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修全

捆綁情人關系的借款協議

文/史修全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然而，借款協議捆綁情人條件，以是否保持情人關系作為是否歸還借款的先決條件。那么，存有這樣的協議，翻臉后借款還要歸還嗎？

借款協議 捆綁情人關系

現年49歲的陶廣坤，擁有千萬資產，是一名成功的民營企業老總。因工作需要，他要頻繁到省城出差，常常小住幾天，辛苦之余常感到一絲寂寞。

2008年春節前夕，陶廣坤應邀來到省城參加一家企業的聯歡會。在聯歡會上，一位年輕的女子不禁讓他眼前一亮：只見這名女子面容姣好，皮膚白凈，身穿一襲艷麗的緊身衣褲，透著成熟女性的風姿。當舞曲再一次響起時，他急步走到女子面前，試探性地發出邀請，女子果真如他所愿，爽快地同意了。

邊舞邊聊，陶廣坤從女子口中得知她的一些情況。女子告訴他，她名叫楊玉梅，31歲，在該企業勞資部門任職，現獨身一人。這天晚上，陶廣坤對楊玉梅一見鐘情著了迷，摟著嫵媚的楊玉梅，陶廣坤按捺不住內心的騷動，禁不住心旌搖曳。而楊玉梅不僅從聊天中得知陶廣坤是一名成功的企業人士，而且英俊瀟灑，風趣幽默，盡管家有妻兒，而且大自己很多，但陶廣坤渾身透出的成熟男人獨有的魅力，總讓楊玉梅忍不住怦然心動：如果能傍上這樣的大老板，一來可以聊以慰藉，二來說不準以后的日子可以錦衣玉食、盡情揮霍了。于是，她賣力地陪著陶廣坤在舞池中旋轉，直撩得陶廣坤心中癢癢的。

初次相識，彼此相互吸引，互有所圖，兩人便交換了電話號碼。隨后，他們常短信相約，陶廣坤更是頻頻奔赴省城。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一對情人。

2008年五一勞動節的晚上，陶廣坤丟下妻兒，特地趕到省城與楊玉梅約會。兩人共進晚餐后，便雙雙回到了楊玉梅宿舍極盡纏綿之事。事畢，兩人調情私語，甚為歡愉。這時，楊玉梅翻身勾住陶廣坤的脖子，嬌嗔道：“你不如出錢，在省城買套房子，好好裝飾一下，作為我們兩人的‘金屋’，免得在這個簡陋的房間里，弄得人一點情調都沒有。”“嗯，是個不錯的建議，一定照辦！”陶廣坤不假思索應道。

“我們認識才兩三個月，她就提出來買房，她是真的喜歡我這個人，還是想要我的錢？”從省城回去后，陶廣坤心里犯起了嘀咕，“即使是想要錢，幫她買了房后，只要能夠和我保持情人關系，也就算了。怕的是，如果她是為了騙錢，等房子買了，她再把我一腳踢開，那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于是，陶廣坤向楊玉梅提出，買房可以，但必須以借款的方式由楊玉梅出具一份借條，只要兩人保持情人關系，他就不要楊玉梅歸還。

“我打了借條，多年后，他要是提出分手，再向我索要借款，那我豈不是枉做了情人白付了青春。”陶廣坤的這一要求，讓楊玉梅警惕起來，“我這么真心對他，他對我還有戒心，那我對他可要防備。”對于陶廣坤的要求，楊玉梅表示不能接受。

這樣，兩人鬧起了別扭，但又不愿意放棄這段孽情，在經過幾次爭論后，兩人決定采取一個折中方案，遂于2008年5月19日訂立了一份《雙方協議》，雙方約定：陶廣坤借給楊玉梅100萬元，用于購買房產；楊玉梅用其所有的房產作抵押，并承諾終身不嫁他人，一生做陶廣坤的情人。如果楊玉梅違反協議，則應當返還借款；如果陶廣坤提出解除情人關系，則楊玉梅有權不歸還借款，借款充抵精神賠償和生活補助。

