘記看衣櫥呢?惟一的答案就是因為我的下意識又一次在作崇,我對西安和在這遇到的人深有好感,一想到要走了便戀戀不舍,故想把自己的一些東西留在這里。

這樣一想,我的疏忽就不像起初那樣煩人了。我覺得最好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張先生。沒有時間返回賓館去取衣服了,張先生給賓館的人打電話說了此事,賓館的人承諾把衣服寄到我們在上海的酒店,不過要遲一兩天。就我來說,我并不在乎能否取回這些衣服,一想到也許有人會穿著我的衣服,走在西安的街頭我不禁樂了。

那架有點舊的螺旋槳飛機終于在3:30分起飛了。飛機在鄭州停留了45分鐘加油,在安徽的合肥停留了一個小時,飛機加油,乘客吃飯。晚上10點在蒙蒙細雨中到達上海。我在前面曾談到我乘飛機的心情,在此我不想贅述,讓讀者厭倦。當我們在暮色中飛臨合肥時,從機上的窗口向下看去,看到淮河盆地的湖泊和蜿蜒的水道在夜色中猶如閃爍的銀燈,很是壯觀。這讓我想起了公元前122年的傳奇,淮南王劉安與他的家人家眷和雞狗升天成仙時,就是穿過我們現在所處的空間,到達天堂的。想到此次旅行和讓我們得以成行的飛機,仁愛之心告誡我最好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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