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生
盛夏的秦嶺山雨說來就來,一陣大雨從天而降,三五個時辰又消失的無影無蹤。樓臺峰是秦嶺群山中的一個小山峰,順著上山蜿蜒的小路拾級而上,四五百米就到了山頂。山峰頂端有一塊幾米見方的平地,向峰頂的外側伸出好似一個露臺,所以當地人叫它樓臺峰。山峰的南面是很陡的山坡,下到底要兩百多米深,灌木雜草叢生,很少有人從這里下去。樓臺峰上是個觀景的好地方,在這里視野開闊,遠近景色一覽無余,群山起伏,盡收眼底。
那個夏天的早晨,林區派出所接到一個上山撿柴禾村民的報案,他在樓臺峰南側山坡下發現了一具女尸,失魂落魄的村民趕快跑來報案。
接到報案的派出所立刻上報林區公安分局,頃刻兩輛警車和分局刑警隊長高松就帶著部下趕到出事現場。
尸體在早晨九點多被本地山民在樓臺峰南側的坡地發現,據報案的山民王三娃說,他帶著自己的狗清晨上山準備拾一些柴禾做飯,順便看雨后有沒有野山菌采集一些,走到樓臺峰南側溝底時,他的狗“黑蛋”,對著前方狂吠不止,他還以為是碰到野獸了,這一帶有時會碰到野豬什么的,當他小心翼翼的撥開灌木叢一看,一個死人躺在那里,嚇的他魂都沒了,趕緊跑到派出所報了案。
警察已經將尸體轉移到溝底的一塊較空曠的平地處,刑警對尸體進行了檢查。
死者系一年輕女性,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左右,在后腦處有一傷口呈不規則形,直徑大約有兩公分,留有大量血跡遺痕,前胸腹部發現八處刀傷,一處在左側心臟右下方,傷及心臟,屬致命傷,另幾處在上腹部,傷口比較淺。由于天氣炎熱,尸體已經有些浮腫并有輕度腐爛。該女子身穿淡綠色連衣裙,身上有表皮劃傷痕跡,內衣褲完好,未見性侵害跡象,死亡時間應該在三到四天。由于兩天來一直斷斷續續下過幾場雷陣雨,現場經過雨水沖刷,遺痕大多被破壞,增加了破案的難度。
此案被命名為“樓峰815”案。
一
每年一放暑假,沐雨霖就會迫不及待的趕往距離古城兩百多公里的葉縣河陽鎮,他要在那里和外婆一起度過大半個暑期。
沐雨霖的童年是和外婆在何陽鎮度過的,直到十歲才回古城和父母在一起生活。
河陽鎮是一個古鎮,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據說原先這里也就是幾十戶人家,明朝李自成起義時曾在這里屯過兵,過往的商客一時間倍增,鎮子逐漸越來越大,后來李自成兵敗之后,有一部分兵丁重新回到這里,把家安在鎮上,過起了百姓的生活。這里人口來自各地,一部分人是來自陜西北部山區,大多是兵丁的后人,還有一部分來自四川和湖北,基本上都是為了躲避連年的戰亂,逃荒來到這里,鎮子里已經有了一二百戶的人家。
沐雨霖的外婆是抗戰時來到這里的。她的父親原來是杭州一家國民銀行的襄理,日本人打進上海以后,他奉命和一部分職員護送銀行的一些貴重資產轉往武漢,到達武漢不久,還沒有立足,日本人步步緊逼,他們又疲以奔命的開始轉往重慶,途中她的父親因勞成疾,被迫前往古城醫病,走到河陽鎮時病情突然加重,不得不暫住了下來,結果一病不起,不久就離開了人世。她和母親還有幾個家里下人,一時半會沒有去處,就在這河陽鎮住了下來,一住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里。
外婆年令雖然大了,還是個比較感性的人,在許多晴朗的天氣,她會帶著沐雨霖和他的一些小伙伴到鎮邊的小樹林里采蘑菇,樹是綠的,草地是綠的,遍地五顏六色的野花,外婆也會禁不住興奮的放聲高歌,“叮叮鐺,叮叮鐺,鈴兒響叮鐺。”好像她此刻就是電影《音樂之聲》中的女主角瑪麗亞。孩子們也會在她的周圍亂七八糟的唱著叮叮鐺叮叮鐺,沐雨霖和他的小伙伴們會在草地上打滾,瘋跑,高聲的尖叫著,那是他們最愉快的時候。這時候外婆會靜靜的坐在旁邊的草地上,開心的看著他們,白發在陽光下閃著光,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股青春的激情之火在跳躍。
沿溪水河邊的那些個比較低矮的小山包是沐雨霖和外婆經常光顧的地方,那里有成塊的竹林,竹子都不粗,比大拇指壯一些,葉子碧綠碧綠的,常常隨著山里的風搖呀擺呀,在夏日的陽光下像一群舞者。置身于其中,你會不由自主的跟隨它們舞動,聞著竹子青新的芳香,看著滿目的綠色,外婆和沐雨霖在竹林旁的山石上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雨霖,別看這小竹子不會說話,它們可是有靈性的。據說很久很久以前,它們是天庭的仙草,當新草破土而出,每株徑寬寸許,其肉色呈乳白,清脆甘甜,美味無比。可是它有一種靈性,心地善良之士食之,會立刻耳聰目明,延年益壽;心懷邪念之士吃了它,立刻就頭疼欲裂,求死不能。天宮諸兇神恨而向玉帝進讒言,欲降旨要將此“毒草”投入煉丹爐中焚為灰燼,被守護它的神將得此信息,即刻盜得仙草數株奔赴人間,藏于大山之中得以幸存。”
“那個保護它的天神呢?”
“天神被玉帝貶下人間變為一動物,仙草在人間變成竹子,為報答天神救命之情,每年開春將最嫩的竹筍呈現給它的恩人,希望它食后延年益壽。”
“那個動物是什么呢?”
“你猜猜。”
“是大熊貓。”沐雨霖大聲的喊道,外婆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沐雨霖慢慢的像外婆一樣,對小鎮旁的山山水水充滿了依戀之情。他對著從山包上飛過的朱鹮大聲的打招呼,用歌聲召喚它們飛到自己身邊,準備了小蟲子來喂它們。有時站在樹林旁對著山唱山歌,他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世界已經融為一體,他和山上的那些小動物成為一家人了,面對周圍的山水心里就有一種想放聲歌唱的沖動。
一天,沐雨霖和外婆又上山上散步,他大聲的唱起了自己編的一首歌。“山兒青青水兒綠,我和朋友住一起,左鄰住著大熊貓,金絲猴兒是右鄰,仙草竹兒在后院,兩棵冷杉守大門,叮玲玲,叮玲玲,我的心里真高興。”他套用的是當地山歌的曲調,用他童稚的嗓音放聲唱出來,別有一番風味。
外婆驚訝外孫的音樂表現力,她對這個小外孫的音樂天賦的觀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雨霖,你為什么愛唱歌?”
“因為我高興的時候喜歡唱,不高興的時候也喜歡唱,跟外婆一樣。我在山上唱歌是在跟樹說話,是在跟鳥交流,是跟我的自然界的朋友們說悄悄話呢。”
外婆笑著說:“雨霖,明天外婆教你彈鋼琴好嗎?”她對這個外孫的音樂天賦要好好的去引導,也許真是一個有用之才。
從此以后,在小學音樂教室里,沐雨霖開始了他的音樂啟蒙教育,外婆是他的第一個音樂老師。外婆用琴聲把音樂和小鎮外的山山水水連接在一起,外婆告訴外孫,音樂的根在那里。
二
樓臺峰頂的平臺大小有五十多平方,最寬的地方七八米,窄處不到四米,向外延伸的地方比較開闊,就像是一個漏斗的頂端。平臺的靠南側有一塊巨石,高一米多,形狀本身就似一個小山,幾個凸出部好像是山峰錯落有致,凹陷的地方布滿了青苔,幾處還有水的殘留。平臺的地面大多處是裸露的石頭,期間分布著幾塊長著青草的土地。它南面開闊的空間視野很好,確實像一個觀景的露臺。
刑警仔細的在查找有用的線索。高松蹲著反復研究巨石上一處痕跡,依稀好像是一個“愛”字,字體上被什么東西涂抹過,呈現黑褐色。不像是一處新的遺痕,應該有一段時間了,這與案件有關系嗎?高松在腦子里打了一個問號。因為經過幾場陣雨的沖刷,遺痕幾乎沒有見倒有價值的東西,只是在平臺南面斷崖邊的土地上獲取了一個不完整的腳印模型,腳印的另一半消失在斷崖,從周圍一些倒伏的灌木雜草來看,這里曾被重物碾壓過,不過對本案是否有價值,這還很難說。
看來除了繼續在案發現場尋找線索外,關鍵是要盡快確認死者的身份。
是劫案?不像。是奸殺?現場沒有性侵害的痕跡。一個小姑娘不可能孤零零的跑到這荒山野嶺上,肯定還有另一個人,他會是誰呢?
三
沐雨霖從大三后半學期就開始準備他畢業鋼琴曲的作品了,他和作曲系的同學子青合作,在子青的幫助下創作自己的鋼琴奏鳴曲《迷茫者》。
已經在古城音樂學院鋼琴系上了三年大學的沐雨霖,每到寒暑假還是想回到河陽古鎮外婆那。搬到古城父母處也已經十年了,可是他覺得自己的魂還在河陽鎮,他把自己這種對古鎮的思念充分地融入到他創作的鋼琴奏鳴曲中。
鋼琴奏鳴曲開始的的快板樂章節奏是強烈歡快的,由一段舒暢的引子導入,很快就把呈示部音樂的主題響亮的表現出來,它的節奏歡快,跳躍,流暢的似溪水河的潺潺流水。沐雨霖在寫這一段樂曲時,整個樂章只用了一個星期時間,主部旋律和副部旋律運用的得心應手,它們不斷在變換著,時而像竊竊私語,時而像高歌狂奔,有時又像晴朗天空上的云彩,在蒼穹中追逐嬉戲,瞬間又是電閃雷鳴。曲調中透出了淡淡的鄉間民俗小調的韻味,他是用音樂這只畫筆書寫著心中的田園。
同學子青看著沐雨霖創作的激情和速度,笑著說,算了算了,你干脆到我們作曲系來吧,我幫不了你什么。
沐雨霖笑笑,只有他自己明白,這是用心在訴說在回憶自己的童年少年時代的生活,他又回到了那塊令他魂牽夢繞的古鎮。
古鎮令他迷戀不止,外婆讓他經常想念,是因為那里讓他度過了自己生活中最愉快的時光。他喜歡和外婆坐在河邊小山包上那些日子,聞著山風帶來的清新空氣,清洗著肺中的污濁,他年幼的心里充滿著安詳甜蜜,就算憂愁也顯得清清爽爽,烏云過后還是一片晴朗天空。外婆那里有無數個講不完的故事,在他的心中裝下了富有色彩的世界,激發著他的想象,他在夢境中多次的歡快的追逐著它們。竹子的傳說,熊貓的嬉戲,伙伴們歡樂的做游戲,都使他的心貼近這些大山,他想象著又回到了那段時光,在河里潑濺著水花,高聲的叫喊,歡笑著。這是他心中的音樂,在創作中不由自主的涌上心頭,他瘋狂的書寫著內心的樂思,他們在心中已經形成了音樂的驚濤駭浪。他覺得自己沒有一絲的做作,任由樂思在心中流淌,這些都是他多年來反復回味的情愫。
在展開部的音樂中,他覺得自己就像在山里一樣,無拘無束的奔跑著。高音區的音符跳躍的向前行進,像高山流水,像浪花飛濺,像小伙伴的腳步在山間奔跑,像外婆叮叮鐺叮叮鐺的歌聲在山中回蕩。低音區又奏出緩慢渾濁的音律,在講述著天神被貶下凡的不公傳說,講述童年自己成長的煩惱,像那夏季晴朗天空中的陣陣雷鳴。樂音不斷的向前推進,音符反復的變換著,主題旋律重復的交替出現并且變奏著,隨著沐雨霖的思緒向前發展,他覺得音樂就是他的心聲。
在寫再現部音樂時,沐雨霖心里很矛盾。他的樂曲還是歡快的平穩的出現著,那種強烈的節奏舒緩了,跳躍的樂思顯得有點遲疑滯重,主部和副部調性的統一有些貌合神離,他那種流暢樂思的光環不見了。
子青看著樂譜,疑惑的問道:“雨霖,你是怎么了?怎么能這樣寫再現部呢?輕快歡樂的音樂沒有了,有一點像挽歌了。你不是獨出心裁,想有所發明吧?”子青不由自主得有些調侃他。
沐雨霖對子青苦笑了一下,有些無可奈何的說:“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啦,寫著寫著就成這樣了,也許真的就是挽歌。”沐雨霖覺得心里有一絲苦澀,淡淡的苦澀,他不愿意讓子青看出來,開了一個無關的玩笑搪塞過去了。
四
古城各學校開學已經一個星期了,新學期的運作慢慢的開始走入正軌。這時“樓峰815”專案組接到古城市公安局轉來的一個案情通報,市藝術學院舞蹈系大二學生梅若君開學一周還沒有報到,與其家長聯系被告知,暑假未回家,僅放假不久給家中打了一個電話,稱與同學去旅游暑假不回家了,也沒說去哪里就把電話掛了。鑒于梅若君的失蹤,藝術學院給市局打了報警電話。
行動一組的小鄧和助手連忙帶著照片前往市局刑警處,并聯絡市藝術學院校方,三方共同會商,前往殯儀館辨認尸體,確認死者就是市藝術學院學生梅若君。至此打開了此案冰山的一角,圍繞死者梅若君的調查充分展開了。
小鄧拿著從市局帶回來的案情卷宗回到專案組,向分局領導和高松及全體專案組成員作了匯報。
在分局放映室,小鄧結合幻燈片介紹了有關情況。
死者梅若君生前是古城市藝術學院舞蹈系大二學生,家住湖南常德市桃園縣,現年20歲,身高一米六五。父親梅小武是一名卡車司機,常年在外跑運輸,母親傅三元,在縣農貿市場開了一個小雜貨鋪,梅若君還有一個弟弟,正在上初中二年級,家中經濟情況在本地算中等水平。據說他父母比較偏愛她的弟弟,對梅若君除過隔一段時間寄一些錢來,基本不太管她。
放映室里的大屏幕上放了幾組梅若君生前在學校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一頭深棕色飄逸的長發閃著緞子般的光澤,彎彎細眉下那雙圓圓的大眼睛純情而撫媚,臉盤是典型的瓜子臉,那種古典型的。其中有幾張她在練功和排練期間的照片,她的古典舞劇照上的“飛天”造型,淡綠色的寬喇叭裙褲,反彈琵琶的神韻,似仙女下凡,這幅照片被放在學生實習展室里。還有一副她的現代集體舞的照片也算是一幅經典,她和同伴們一身雪白的西裝,戴一頂黑色的高筒禮帽,足蹬系帶黑色皮鞋,在跳現代踢踏舞。
接下來是她的幾幅生活照,比較引人注目的有兩張照片,一張是梅若君背著包在一片牡丹花前的照片,青春靚麗,一張是她背靠一輛小汽車,一只手臂扶著打開的汽車前門,另一只手俏皮地在歪著的頭邊做出了V字的形狀。在放完這兩張照片以后,小鄧打開了放映室的燈光,把牡丹花前的那幅照片放大,并且將那只背著的包給了一個特寫。