同年11月27日，陶廣坤與楊玉梅再次訂立《補充協議》，雙方約定：陶廣坤已經出資70萬元，以楊玉梅的名義購買了房產，該房產的按揭余款由陶廣坤支付。楊玉梅自愿做陶廣坤的情人，如果楊玉梅違反承諾，則應退還陶廣坤已經支付的70萬元及按揭款；如果陶廣坤提出解除與楊玉梅的情人關系，則楊玉梅有權不退還陶廣坤已經支付的70萬元以及按揭款。在雙方以情人關系相聚期間，在沒有專屬雙方生兒育女協議之前，楊玉梅不得生育。

翻臉絕情 索要巨款成訟

有了一紙協議，本想捆牢兩人的情人關系。誰知，正是因為這份捆綁了情人關系的協議，使彼此之間產生了戒心，時而爭執，時而吵鬧，不長時間，兩人就開始產生厭惡感，最終導致雙方分手。

“70萬元，對自己來說，雖然算不了什么，但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這么短的時間，就付出了70萬元的巨款，實在不值得。”分手后，陶廣坤心里很不平衡，便要求楊玉梅歸還這筆巨款。對陶廣坤要求歸還借款的要求，楊玉梅感到怒不可遏：“我人都給你了，就那么點錢，還要我歸還，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要錢，沒有！”

2009年2月9日，在多次交涉無果后，陶廣坤來到法院，一紙民事訴狀將楊玉梅推上了被告席，要求法院判決確認雙方之間的協議無效，并判決楊玉梅歸還借款70萬元。

針對陶廣坤的訴訟請求，楊玉梅出人意料地提出，雙方之間爭議的該款項已經在2009年2月4日晚上處理完畢，由其返還陶廣坤45萬元，另外25萬元陶廣坤自愿放棄，雙方的債權、債務已經結清，陶廣坤也已出具了收條，故請求法院依法駁回陶廣坤的訴訟請求。

楊玉梅還向法院提供了收條一份，欲證明2009年2月4日，她已經支付陶廣坤45萬元，其余25萬元陶廣坤不再要求楊玉梅歸還，雙方債權、債務已經結清的事實。

對于楊玉梅的說辭，陶廣坤當庭駁斥所謂的收條毫無根據，指出收條上的簽名不是自己所簽，是偽造的。為此，陶廣坤向法院申請對收條上的筆跡進行鑒定，并預交文書司法鑒定費5000元。

法院根據陶廣坤的申請，依法委托司法鑒定機構對收條上的簽名進行了司法鑒定。司法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意見為:收條上“陶廣坤”的簽名與所送樣本中陶廣坤的簽名筆跡，不是同一人書寫；根據所送資料及檢驗技術手段，對檢材《收條》內容與署名的形成時間，尚難以得出準確的鑒定意見。

但楊玉梅對鑒定結論的真實性有異議，提出當時陶廣坤是酒后半躺在床上，懸空在紙上簽名的，她沒有將當時書寫的條件和環境說清楚，故要求重新進行鑒定。

法院審核認為，根據楊玉梅描述的醉酒程度及書寫姿勢，現已無法完整模擬，故楊玉梅要求重新鑒定的理由不足，不予準許，法院對鑒定意見書的證明效力予以確認。

應否歸還 兩審答案迥異

一審法院經審理后認為，關于陶廣坤、楊玉梅之間約定的借款，從本質上來講，并非民間借貸，亦非合法有效的贈與。作為民事法律關系中的民間借貸關系，是基于自然人之間相互救濟目的而產生的資金借貸關系。雖然本案中陶廣坤、楊玉梅之間的款項也用了“借”這個字，但陶廣坤附條件出借給楊玉梅70萬元，其目的是欲與楊玉梅保持情人關系，而非正常的借貸關系，是違反法律和公序良俗的。陶廣坤與其妻子存在婚姻關系，本應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四條的規定與其妻子互相忠實、互相尊重，但其卻無視夫妻感情和道德規范，與楊玉梅訂立情人協議，欲以金錢來維系、制約雙方的情人關系。我國《民法通則》第五十八條規定“民事行為違反法律和社會公共利益的無效”，因此，陶廣坤、楊玉梅之間訂立的協議，應屬無效民事行為，無效的民事行為，從行為開始就沒有法律約束力。陶廣坤要求確認該協議無效的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楊玉梅認為雙方之間爭議的款項已結清的辯稱，因其未能提供相應有效的證據，本院不予支持。

