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人的高度

　　黎明的第一束陽光出來了，透過車窗向外面看去，遠方是一座晚清時代十分繁華的小鎮。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擅長畫虎的畫家，這次與他結伴，就是想去眼前的那座小鎮，看望一位熟悉的藝人。
　　我們日夜兼程，期望在雄雞鳴叫前抵達那座小鎮，走過一排未開門的商戶，然后去那個熟悉小巷子的那間古典小屋——老藝人就住那兒。這位老藝人姓王，早年干過木匠活計，也是出名的泥瓦師傅，還開過畫店，后來經營建材賺了大錢，他是小鎮上改革開放初期的第一個富翁。可是，現在老匠人什么事情都不做了，他把所有財產分成三份，一份留給了兒女，另兩份捐建了學校和敬老院，自己過起了閑云野鶴般的生活。
　　畫家說，一般人去見他都要趕早，去遲了，他不知道躲到哪兒畫畫、釣魚、下棋，或者到鄉村野地尋找靈感。我們去得雖然早，但還是沒有見到他。其實對王老藝人，我比畫家熟悉得并不晚。在我的印象中，那個有點禿頭的人，胖胖高大的身子很臃腫很猥瑣的樣子，早年整天是一身泥灰地走在大街小巷，后來他最早在小鎮開店，生意做了二十多年，賺了很多錢。當時，對于名噪古鎮的他，我的第一記憶里，他只是個會賺錢的市井暴發戶。
　　看老匠人是我們的突發奇想，是與畫家一夜未眠的交談之后做出的決定。
　　那個不眠夜晚，我看了畫家多年來保存自己所有的畫虎的作品，有精美的工筆畫虎、鋼筆畫虎和墨筆畫虎，其中有一張墨筆畫虎讓我眼睛一亮，那幅畫中透露出來的虎趣之美完全震撼了我，我從中欣賞出虎之霸氣中的溫柔，看到了虎之雄性中的安詳，感覺到虎之靈動中的親切，那張虎畫得不只是栩栩如生能夠形容的，那是一張彌漫藝術氣息的情韻之作。
　　畫家坦然地告訴我，指教他畫虎的第一個老師就是王老藝人，因為三十年前他指導少年時代的畫家時說，在更久以前他小的時候，曾經在一座教堂里看見過一位白發老藝人畫的墨筆虎——虎的每一根毛都逼真、生動，而且讓他一生難忘。那時，那位白發老藝人在畫臺上擺出五個盛著清水的杯子，然后在五個杯子中調制出五種濃淡漸次的墨汁水韻，杯中流動的墨色線條充滿畫意動感。白發老藝人說，他一輩子都在畫虎，而且每次畫虎都是從這五杯清水墨韻中領悟到虎趣、生機和變幻，從中找到心靈畫虎的筆法。
　　畫家聽了王老藝人的話后，堅持三十多年畫出了幾百萬張虎，畫每張虎時他都在桌上擺五杯清水，然后調出濃淡漸次的墨汁水韻，他說一輩子只畫好一張虎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陽光已經照在了我們頭頂，面對王老藝人的那間古典老屋，我們默然無語。我想，曾經記憶中的市儈老匠人，其實是一個境界高遠的老藝人，他無論建造房屋、經營商業，還是做人論道，都像他對繪畫藝術所傾注的感情一樣真誠，有著獨特的精神品位和藝人修養，在我們這個國度里，正是有無數個像王老藝人一樣平常的藝人，有了他們藝人靈魂的高度，才有了我們文化和文明的高度！
　　 (編輯 月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