“諸位請注意,這不是一只普通的挎包,它是世界著名品牌路易.威登包,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LV包,正宗的法國貨。”小鄧停頓了一下,特意把包上的商標字符再次放大,“經專家辨認,這是一個正牌的行貨,市場標價在八千到一萬塊人民幣。”大銀幕上的畫面一切換,又集中在梅若君背后的那輛小轎車上。“這輛轎車是一款豪華寶馬轎車,排量在3.0左右,價格在人民幣三十五萬到五十六萬之間。我要強調的是,梅若君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家境一般,可是她居然能背這樣高檔的挎包,坐高級的小轎車,她的經濟來源從哪里來?和哪些人交往?我們已經把這些方面作為下一步的偵查目標。”
聽了小鄧的案情匯報,刑警隊長高松很興奮,案情終于有了突破口,他指示其他兩個偵查小組加緊破案進度,力爭早日有所突破。
五
創作鋼琴奏鳴曲《迷茫者》的過程真是一個漫長的歷程,他的創作時而流暢輕快,時而會陷入到漫漫長夜之中。
那是在創作到第二樂章的時候,他感到前面一片茫然。
一天,已經過了下午飯的飯點了,整座樓里只有極少數的琴房還有琴聲,喧鬧了一天的教學樓一時安靜了許多。夕陽的殘輝落在窗戶上端的玻璃上金光一片,端坐在鋼琴前的沐雨霖一動不動,反射的太陽光把他的身影映在琴房的墻壁上,像一幅壁畫,他一只手還落在琴鍵上,另一只手里握著一支鉛筆,兩眼望著面前的樂譜紙,時間好像凝固在這一刻,迅速下沉的夕陽給天空開始蒙上一層灰霧,房間的光線漸漸的暗了下來。
沐雨霖還是端坐在鋼琴前很少移動,時間對他來說仿佛是停滯了,他微微的皺著眉頭,在思索著什么,又好像是已經處在休眠狀態。如果有一個科學探測器能探得人的思想在想著什么,就一定會發現沐雨霖的腦海里此時正在經歷著翻江倒海的巨浪,他整個身心陷入在其中難以自拔。
面對鋼琴奏鳴曲的第二樂章,他不知該怎么準確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在這個慢板樂章能夠容納他許多的感受和樂思,他要訴說的東西太多了,此時反而無從說起。他想訴說剛剛開始遨游音樂世界的欣喜,描繪從河陽鎮大山里開始,一直到古城父母身邊的驚喜,可是一種沉重的壓抑氣氛總是從心底升起擾亂他的思緒,使他難以一訴衷情。他想訴說真正進入音樂世界后的困惑,在那里經歷了以前從來沒有想象到的事情,有許多疑問在折磨著自己,他不斷的詢問自己的內心,試圖獲得某種啟示從而得到正確的答案。
整整一個下午過去了,他在樂譜紙上只寫下短短的十幾小節音符,一個不完整的音樂主題,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在爬山,從次低音區開始,只爬了一半就氣喘吁吁,不知前面的路該怎么走。太多的感受擁堵在心頭,他們相互糾纏,相互搏擊,剛剛解開一個扣,又卷入進一團麻。
子青不知道什么時候端著飯盒進了門,靠著門框站著,飯盒里的飯菜已經沒有了熱氣,他沒有馬上招呼沐雨霖,只是從側面看著凝神靜思的沐雨霖,不想打斷他的沉思。
琴房已經被淡淡的夜幕遮蓋起來,安靜的像是沒有人存在,兩個人影像雕塑一般的靜默著,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誰也沒有挑破這寧靜的幕布。
又過了片刻,子青難以忍受這折磨人的沉默,他“啪”的打開了琴房的頂燈,“雨霖,吃飯吧,菜都涼了。”
“子青,我不想吃。你現在沒事吧,陪我到外面走走,好嗎?”沐雨霖轉過頭來,眼中流露出一種期盼的略帶傷感的情緒。
子青知道沐雨霖現在陷入到創作的激情旋渦里不可自拔,雖然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是為了什么,他知道人一旦陷入其中,是會非常瘋狂的,有時難以自拔。他看了一眼沐雨霖,眨了眨眼睛,轉身向門外走去。
四月的古城,夜晚還是有一些涼意,忽冷忽熱的天氣白天和晚上有時好像是兩個季節,白天太陽出來熱得只穿個體恤衫就可以了,一到夜晚又得套上毛衣,鬧得人的情緒跟天氣一樣起伏不定。
沐雨霖和子青繞著校園那片樹林旁彎彎曲曲的小道漫步走著,他們一前一后誰也沒有說話。沐雨霖一只手插在褲兜里,眼睛看著路邊的樹林,他無視樹林里男男女女成雙成對談戀愛的同學,不聞空氣中彌漫著春天里漂浮的誘人的氣息,依舊沉浸在因為創作而挑起的思緒中。
“雨霖,你不要入戲太深,音樂創作和生活現實并不是一回事。”子青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個好友,作為一個學作曲的音樂人,他知道現在的曲作者許多人在閉門造車,無病呻吟,哪有什么生活基礎,那會有那么多現實感受,更多的是面臨著商業利益的誘惑。
“子青,你知道我創作這首鋼琴奏鳴曲的初衷的,”沐雨霖放慢了腳步,把頭轉過來對著子青,“我學音樂是受了外婆的影響,她是我的音樂啟蒙老師,他教會我唱歌彈鋼琴,引我走入音樂這個殿堂。更重要的是她教會了我怎樣去熱愛生活,去靠近大自然,去理解音樂的真諦。從那時開始,音樂承載著我的快樂,包容著我的煩惱,延續了我的夢想,也寄托著我對未來生活的無限希望。你問我,為什么第一樂章寫的那樣順暢,那是因為那段快樂的時光給與我靈感,我要用音樂記錄下這段永恒的瞬間。”沐雨霖和子青坐在了路旁的石凳上,沐浴林感到內心有太多的壓抑,很多感慨使他想一吐為快,他必須說出來,否則整個人會崩潰的。
“那是我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沐雨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長長的“噓”了一口氣。
“我是十歲那年才回到古城父母身邊的。在父母家我總算有一間自己的小屋,這里的生活和外婆那里很不一樣。
我的父親是一個國企的普通技術員,企業的效益不好,勉勉強強的沒有破產,母親是一個小企業的會計,身體也不好,家里的生活不寬裕。因為我奶奶一直有病,是腸癌,多次的手術和化療欠下了許多醫藥費,家里債抬高筑,醫藥費象個無底洞一樣,拖著這個家一步步走向貧窮。直到奶奶去世以后,才有了喘息之機,父母才把我接回古城。母親聽到外婆說我有一些音樂天賦,一定不能錯過機會,一咬牙把我接回古城。剛回父母家,看到這個家里只有一些簡單的舊家具,一臺十八英寸的老式彩電,一臺單開門冰箱,六十多平米的房子大多堆得是一些破爛,跟外面世界的巨大變遷簡直沒法比。我覺得心酸。
父親還不到五十歲,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多,他的臉上很少有笑容,生活的重壓似乎榨干了他,臉上的皺紋七縱八橫的像一道道溝壑,皮膚焦黃的沒有一點光澤。他煙癮很大,下班以后回到家先坐在簡易沙發上抽一會煙,人好像才有了一點活氣,房子里一會兒就充斥著那種劣質煙卷的氣味。他的脾氣那些年也變的很不好,尤其是幾兩二鍋頭下肚,常常會使人覺得不認識他了。
回到古城我們家沒有鋼琴,我很長時間沒有琴練,你也知道,找一個好老師教琴,課時費也不便宜,這些對我們家來說,都是難以實現的奢望。父母為此商量了許多次,夜里常常在我睡了以后,他們還在屋里一遍又一遍的算計著怎樣才能籌到這筆款子,更多聽到的是他們的唉聲嘆氣。那時我已經斷了繼續學習鋼琴的念頭,盡管表面上對他們表示自己不想學了,不感興趣,實際上有多少個夜晚我在夢中都在思念著音樂鋼琴,想重新回到外婆身邊。
直到有一天父親讓我跟他走,我們意外的來到了珠江琴行,父親讓我親手去挑一臺我的鋼琴,盡管是那種最便宜的琴,我還是欣喜若狂,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我一遍又一遍的問父親,“這是真的嗎?這真是我的琴嗎?”父親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耐心的回答我,“雨霖,是真的,是給你買的琴。”他的臉上充滿了興奮的紅暈,人一下子顯得年輕了許多。
鋼琴被抬回我家,放在我的那間小房子里,我還是難以置信,人簡直仿佛是在夢幻中久久不能蘇醒,我把雙手放在琴鍵上,鋼琴上錚亮的漆面映著我的臉龐,我看到自己傻笑的臉,直到這時我才能確信這是我的鋼琴,我把臉緊緊的貼著鋼琴的臺面,像是對著我的親人。
后來我才知道買琴的錢一半是外婆出的一半是父親借的。從此以后,我再沒有看見父親在家抽過煙,連那幾口小酒也很少喝了。
琴有了,可是后續的開支依然是龐大的,由于我學鋼琴給家里造成的經濟緊張,在思想上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我在心里覺得很對不起父母親,有一種深深的愧疚。
從此以后,放學后的時間我幾乎都投入到了瘋狂的練琴中,我不停的練,像是在虐待自己,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是苦,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報答父母親對我的期望。就連有幾次感冒發燒,我也不停止練琴。那一段時間的我完全不像是一個在上小學的少年,似乎彈鋼琴是我唯一的業余生活,我的生活與琴聲連為一體,丟下飯碗我就會撲向鋼琴,跳進琴聲的汪洋大海。直到夜晚鄰居們對我這個琴瘋子發出了抗議,才會戀戀不舍的離開琴凳。
父親不抽煙了,也很少喝酒,他和母親在我練琴的時候幾乎不看電視,他現在唯一的最大樂趣就是聽我彈琴,他在外面的小客廳來回地渡著步,有時候甚至還和著音樂打拍子,搖頭晃腦的。他們為我把飯擺在桌上,為我涼好了開水,有時甚至還給我買了水果,家里一切事情的中心都是圍繞我在轉。這令我心中十分不安。
我的鋼琴老師在一次會課結束時,當著父親的面稱贊我鋼琴技巧進步很快,他說很少有學生在這樣小的年紀這樣快的彈完車爾尼、克拉莫的鋼琴練習曲,又快速的完成莫什克夫斯基的鋼琴練習曲,現在已經開始彈奏肖邦的練習曲了,而且功底扎實,樂感很強,確實有點鋼琴小天才的感覺。聽了老師簡單的介紹,父親似懂非懂的和我回到了家里,他讓母親額外的炒了幾個菜,買了兩瓶啤酒,預祝自己的兒子將來成為一個大鋼琴家。也許因為他很久沒有喝酒的緣故,他的臉漲得通紅,對著母親大聲的說道:“我要把兒子培養成郎朗式的世界級的鋼琴家。
不知道為什么,這時我并沒有因為老師的稱贊和父親的期望而有絲毫的興奮,我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感到心里很沉重,好像有一片濃濃的烏云遮蓋在我的頭上,我第一次為此而失眠了。”
六
小鄧和他的一組成員經過多日的偵查,圍繞梅若君關系人的偵查終于有了一些眉目,最終把目標集中在兩個人身上。由于他們和被害人的特殊關系,被列入到調查對象,對他們的基本情況進行了先期的摸查。
沐雨霖是梅若君的前男友,今年二十二歲,現在就讀于古城音樂學院鋼琴系鋼琴專業,是大四畢業班學生。一年多以前與梅若君開始交往,后進一步開始了戀愛關系。據同學們說,兩人在幾個月前好像分手,結束了戀愛關系,具體緣由都不太清楚。沐雨霖專業很好,鋼琴彈得在他們學院學生中算是拔尖人物,平時表現也不錯,曾經幾次獲得學院的一等獎學金,與同學們的關系還算融洽,就是性格有些內向。現在已經開學上課,據他們系領導和班主任說,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情況。小鄧他們打算在掌握基本情況的前提下進一步直接接觸本人。
另一位是梅若君的現男友,名叫崔鶴鳴,今年二十三歲。他是古城巨星影視演藝公司的副經理,這個公司是一個私人公司,是他父親開的。崔鶴鳴上過兩年藝校,沒有畢業就進入他父親的公司開始經商,現在公司的具體業務基本由他負責。他的父親在打理家族的其他業務,家里據說很有錢。他是幾個月前才和梅若君交往的,兩人來往很密切。崔鶴鳴社會交往比較廣泛,人際關系也很復雜。小鄧目前所進行的是一些外圍調查,下面也準備直接接觸本人。相比較,小鄧把他作為重點調查對象,并且在他的周圍已經進行了一些預防控制措施。
專案組的案情碰頭會上,小席的現場調查方面也有了一些重要的發現。他們借用了市局的軍犬,對整個案發現場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昨日在樓峰南坡底下樹叢中的淤泥里發現了一部粉紅色諾基亞手機,手機外觀基本完好,內部進水嚴重,已經送往市局刑偵技術科進行鑒定,明天就可以得到確切消息。
高松指示他們進一步弄清這兩人在案發前后的動向,對其背景再做更深的調查。
七
鋼琴奏鳴曲《迷茫者》的創作,對沐雨霖來說并不僅僅是一部畢業作品,那是他音樂歷程的一次反思,他要把內心的全部感受用這部作品展示出來,用樂音來訴說他的酸甜苦辣,來探尋心中的迷茫。他用“心”來書寫每一個音符,用音符來吶喊,來探求。
第二樂章一開始的主題就令他思緒萬千,往日的生活又活生生的呈現在眼前,他不知該怎樣訴說這種感受。他把譜紙撕了一張又一張,把主題寫了改,改了又寫,總也擺脫不了那種沉悶的基調,可是他內心有一個明確的聲音告訴他,不應該這樣的。是的,不應該這樣的,可又應該怎樣的呢?
