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鐸
九十年前的遺憾
■王世鐸
90年前,一位舉世景仰的科學巨擘蒞臨上海 ,令中國學界與民眾狂喜如潮。這位科學巨擘不是別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愛因斯坦。然而,由偉大科學家的到來所激發的高漲熱情,轉瞬跌落,代之以無言的遺憾。原來,愛因斯坦踏上中國的土地,非為訪問中國,乃是假道上海,赴日本講學。蔡元培,梁啟超諸公邀請愛氏北上講學的努力,由于誤會,終成泡影。
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發表于1905年,10年后完成廣義相對論。1919年11月倫敦皇家學會及皇家天文學會舉行聯合會議,報告當年日蝕觀察及計算結果,認為“這是從牛頓以來,萬有引力論中最重要的成績。愛因斯坦的推理,真可算是人類思想的最高發揚?!睍?,倫敦《泰晤士報》以“科學的革命、新時間空間論、牛頓引力論的顛覆”為題進行了長篇報道。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轟動歐美各國,乃至世界。一時間,“相對”成風,人人以相對論為話題,甚至商家以“相對牌”為產品商標。
在當時,被稱為“學術最幼稚”的中國,愛因斯坦和他的相對論同樣受到熱烈推崇。例如,在倫敦皇家學會和皇家天文學會報告日蝕觀察計算結果三個月后,1920年2月,《東方雜志》第17卷第三期“科學雜俎”欄就以《光線能被重力吸引之新說》進行了報道。同年3月,張崧年在“少年中國學會”創辦的《少年世界》第1卷第3期發表《科學界里的一革命》,對愛因斯坦和相對論作了通俗介紹。之后,科學家以極大的興趣與熱情,在全國各報刊發表文章和專著。據不完全統計,從1917年至1923年,中國報刊發表有關愛因斯坦及其相對論的論述、譯文、報告、通訊、報道不下百余篇,專著十余種。
1920年11月,時任中國教育總長兼北大校長的蔡元培利用赴歐美考察之機,誠邀愛因斯坦到中國任教講學。愛因斯坦以已答應美國學者之邀婉拒。
1922年3月,當得知愛因斯坦將赴日本講學時,蔡元培再次邀請愛氏順道來中國講學。愛因斯坦表示同意,在復函中說:
……我們前次見面的情景和談話,我至今記憶猶新。當時因為我的來華計劃與我的別的計劃相沖突,抽不開身,況且你們給的經濟報酬太少,難以補償我的旅途花費,所以只得作罷。這次日本邀我,所給報酬充裕,在日本待四個星期,再在北京待兩個星期,大概是差不多的。
蔡元培允諾各校擔負愛氏在中國境內旅費,并致酬金每月千元。
6月,愛因斯坦來信提出:
我十分愿意在本年冬到貴國北京大學演講,時間以二星期為限。不過,每月報酬應由一千華幣改為一千美金,并保證路途二人的膳宿旅費……
蔡元培經與梁啟超商量,一致同意,于是電請中國駐德國大使代為訂定。
消息傳出,圍繞迎接這位科學巨人的到來,中國知識界繁忙起來。報刊雜志發表消息、專號進行宣傳,各大學、學術團體也相繼舉辦專題演講會。僅北京大學從1922年11月24日至12月23日就舉辦了七次演講會。
1922年11月13日上午10點,愛因斯坦乘坐的日輪“北野丸”號??可虾R山碼頭。社會各界名流、各國使館官員、中國青年學生、報社記者齊聚碼頭,熱烈歡迎。中午,愛因斯坦夫婦在上海“一品香”餐廳品嘗了中國菜肴,隨后到上?!靶∈澜纭毙蕾p了昆劇。當愛因斯坦游畢城隍廟、豫園,走進南京路時,青年學生欣喜若狂,把愛因斯坦高高舉起。傍晚,書畫家王震設家宴招待愛氏夫婦。同濟大學校長德國人威斯特及夫人,日本《改造》社稻垣夫婦,大阪《每日新聞》社村田,中國《大公報》曹谷冰、張季鸞,上海大學校長于右任,原北大教授張君勱,浙江政法學校教務長應時及其夫人、女兒等人作陪。
席間,王震向愛因斯坦展示了他的畫作和收藏的金石古董字畫,愛因斯坦贊不絕口,說:“今日得觀中國名畫,甚為人生一大快事。”
宴會上,愛因斯坦一再說,“中國青年,將來對科學界一定會做出偉大的貢獻。這次匆匆東行,他日歸來,十分愿意為中國青年奉獻我粗淺的見解?!?/p>
11月14日凌晨,愛因斯坦離滬起航,到日本講學。
就在中國各大學、學術團體熱切盼望著愛因斯坦從日本歸來時,蔡元培收到愛因斯坦來信:
校長先生:
雖然我本人極愿意并且還有我們互相鄭重的約定,但我現在不能到中國來了,這對于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痛苦。我到日本以后,等了五個星期,不曾得到北京方面的消息,那時我猜想您們是不打算踐約了……還有,上海斐司德博士——像是受先生的全權委托——曾向我提出與我們從前約定不一致的報酬條件,我也因此猜測先生不情愿履行諾言。因為這些原因,我把原定訪華的時間安排給日本,并且我的一切計劃也將因不再訪華而重新安排了。今天接到您的書信,我才知道是一個誤會,但我現在已不能追改旅事計劃了。
我現在請先生原諒,因為您理解我:假如我現在能到北京,我的心情該是如何之愉快啊!
如今我切實希望,這種因誤解而發生的延誤,將來能有補償的機會。
愛因斯坦1922.12.22
愛因斯坦突然爽約,令國內學界深感失望。
蔡元培在日記里記下了讀信后的感受。蔡元培認為此信頗多不可解的地方。愛氏來華講學,早經中國駐德使館與他約定,哪想他還在日本等我們的消息,才定行止?由于愛因斯坦在日本行跡無定,以致收到國內各學術團體聯名邀請函稍遲。另外,對于信中所謂全權委托斐司德博士云云,蔡元培并不知情。
當時,有關報刊對愛氏改變計劃,還提出了另外兩個原因:一是愛因斯坦必須趕赴耶路撒冷,那里新成立的猶太大學,請他擔任校長。二是在日本盛傳北大經濟困難,有時教授工資只能領到二成……
事實上,正如蔡元培所說,中國人還是肯用一個月2000鎊的代價,去請愛因斯坦專程來中國講學的。
1922年12月27日,愛因斯坦夫婦乘“榛名丸”輪離開日本返歐。31日再抵上海,住在杜美路9號一個猶太人家中。翌日下午,應上海猶太青年會和學術研究會邀請,愛因斯坦在福州路17號公共租界工部局禮堂講解了相對論。
愛因斯坦兩過上海,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在日記里,他記下了所見情形:路上拉著黃包車奔跑的衣衫襤褸的人力車夫,坐在路邊砸石塊的面黃肌瘦的婦女兒童,還有簇擁車后的乞丐……他對受奴役的中國人民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離開上海前,愛因斯坦對各報記者表示,“既來上海,未赴內地觀光,實為最大之遺憾”。
這個遺憾,伴隨了愛因斯坦一生。直至去世,愛因斯坦再未來過中國。
90年前,愛因斯坦,這位科學巨人的雙腳已經踏上了中國的土地。然而,一個誤會,給他,給中國現代科學史,留下了令人惋惜的缺憾。
(作者單位:九三學社天津市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