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清晨,濕漉漉的江風卷著一層層薄霧漫過江面,漫過浮在江中的和悅洲,漫過洲上寂靜而空虛的街巷。
和悅洲還沒有醒來,車夫們卻早醒了,他們拉著膠皮輪黃包車擠在招商局躉船碼頭上,等待著從漢口開往上海的第一班輪船停靠和悅洲。車夫們看不清霧靄下奔騰的江水,卻聽到了江水流動的聲音,然而他們更想聽到輪船的汽笛聲,那撕心裂肺的汽笛聲中響動著的是嘩嘩作響的銀元。日清輪船公司“天井川丸”號,還有大英怡和洋行的“明生”號大輪,四層樓高,能裝上千人,停靠和悅洲至少得下客一二百,要是能拉個客人到大關口裕通和鹽倉或是利和錢莊、振通電燈公司,一出手就能給一塊現大洋,那都是有錢的主。
泊在江邊的躉船在江水中微微晃動,車夫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有霧的空氣,豎起耳朵諦聽著遠在天邊的輪船汽笛聲。東邊江面的天際線上已流露出最初一抹曙色,躉船公司當差的手中拎著一盞已經熄滅的馬燈,對著車夫們喊著,“‘太沽碼頭’的船馬上就到了,蕪湖開過來的!”
然而,擁擠在躉船碼頭上的車夫們無動于衷。
“利濟”、“源豐”輪船公司對開安慶、蕪湖,航線上是“升龍”、“新升”等小輪船,只能裝七八十號人,一路走,一路停,有錢人都不坐,下船的客人也沒幾個出手闊綽的,大多數人都不要車,他們扛著藤條箱子,拎著大小包裹,徑自上和悅洲。
長龍山天主堂的鐘聲敲響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一輪紅日在江面上騰空而起,秋天的晨霧在陽光下就一點點地碎滅了,于是,江面變得遼闊,長江在視線的盡頭留下極其遙遠的想象。
漢口開來的早班船已經下完了客人,躉船碼頭上頓時安靜,而和悅洲上的三街十三巷卻熱鬧了起來。
在天主堂悠揚的鐘聲里,三街十三巷徽派建筑的店鋪紛紛卸開一塊塊門板,店里的小伙計用雞毛撣子撣著木質柜臺和柜臺里的香煙、洋火、桂花糖之類的百貨,門前送煤、送炭、送水的挑夫總是在這個時候準時過來,當早晨第一縷陽光照亮巷口轉角處馬頭墻上時,街邊的鋪子像是約好了似的,所有的爐子步調一致地在石板街上向外挪上二尺,打燒餅、炸油條、煎包子、下餛飩的爐子全都捅開了爐火,風箱呼呼地蠱惑著爐內的火焰,油鍋和街市一起沸騰,沒多久,街巷里就灌滿了燒餅油條的香氣。在頭道街當差的那些生活講究的下江人,早點喜歡吃味道鮮美的“耿記”蝦籽面,而三道街的當地手藝人和湖湘船民則更喜歡在街邊的小鋪子里就著燒餅油條,喝一碗稀飯,然后就匆匆忙活去了。
鵲江邊的大關口碼頭聲名顯赫了二百多年,二百多年里皖贛鄂湘川老百姓吃的鹽都是從這座碼頭上的岸,先囤積到三道街巷口的四座鹽倉里,然后再陸陸續續批發給沿江各地的鹽商,最終深入到千家萬戶灶臺上的瓦罐里。這座早年鹽務招商局的專用碼頭,也是鵲江邊最大的一座碼頭。