鋼琴剛買回家的那些日子是快樂的節日,他經歷了大半年的狂熱期,他似乎已經開始向一個偉大的目標進發了,思想中沒有別的念頭,只有練琴,練琴,這就是他的全部業余生活,他的精神生活充滿了鋼琴的叮咚聲。可是,慢慢的琴聲開始變得有些木木的,那些令他快樂興奮的樂音也有些不那么刺激了,他有些害怕,因為他明顯的感覺到以往音樂給予他的幸福感在慢慢消失,就好像水從十指中間劃過,你費了好大的勁想留住它們,可仍然無濟于事。
沐雨霖的內心產生了一種負罪感,覺得心里這種變化的產生對不起自己的父母親,他力圖趕走它們,重新回到往日的軌道。他甚至在夜晚跪在床上,默默地祈禱上蒼,請求幫他重新點燃心中音樂的圣火。
人生的童年和少年時期,玩耍嬉戲是必不可少的,即就是在物質生活貧乏的時期,一塊泥巴,一個彈球,一張糖紙,都會給人帶來無窮的樂趣,鄉間的追逐打鬧所給予人的愉悅并不比成年人高爾夫球場的樂趣少,即就是小老虎小花豹也喜歡玩耍嬉戲,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練琴的狂熱過去后,沐雨霖下課放學以后總會鬼使神差的跑去和小朋友玩耍,他無法抑制自己渴望玩的心情,就像是蜜蜂在戀著花蜜一樣,開始的擔心在玩兒的時候被遺忘的一干二凈,只有在走到家門口時才會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恐懼。他以各種理由在搪塞著,最終還是被他的父親發現了真相。
沐雨霖和子青躺在校園綠茵的草地上,沐雨霖望著藍藍天空上明亮的月牙,深深的吸了幾口涼爽的空氣,任由思緒在往事的長河中漫游,那些陳年舊事觸動了他的心,不知何時一抹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沒有看子青,眼睛依然望著星空,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訴說著塵封的舊事。
“一天下午放學以后,我玩到很晚才回家,那天和同學們玩的很開心,所以忘乎所以,時間飛一般的就過去了。一進家門看到父親直直的站在小客廳中間,兩只眼睛里冒著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精味。我膽怯的謊言還沒有說到一半,父親一記重重的耳光就把我打倒在地,他的憤怒由于我的謊言而不斷加劇。我看到他揮舞著雙手,高聲的叫喊著,張開的大嘴像是要把我吞了下去。這是平生父親第一次打我。我感到無比的恐懼。我的頭靠在柜子的門扇上,雙手撐地,兩者眼睛驚恐的望著父親,眼淚嘩嘩的流著,我的哭聲被掩埋在父親嘶啞憤怒的叫喊中。我已聽不清他在喊什么,臉頰上熱辣辣的痛感使我眼冒金星。
我害怕,痛苦,心里在不斷的喊叫,我難道連玩兒的權力都沒有嗎?因為回來晚一點就這樣打我?練琴,練琴,就知道讓我練琴。我連河陽鎮山里的金絲猴都不如,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我不能。我感到十分委屈。那時真懷念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想河陽鎮的小伙伴和那一片山林。我任淚水洗刷著我的臉,緊緊的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我開始恨鋼琴,恨音樂,恨我面前站著的這個父親。這時的音樂已經不是外婆教給我的那個音樂,不是能帶來快樂的音樂,不是會說話的音樂,更不是能寄托我高興和煩惱的那種音樂,它只是一種無休止的音符像魔鬼一般的纏繞著我。
可是當我在母親的看護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聽了母親的勸導以后,靜靜的想了一陣,又有一股歉疚之情涌上心頭。母親說的也對,都是為我好,他們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不該傷他們的心。我又恨起了自己,恨自己太不爭氣,這樣貪玩兒,實在對不起父母親。
我決心從頭來,給自己下了毒誓。我變本加厲的懲罰自己,放學以后就回到家里練琴,努力忘卻外面的世界。我的十指在琴鍵上飛舞著,像一個穿著魔鞋的舞者,不停的在跳著,不停的在轉圈,直到精疲力竭跌倒在舞臺上。我的心中已經很少有音樂帶來的快感,我彈著,不斷的彈著,瘋狂的彈著鋼琴,我的眼睛盯著鍵盤,可是腦袋里覺得空空如也,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木木的大腦里只有虛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彈鋼琴,也不知道彈到哪年哪月是個終結,好像這一切不是為了我自己,跟我無關,純粹是為了滿足父母親的期望。只是我在練琴休息時,會呆呆的望著窗外的天空,渴望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渴望見到我的那些小朋友,這種渴望的心情像毒品一樣的吸引著我,我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渴望回到河陽鎮,回到外婆身邊。
家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然而好景不長,好像魔鬼附身,不知是天性還是我經不住外面世界的引誘,我又偷偷地開始往外跑去玩,還上網吧打游戲。
后來所發生的事令我終身難忘。”
聽著沐雨霖緩慢的述說,子青開始有些明白沐雨霖為什么在創作時會陷入到如此巨大的感情旋窩里難以自拔,為什么他所創作的奏鳴曲的第二樂章那沉悶的主題不斷出現。作為作曲系的學生,子青覺得音樂人的感情世界出現巨大的波浪,經歷比較多的曲折并非壞事,這些個都會成為音樂創作的源泉,他所擔心的是沐雨霖已經有些入戲太深,從開始創作鋼琴奏鳴曲《迷茫者》以后,他的內心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讓人覺得有許多的事一會兒讓他興奮不已,一會兒又使他痛苦不堪,情緒在瞬間常常會發生反差巨大的轉化,這可不是好兆頭。
沐雨霖靜靜的躺在草地上,淡淡的月光像一層薄沙一樣輕輕的蒙著他的臉龐,他緊緊的閉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但是他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大,似乎是在抑制內心的情緒不讓它爆發出來。一會兒,他把頭轉向子青。
“子青,我告訴你一件往事,這件事埋在我的心里已經好多年了,時常會從心隙里蹦出來,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今天我要不把它說出來,我一定會崩潰的,我必須把它說出來,它就像一塊石頭一直壓在我的心頭,有時我覺得好像把已經遺忘了,其實我自己一直無法把它挪開。”
子青看見沐雨霖迷離的目光里的一絲陰云,濃濃的云層底下醞釀著一場暴風雨,他對著沐雨霖深深的點了點頭,投出信任和期望的目光。
“那時我已經上小學六年級了,遵照父母的意愿我在備考古城音樂學院附中,早晚一天要練五六個小時的琴,周末和星期天幾乎整天在家彈鋼琴,最多的一天我彈了十四個小時的鋼琴。我要出去玩一會的請求被父親一概拒絕,我就像一個囚犯一樣的被囚在這個斗室里。我吵、鬧、哭、甚至表示不吃飯,都無濟于事,他們只有一句話:都是為你好。在絕望中,一天晚上睡覺后我偷偷的爬起來,打開鋼琴的蓋子,用手把鋼琴的幾個小木槌掰壞,并且用一把改錐撬斷了幾根鋼琴的琴弦。這時我恨鋼琴,恨它侵占了我全部的業余時間,破壞它使我心中充滿了快感,
在父親請人修琴的那幾天時間,我像一個放風的囚犯,盡情的呼吸著自由天地的空氣,心里充滿著快樂,常常是到了很晚才戀戀不舍得回到了家里。
我知道事情遲早會暴露的,只是沒想到來得那樣快,來得那樣殘酷,他永遠刻在了我年幼的心靈之中。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我一放學回家,還沒有放下書包,剛進門就被父親一把拽著胳膊拖到了我小屋的鋼琴旁,他打開鋼琴上面的琴蓋兒,用手指著里面鋼琴修過的地方,簡明扼要的問:你干的?我驚慌失措的不知說什么好,我,不是,這……沒等我繼續說下去,父親拉掉我肩上的書包,從傍邊抽出一根早已準備好的繩子,二話不說,就把我壓在床上捆得像一個粽子,然后重重的推倒在地,舉起一條皮帶朝我狠命抽來。皮帶雨點般的抽打在我的身上,伴隨皮帶抽打聲的是父親幾乎是歇斯底里咒罵聲,叫喊聲,他的眼睛里冒著火,胸膛急劇的起伏著,他的理智由于憤怒已經失去了,手中皮帶抽打的似乎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是一截木樁。
等母親聞聲趕來,我已經是遍體鱗傷,衣褲裂開了大口子,露出的皮肉腫起了一條條醒目的紅腫印子,頭發凌亂不堪的貼在腦門上,脖子后面兩條鮮紅的血印令母親傷心欲絕,她憤怒無比的推開父親,大聲的斥責父親的暴行,用整個身體護著我,小心翼翼的把我抱到床上,淚水瀑布般的順著臉流。
父親被母親趕出了我的小屋。
我緊緊的閉著眼睛一聲不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淚,臉上全是濕漉漉的一片,經過開始時的驚恐以后,身體的劇痛已經麻木了,皮帶抽打我的身體好像已經不是我自己的肉體,任憑一下一下的抽擊我已不覺得有什么疼的感覺,只是心在緊緊的抽搐,它使我已經忘記了什么是肉體的疼。我沒有一點反抗,一聲也沒有喊叫,只是默默的忍受著皮帶的抽打,甚至我的心里還有一點慶幸的感覺,我的愧疚,我的擔心,我對父親的父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甚至覺得我用肉體的痛苦贖了自己的罪。
當母親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的那一瞬間,我縱身一躍跳下床去,推開房門直奔廚房,在廚房里尋找著。看到那把切菜的刀,我一把抓在手里,走到案板前,把左手放在案板上,右手把刀高高的舉起,我要把自己的左手食指砍掉,永遠不再彈鋼琴。
就在我揮刀要砍下去的那一刻,隨著一聲凄慘的尖叫,母親用雙手緊緊的抓住我舉刀的手,用顫抖嘶啞的嗓子喊到:不要,雨霖,不要,我的兒子,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母親奪下我手中的刀,放聲大哭,她把我抱在懷里,泣不成聲。嘴里不斷重復著:兒子,千萬不要做傻事,媽求你了。雨霖,我可憐的兒子,媽讓爸從今以后決不再逼你彈鋼琴了。
我呆呆的站著,任憑母親把我擁抱在她的懷中,我那時覺得自己心中死灰一片,就像一片不長生物的荒漠,我的心中沒有痛苦,沒有快樂,沒有憂愁,沒有思想,仿佛走到了生命的末日。”
周圍一片寂靜,子青覺得有點冷,他體會不到一個親生父親毒打自己兒子時的感受,但他此時能體會到沐雨霖的心情,明白為什么沐雨霖奏鳴曲中的主題那樣憂郁,像是人的哭泣。他能理解,那皮帶抽打的不僅是沐雨霖的肉體,更是在摧殘著沐雨霖的靈魂,在毀滅著親情間的愛。
“那天夜里母親守在我身邊到很晚才不放心的離去。我躺在床上,身上感到火燒火燎的疼,我把頭埋在枕頭上無聲的哭了很久。我恨音樂,詛咒鋼琴,發誓以后父親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再彈鋼琴了。外婆給與我的音樂天地和夢想,簡直是在另一個世界,那個美妙的童話世界永遠的消失了。皮帶摧毀了我的夢想,我用眼淚熄滅了心中的音樂,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心中充滿了憂愁。造成我生活噩夢的不僅是父親的皮鞭,還有它的幫兇鋼琴。我在黑暗中惡狠狠地盯著床前的那臺曾令我欣喜若狂的鋼琴。
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半夜不知幾點鐘,我被一種聲音驚醒了。我偷偷的起床,循聲來到了客廳,從父母親房間半開的門看到令我驚詫不已的一幕。父親跪在母親的腳下,一只手緊緊的抱著母親的小腿,另一只手手掌捂著嘴,壓抑的痛哭著,盡管如此,他那似老狼般的哀嚎聲還是不時的沖出房間的門。突然,他自己用力的不斷抽打著自己的嘴巴,嘴里念叨著說:雨霖,我的兒子,我不是人,是畜生,爸不該這樣打你,不該呀。雨霖,原諒爸爸吧。坐在椅子上的母親用手抱著父親的頭,不時的舒理幾下父親的頭發,她安慰著父親失控的情緒:老沐,別這樣,你下手是重了點。但我知道,你心里是十分疼愛兒子的,是為了雨霖好。不過,不是每個彈鋼琴的都能成為朗朗的,你就是望子成龍心太切。
躲在客廳的一角暗處,眼前看到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我偷偷的溜回了自己的小屋,父親痛哭流涕的懺悔令我心碎,像放電影似得一遍一遍的循環在我的腦海中。從那時起,我再沒有恨過自己的父親。我像變了一個人,放學后做完作業,就開始練琴,根本不需要他們的督促。我默默地練著琴,對鋼琴的感情很復雜。我承認心里還是有些喜歡它,它有時可以抒發我心中的感情;可是我不時的會充滿敵意的看著它,我認為它也毀了我的童年,我的快樂,像一個枷鎖一般套著我。
那年,我考上了古城音樂學院附屬中等專業學校鋼琴系。”
聽了沐雨霖的訴說,子青第一次想到一個問題,中國式的望子成龍,家長這樣的迫切心理,會給他們這一代人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呢?這樣的父愛和母愛,真能培養出人才來?他們自己的生存價值,生活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心里和沐雨霖一樣充滿了的迷茫。
子青明了了沐雨霖的心中情節,鼓勵他用音樂來訴說心中的這些煩惱和迷茫,去探討一個屬于他們自己渴求的答案。不久沐雨霖的鋼琴奏鳴曲《迷茫著》第二樂章的創作就完成了。它的主題音樂通過四個變奏形式,充分的抒發著心中的感受,那委婉的,強烈的,深沉的慢板音樂,把人拋入到音樂的波濤中,在峰頂和旋渦間激蕩。
八
專案組小席他們送往市局刑偵處的手機鑒定結果出來了,經過篩選鑒定,近段時間手機通信比較頻繁的主要是崔鶴鳴,也有幾個沐雨霖的電話,這與小鄧他們摸排的情況基本相符,另外有幾個零散的不明電話正在排查。經過專案組研究決定,首先把巨星影視演藝公司的崔鶴鳴叫到市局刑偵處進行了詢問。
詢問中崔鶴鳴對梅若君的死訊反應異常強烈,他騰的站了起來,不顧在場刑警的阻止,大聲的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前一陣我們還通了很多次電話,她還說一畢業我們就結婚,怎么會突然就死了呢?你們一定是搞錯人了。
專案組將梅若君死亡以后拍攝的照片拿給他,他一把奪了過去,一遍遍仔細的看了又看,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雙手捂著臉痛哭流涕,嘴里不斷的說著: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高松和在場的刑警相互對視了幾眼,都顯得有點意外,又有一些按耐不住的喜悅,他們給崔鶴鳴送上幾張紙巾,讓他冷靜一下,慢慢的細說原委。
“幾個月以前,大概是在今年春節過后不久,我通過沐雨霖認識了梅若君。”
“你認識沐雨霖?”這個線索令在場的每個人都興奮不已,高松看著崔鶴鳴,聲音冷靜的問道。
“認識,他是我的小學同學,我們還是鐵哥們。后來他考上了古城音樂學院鋼琴系,我藝校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就到我爸的影視公司去干了。
今年春節過后不久,我們幾個好朋友聚會,沐雨霖帶著他的女朋友梅若君來了。梅若君的到來給我們大家一個意外,也是一個驚喜,她太漂亮了,可以說開始我們幾個哥們都不敢正眼看她。至今我還記得很清楚,她穿著一件緊身米色羽絨毛領長大衣,里面是一件紅色羊毛高領衫,足登半高筒黑羊皮靴,配一條黑色牛仔靴褲,她的頭發高高的盤在頭頂。她的美貌確實把我們都震住了。稍熟以后我們都說,沐雨霖你這個家伙真有桃花運。
老實說,當時我的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這次聚會是我發起的,也是我做的東。我在我爸的影視公司里已經是副經理了,公司效益不錯,我手里有了大把大把的錢。請哥們聚聚,一是過節朋友相聚聯絡感情,二呢也是想顯擺顯擺。我雖然沒有上成大學,可我現在是先富起來一族,我要讓那些莘莘學子們知道,他們并不比我強。
梅若君的到來使我的自信受到了挫折,我一邊恭維著沐雨霖的好運,跟他和梅若君一起干杯,可是心里卻充滿了羨慕、嫉妒,只覺得酸酸的很不服氣。我和沐雨霖一直是好哥們,雖然我明白自己的這些想法太狹隘,不夠意思,可是沒有辦法,我心里就是這么想的。我覺得特不甘心。
我點了昂貴的洋酒,最新的海鮮,和哥們一起暢飲。在酒精的催化劑作用下,我不由自主的開始大談自己的影視公司,自己的創業之路何等艱難又如何輝煌。并且給大家散發印著我各種頭銜的名片,很快我把這次聚會變成自己的演講會。我的吹噓使哥們都不太高興,他們開始諷刺我甚至攻擊我。只有梅若君聽說我是影視公司的二老板,眼睛里飄過一道閃光,然后就給我敬酒,明顯的想跟我套近乎。這使我更加興奮,借著酒勁我跟她連連碰杯,當面放肆的恭維她的美貌,全然不顧沐雨霖的感受。
很快聚會就在這種不太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回家好幾天我的腦海里全是梅若君的形象。幾次我都想給她打電話,酒醒以后我的心里還是顧忌著兄弟的情分,我不愿對哥們的女友有所企圖。這使我落寂了好多天。
一天我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竟然是梅若君打來的,她說路過我的公司門口,不知我是否愿意讓她參觀一下我們影視公司,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驚喜,那天我帶她參觀了我們公司,并且一起吃了一頓豐富的晚餐。
從那以后,我們開始單獨的約會,在一起吃飯,蹦迪,甚至還爬了兩次太白山。我們在一起從來不談沐雨霖,大家心里明白,都刻意的回避這個敏感的問題。一開始我還有些內疚,覺得這樣做有些對不起哥們,他畢竟是我鐵哥們的女友,朋友友不可欺呀。可是梅若君對我的誘惑太大了,簡直成了我夢寐以求的夢想,讓我放棄這個夢想簡直是不可能的。我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努力的說服自己。是梅若君先來找我的,不是我主動去追求她的。也只有我能給與梅若君生活的幸福,沐雨霖一個窮大學生能給她什么呢,英雄應該配美人。梅若君的天枰終于倒向了我的一邊。
沐雨霖最終知道了我和梅若君的關系,一天他找到我的公司來質問我。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可是攤牌的時候真的來了,我還是覺得心里很難熬。我們畢竟是多年的朋友,上小學的時候他還常常幫我做作業,在我創業的開始階段,它支持過我,鼓勵過我,而我卻背叛了自己的鐵哥們,搶了他的女朋友。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對我說什么難聽的話,我都不會還嘴的,即就是他動手打我也絕不還手,我甚至內心里還希望他把我痛打一頓,這樣我會好受一些。或者我給他很多錢也行,只要能得到梅若君,只要能使我的良心平靜一些,我都愿意干。
可是我們碰面以后的情景令我十分意外。在我的辦公室,沐雨霖一把打掉了我遞給他的一杯茶水,從牙縫里里蹦出幾個字,崔、鶴、鳴,然后他渾身顫抖不止,兩眼冒出嚇人的怒火,一只手直直的指著我的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你不是人,簡直是個畜生!說完以后,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像遭到了雷擊,兩腳定定的站在那動不了,一股強烈的內疚擁堵著整個胸膛,我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譴責,我真想追出去,把梅若君還給他。
從那以后,梅若君最終成了我的女友。
梅若君的美貌和她對愛情的浪漫追求著實讓我著迷了好一陣子,我允諾讓她拍電視劇,并且當主角,我給她買了許多高檔服裝,名牌首飾,國外流行的國際知名品牌的背包。總之,我滿足她提出的和沒有提出的一切欲望要求,我呵護她,愛著她,因為這一切是我用背叛朋友的巨大代價才得到的,所以我是真心珍惜的這份感情的。
可是,很快我就有些失望了。梅若君對物質的欲望比我想象的要強的多,名牌衣服,首飾,箱包,已經不能滿足她的要求,她不但每周要我陪伴她出入高級夜總會,而且讓我給她買一輛高級轎車。這些錢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問題,只是我覺得她把我看作一座金礦,認她采掘,她理所當然的把這些舉動看作是她放棄和沐雨霖的浪漫愛情而屈就與我的必然補償,這使我十分反感。尤其是她竟然在我的公司里指手畫腳,儼然以老板娘的姿態干涉公司業務,這令我難以容忍。雖然我很愛她,她這樣做也太過份了。所以,前一陣我去廣州辦一宗義務,臨時決定不帶她去,為此我們有大半個月沒有見面。沒想到她竟然被人害了。”崔鶴鳴說到這里,禁不住的又掩面落淚了。
高松聽著崔鶴鳴的敘述,用眼睛和專案組的人相互對視了一下,從表面看著一切似乎合乎邏輯,可是會不會崔鶴鳴在看清梅若君的真實面目以后又急于擺脫她,從而殺人呢?應該說他是有作案動機的。
“你是什么時候回古城的呢?”高松用眼睛盯著崔鶴鳴問道。
“大概是八月九號回來的。”崔鶴鳴抬起頭來,看著高松。
“你回來以后的那幾天都干了什么?”
