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在縣城里見到了“沙縣小吃”,在看到招牌的一剎那,我有一種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覺。
我知道滋生這種感覺不好,可內心里還是有一種久別遇故人的滋味。這還不算,中午,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走進了小吃店,吃了一碗面條,一個茶葉蛋,然后,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2009年,在我的心里始終揮之不去;2009年,在我的心里始終有一塊陰影。
2009年,是妻生紅斑狼瘡的第八個年頭。正月還沒過完,妻便住進了蕪湖的弋磯山醫院,白天我沒時間去陪伴,幸虧村里一個兒時的伙伴在蕪湖打工,是他讓他的愛人每日白天在醫院服侍著妻。而我只有每天下午提前打烊,搭縣城最后一趟去蕪湖的班車,到弋磯山醫院時,都已是晚飯后的時間了。朋友的愛人已經回家,我則匆匆趕到病房,帶上妻,慢慢走到醫院的外面,本來想吃米飯的,可是,妻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燈光下紅色字體的“沙縣小吃”,妻說去那里看看吧。
店里簡單潔凈,最難能可貴的是,竟然有稀飯,妻如獲珍寶,我也只有坐下來,吃了一碗面條,一個茶葉蛋,然后與妻慢慢走回病房。后來的幾天,妻一到晚上,就獨自走出病房,到“沙縣小吃”門前坐下來等我。
一個星期后,妻出院回家了。可是,在家里還沒呆到一個星期,她的頭又開始疼,我知道她的紅斑狼瘡又復發了,不得已,再次住進了蕪湖弋磯山醫院。仍然是每天晚上陪著妻去“沙縣小吃”吃稀飯。后來某日白天,她高燒至40度退不下來,朋友的愛人給我打電話,醫院的主治醫生也打來電話,沒辦法,我只有扔下店里的事,打的火速趕往醫院。
妻躺在床上,已經處于昏迷狀態。主治醫生在那一天的時間里,給妻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妻到下午才退燒。晚上她的頭又開始疼,止痛藥對她已無濟于事,在妻的千呼萬喚中,醫生不得不把手術用的嗎啡注射進了她的體內,妻這才安靜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高燒又如期而來。全院的主任專家都集中到妻的病房,然后從妻的脊椎骨里抽取骨髓化驗,但是分析了幾天還是不能確定到底是結核性的、還是病毒性的腦膜炎。我不明就里,問醫生,不是紅斑狼瘡嗎?怎么又是腦膜炎呢?醫生無奈地告訴我,這是紅斑狼瘡的并發癥,非常棘手。
妻本來的體重有一百一十斤左右,現在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只有八十來斤了。主wmdtait2AJGquk3BQq6W4sQfqD0baWnQzKQkH5UlD5M=治醫生哪也不敢去,一邊給她吊人體白蛋白,一邊為是結核性的還是病毒性的腦膜炎而絞盡腦汁。
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無奈之下,我只得在醫生的建議下,將妻轉到杭州的一家醫院,因為那家醫院里有我村上的一個親戚。妻躺在弟弟的小車里,一路上呼天搶地,疼痛難忍。
杭州這家醫院,與蕪湖醫院一樣,也沒有辨別出妻的腦膜炎性質,在轉到這家醫院的第二十一天時放棄了治療,并且建議我們轉到上海的華山醫院。從杭州動身時,醫生給妻注射了杜冷丁。說不這樣,病人在路上會有生命危險。
謝天謝地,路上沒有意外。盼星星盼月亮到了華山醫院才知道,那里沒有床位。挨到了黃昏時分,又在好心人的建議下,打車到了上海的肺科醫院。我是夜里趕到肺科醫院的。我橫了心,要把妻送進華山醫院。第二天,我謊稱回家,以沒有錢為妻看病為由,辦理了出院手續。一個晚上,一千多塊錢。這個時候,已經考慮不到錢了。
在等待醫務人員上班辦理出院手續的這段時間,去醫院門前的“沙縣小吃”吃了早點。一對多年未見的親戚夫婦陪著我們一起。平時不知道多少電話,催妻的二哥來上海,可是,當那天早上與我們一道吃早點時,他們磨磨蹭蹭的。心直口快的二哥走進醫院就朝我嘰嘰咕咕,說昨天在杭州時,他向開車的妹夫拍胸脯,說到了上海就有吃的,沒想到,見面之后根本不是那回事。我聽了,哭笑不得。這段時間以來,也真虧了我這位舅老爺了,妻在疼痛難忍的時候,恨不能醫生馬上來打止痛針,醫生沒來,妻又喚二哥去喊,喊的次數多了,醫生也煩,就在二哥左右為難之際,妻痛得不耐煩了,就罵二哥出氣,二哥搖頭笑著對他的妹妹說,你要不是何世平,墳頭早就長草了。
那天幾乎是用了一天的時間,想住進華山醫院,最終連門都不讓進。好在上海一個做生意的朋友,將他的面包車空調開著,讓妻躺在車里,不然三十多度的高溫天氣,妻哪里受得住?還好華山醫院的一個中年醫生,建議把妻轉到一家軍醫院,那里每個星期都有華山醫院的專家去坐診。沒辦法,只得帶著他的紙條,來到這家軍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
之后,朋友送我到國道,上了去我們縣城方向的長途車。車到中途,懵懂中接到二哥電話,說妻昏迷過去了,醫生正在搶救,讓我馬上回去。我立刻跨到車廂的前面,央求駕駛員停車讓我下去,師傅指著左右不停的雨刮器告訴我,外面正下大雨,車又是在高速路上,不能停車。我還是央求師傅,師傅勸我冷靜,下了高速一定給我停車。我哪里聽得進去,幾乎是要拉拽師傅了。師傅罵罵咧咧地給我停了車。我一下車就成了落湯雞,看上去像個瘋子似的,瘋狂地攔車,那些長途車也像商量好了一樣,都瘋狂地躲避著我。
走下高速時,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可我那個樣子,已經慘不忍睹。我已經絕望了,沒有一部車子愿意帶我。拿出手機給二哥打電話,這才發現,有十幾個未接來電了。二哥告訴我,妻已經蘇醒,暫時沒有危險了,他讓我先回家,隔天再來陪一陪妻。
我真想跪下感謝蒼天,我真想跪下放聲吼叫。
再一次去上海時,妻的病仍然不容樂觀。兩個月以后,妻還是每天疼痛一次。主治醫生也沒辦法,只好又從外面請來了一位專家。那位女專家,已經人到中年,她診查后什么也沒說,只是留下電話號碼,讓妻一個星期后轉去她的醫院繼續治療。
轉院那天,我又去了上海。在辦完軍醫院的出院手續后,打車去了那位女專家的醫院,沒想到,就是才來住下的肺科醫院。我心里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一圈轉的……
妻在這里,已經能自己走著下來吃早飯了。她每天都到醫院門前的“沙縣小吃”去吃早餐。扳指算來,妻已經在醫院住了將近六個月的時間了。這六個月里,我一個男人,不知獨自哭過好多回。對男人來說,堅硬是在白天,就好像錢幣的一面,柔軟是夜里一個人消受的,它是錢幣的另一面。這六個月里,我吃什么都沒有味道,唯獨這個叫作“沙縣小吃”的店鋪,能給我些許安慰。
我至今仍想不明白,這到底是基于怎樣的一種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