從鵲江邊沿青石臺階拾級而上,碼頭上有一座青石雕琢的徽式牌樓,牌樓下蹲著兩個青面獠牙的石獅,獅子的嘴里含著圓球,牌樓后面是一個青石鋪就的廣場,廣場后邊就是前后十三進的“鹽務招商局”,后又改為“皖岸督銷局”,厘金局設立的時候,也在這里辦公。這座豪宅深院里,運鹽、賣鹽、管鹽、收鹽稅,通吃統攬,富得流油,進去過的人都說,督銷局總督的辦公室里,不僅裝有英國的手柄式電話,還鋪了波斯地毯,里面雕梁畫棟,極盡奢華。大通電報局1881年最初成立的時候就在厘金局的二樓,和悅洲最早用上電話的人都在這座院落里。
和悅洲鹽務大清時是滿人掌控,民國后則是國民政府欽點的要員在此把持。“一業帶來百業興”,歷朝歷代,誰掌控了鹽業,誰就掌控了國計民生的命門,販鹽和販毒是一樣的暴利。和悅洲優越的地理位置和鹽業中樞的身份注定了它在安徽蕪湖、安慶、蚌埠、大通這“四大商埠”中對國庫的貢獻最大,大清直至民國初,大通每年上交的稅銀一億二千多萬元,月均千萬以上,后來和悅洲成立了厘金局,開征的鹽務厘金稅,為大清國防和消滅太平軍籌集軍餉立下汗馬功勞。
鵲江里流淌的不是江水,而是源源不斷的真金白銀。
在這個秋天早晨,和悅洲有足夠的自信盡情渲染自己的繁榮與驕傲。
如果說和悅洲長江邊大輪靠岸帶來一時喧嘩的話,那么和悅洲鵲江邊則是從早到晚地響徹著喧嘩與騷動,鵲江邊有三個船碼頭,進出的商船和來往的渡船首尾相繼,生生不息。一大早,大關口碼頭邊,販運鹽糧、米油、柴炭、山貨的船扎堆到岸,挑夫、纖夫、掮客、商販們擁擠在碼頭上匆忙地卸貨,排隊等著靠岸的船在后面催命似地吆喝著“快點”!一些實在等不及的船就到下口清字巷碼頭靠岸了。
對于趕早市的小商販們來說,和悅洲的早晨短暫而匆忙,不到一個時辰,剛收來的山貨、剛采摘的滴著露珠的新鮮瓜菜,還有昨夜收網的魚、蝦、蟹、鱉就上岸了,街巷里被秋露浸得濕滑的石板街上,滿街的魚腥味勾兌著燒餅油條的焦香味,還有酒坊里細若游絲的酒曲氣味,五味雜陳,四處蔓延。隨著魚蝦的攤檔在街頭巷尾不斷延伸,魚腥味逐漸占據上風,和悅洲的人要是早上出門聞不到魚腥味的話,就會懷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身在異鄉了。在“魚蝦不論錢”的和悅洲,秋天的螃蟹也便宜得驚人,“九月吃團(母蟹),十月吃尖(公蟹)”,正是母蟹黃多肉肥的季節,一塊錢居然能買到六斤噴吐著白沫的母蟹,二道街的人都知道,利豐銀樓的老板、升大錢莊的老板是江浙人,他們買螃蟹是整筐買,將螃蟹當菱角吃。和悅洲魚蝦實在太多,一年四季一天不斷,春天的時候,青陽山里砍來的一斤鮮筍能換三斤鮰魚。