“因為到廣州以后有些感冒,回來后先在我父母親家住了一天,十號我回到自己的家,又休息了三天。”
“八月十二號這天你到哪里去了?”高松的口氣有些嚴厲起來。
“我已經說過了,在家休息。”崔鶴鳴的心里有些不快。
“誰能證明?”
“我一個人在家,沒有別人,我自己能證明。”崔鶴鳴提高了聲音大聲地答道。
“崔鶴鳴,你要老實講清楚,八月十二號這一天你到底在哪里?”高松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嚴厲的質詢著。
“怎么,你們是懷疑是我殺了梅若君?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干嗎要殺她?他是我的女朋友啊。”崔鶴鳴激動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高松喊了起來。
“你給我坐下!”高松不客氣的命令道。“崔鶴鳴,從今天起,你不得離開本市,在梅若君案件的偵破過程中,我們隨時可能傳訊你。”
高松以命令的語氣結束了這次詢問。
九
鋼琴奏鳴曲《迷茫者》第二樂章的創作終于完成了,沐雨霖內心世界經歷了一次煉獄般的洗禮,他把過去歲月的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重新的回憶和思考了一遍,用鋼琴的音符來生動的詮釋它們,他在鋼琴上試奏的過程中,那跌宕起伏的旋律不斷的敲擊著他的心靈,雖然還有許多令他不如意的地方,他還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覺得把心中郁結總算解開了一些。
沐雨霖在創作奏鳴曲的同時,也和子青一樣的在思考一個問題:父親的這些望子成龍的想法和舉止,這種畸形父愛的表示,會給他的人生帶來什么最終的結果,把他引向何方?他感到困惑。
沐雨霖開始創作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的時候,已經到大三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前夕了,他把許多時間仍然用在鋼琴奏鳴曲的創作中。
沉重的第二樂章完成了,翻過這一頁沐雨霖心里輕松了許多。這時他和梅若君相愛已經一年多了,他們的愛情雖然也是風風雨雨的,畢竟愛的滋潤使沐雨霖感受到了許多的溫情,他感到自己那顆已經受傷的心靈,在愛情中開始復蘇了,心中那扇半關閉的門,正在慢慢的打開。他已經很長時間不敢說“愛”這個詞了,甚至有些恐懼說到這個詞,他不能理解愛所包含的宏大內容,覺得它有時真的變幻莫測。外婆的愛使他感到無比的甜蜜,母親的愛讓他覺得心酸,而父親的愛,他知道那是一種深沉的愛,則讓他難以承受,甚至讓他感到恐懼。他真的不知道愛是什么。
梅若君的愛情使他從心靈深處感受到了一種令人眩暈的溫情,他覺得那愛情就像是一股清泉在蕩滌著他心靈里的污濁,那顆已經有點麻木的心開始燃燒,生活從此又變得美好起來。
鋼琴奏鳴曲的第三樂章是以輕盈的小步舞曲開始的,旋律輕快具有令人心動的跳躍性,好像是芭蕾的獨舞,腳尖在舞臺上迅速的變換著位置,擊打著舞臺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聲音,伴隨著優美的舞姿,呈現出一幕美侖美奐的圖畫。它的復三段曲式的呈示部,不是單一的,而是采用了三段式的復雜形式,充分在表現他心中那意外的驚喜之情,那里有對愛情的渴望和向往,包含著沉浸在愛情之中的無限柔情,那顆心浸潤在愛情的海洋里開始變得鮮活富有生氣。
沐雨霖在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呈示部主題旋律創作時一氣呵成,他覺得都不用過多的思考,音符在爭先恐后的成串成串地從腦袋里往外迸出,歡快而流暢。
當愛情降臨到沐雨霖的頭上時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來得突然,強烈,閃電般的點燃了他心中的愛情火花。
那是他大二那年的元旦前夕,古城音樂學院和市藝術學院聯合舉辦慶元旦文藝演出,演出前一天系里臨時通知他,讓他第二天給藝術學院舞蹈系的一個獨舞配樂,從給他樂譜到排練只有一天多的時間,他第二天就趕到市藝術學院和伴奏。是給一個名叫梅若君的一年級新生的獨舞配樂,曲名是經典的曲目《春江花月夜》。
在見到梅若君的那一刻,他覺得心中有一根弦被有力的撥動了,它奏出的音響在身體里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胸中的熱血直往頭上涌來,他感到目眩。
眼前的梅若君梳了一個馬尾巴發式,一根橡皮筋把頭發高高的扎在腦后,不時的隨著人體左右擺動著,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短款羽絨衣,一條黑色緊身健美褲包裹著她那修長筆直的雙腿,腳穿一雙白色的半舊旅游鞋,渾身都散發出青春的活力。當她的眼睛轉向沐雨霖的時候,沐雨霖真切的感到一束閃電和他的眼光相遇,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梅若君的眼睛里有一股清純的氣息,它與青春的熱情融合在一起,不斷在深褐色的眸子里跳躍,她試圖用少女的羞澀來遮掩住它,可它違反她的意志,本能的沖破理性的障礙,活靈活現的展現出生命的原色。在那一瞬間雙方都愣了片刻,這瞬間的時空,沐雨霖十分明確的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姑娘就是他心中期待已久的女孩,同時他能明顯地感受到這個姑娘也愛著他。
元旦文藝晚會上梅若君的獨舞和沐雨霖的鋼琴伴奏珠聯璧合,博得了滿場的熱烈掌聲。晚會結束后,他們就已經相愛了。
初戀的降臨一掃沐雨霖心靈深處的霧霾,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鋼琴前長時間的回味著剛剛過去的約會,很想去告訴他的朋友心中幸福的感受,可是又怕被人取笑。不說出來,他覺得太幸福了,憋在心里是十分難受的。他不時的在日記里記錄下了內心的秘密。
“我現在做夢常常夢見若君,她的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不時的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這個湖南小丫頭啊,真是純潔可愛。在百盛商廈,她看到女模特身上穿的那件奶油色風衣,眼睛忽的一下就亮了起來,前后左右走足足的看了幾分鐘,然后呆呆的盯著女模特的臉,嘴里不出聲的喃喃自語著什么,看到她的癡迷摸樣,我知道她很喜歡這件風衣。我問她是不是喜歡,她卻回答說,不,只是欣賞罷了。兩千塊錢,太昂貴了。說完頭也不扭的拉著我離開了那個柜臺。可我知道她喜歡,從我們再次路過這個穿著風衣的模特身旁時,她還是忍不住的偷偷地瞟了幾眼。
我們相愛已經好幾個月了,若君從來沒有開口讓我給她買什么昂貴的東西,我們常常是在他們學院辦的小餐館里對著熱氣騰騰的沙鍋開始我們的晚餐,然后快樂的去渡周末。這種日子真令人心醉哦。”
這段時光是沐雨霖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他享受著愛情給他帶來的幸福感。在創作時他把這種感受融入他的曲子中,他所創作的鋼琴奏鳴曲《迷茫者》第三樂章的小步舞曲曲調輕快透明,復三段曲式的呈示部旋律跳躍而具有彈性,在復雜的變幻中盡情地展示他那時內心的驚喜和快樂,就像是晴朗天空中的云雀,穿梭在白云藍天之中,昂首向上,直刺天際,俯沖向下,高聲的鳴叫,展示著它們自然界精靈的精氣,宣泄著內心的沖動。旋律在沐雨霖的腦海里不斷的激蕩著,他的眼前看到的是梅若君在舞臺上輕盈的跳躍,像一頭年輕的小鹿,馳騁在綠色森林的草地上。這一切化作一個大大的“愛”字,占據了他整個心頭。
“我是幸運的,我們的愛情是多么的純潔。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像是一朵出水蓮,他和我一樣,心里只有一個愛字。現在我真的有些相信,這個世界是有真愛的,老天爺眷顧著我,把這幸福的甘露賜予我。”
沐雨霖和梅若君在去秦嶺的旅游途中,發現了樓峰這個觀景的迷人去處,他們在樓峰上露臺的大石頭旁相擁而跪,立誓終生相愛,沐雨霖在梅若君的幫助下,用小刀在大石頭的側面刻了一個“愛”字,并且刺破他們的無名指,讓他們兩人鮮紅的血滴在上面,用血浸潤著那個石刻上的“愛”字,讓蒼天來見證他們的愛情。
世人總是在追求著純潔的感情,希望她永遠保持純而又純。可是純潔的東西又往往是遠離塵世的,就像是山澗的清泉水,它純潔,透明,味似甘露,當它匆匆忙忙的流往山下,融入城市的喧囂世界之中,又何嘗能保持住它的純潔呢?人們期盼立足喧囂繁華的世界之中,又保持著純而又純的感情,豈不是對上蒼的要求過于苛刻,顯得我們人過于貪婪。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淌著,永恒只是瞬間。只有過去會永恒的刻在我們的記憶里,現在永遠都是在流動之中。
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中間部的旋律是強烈的,沐雨霖并沒有采用簡單的形式,他仍然采用的是一個三段式的形式,強烈的節奏取代了輕盈的曲調,像一個健壯的男人,大跨步地奔跑在舞臺上,這是一個集體舞的盛宴,歡歌笑語的狂歡充斥整個舞臺,人們盡情的把心里的激情表現出來,也許它是短暫的,把握這一刻也是一種幸福。
沐雨霖對這份愛情的依戀越來越濃烈,梅若君的靚影常常在他的眼前晃動,他甚至覺得這份愛已經滲入他的血液之中,成為身體不可分割的的一部分。他對身邊發生的許多小事渾然不覺,直到有一天梅若君突然對他說,雨霖,給我買一個古琦包吧。我的這個包已經用了好長時間了。
對于梅若君突然提出的請求沐雨霖愣了一下,這是他們交往以來梅若君第一次對他開了口,他馬上感到一陣羞愧,是啊,應該給女友買件像樣的禮物了。他為自己的大意而有些自責,答應立即就去購買。當他們來到百盛商廈古琦專柜時,看到那些并不起眼的小包能看得上眼的價格都在兩千塊錢以上。沐雨霖感到吃驚,他對時尚品牌的認知簡直太缺乏了,他以為一個小挎包最多值個四、五百塊錢足以,何止于兩千多塊錢,太夸張了。可是標簽上明碼標價的數字是清清楚楚的,這時沐雨霖感到這些數字像是一根根刺扎在眼中,令他尷尬而左右為難。摸著錢包里薄薄的十張百元大鈔,他無奈的說,下次把,我錢沒有帶夠。他覺得臉在發紅,眼睛怯怯的望著梅若君,期望她像過去一樣說聲:沒關系。可是,梅若君什么也沒說,頭一扭,招呼也不打,徑直向商廈外面走去。
第二天下午一下課,沐雨霖就去把那款古琦包買了,直接送到了藝術學院。當他把那個精致的小挎包送到梅若君的手里時,梅若君溫柔的在他的臉上輕輕的吻了吻,親昵的挎著他的手臂向校園的花叢中走去。他依然陶醉,還有點自責地批評自己的粗心。
梅若君身上發生的變化沐雨霖還是明顯地感覺到了。他逐漸地發現以前的那個灰姑娘有了不少的變化,她的服飾名牌多了,不再愿穿那些無名的服飾,腳上的旅游鞋只是在上體育課時才會派上用場,平時大多足登半高的牛皮靴子,這使得她的身材更顯得婀娜多姿,她的發式不再是一個簡單的馬尾巴了,頭發有時被高高的盤在頭頂,做成一個漂亮的發籫,用一根黑色的緞帶把它緊緊的扎起來,有時又是一波大波浪卷發披在肩上,耳朵上吊著兩個夸張的大耳環,不時的左右晃動。
看著梅若君的變化,沐雨霖的虛榮心是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他愿意自己的女友時髦漂亮,女為悅己者容嗎,是愛情滋潤的結果。可是在內心深處,他隱隱約約的感到了一絲不安,為什么?他說不清,這股情緒自從出現以后就再也揮之不去。
十
當人們剛剛擺脫貧窮開始步入小康的途中,總是急匆匆的去追趕時髦的新潮,生怕自己落后了,怕成為別人眼中的落伍者。從一個半封閉的籠子里出來,外面的花花世界叫人們眼花繚亂,憑著傳統的豐富想象力,強加給那些無生命的物質以高貴的頭銜,似乎擁有了它們,就擁有了高貴的身份,就上了一個更高的檔次。恰恰在這虛無的空名之下,人們喪失的是最寶貴的東西,那些樸素的真情,那些純潔的友誼,還有那人性之中最真摯的愛。刻意追求的往往是一個耀眼的空殼,丟失的卻是它那寶貴的內核。
梅若君陶醉在新潮時裝和高級化妝品的追求中,就像是在舞臺上一樣,她需要人們注視的目光,她要在這目光里像一個高傲的公主昂起她的頭,這會使她的心理得到極大的滿足。現在,沐雨霖陪梅若君更多去的是服裝專賣店而不再是公園的草坪和遠郊的秦嶺了。
每當梅若君那癡迷的目光從時尚的服飾脈脈含情的轉向沐雨霖的時候,她的眼中散發出的光極富感染力,她把內心強烈地渴求淡化成一個女人軟弱的乞憐,那兩股淡淡的憂光使面對她的人難以拒絕任何請求。這時她會輕聲漫語的對沐雨霖說道:雨霖,你看我穿這件衣服是不是很漂亮?沐雨霖知道,是該他出手的時候了。
自從上了大學,沐雨霖就一直依靠業余時間教鋼琴帶學生賺錢維持自己的生活和交學費。他的母親已經下崗了,父親的廠里經濟效益不好,每月的收入維持這個家也緊巴巴的。為了不影響學習,沐雨霖只帶了五個業余學生,每周抽空給業余學生上五節鋼琴課。這些收入勉強能維持他的生活之需,剩余的攢起來交學費,偶爾還給家里買點東西。
愛情不光是給他帶來了幸福,激活了他生活的熱情,他慢慢的感到了愛情的滋潤是需要物質基礎的。他生活中另一部發動機開始不斷的加足馬力,為了上天賜與他的愛情而奮斗。他的學生增加到了十二個,不久又增加到二十個。為了掙得學費高一些,其中還有一部分是校外需要上門去施教的,從城南到城北,從城里到遠郊,最遠的光來回騎自行車就需要二三個小時。
生活的節奏越來越快,愛的激情和青春的體魄與生活的壓力在搏擊,當沐雨霖清晨從睡夢中醒來后,他一次次的感到渾身又充滿了無窮的活力,他不斷的向空中揮揮拳頭,好像是向命運示威又似乎是在鼓勵自己。
這是一場馬拉松式的長跑。
沐雨霖猶如電影《紅菱艷》中的女主角維多利亞穿上了紅舞鞋一樣,他必須無休止的旋轉下去。命運之神這時也許正在高高的天空中欣賞著這場較量,他喜歡看人類在愛的陷阱里自我折磨,他的嘴角會流露出一絲淺淺的嘲弄。
一個周五的早晨,沐雨霖在宿舍里醒來已經是九點多了,他曠課了。他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大腦木木的有點漲疼,晃一晃頭絲毫沒有減輕這種沉悶的感覺,還是像有一個緊箍咒纏繞在頭上。走到鏡子前一看,兩眼四周的黑眼圈包裹著浮腫的眼睛,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他渾身上下都沒有勁,四肢覺得軟綿綿的,感到頭重腳輕。