2010年6月30日，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七條、第六十一條第一款的規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楊玉梅返還陶廣坤人民幣70萬元。

一審判決后，楊玉梅不服，向二審法院提出了上訴，在上訴中，楊玉梅訴稱：雙方都有過錯，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對于雙方之間的無效協議，雙方都存在過錯，一審法院將責任全部歸于本人，有違合理，顯失公平；鑒定過程不合理，一審法院對本人要求重新鑒定不予準許，依據不足；本人提供的一些間接證據印證了本人支付陶廣坤款項的事實。為此，請求二審改判駁回陶廣坤的訴訟請求。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陶廣坤與楊玉梅無視我國的婚姻家庭制度，企圖用金錢去維系不正當的情人關系，其行為違背了社會公德，損害了社會的公序良俗，對陶廣坤與楊玉梅所訂立的兩份協議的內容，法律不予保護。陶廣坤與楊玉梅間的糾紛，不屬于人民法院民事訴訟受理的范圍，原審法院受理有誤，應予以糾正。

2011年4月13日，二審法院作出終審裁定，裁定撤銷一審判決，駁回陶廣坤的起訴。

索要70萬元敗訴后，陶廣坤憤憤難平，為了出一口氣，他再也不念及當初兩人的感情，為了5000元的鑒定費，又于2011年6月7日再次將楊玉梅告上了法庭，要求楊玉梅立即支付本人的經濟損失5000元，并由楊玉梅承擔案件受理費。

而楊玉梅也堅決咬定不放松，她認為二審法院的生效裁定駁回了陶廣坤的起訴，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應當由陶廣坤自行承擔。

法院經審理后認為：雖然陶廣坤訴楊玉梅要求歸還70萬元一案已被二審法院裁定撤銷并駁回了陶廣坤的起訴，但雙方在訴訟過程中因鑒定所發生的費用是當事人直接向鑒定機構支付的，應根據誰主張、誰負擔的原則來確定由哪一方當事人來負擔。收條是由楊玉梅提供的，故鑒定費應由楊玉梅負擔，原告的訴訟請求符合法律規定，法院予以支持。

2011年12月9日，法院依照相關法律規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楊玉梅支付陶廣坤經濟損失5000元。

（文中人名系化名）

法博士點評

從本案涉及協議文本分析，既有借貸協議內容，也有附解除條件贈與協議的體現。從協議內容來看，確實協議中使用了借款字樣，甚至設定了房產擔保條款，有借的形式；協議還約定只要雙方之間維持情人關系或陶廣坤提出解除情人關系，楊玉梅就不用返還借款，也體現贈與之意。但探究協議本義，該協議系建立在“婚外情”這一特定條件下，約定以保持情人關系作為贈與的條件，且情人關系存續與否直接影響款項是否返還，陶廣坤與楊玉梅之間訂立的協議在表面上是附條件的贈與協議，系對私人財產權的處分，但該協議從立約目的上違背了善良風俗，影響了社會秩序，違反了社會公德和婚姻倫理秩序，目的具有不正當性，在效力上應予以否定。

法院的最終裁判結果，就是考慮到本案中的兩份協議名為借貸協議，實為包養協議，雙方當事人就是企圖用金錢去維系不正當的情人關系。本案雖然涉及財產關系，但是這種財產關系依附于包養關系。法院最終駁回陶廣坤的起訴，體現了司法的謙抑性和有限性，為法院處理民事糾紛設定了必要界限。

編輯：董曉菊 dxj502@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