太陽曬干了魚腥味,街邊早市散去。和悅洲三道街上的洋行、商行、錢莊、銀樓、綢莊、布店、米店、當鋪、茶社、學校就正式開張了。趕完早市的小販們從鼓脹的口袋里掏出錢,慷慨地買了一坨糯米飯包油條,先將胃里塞個結實,然后劃著一葉小舟,從鵲江邊翩然而去。明天他們還會再來。
《新大通報》早上八點半就送到了洋行、商行和貿易貨棧,而《大通日報》則要到九點才能送到,和悅洲地處江心,所有的公務和商務一般要到上午十點才會正式開始,這是和悅洲特有的工作時間表。似乎早已形成了默契,十點之前的這段日子,識文斷字的職員們會泡上一杯茶,攤開飄著油墨香的報紙,坐在秋風浩蕩的窗口,看窗外江面上白帆點點,江鷗尾隨著帆船上下盤旋,他們的心情亦如江鷗一樣悠然自得。當冒著黑煙的輪船聲嘶力竭地沖過江面時,江鷗彈片一樣飛散開了,這時臨窗而坐的職員們就收回窗外的目光,開始討論當天報紙上的話題,中日會不會開戰,還有上海剛拍的有聲電影《空谷蘭》什么時候能在和悅洲三元樓茶苑放映,有人說看有聲電影還是悅京劇院比茶館好,聲音不反彈,少數對文學感興趣的人很懷念《鵲江日報》上的副刊,前些年連載的《水月緣》跟張恨水的小說《啼笑因緣》有得一比,只可惜《鵲江日報》已經停刊了。
三街十三巷縱橫交錯,像一張網將和悅洲編織得井井有條,編織得牢不可破。茶樓一早就開門了,一些功德圓滿或家境優越的老人喜歡喝早茶,他們喜歡揚州“早上皮包水(喝早茶),晚上水包皮(泡澡)”的優雅閑適的生活,在和悅洲住了好幾代的祖居居民,他們邊喝茶,邊陶醉于和悅洲輝煌的歷史以及自己值得炫耀的人生。和悅洲人差不多都知道,同樂茶館里的老茶客朱兆和喜歡向人炫耀自己參加“庚子首義”的光榮歷史,現在是民國了,反過清的都是英雄,他捧著茶壺,缺牙的嘴里說話漏風,但口氣卻很大,“我們自立軍,攻大通鹽局、炮轟督銷局、厘金局,沒費吹灰之力,厘卡炮船被我們繳獲了八艘,上面還有火炮,乖乖,還了得,打下和悅洲,白銀就弄到了一萬五千兩,一萬五千兩,差不多能建一條滄字巷了!”朱兆和不講自立軍七天就被清軍斬盡殺絕和自己當了逃兵,而是大吹特吹清營參將張華照被他們追得跳江自殺了。有聽眾說自立軍起義只在大通小打小鬧了一回,朱兆和端起茶壺咕咕嚕嚕地喝了一氣,將不滿的情緒和已經寡淡的茶水一起吞進肚里,他漲紅著氣色衰敗的臉,忿忿不平地說:“孫先生做主,黃埔軍校把8月9號定為大通自立軍起義紀念日,你去問問,造大清反的哪個能跟我們比。”佘繼璋是常年泡在怡園茶館的茶客,佘家在大通是名門望族,佘繼璋對自己兒子在南京國民政府做了處長毫無興趣,他跟茶客們說得最多的是明朝的佘氏家族的戲劇家佘翹,佘翹的雜劇《量江記》演了四百多年經久不衰,他不像朱兆和那樣口若懸河,他把家族的榮耀和內心的驕傲壓抑在平靜和低調的敘述中,“《量江記》在和悅洲惠芳大舞臺還在演,先祖不忍人間骨肉分離,最終乃以‘苦心人,天不負’收場,失散母子理當團圓。有空的話可去看一場,不無裨益!”聽的人就附和說,“當然,當然!”