他覺得自己太累了,好想整整睡它個幾天幾夜才解饞。這感覺以前沒有出現過,一出現就有一種泰山壓頂的姿態,精氣神嘩的一下在他的身體里神奇般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著窗外陰沉的天氣,雨還在沒完沒了的下著,雨滴單調的敲打著窗戶上的玻璃,風透過窗戶的縫隙鉆進屋里,沐雨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他在水杯里泡了滿滿一杯熱茶,急不可耐的灌了幾口,然后用手緊緊的抱著茶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兩眼望著窗外的天空,昨晚的情景又一幕一幕的在眼前翻過。
昨晚去遠郊給一個學生上鋼琴課,回來的路上天空下起雨來,開始只是一些零星小雨,可是雨越下越大。天氣預報只是說是陰天,可這鬼天氣卻下起了大雨,叫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雨從開始下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時大時小卻沒有停的意思,不多會兒馬路上就開始有了積水,雨點在昏暗的路燈下擊打著柏油路面泛起一個個的小泡,遠遠望去,路被雨水緊緊的包裹著,霧蒙蒙的一片。沐雨霖無奈的從避雨的房檐下又一次的沖入雨中,跨上他的自行車冒雨用力的蹬著,他沒有帶雨具,不一會雨水就打濕了他的頭發,灌進他的上衣,順著內衣開始向下浸透,冰冷的雨水把內衣緊緊的貼在肉上,像是一副鐵盔甲裹在身上。他的眼前一片水霧,雨點不時的敲擊著他的前額,他已顧不得這一切了,只盼著能早點騎回學校。白天他在學校有課,本來身體就不舒服,要不是這個學生的家長給的課時費高,他就不來了。他用力的蹬著自行車,長時間機械的運動,感覺不久就麻木了,只希望快點,再快點,身旁不斷有被他趕超過的人影閃過。身體的不適似乎已經被他遺忘,他的頭腦里不斷的閃現著梅若君的影子。她現在在干什么?她會想他嗎?愛情給與他巨大的溫暖,使他不覺得身體正在經受著寒冷春雨的蹂躪,甚至為自己與雨水搏擊而感到有點自得。突然他的車子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絆了一下,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離開了車把,自行車頭一歪,把他重重的摔倒在馬路的雨水中。他的兩只手向前伸著,身體右側著跌倒在地還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停下。沐雨霖感到眼前金星亂冒,右手掌一陣刺心的疼痛讓他不由得咧起了嘴,右邊胯骨被什么東西頂了一下,使他半天喘不過氣來。就這樣他在黑暗中一動不動的躺了幾秒鐘,這一刻他覺得十分漫長,周圍的雨聲消失了,大腦一片空白,他真想就這樣的一直躺著。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沐雨霖掙扎著用左手撐起了身體,他坐在布滿雨水的柏油馬路上,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臉頰,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順著臉在不住的向下流。他向四周看了看,漆黑的夜里只有路旁的燈在雨水中散發著冰冷的光澤,遠遠依稀有幾個人影忽隱忽現的在晃動,雨霧籠罩了一切。
沐雨霖突然用手捂著臉,默默地哭了。在這一瞬間,他感到十分的委屈。淚水像撅了堤的江水一般涌了出來,順著他的臉嘩嘩的往下流淌。他也不去擦一把,任憑它混合著雨水沖刷著臉頰。他感到胸口堵得慌,似一團亂麻塞在胸口之上,這種感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今天他更真切的感覺到是那樣的令他窒息。他只想哭,在這個黑暗的夜晚,坐在這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雨地里,四周被黑夜團團圍住,他可以盡情的毫無顧忌的去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沐雨霖終于感到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扶起自行車,扭正了車把,跨上車又一次開始在雨霧中急駛向前。
好一段日子了,日記成了沐雨霖的唯一伴侶,當他在琴房里一個人練琴之余,就靜靜的書寫下他內心的那些秘密。這是他不愿示人的內心世界,把它變成無聲的語言,只給自己一個人看。有時他會感覺自己好象是一個盲人,用一根竹竿伸向前方,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前行走,不知道會有什么急流險灘在等著自己,這種無名的恐懼感總會在隔一段時間后閃現在他的腦海,令他惶惑不安。
“累,真的很累!最近好長一段時間,身體這根弦繃得太緊了,我隨時都想躺下來美美得睡上一覺,睡它三天三夜。我感到一睡下就永遠不想起來,只有在黑暗的夢境中,我才有閑暇自由自在的放松身心,像一只快活的小鳥一樣在藍天中飛翔,那才是我最愜意的時光。只要一睜開眼睛,就會像一個上緊發條的陀螺,立刻緊張的旋轉起來,永遠不會主動的停下來。業余授課就像被一個魔鬼驅使,它在一步步的吸干我的精髓,擠壓著我學業的空間,摧殘著我的生活,可那魔鬼拋灑在我面前的金幣閃閃發光,充滿著迷人的誘惑,使我欲罷不能。
若君的微笑是那樣的迷人,從我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沉醉在她溫柔的目光中。那時的她,眼光清純甜美,真的像我們秦嶺山中的清泉,純凈,透亮,望著她,就會帶走我心中全部的煩惱。現在的她,微笑還是跟從前一樣的迷人,甚至說更迷人了,我依然很迷戀她。可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目光里有了許多我讀不懂的東西,我得靠猜測去讀懂她的某些含義,這使得我有時感到得費盡心思,最終筋疲力盡。記得不知是哪本書上說過,女人的心思有時就像琵琶精的盤絲洞,機關重重,令人恐懼。”
沐雨霖在收到代課費的那段時刻,望著手里厚厚的一摞鈔票,摸著實實在在花花綠綠的人民幣,那時,他的不愉快和煩惱會消失得一干二凈。然而好景不長,梅若君的開支也隨著他的收入而水漲船高,她會不時的指著商店櫥窗里的那些高級服裝,首飾或者化妝品,充滿柔情的說:雨霖,那套衣服(或首飾),一定很適合我吧。望著女友眼中帶有乞求、渴望的神情,沐雨霖是無法拒絕這些請求的,他非常愛自己的女友,他知道愛是應該付出代價的,愛情在他的心目中是神圣的,崇高的,他愿意為愛付出。因此,他的錢袋也就永遠是癟的,好像是一個無底洞,錢從這個口進去,就很快從另一個口流了出去。
“當我一碰到若君的那種眼神時,她的任何請求我都不會拒絕的。我愛她,愿意為她付出一切。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我沒有辦法,她的身體,她的氣息,她的聲音,已經融入到我的整個機體,我不能想象沒有她的日子該怎么過。人說,癡情男子沒有好下場,也許我真的就是那個癡情漢。
我不怕為她花錢,花再多的錢我也心甘情愿。可是,若君的要求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直接,全然沒有以前的那種含蓄和委婉。她認為男人愛女人,就應該為她花錢,讓她開心,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很迷惑,愛情真是得靠這些東西來保鮮,沒有它們就沒有愛情?情為何物,愛又是什么?
我真羨慕那些韓劇里的男女主人公,衣著鮮亮,俊男靚女,小勺輕輕地攪動著杯子里的咖啡,聽著高雅的音樂談情說愛。或者在大雨之中相擁熱吻,愛的死去活來,很少看到他們為生存艱難而努力,似乎錢從來都不是問題。真是天堂里的生活,人間很難覓。
現實沒有一點詩意,物欲的魔力扭曲著人的靈魂,無休止的要吞噬人心靈之中的那些最美好的東西。電視屏幕上關于愛情的詞匯越來越多,現實世界里追求物欲的沖動也越來越瘋狂。我和若君之間的愛情,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能超越這些俗念而保留一些純潔的感情,我的那些有關“愛”的崇高和神圣的觀念還能保持多久?”
沐雨霖在創作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的最后部分時,他很難理清心中的思緒,無限的貪戀著快樂舞蹈的盛宴,希望這個舞臺上永遠在跳著輕盈的舞步;同時,在他的心靈深處仿佛聽到有人已經開始在敲響充滿陰霾的鐘聲,人群在鐘聲里漸漸的散去,強健的舞步漸行漸遠。第三樂章的結尾再現部采用了單一的形式,高低音強烈的對比,從低音區向高音區快速的摸進,一浪高過一浪如洶涌波濤,在高音區戛然而止。
十一
專案組對崔鶴鳴的偵訊毫無進展,通過調查和監控不但沒有發現他有作案的疑點,而且隨著案情調查的深入,基本上可以證明他不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
通過一些外圍的調查,對于沐雨霖的基本情況也已經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輪廓,大量材料證明這是一個專業成績優秀,比較追求上進的學生,基本沒有發現可疑之處。專案組決定直接到學院去正面接觸一下沐雨霖,再掌握一些比較全面的情況。為了不造成負面影響,高松帶了兩個部下換了便裝,通過學院保衛處在一個小會議室秘密得約見了沐雨霖。
當沐雨霖走進小會議室的時候,高松坐在會議室一角陰影里的靠背椅上,他讓小鄧主問,他自己需要先觀察一下這個學生。
小鄧先和沐雨霖閑聊了幾句,問了一些個人的基本的概況,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沐雨霖,梅若君你認識吧,她曾是你的女朋友。”小鄧單刀直入的切入主題。
沐雨霖愣了一下,在心里打了一個冷戰,他知道該來的終于來了。
“是的,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們已經分手了。”沐雨霖的眼中露出一股迷惑的神情,似乎在問:你們是誰?干嘛問這個問題?
“能給我們講一講你們是怎樣認識的,在什么時候,為什么分得手?”
“你們為什么這么關心我的個人問題,這是我的隱私。你們是什么人?我非得回答這個問題嗎?”
“是的,你必須回答。”小鄧朝高松的方向看了一眼,用眼睛請示高松。高松不動聲色的眨了眨眼。“我們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的,這個問題關乎一件重大刑事案件,所以你必須回答。”小鄧的語氣開始嚴肅起來,他用眼睛直直地逼視著沐雨霖。
“好吧。”沐雨霖簡單的講了講他和梅若君的相識過程。“我們是在三個月以前分手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嫌我窮,沒有錢。”沐雨霖眼睛木木的看著前方,沒有任何表情,他的聲音低沉而呆板。
“那么你知道他現在的男朋友是誰嗎?”
“知道。是崔鶴鳴。”小鄧和高松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對沐雨霖平靜的情緒有點意外。
“你認識崔鶴鳴嗎?”
“認識。他是我以前的鐵哥們。”沐雨霖的語氣有些波動了,他的這些話說起來好像很吃力,眼里的光開始閃爍,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你的女友跟你的鐵哥們相愛了,那么你恨梅若君和崔鶴鳴嗎?”
“我不恨梅若君,她是一個好女孩。我恨崔鶴鳴,恨死他了,這個背信棄義的王八蛋,這個白眼狼,這個色鬼。”沐雨霖的嗓門提高了兩個八度,憤怒的喊了起來。
“你最后一次見梅若君是什么時候?”
“大概在六月底,她在她們學校有一個匯報演出,我偷偷地去看了她的演出。那時我們已經分手,她沒有邀請我去看她的演出。”
“那以后你和梅若君還見過面嗎?”
“沒有。我不想再見到她。”沐雨霖的語氣顯得很肯定,略帶著一絲不明顯的怨氣。
“沐雨霖,你今年暑假是在哪過的?”小鄧轉了一個話題。
沐雨霖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了一下,說道:“我在河陽鎮我外婆家,我外婆病了,我去照顧她。”
“你一直在河陽鎮嗎,你肯定在這期間沒有離開過河陽鎮嗎?請你好好的回憶一下,八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你在哪里?”
“暑假我一直都在河陽鎮照顧外婆,外婆這次病得比較重,住在鎮醫院。我要給她送飯,還要在醫院看護她老人家。”沐雨霖平靜的回答道。
“你是什么時候回到古城父母家的?”
“開學兩三天以后才回來的,耽誤了幾天課。”
小鄧走到高松面前,兩人小聲的商量了片刻,一起走到沐雨霖的面前。
“沐雨霖,你知道嗎,梅若君死了,被人殺害了。“小鄧小聲的輕輕的對沐雨霖說道,高松仍然站在一旁不說話,他在觀察沐雨霖。
“什么,你說若君被人殺死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沐雨霖提高了聲音喊了起來,隨即他的眼中充滿了淚水,他的頭搖得跟不浪鼓一樣,嘴里不住地說道:這不可能,不可能!他用兩手捂住臉,低下頭,失聲痛哭。
沐雨霖對梅若君的死真的是非常痛心,不管梅若君對他做了什么,怎樣無情無義,怎樣傷害過他,他還是深深的愛著她。他覺得在他的世界里,沒有了梅若君生活就失去了色彩。現在梅若君死了,他是徹底的永遠失去了她,那樣一個鮮活的生命,那樣如花似玉的靚影消失了。同時,在他的心靈深處一股濃密的陰云開始迅速地彌漫開來,在他的每一根神經里擴散,到達他的神經末梢,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小小的寒戰,雖然這個微小的動作被恰如其分的掩蓋在他悲痛的痛哭中,高松還是捕捉到了它。
回到局里在進行案情分析時,高松談了他的一些看法。
“平心而論,沐雨霖給我的第一印象還是很不錯的。他文靜有禮貌,穿著樸素大方,不像有些藝術院校的學生花里胡騷的。但是,在小鄧詢問他的整個過程,我總感覺到有一些異樣的感覺,雖然不很具體,卻總也擺脫不了這種感覺。
尤其是在他聽到梅若君的死訊時,雖然也表現出來十分意外的表情,可我總覺得他好像早已知道了梅若君的死。他失聲痛哭的時候非常悲痛,可是他的眼睛始終好像在回避著我們的眼神,為什么呢?是他害怕什么,還是他在掩飾什么?
按理說就是他早已知道梅若君的死,也不是什么新鮮事,通過崔鶴鳴的途徑他還是提前能夠得到這個消息的,盡管他與崔鶴鳴的友誼已經決裂,畢竟他們是在愛著同一個女人,在這種時候,是有可能傳遞這樣的信息的。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么要掩飾呢?
作為一個學生,他在一系列情緒激動的過程中,說話,表情還是很冷靜的,有條不紊,使你很難抓到破綻。也正因為如此,才使我有了異樣的感覺。
小鄧,你發現沒有,在你傳達梅若君的死迅后不久,他在痛哭的同時身體打了兩次小小的寒戰,這不同于悲痛帶來的身體顫栗,更像是一種恐懼的寒戰。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個人感覺,也許并不準確。不過,在崔鶴鳴的疑點越來越少的這個關鍵時刻,我們絕不放過每一個細小的疑點。我決定暫時調整一下我們的偵查思路:范濤率領第三組,拿著沐雨霖的照片,在案發現場方圓三里以內的每一戶農家,讓他們辨認是否在案發時間前后見過這個人。記住,不能放過一戶人家。小席率第二組,沿樓峰山頂向下仔細搜索,在山路兩旁二十米以內進行地毯式的搜索,一寸寸的給我搜,要確保不遺漏任何可疑的線索。小鄧你帶第一組,再去落實一下那幾個散在的電話,拿著沐雨霖的照片讓他們辨認是否見過他,尤其是那兩個古城音樂學院傍邊的公用電話的機主。同時,再派人前往河陽鎮沐雨霖的外婆家,到醫院、鄰居和他外婆處全面搞清沐雨霖在暑假這段時間的后動,尤其是八月十二、十三這幾天的情況。”
高松部署完偵查方案,這才松了口氣。
“各小組立刻行動!”
看著自己的部下分頭散去,高松默默的坐在沙發上沉思,他把自己淹沒在淡淡的煙霧之中,再一次回想每一個細節,看有沒有遺漏之處。“真希望自己的懷疑是錯誤的。”他在心里對自己這樣說著,論氣質,沐雨霖這個學生沒準將來會是一個出色的鋼琴家呢。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重新投入案情的分析中。
十二
鋼琴奏鳴曲《迷茫者》最后一個樂章的創作已經是大三的最后兩個月了,沐雨霖是在近乎瘋狂的狀態下創作的。他經常把自己關在琴房里一干就是五六個小時,除了吃飯連軸轉是家常便飯。他的頭發蓬亂著,胡子像一堆野草一般的瘋長,有時充滿血絲的眼睛直直的盯著鋼琴什么也不干,一坐就是近一兩個小時,突然他會拿起鉛筆在譜紙上一通急速的書寫,把那一閃而過的樂思記錄下來,接著琴房就會爆發出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琴聲,這琴聲時而流暢如奔騰的江水,時而狂躁的像雄獅的怒吼,在這狂亂之后往往是一陣長時間的靜默。他會趴在鋼琴上一動不動,似乎又是在回味剛剛逝去的余音。
第四樂章是一個急促的快板樂章,一開始就是一個大段的華彩樂段,他運用有力的和弦連接,氣勢磅礴的展現了一種緊張焦慮的氛圍,猶如當年西楚霸王率親兵敗走烏江,戰馬嘶鳴,鐵騎碰撞,人聲鼎沸。音樂在華彩樂段的高潮時突然休止片刻,在一片寂靜中樂曲的主題從低音區出現,它向高音區不斷地摸進,似乎想繼續訴說自己內心的故事。
近一段時間子青就感到沐雨霖的情緒有些異常,開始他還以為那是一種創作狀態,可是慢慢的發現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他有些擔心了,總覺得沐雨霖會出什么事。
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那是星期二下午上政治課的時候,徐老師在講價值問題,盡管學生們不在狀態,這并沒有影響徐老師的講課。他聲音洪亮地在講人的價值,舉例分析有關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系,旁征博引地論證著有關愛情、友誼的崇高和純潔,他的嘴里不時的就會冒出:崇高、純潔、本質、應該、理想等詞匯,不住地講著可能性,必要性。徐老師的眼睛看著正前方,或者已經越過了同學們的頭頂,將視野放在了更遙遠的地方。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徐老師的講課。
“老師,您還是休息一下吧。你看,大家都快睡著了。”
這一刻,全班同學好像注入了興奮劑,那些懵懵懂懂的同學都睜開了眼睛,大家一致的打起了精神,挺著胸膛坐直了,許多同學的眼睛里放出了興奮的光芒,仿佛久已期盼的一頓大餐就要開宴了。他們把眼光都投向了那個方向,直直的盯著站起來的沐雨霖。
“您一直這樣的大聲說話,您不累嗎?您的聲音雖然很大,可我覺得您還是在自言自語,有幾個人會聽您的這套空洞的大道理呢?那些必要性可能性,那些價值理想,那些繁瑣的論證和無聊的說教,您自己信嘛?您給我們描繪了一個美好的世界,布道般的指引大家把眼光看著未來,應該這樣應該那樣,可為什么您不讓我們看看現實呢?現實的殘酷,人性的丑陋,物欲的橫流,哪一點有您所形容的美好世界的蹤影。您了解我們的價值觀嗎,了解我們對愛情、友誼、金錢、理想這些問題的想法嗎?您不了解,或者您了解,你都避而不談,您不愿意知道我們在想著什么,也沒有精力去關心這些問題。您用所謂的理論高度,理想教育,掩耳盜鈴的不著邊際的空洞說教來解決我們的思想問題,用政治理論的大帽子狐假虎威的嚇唬我們,這有用嗎?老師,我覺得您很可悲。您相信您說的話嗎?傳教士還能給人以心靈的籍慰,您能給于我們什么?”沐雨霖一直在擬制內心的激動,盡量把話說的平和一些,可是他的這番出格的話語還是在同學們中引起了很大的躁動。
徐老師在沐雨霖講話的時候,一直靜靜的聽他說,他的眼光有些迷離的看著眼前發言的這個學生,嘴角始終掛著一絲微笑,他的眼光已經從遠方收了回來。出乎同學們的意外,徐老師沒有勃然大怒,甚至連小怒都沒有。在沐雨霖講完話之后,他平靜的對他說:“這位同學,你的心情不好,有些激動,回去應該多休息休息。”然后他低頭看了看手表,抬起頭來對大家說:“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吧。”就這樣無驚無險的結束了這場風波。
大家似乎都有些不盡性的戀戀不舍地慢慢散去。沐雨霖課后還是因為此事受到了系里的批評。
子青聽到這件事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急忙趕到沐雨霖的琴房。琴房門上的小視窗被紙遮擋著,里面靜悄悄的。子青敲了好一會,門才從里面無聲的打開了,出現在面前的沐雨霖讓子青嚇了一跳。沐雨霖的頭發蓬亂著像一頭刺猬炸著毛,一臉的絡腮胡子濃密而無序,充滿血絲的眼睛冷冰冰的盯著他,子青深感詫異。進入琴房內一股濃濃的酒氣彌漫在空氣之中,酒的氣味里夾雜著煙草的氣息,窗簾半遮擋著直射進來的陽光,沐雨霖搖搖晃晃的地坐在小桌前的鐵椅子上,一只手抓起面前的酒瓶又要喝起來。
子青本來準備好的一席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看著好友陷入痛苦的深淵之中,他不知現在該說什么,只是上前要拿掉沐雨霖手中的酒瓶。
“雨霖,不要再喝了。有什么心事能說給我聽嗎?”
“你讓我喝,子青。是哥們,陪我痛痛快快的喝,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你”在拿沐雨霖手中酒瓶時,子青的手扯起了他的衣袖,在他的左手臂上幾條鮮紅的血印赫然在目,每條血印都有四五公分長,最深處已經血跡斑斑,凝固了的血痕已經有些發黑,這橫七豎八的血印子令人觸目驚心,這像是自殘啊?子青長大了的嘴巴半天合不上來。
“雨霖,你,你這是干什么?”子青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他的內心被眼前的情形深深的震驚了,他感覺到事情不僅僅是課堂上所發生的那一幕所引起的,他為好友擔心。
琴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到沐雨霖的呼吸一聲比一聲粗壯。突然,他一把抓住子青的手,眼睛盯著子青,聲音顫巍巍的。
“干什么?干什么?子青,我,我真的受不了哇。”沐雨霖的眼淚無聲的傾瀉出來,他不管不顧的任它盡情的流淌,眼睛里流露出一種絕望的神色,像一個孤獨的大孩子一樣無助。
“梅若君和我分手了,和我分手了,她離開了我。”
子青緊緊閉上了眼睛,面朝天花板。他的心里一個聲音響起:怎么樣,應驗了吧。子青早就提醒過沐雨霖,告誡他梅若君最近一段時間變化太大,從開始那么一個純情小姑娘變的妖艷而世故,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她,她嫌我錢太少,她嫌我窮。他說我這樣的窮學生養不起她,她需要過優雅富足的生活,要過上流生活。”沐雨霖眼睛盯著地面,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他每一個字都吐得十分艱難,這些訴說牽腸掛肚令他此時痛不欲生,憋在心里太久了。
“這一年多來,我到處奔波,為了多掙錢不管天陰下雨還是風吹日曬,不管路遠還是路近,只要能多掙一些錢,我都去給人家教鋼琴。那次大雨天氣我摔倒在大馬路上半天爬不起來,衣服淋濕了,自行車摔壞了,我的手臂被劃得掉了好幾塊皮,我整整病了一個禮拜,就這樣也沒有耽誤我出去繼續給人家教鋼琴。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給她買一身漂亮的衣服,一個時髦的挎包,一套高級的化妝品。那些東西不是物件,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血和肉。你看看我平時什么時候痛痛快快的吃過幾次肉菜,什什么時候瀟瀟灑灑地買過一身衣服,都是為了她。”沐雨霖重重地喘著氣,他覺得自己活的太冤了,用一只拳頭狠狠地砸在小桌上。他抬起頭來看著子青。“可是到頭來,她竟然指著我說:沐雨霖,我是為你好,像你這樣的人是養不起我的,我的生活不是柴米油鹽,不是那種廉價的愛情能夠滿足我的,我這樣的女人一定要過上流生活。”沐雨霖自嘲的苦笑道“為了我好,為了我好……”他自嘲的笑聲逐漸的變成了低聲的嗚咽。
子青此時真不知道怎么樣來安慰好友。他們這一代人雖然不能跟父輩相比,有“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信念,可是在他們的心里面,愛情的地位還是蠻高的,在他們看來愛情還是一種高尚的純潔的感情。可是商品經濟帶來的物欲狂潮簡直就是一場颶風,把許多美好的東西打得粉碎,使許多純潔的追求成為幻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敢奢求愛情。
子青也嘆了一口氣,拿起地上的暖瓶用桌上的大茶缸泡了滿滿一杯濃茶,他把茶缸遞倒沐雨霖面前。“雨霖,別想那么多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子青,你說,這年頭還有純潔的愛情嗎?我們還能相信愛情嗎?課堂上整天講真正的愛情應該這樣應該那樣,電影電視里無休止的愛呀愛,似乎這世界里充滿了愛情,可是在現實世界里在哪還能找到純潔的愛情?”沐雨霖的情緒逐漸的平靜下來,他想著和梅若君剛開始戀愛的那些日子。“那時她是多么純潔啊。我們兩個吃著一根雪糕,兩個人的心里都涼絲絲甜滋滋的,那才是愛情,我們彼此思念,整日里遭受分離之苦,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在一起。她穿著那條石墨藍牛仔褲,還有那件火紅的小風衣,扎著馬尾巴式的長發,頭發隨著頭的搖動一擺一擺的。那時她多美呀!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不再前進。
可是現在的她,滿嘴的時尚,檔次,潮流,她的眼睛沒有因為她涂上藍藍的眼影而更美,她的皮膚沒有因為她用了厚厚的高級化妝品而更顯的青春,她用冰冷的眼光來藐視周圍以顯示自我的清高,丟失了她那頑皮的快樂的神情,她的美根本不需要時裝的裝飾,那反而會遮蓋住她青春的朝氣。她現在熱衷于追求的房子、車子,看重的金錢名氣,哪一樣跟愛有關,難道有了這些就有了愛情嗎?愛,到底是什么?我對她那股赤誠之心,那刻骨銘心的愛,難道還不如那一些死物件?”
“雨霖,既然這樣,你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分了剛好。她不是咱要的女人。”
“可是,子青,我就是在心里離不開她,我忍受不了和她分離的日子。”沐雨霖的訴說,并不能減輕他心里的痛苦,他已經深陷其中。
沐雨霖自從和父親的那次沖突之后,心靈深處的陰影一直沒能消散,他只是把它緊緊地包裹起來,示給人看的是他的笑容。遠離外婆的日子,他渴望得到那種貼心的溫情,需要這種感情來溫暖他那顆有點冰冷的心。和梅若君的愛情融化了他內心的堅冰,激活了他原本應該充滿青春激情的心靈,他甚至有些病態的過分依賴這份愛情。所以他用全身心的努力來呵護她,愿意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渴望這份付出能換回一份真情回報。他離不開梅若君不僅是因為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開始那段時間他們純潔的愛,已經點燃了他早已消失了的對真誠感情的追尋,他希望自己能在這個喧囂世界中得到一份真愛,為了這個目的他能夠忍耐許多。可是,現在一切在頃刻之間都沒有了,都消失了,又回到了起點,仿佛只是做了一個夢,他所感受的只是片刻間的幻影。他難以承受這夢醒時分的煎熬。
“你真……”子青強咽下那句到口邊的話。他也理解,深陷在愛情泥沼里的人,往往是昏頭昏腦的,要讓他們馬上清醒并不容易。
“梅若君現在和誰在一起?”