和悅洲的茶樓大多開在頭道街,推開木格窗戶,江風撲面而來,潮濕的水氣一股股地涌進茶樓里,同樂茶館老板居然說,江風裹來的水氣鉆進茶壺嘴,滋潤“毛峰”、“猴魁”,茶湯立刻變得中庸而柔和。說是這么說,沒幾個茶客響應,他們只對茶樓里的木制格局和宜興紫砂壺的質地表現出不知疲倦的關注,每次來,都要換壺沏茶,俗稱“換嘴”。
和悅洲與大通鎮之間被鵲江隔開。這條夾江雖然只有三百多米寬一千六百多米長,但卻是萬里長江上最安全最繁華的避風港。和悅洲鹽業、米業、百貨業集散中心的地位,讓長江沿岸的富商巨賈們一年四季舟楫不停地直撲過來,和悅洲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附來無數貪婪的財富目光和欲望商船,江西的運鹽船、運米船,江浙販運絲綢、布匹、茶葉的船,還有從青通河販運皖南山貨的船,全都停泊在鵲江江面上,秋天和悅洲鵲江邊從大關口到鐵板洲江面上泊滿了大大小小的商船,有不少湖湘的木帆商船在等待秋風乍起的日子揚帆,還有的船在等山貨收齊了離港,一些精明的商人是在等秋后米價跳水后收購裝船。相當一部分遠道而來的商船已經在這里停泊了三四個月,甚至有半年以上的。秋天和悅洲商貿最紅火,一些等待商機的船還沒來得及揚帆,一大批瞄準秋季交易的商船又來了,此時的鵲江左岸的商船擁擠著堵成了三排,偶爾有一艘船要離港,牽一發動全身,幾百條船要一起挪位,江面上一片大亂。
中午的和悅洲是一天中最平靜溫和的時光,正午的太陽懸掛在頭頂的正上方,巷子里就灌滿了均勻的陽光,三街十三巷的所有角落都被陽光照亮了。一上午,許多短途販運的商船陸續到岸,此時正是短途商販們交易最忙碌的時候,米、鹽、布、百貨談好價格,下午必須裝船,船大多要在傍晚離開,這樣會節省時間和成本。只有那些屬于大商號的大船才會漫不經心地泊在鵲江上,他們耐心地在等待著意想不到的商機。這樣一來,中午和悅洲醉雅軒、六品軒、龍江館、樂淘園等幾家大酒樓里的顧客并不多,倒是街邊的小館子里人聲鼎沸,熙來攘往的商販們簡單地點一些飯菜,填飽肚子,就去繼續進貨或緊趕著裝船上路了。熟悉和悅洲的客商都知道,船一靠岸,直撲隆昌、森茂、仁昌、義昌隆、森昌等幾家大商號準沒錯,即使被宰,也認了,畢竟實力強大,貨真價實。大商號低價收購茶葉、香菇、木耳、大米、黃豆、棉花、筍干、苧麻等土產,高價賣出食鹽、棉布、煤油、香煙、洋火、絲綢、鐵釘、馬燈等貨物,他們在倒買倒賣中迅速暴富,和悅洲就是一個財源滾滾的地方,在這些大商號之外,還有商戶1000多家,生意都是出奇的好。“店門一開,金銀全來”,人們都說,三江口的和悅洲是用鹽堆起來的,是用黃金白銀打制出來的。
自1876年《中英煙臺條約》大通列為外國輪船的停泊港,大通以及和悅洲就跟洋人和洋貨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大英“太古洋行”、“怡和洋行”的輪船公司最早在和悅洲設了上下客的“洋棚”,緊接著是日本的“大阪公司”和“日清公司”也跟著來到了大通,一些英國、德國、法國的商人和西方傳教士頻繁出入和悅洲,上個月在英國流行的香水和西裝,下個月在和悅洲就能買到了,和悅洲能聽到中國的各地方言,還能聽到洋人嘰里咕嚕的洋話,開始聽洋人說話會有人好奇地訕笑,后來見多了,就沒人笑話了。外國人一多,大通和悅洲就有了法國人建起的天主堂、美國人建起的耶穌堂和福音堂,那些中外教徒們比肩接踵地走進教堂,走到神的身邊聆聽上帝聲音,而與此同時,供奉佛教的蓮花寺、法華庵與頭天門的大寺閣等寺廟與基督教堂在大通和悅洲平分秋色,經聲佛號幽遠深邃,香煙繚繞綿延不絕。
和悅洲的下午,幾家茶樓和戲院同時響起鑼鼓,男音北腔同時亮相,三元樓茶館、金城茶園每天必演連臺本大戲,安慶、桐城的黃梅戲戲班子在這里最受追捧,而湖北的漢劇、江西的婺劇、江蘇的揚劇、浙江的越劇戲班子也是你來我往,還有悅京劇院,演京劇和昆曲。這天下午同樂茶園上演的就是改編自雜劇的《量江記》,因為是大通人寫的,前來捧場的特別多,茶樓門前賣香煙瓜子和糖葫蘆的小販們也叫得特別賣力,下午場不比晚場,但這天下午場也滿了,據說是丹鳳銀樓老板的生日包場。雖說戲票比電影票便宜一半,可這段日子和悅洲最火爆還是電影,電影皇后胡蝶主演的最新電影《姊妹花》海報是中午貼到街頭巷尾青灰磚墻上的,海報上說電影在悅京劇院只放映三天,幾乎跟上海的大世界同步。于是,一些公司里的年輕職員冒著被老板炒魷魚的危險,偷偷地跑到悅京劇院排隊買電影票。夕陽下,悅京劇院售票窗口前,擠滿了人,一條長龍式的隊伍一直延伸到浩字巷巷口,巷口的隊伍中,一位剛到和悅洲“實業銀行”供職不久的外鄉年輕人,指著巷口兩個一米多見方的石頭鑿成的大水槽,問另一個年輕人,“干嘛用的?水槽里的都是死水,不能吃的。”另一個年輕人告訴他,“救火用的!”