“誰?”聽到這句問話,沐雨霖突然神經質的大笑起來,由于夸張的笑,他的臉嚴重的扭曲起來,他的聲音變得惡狠狠地。“誰?你猜。你認識他,而且很熟。”他等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字的說了出來。“崔鶴鳴。”
“什么?是崔鶴鳴。就是你的那個鐵哥們崔鶴鳴?”子青也情不自禁地大聲叫了出來。
“對,就是他!”沐雨霖當時得知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全身都麻木了,他情不自禁的全身發抖,像打擺子一樣哆嗦個不停,手腳不聽使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消息的到來好像是一個幻覺,他不能相信會出現這種事情,更不會把這種事情和自身聯系起來,可是它確實發生了,而且就是發生在他的身上。朋友妻,不可欺。這可是古訓呀,
是做人的最起碼的道德準則,竟然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被顛覆了,而且是被自己最信任的鐵哥們,從小學就是好朋友的哥們給撕破了。這就好比是當眾被人剝光衣裳,又給了臉上重重的一拳,被自己無比信任的哥們擊倒在地。
連續的打擊,使沐雨霖二十多年來許多信條頃刻就瓦解了,這些他一直相信的信念就這樣輕而易舉的破滅了。他感到恐懼,感到周圍的世界一片混沌。
“子青,我能相信你嗎?我敢相信你嗎?我敢相信我周圍的人嗎?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什么事情不會發生呢?”沐雨霖眼睛直視著子青,他艱難的站了起來,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和人說話了。“是我把梅若君介紹給崔鶴鳴認識的,是我自己敞開了胸膛又給了他們一把鋒利的劍劃破我的心臟,我是多么的愚蠢,竟然相信那些個迂腐的話語,多少年來竟然把愛情、友誼當做我的至寶,曾為我擁有他們而無比的自豪。”這些自責的話語加深了沐雨霖心中的痛苦,子青此時也不知道用什么話語來安慰自己的朋友,聽著沐雨霖發自心底的話,子青也感到一片迷茫。
這是一個變革的時代,商品經濟就是一場颶風,它要摧毀以前我們固守的許多觀念,傳統里那些個閃光的亮點也要在他的面前重新經歷一次煉獄般的錘煉,脫胎換骨地再登上這個舞臺。人類的不少地方曾經已經經過了他的洗禮,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日子里,他們的臣民也經受著那種令人難熬的折磨。窮人、富人,金錢、良知,情誼、背叛,理想、墮落,……。巴爾扎克、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德萊賽…這些個歷史的大師們早已給我們留下了種種巨作,畫出完整的畫卷,人類要經過這個歷史時期,必須要經受它的錘煉,在這颶風中經歷磨難,然后脫胎換骨跨進一個新的時代,它是殘酷的,卻是一把必不可少的入門鑰匙,不管處在什么國度,妄想跨越過去或者繞過這個坎,都是不可能的。這不是說教能夠解決的事,每一個人都要身臨其境的經歷它,面對無窮的誘惑,產生許多的迷茫,砸碎陳腐的信條觀念,迎著這風暴逐漸的成長起來,成熟起來,這就像是一個新時代的啟蒙運動,砸碎過去封閉的玻璃框,跨入一個更加廣闊更加文明的天地。它是痛苦的,也是必需的。
“子青,你說,我們現在還能相信什么?在我們的精神世界里,還有哪些值得我們擁有?”
沐雨霖的話令子青也傷感起來,他抓起桌上一瓶啤酒,對著沐雨霖說:“來,哥們,我陪你喝酒。”
沐雨霖回到宿舍整整睡了好幾天,然后一聲不吭地回到琴房,埋頭最后樂章的創作。兩星期以后,他把完成的譜子放到了子青的面前。他蒼白的臉上寫著極端的疲憊,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走了出去。
子青仔細地閱讀著樂譜的每一個音符,不時的在鋼琴上試奏著它的主旋律,那些深沉的略帶憂傷的旋律把他的思緒引入到音樂展現的世界里,在這里他和好友的樂思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在琴上試奏起整個第四樂章。在這個快板樂章里采用的是回旋曲式,它的主題深沉而強烈,那略帶憂傷的旋律從低音部快速的向上發展,一次次的反復向上摸進,緊跟主題的插部,不斷在變換它的旋律,和著主題音樂的發展,像是在訴說著主人心中的故事。節奏緩慢時音樂顯得纏綿而凄涼,主題和插部交相呼應,那些隱藏在心靈深處的用語言難以訴說的渴望和探求,沉匿在心底的痛苦和憂傷,用音樂的旋律和人們的心靈交流著。快板節奏的音樂強烈而亢奮,連續的和弦鏈接,把音樂推向一個個的高潮,旋律的變奏和華彩樂段的出現,是展示著心中復雜糾結的迷茫,困惑,渴望著未來的希望和光明。在結尾部,從低音部向高音部不斷快速發展的摸進,以近乎瘋狂的速度發出了主人心底強烈的吶喊。
樂譜上在臨近結束的地方出現了幾十小節和鋼琴奏鳴曲并列的的獨立旋律,它的音樂似乎和主題旋律不太一樣,但是又有某種相似之處,只是顯得更加高亢而尖銳,它在最后和鋼琴奏鳴曲一起結束。
“這是什么意思?”稍后,子青指著這一段旋律的譜子不解的問沐雨霖。
“試奏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沐雨霖沒有正面回答子青的疑問。
鋼琴奏鳴曲《迷茫者》創作的最終完成,距離大三結束也只有一個多月時間了,沐雨霖在加緊練習樂曲,準備下一學期的鋼琴奏鳴曲試奏在國慶音樂會上的演出。
十三
調整后新的偵破思路使專案組的工作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九月十五號專案組召開案情分析會。
“我們根據高隊的指示,對案發周圍三里的區域進行了仔細摸排,九月十六日我們在距離通向樓峰岔口一里半偏北方向的一個比較隱秘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家獨院農戶,根據照片的指證,竇姓主人證實,大約在八月十二日前后照片上的這位年輕人曾把一輛紅色摩托車寄存在他的院子里半天,時間大約是從中午到他睡覺起來,也就是下午兩三點鐘。”范濤拿著照片,并且通過大屏幕展現了他畫的一副簡圖,圖上清楚地標出了農舍的方位和案發地的距離。
“他怎么能確切記得是在八月十二號這一天呢?”高松問道。
“是,因為在第二天那里下了一場大雨,把他們家的豬圈墻給沖倒了,他到鎮上買了一些材料要修豬圈,所以記憶猶新。”
“是一個人嗎?”
“竇說,好像遠處還有一個人影他沒看清。這小伙下午臨走時還給了他二十塊錢寄存費,挺仁義的,原來說好是五塊錢。”范濤視線從大屏幕上轉向高松,“所以肯定地說,八月十二日這天沐雨霖在案發現場。”范濤堅定的點了點頭,然后坐了下來。
高松將目光轉向了小鄧,小鄧會意地站了起來。
“好,我說。我們小組派出了兩路人馬,一路奔赴河陽鎮,調查沐雨霖在案發時的蹤跡;另一路排查那幾個分布在古城音樂學院周圍的公用電話,看在這個時段電話攤位主人是否見過這個人。首先,我們在河陽鎮秘密走訪了沐雨霖的鄰居,訊問了他外婆所住醫院科室的護士,還在給他外婆做飯的鐘點工處得到一些信息。最后,我們以沐雨霖學校老師的身份,委婉地在他的外婆處得到了證實,沐雨霖在八月十一日晚到八月十三日清晨這段之間不在河陽鎮。沐雨霖后來給他外婆說去另一個鎮子的同學家了。我們隨即到那個同學處進行了調查,沒有此事。另一路的調查有點模糊,大概在那個時間段,在古城音樂學院大門外的一個報刊亭,公話的主人看到照片說有點印象。好像是在一大清早,她剛出攤,一個學生摸樣的男孩手里拿著早點來打電話,可能是遇到特別高興的事了,打完電話給了十塊錢,連找的錢都沒有拿就一溜風的不見了。不過她不敢肯定是不是照片上的這個人,只是有點印象,時間也記不太清。但是,根據在河陽鎮的調查,我們也可以比較肯定,在案發時間段里,沐雨霖確實不在河陽鎮,他上次的回答是在撒謊。”
案情的偵破正按著高松的思路在發展著,破案的曙光就在前面,在這關鍵的時刻高松的心里卻有些糾結。眼看近一個月的幸苦馬上就會有個結果了,弟兄們日夜的奔波總算有個回報,再努一把力,破案指日可待。可他的心里卻高興不起來,眼前總浮現出那個文文靜靜的小伙子樸素的臉龐,也許他將來會是一個出色的鋼琴家呢,如果真是他做的案,一切都毀了。他的心里有些奇怪,沐雨霖跟他素不相識,為什么自己會替他擔心和惋惜呢。人啊,有時候真說不來是怎么回事。
小鄧說完了,會場靜悄悄的,大伙的眼光都盯著他,高松趕緊收回神來,有點尷尬地咳了兩聲。“哎,很好。從目前兩個小組所收集的信息來看,沐雨霖確實有作案的時間和疑點。但是,僅憑這些還不能說明他就是做案兇手,我們需要直接的確切的證據來證明我們的推斷。所以,小席談一談,你們有什么新的發現。”高松把目光轉向小席。
小席打開投影儀,在大屏幕上出現了一把水果刀。
“這是一把上海產的博友牌水果刀,長約八公分,打開以后總長約十五公分左右,它制作精巧,木飾古樸,刀鋒銳利。我們借用了省廳刑偵局警犬基地的“王子”,這是那只警犬的名字,在樓峰下山路距大道五十米處發現的,它被拋在山路旁約二十米的雜草叢中。由于它的位置距離山頂較遠,我們在上次偵查時沒有發現。這是我們的疏忽。
刀鋒上尚存一些黑色痕跡,像是血痕。它是否和本殺人案有關呢,我們進行了進一步的偵查。要確定是否是血跡需要技術鑒定,我們已經和省廳刑偵局技術處取得了聯系,把刀子送了過去進行技術鑒定,需要他們確認這些遺痕是否是血跡,如果是,那是什么血型。在這一點肯定以后,我們準備向技術處申請,請他們把血痕結果與死者梅若君的血型進行比對鑒定,并且進一步的做DNA鑒定,看是否是同一個人。同時,我們提請技術處提取小刀手柄上的指紋,如果我們幸運的話,也許會發現指紋的。由于時間太長,又經過多次雨水沖刷,我們有些擔心是否能提取到指紋。如果這血痕是梅若君的血跡,提取到了指紋,就可以和犯罪嫌疑人進行比對了。說實話,我現在有些緊張。”小席睜著一對興奮而略帶慌亂的眼睛看著高松,他心里焦急的緊張的期待著檢驗結果。
“好”高松一拍桌子,“如果證實了小席的推測,我們就有了確鑿的證據。小席,你派人給我日夜盯著省廳刑偵局技術處,一有消息不管什么時候,立刻打電話給我。范濤,從你組再抽調幾個人,配合小席,繼續加大在樓峰四周的證據搜尋工作。其他人繼續偵查,力爭找到更多的線索。”高松又興奮起來了,就好像是一只餓狼,發現了食物,眼睛里發出兩縷貪婪的光。
第二天晚上十點剛過,高松就上床睡覺了,迷糊了不久,快要進入睡眠狀態時,他房里的電話鈴聲叮朗朗的響了起來,他機械的拿起了電話聽筒。
“高隊,趕快打開電視機,調到秦川電視臺三頻道,快,快。”是小鄧的聲音。
高松打開電視,畫面上正在播出旅游紀錄片《秦川風光》。高松有些惱火地拿起電話,“搞什么搞,看什么電視?”
“高隊,發現了沐雨霖和梅若君,我去電視臺。”然后音信全無,電話也沒有人再接。再看電視節目,還是在放紀錄片,怎么看也看不出名堂。高松好像感覺出一點什么,但進一步又不摸究理。睡意全跑了,他點起了一支香煙默默的抽了起來,煙霧裊裊上升,他躲在煙霧后面又開始思考案子的事了。午夜十二點都過了,電話鈴又一次響了起來,高松以為是小鄧的電話。
“我是小席,高隊,搞定,是他的,是她。”從小席語無倫次的興奮語調中,高松知道冰山的全貌快露出來了。
“我立刻趕到辦公室,你等著。通知全體專案組成員明早八點準時集合。”他又停頓了幾秒鐘,“向市局領導報告,請他們明早十點鐘,在專案組會議室聽取我們的案情匯報。”
“隊長,是不是早了點?”小席謹慎的問道。
“不早,剛剛好。執行。”高松信心滿滿的發出了命令。
樓峰8.15案的案情匯報會上午十時準時在市局小會議廳舉行。
小席從刑偵局技術處帶回的信息,明確認定那把小水果刀上尚存的指紋是沐雨霖的,刀上的黑痕是人血的殘留,而且經過DNA檢測,與梅若君的基因是同一個人。可見,這把水果刀就是兇器,而它的主人就是沐雨霖,沐雨霖成為此案中最大的嫌疑犯。
同時小鄧帶來了昨晚從秦川電視臺拿回的《秦川風光》紀錄片,他打開會議室大屏幕前的錄像機,調整好放映區間開始放映。
頻幕上出現了迷人的秦嶺風光,一座座巍峨高聳的山峰刺破碧藍的天空,大片的茂密樹林連綿起伏,天空不時飛過的小鳥鳴叫著嬉戲,五彩繽紛的山花在風中搖曳,爭相斗艷。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衣服色彩鮮艷,一個則呈灰色模糊不清,他們在向山上走去。隨著鏡頭的拉近,專案組的人慢慢的看清楚了,那個男的好像是沐雨霖,而女的好像是梅若君。小鄧運用技術手段把這兩個人的頭像迅速放大,并且加以定格。大家確認就是這兩個人。
“昨晚,案子的事攪得我睡不著覺,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視機,胡亂換著臺。看到這部風景片也沒上心,有一眼沒一眼的瞅一會,突然我看到了這個鏡頭,趕緊趴到電視機前又仔細的看了看。沒錯,就是他們。而且鏡頭右下角有明顯的日期注腳,8.12.我趕緊給高隊長打了電話,然后趕到秦川電視臺詢問情況。他們告訴我說,是為了配合省上宣傳大秦嶺的意圖,專門成立了攝制組拍攝秦嶺風光,根據攝制日志,這一段錄像應該是在八月中旬拍攝樓峰時的境頭。這就對了,沐雨霖和梅若君在八月十二日這一天確實在樓峰案發現場。”小鄧一口氣不打絆子的介紹完這個發現過程,松了一口氣才坐了下來。
高松把他昨晚以及剛才捋順的案情發展,以及他們這一段時間的偵破過程詳細的向局領導匯報,并不時的通過大屏幕展示他手頭的證據。他說得有條不紊,不緊不慢,顯示著他的信心。
“綜上所述,盡管我們現在還有一些細節沒有得到證實,比如,沐雨霖從河陽鎮回來的那天晚上究竟住在哪里,他騎的摩托車是誰的,在回河陽鎮的那個晚上為什么到家那么遲,他為什么用公用電話而不用自己的手機給梅若君打電話,以及他為什么殺梅若君,究竟是怎么殺得┅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沐雨霖就是殺害梅若君的犯罪嫌疑人。所以,請局領導批準向檢察院申請簽發對犯罪嫌疑人沐雨霖的逮捕令。”高松直視局領導,急切想得到答案。
十四
從接受警察詢問回來,沐雨霖就感覺到事情不妙。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總覺的他到哪里都好像有人在跟著自己,雖然也仔細的觀察過幾次沒有發現什么人跟蹤,心里的這塊陰云卻怎么也驅趕不走。秋天還得一段時間才會降臨,沐雨霖心里的秋天已經早早的到來了,他相信自己不是疑神疑鬼,心臟有時會莫名其妙的狂跳一陣又自動地恢復平靜,那心悸的余波卻長時間的不會消失,他要在黑暗中在靜靜的坐很久,才會使這種感覺離去。
他現在最怕的是夜晚,不是因為深夜漆黑而恐懼,而是他經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睜著大眼睛不能入睡。有時一閉上眼睛,許多場景支離破碎的在腦子里翻騰,刺激著神經吱吱作響,又會使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那些他永遠也不愿意再想的事情。
暑假那天他從河陽鎮搭便車回到古城,由于是突然的決定,他手機也沒有帶,也沒有給外婆打個招呼,到學院取了點東西,晚上就住在了聲樂系畢業班的學生汪鷹租住的房子里,汪鷹是他的一個哥們,租的房就在學院隔壁的民居里。那天早上他用公話給梅若君打了一個電話,并沒有抱什么奢望,順便約了一下她,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梅若君竟然答應了他約會,他頓時欣喜若狂。買了早點回到房間,看到汪鷹和他的朋友還在睡著,就拿了汪鷹的摩托車鑰匙,留了一個便條便把車開走了。
他們去了秦嶺的樓峰,那是他們相戀時去的最多的地方,承載著太多的回憶,留下了令人難忘的印記。沐雨霖對梅若君的情始終不能忘懷,他經受太多的痛苦,下過許多的咒語,試圖在心里永遠抹去這段經歷,都無濟于事,他還是深深的愛著梅若君。沒有辦法。此時此地此景,沐雨霖還是在充滿著幻想,希望梅若君能再次回心轉意,回到他的懷抱。
他們兩人騎著飛馳的摩托來到秦嶺,登上了樓峰,最終沐雨霖是一個人急匆匆的下了山峰。回到古城,稍加停頓就踏上了返回河陽鎮的歸途。天公不作美,長途汽車居然半路拋錨,到達河陽鎮已是后半夜時分。
越想忘卻的事它就越是清晰難忘,沐雨霖這次真的掉入了苦海。
系辦通知沐雨霖,馬上要聯排國慶音樂會的節目,他的鋼琴奏鳴曲《迷茫者》是音樂會的壓軸大戲,排在最后一個,這也是他畢業作品的第一次試奏,所以近期不要外出,隨時準備過臺。沐雨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行動受到了無形的限制,他覺得災難即將要降臨在他的頭頂上了。
從這一刻開始,白天沐雨霖拼命的練琴,也只有在緊張的練琴中他才能暫時的忘卻那些事,當夜晚降臨之后,他內心的陰云就一點點的濃郁起來,直到琴房將要關閉,他必須離開琴房。夜晚的每一刻他都感到無比的難熬,坐在校園樹蔭下的石凳上,或者躺在寢室的蚊帳中,他的內心不能有一刻的安靜,他覺得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在不斷的掐著他的脖子,令他窒息的喘不過氣來,不論他躲到哪里,都無法擺脫這種感覺。他把眼睛投向天穹的黑暗之中,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壓向他,耳邊閃過驚雷般的聲音“兇手,兇手……”,令他無處躲藏。即就是在短暫的睡眠里,也會常常驚醒,感到有一雙冰冷的手銬已經把他的雙手牢牢的銬住,任他咋樣掙扎也無法解脫。醒后他冷汗直流。
沐雨霖想到了逃跑,可跑到哪里去呢,跑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他明白天網恢恢,一個窮學生豈能跑到天邊。就像用一把鋼銼在不斷的搓他的神經,消耗他的精力,令他疲憊不堪,真的感到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甚至覺得只有一死才可以徹底的解脫。在黑暗中,他伸出雙手仔細的端詳著,這是一雙多么優秀的手啊,纖細而富有彈性,靈活而具有敏銳的觸感,難道讓它就這樣枯萎的死去,這是多么的不公平多么的殘忍啊!他為這雙未來鋼琴家的手掉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蒼天,我真得走投無路了嗎?