橙紅色的夕陽在羊山磯方向的天空渲染著最后的光輝,和悅洲老街的馬頭墻和青磚灰瓦浸泡在暖黃色余暉中,便有了些許夢幻般的生動,然而這光景極其短暫,恍惚中暮靄四面合圍,老街的顏色迅速黯淡,店鋪的招牌和店鋪里的貨物頓時模糊了起來。這時,二道街南頭洄字巷方向機器聲突然劇烈地爆響起來,振通電燈公司開始發電了,沿街上木頭桿上的路燈像聽到命令一樣,一下子全亮了,店鋪、酒樓、客棧、居民屋子里也跟著亮了起來,燈泡發出的光柔軟而曖昧,可正是這微黃的燈光帶給了和悅洲整夜的輝煌。這時,醉雅軒、六品軒、龍江館等幾大酒樓里早已爆滿,富商巨賈們在這里大宴賓朋,公司、貨棧的老板、職員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和悅洲八大商幫是幾大豪華酒樓的常客,兩湖幫和金斗幫在宴請官府和商界同道時,經常互相暗中較勁,如果哪天街上傳出兩湖幫在六品軒上了河豚,隔天早上,街上必有金斗幫酒宴上上了娃娃魚的傳說。
三道街洄字巷里妓院屋檐下的紅燈籠最先亮起,燈籠里點的是蠟燭,所以比路邊電線桿上路燈亮得還要早,福和堂、壽和堂、禧字堂、祿和堂、春和堂五家妓院擺開了擂臺,他們的頭牌小姐濃妝淡抹地倚在門邊推銷著勾人魂魄的表情,兜售著各自的獨門絕活,一些泊在鵲江岸邊的商船船主們早就耐不住寂寞,天沒黑就來了,他們挑魚蝦一樣將自己中意的妓女搶先摟進懷中,而各大酒樓里的富商巨賈們要在酒足飯飽后才來光顧,萬花樓、瀟湘旅館等幾家豪華旅館的老板感嘆,“旅館一棟樓,青樓一間房”,揚州來的頭牌“玉瓊花”一晚上包夜費居然高達五百大洋。
和悅洲是屬于夜晚的,笙簫管笛、燈紅酒綠,南腔北調,徹夜不息,這個紙醉金迷的小上海,這個被財富和金錢堆砌起來的地方,也只有到了夜晚,當一切都被掩蓋起來的時候,才更接近于它的真相和本來的氣質,夜晚的和悅洲,各路商界名流、政界精英、江湖英雄在忙碌一天后傾巢出動,他們在夜幕的掩護下盡情揮霍著財富和欲望,演繹著浪漫、時尚、潮流,還有幾分頹廢和墮落。
夜已經深了,江面上又起霧了,而月光卻異常明亮,在月光和霧靄的相互僵持中,江面上傳來了一聲江輪尖銳的汽笛聲,那時候站在和悅洲江邊的一個夜歸的客人,聽不出江輪是自東向西,還是自西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