在校園假山的偏僻角落,沐雨霖獨自跪在潮濕的草地上,面對梅若君的在天之靈,他此時感到自己罪孽深重。若君,我是多么的愛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度過了有生以來最溫馨的時光,你的溫柔和愛化解了我心底的那塊堅冰,我覺得我的生活從此又充滿了陽光。為了這愛,我怎樣努力都不為過,吃再多的苦都在所不惜,我心里高興啊。我不能忍受失去你的日子,一旦擁有超越我生命的愛情,失去她會使我重新墜入深淵,我將再次整日的游蕩在黑暗之中,像一個孤魂野鬼。
可是,我怎么會殺死你呢?罪過呀!這雙手臂曾經無數次的把你擁入懷中,輕輕的捧起你的臉頰,在你的芳唇上留下了火熱的吻,現在,就是這雙可惡的手把你置于死地,奪取了你的生命,我詛咒這雙手!這是我的手嗎?一定是他鬼迷心竅,受到了邪惡之鬼的誘惑,喪失了理智,自作主張的殺死了你。是的,一定是的!若君,我悔呀,我后悔死了,我怎么能任憑這雙手奪取你的生命,把你我分割在陰陽兩個世界,使我永遠的失去了你的愛。
懲罰我的這雙罪惡的手,懲罰我這顆喪失理智的大腦,懲罰我的肉體和靈魂吧,老天爺呀,懲罰我吧!
沐雨霖用淚水洗滌他的靈魂,懺悔心中的罪惡,希望得到梅若君在另一個世界里的寬恕。
走在夏末陽光燦爛的校園里,中午的太陽還有點刺眼,沐雨霖卻覺得自己的心中一片黑暗,前方看不到一絲希望之光。他在瘋狂練琴之余,常常愛恨交加的盯著眼前的鋼琴,他愛這個大家伙,鋼琴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在琴聲里他和自己,和周圍的世界交流;他也恨鋼琴,是它奪取了他童年少年時代的快樂,它現在更多的成為一個謀生的工具,距離心靈的藝術越來越遠。
在沐雨霖的心里,生活之旅是冰冷的乏味的,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事令他感到迷茫。若君走了,他的初戀完結了,他一個人又孤獨的行走在這條沒有愛情的路上。愛情沒有了,那友情呢?雖然他還有其他的好友,崔鶴鳴對友情的背叛令他心寒不止,他簡直不敢再相信這世界上還會有什么感情能經受住現實的誘惑,金錢、美女、各種利益。貪婪的物欲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把那曾經令人們推崇的許多純潔的感情統統地吸進它那深不見底的洞中,生活失去了這些美好的東西還有什么意義呢?他的鋼琴奏出的音符多么美妙,音樂在他的心靈里曾是那樣的神圣,他真的覺得它就是心靈的窗戶。現實中這神圣卻貼著金錢越來越近,現在為了課時費,將來為了謀生,當金幣不斷“叮當,叮當”的掉進口袋里的時候,那藝術呢?沐雨霖的心里像一團迷霧,他迷失在霧中。
罷了,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意思。沐雨霖心里經歷了劇烈的動蕩,在自我掙扎的煎熬中終于精疲力竭。他不再恐懼,不再懺悔,不再想太多的無奈之事,他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面對周圍正在發生的事心中顯的淡定了許多。
他給系辦打了招呼,回了趟家看望父母親。
在音樂會開始的前兩天,他把好友子青約到校園里他們經常聊天的那片草地上。
見到沐雨霖時子青感到有些意外,沐雨霖理了一個短發式,整整齊齊的和原來的那頭亂發截然不同,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再加上一件黑色體恤,人倒是顯得很精神,就是那張臉,整整的小了一圈,蒼白得像張紙,沒有血色,兩眼雖然神態安詳卻顯得疲憊,好像是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子青,我們這部鋼琴奏鳴曲《迷茫者》的樂譜手稿你留著吧,你一定好好的保存它。”沐雨霖的眼睛平靜的直視著子青,他把裝著樂譜手稿的大紙袋子遞給了子青。
“這么珍貴的東西你怎么送給我,這主要是你的心血,你應該自己留著她,我還等著拜讀你的下一步大作呢。”對于沐雨霖的這個請求子青感到有點奇怪,他的眼中充滿了問號。
“不會有下一部了。子青,我還有兩件事托付你。一是請你給我找個好一點的攝像師,把我在國慶音樂會上的演出錄制下來,制成碟。另外就是請你給我買二十二枝白色香水百合花,要純白色的,最好的白色百合花,演出完了給我送上舞臺我有用。拜托了。”說完,沐雨霖上前輕輕的擁抱了一下子青。
“雨霖,你要干嘛?怎么搞的像是要永別似得,陰森森的。”子青想開一個玩笑,結果自己也笑不起來。
沐雨林微微的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平靜的發自內心的充滿感激的微笑,他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睛。
檢察院的逮捕令已經下達,高松代表專案組經與學院領導商議,決定在國慶音樂會結束以后就實施抓捕行動。
十五
音樂會在九月二十九日晚上七點半開始,輪到沐雨霖上臺已經快九點了。
從下午起,沐雨霖就已經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周圍有幾個陌生的人跟隨,他們不像學生,不遠不近的不離左右。沐雨霖明白他們是什么人,他裝著什么也沒有看見,有條不紊的做著演出前的準備,他知道這是他能夠自由呼吸外面空氣的最后時刻,自己的人生之路已經快要到達盡頭了。他不時地做幾下深呼吸,抬起頭來望望藍天白云,好像今天的空氣特別甜美,他一定要盡情的飽餐一頓。
差三分鐘九點,沐雨霖站在了學院音樂廳的舞臺上。
舞臺中央擺放著一臺斯坦維三角鋼琴,在舞臺燈光的照耀下發出漆黑閃亮的光,顯得大氣典雅氣勢不凡。一身白色西裝的沐雨霖打著黑色蝴蝶結,他的短發上打了少許摩絲,臉部還畫了淡妝。他平靜的微笑著望著臺下,五百多人的音樂廳擠滿了人,連兩邊過道都站著人。在這黑壓壓的人群里有許多他熟悉的同學,還有他所不熟悉的校友。沐雨霖心里默默的說:同學們、朋友們,讓我最后的為你們演奏一次吧,我愛你們。
“鋼琴奏鳴曲《迷茫者》,作曲沐雨霖、子青,鋼琴演奏沐雨霖。”隨著報幕者“請”的手勢,沐雨霖坐在了鋼琴前。
沐雨霖從鋼琴響起的第一個音符開始,就忘記了周圍的世界,他的思緒隨著旋律的演進融入到另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中。這是他的絕唱,他把心里的感情和鋼琴的演奏技巧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在琴聲里和自己的心聲對話,和這個世界交流。
在開始的輕盈的快板樂章里,輕松流暢的旋律猶如小溪里的潺潺流水,甚至跳躍的向前演進,沐雨霖又一次的在這里和外婆竊竊私語,他似乎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要向外婆傾訴,他多么想永遠停留在那個世界里,清澈的溪水河,翠綠的毛竹林……在這里,他從大自然中感受到了美,獲取了音樂的靈感,不由自主地想要放聲高歌。外婆引導著他理解了音樂的真諦,引導著他把根要深深地扎進生活的沃土之中。他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歡呼:音樂是一個多么奇妙的世界啊。
當沐雨霖意識到這是最后一次和外婆在鋼琴的音樂聲里交流時,猶如一把鋼針刺著他的心,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從針隙中滲出的點點鮮血。他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不讓涌上眼中的淚水留下來。
沐雨霖戀戀不舍的告別了第一樂章。第二樂章的慢板音樂,凝重的旋律令他再一次的思緒萬千。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父母親是為了自己好,他們為了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節儉的生活,無限的期望,他們傾注了全部的心血給予自己,還不是為了自己有一個好的前程。他不該怨父母。曾經發生過的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幕掠過他的腦海,還是那樣的清晰生動。盡管如此,還是在他心里投下了濃重的陰影。他恨自己的狹隘,自己的軟弱,譴責自己這個不會感恩的不孝之子,但是沒有辦法,他無法重新再燃起像從前一樣的音樂之火,打不開心中扭曲的心結。他痛苦,掙扎,譴責甚至咒罵自己,一切都無濟于事。也許自己命中注定不會成為一個出色的鋼琴家,這都是命啊。
慢板樂曲不時的在低音部徘徊,像是在訴說,在自責,在批判,在懺悔,沐雨霖無法解開心中的糾結,他只知道這傷痕是難以抹平的。
終于度過了沉重壓抑的時刻,第三樂章是他的幸福篇章,歡呼跳躍著,沉醉在初戀的欣喜中。幸福時刻總是覺得短暫,樂曲幾乎沒有停留就過渡到了第四樂章瘋狂的快板章節。
強烈的開篇音樂奏出了一種充滿焦慮的氛圍,鋼琴低沉的旋律展示著他內心的疑惑和迷茫,像是一個人在一片茫茫迷霧中孤獨的探尋,渴求得到打開心結的鑰匙。他徘徊在大地之上,伸展著雙手仰望蒼天,一次次的呼喊和祈求,沐雨霖此時完全融入到了他的音樂世界里,只有音樂。回旋曲不斷的反復展示著它的主題,一會高昂,一會低沉,一會又急促而瘋狂。
沐雨霖的眼前又一次的出現了那個悲劇時刻的種種畫面,仍然震撼著他的心。
在風景秀麗的樓峰觀景臺上,也許是這青山綠水,也許是那大石頭上曾浸潤著鮮血的“愛”字給與他的幻覺,沐雨霖跪在了梅若君的面前,訴說心中的思念和愛,請求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沒有想到的是,梅若君聽的此言幡然變臉。
“沐雨霖,我們已經分手了,只是一個朋友。我決不會嫁給你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梅若君后退幾步,冷若冰霜地說著,她的眼中瞬間沒有一絲溫情。
“你就那樣死心塌地的跟他,那么喜歡他的錢嗎?
“我就喜歡他的錢,我就死心塌地跟他。告訴你,沐雨霖,我已經是他的人啦,你不要再做夢啦。”梅若君惱羞成怒,大聲地對沐雨霖喊道。
“你,你這個狼……”一股熱血沖上沐雨霖的腦門,頭頂上每一根神經都蹦蹦地直跳,他控制不住的上前幾步,伸出雙手用力的把梅若君向后推去,梅若君跌倒在地。
梅若君的頭部重重的磕在了身后的大石頭上,她癱坐在地昏死過去。沐雨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知所措。
幾秒鐘后,梅若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她用手摸了一下疼痛的后腦勺,手上沾滿了鮮血。她驚慌的憤怒的喊道:“沐雨霖,你個混蛋,你想殺了我?你這個殺人犯,你這個妄想狂,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你的。”
聽到梅若君喊出這樣沒心沒肺的話,沐雨霖在這一刻確實是瘋了,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來到梅若君的身邊,掏出一把水果刀,打開它鋒利的刀刃,一刀扎向梅若君的胸膛,嘴里大叫著“我得不到你,別人也別想得到你。別想!”沐雨霖邊哭著邊用小刀在梅若君的胸腹前一刀刀的扎著。他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刀,只是數落著“別人也別想,別人也別想,別人也別想……”
梅若君無聲無息的躺倒在地,再也沒有睜開她的雙眼。
悔呀,悔死了。沐雨霖在琴聲里訴說著他的悔恨,思緒里充滿了對現實的困惑,對生活之路的迷茫。那表示探尋和迷茫的音樂主題,不斷的向高音區摸進,急促的快板和震撼的琴聲響徹音樂廳的每個角落。突然,鋼琴聲停了下來,而寂靜的舞臺上響起了一個花腔女高音高亢的無詞歌聲,音色高昂優美,如訴如泣。在舞臺上方聚光燈的照射下,一個身穿純白色長裙的歌手出現在舞臺的右前角,她長發飄飄,微微的抬起頭眼望上空,雙手高高的向前伸出,無詞的旋律從她的喉間飛出像是在問尋著。與此同時鋼琴的旋律重新響起,和著歌聲水乳交融地把奏鳴曲推向了高潮。嘹亮的歌聲顯得尖銳起來,漂浮在鋼琴聲部的上方,似乎是在剖出迷茫者的心祈求上蒼。急促強烈的琴聲向高音區摸進,渾厚的和弦爆發出迷茫者的吶喊。音樂在人聲和琴聲中快速地推向頂峰,持續片刻后,音樂戛然而止。
聚光燈熄滅了,歌手消失在黑暗之中,沐雨霖雙手扶著鋼琴一動不動,他的肩部在散光燈下微微的顫抖。
音樂廳全場寂靜無聲,人們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和呼吸聲,大家翹首以待,期望著鋼琴聲再次響起。片刻,全場才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觀眾從期待中驚醒。
鋼琴奏鳴曲《迷茫者》的演奏已經結束了。
沐雨霖滿臉淚水,站了起來向著觀眾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這時一個身穿牛仔褲著大紅短風衣扎著一個馬尾巴發式的女學生快步登上舞臺,把手里的一捧二十二朵白色百合花遞到沐雨霖手中。
恍惚間,沐雨霖竟然叫著“梅┅”
“祝賀你,沐雨霖,太棒了!我是子青的同學,他讓我給你送上來。”
在持續不斷的掌聲喝彩聲中,沐雨霖手捧白色百合花再次謝幕。然后他走向后臺,朝著舞臺側面幕布后面的那兩個人走去。他見過他們,知道他們是公安局的刑警。
“我可以帶著這些鮮花嗎?”沐雨霖平靜的問詢到,然后合起雙手,伸向那兩個等候他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