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祥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管理學部,廣州 510053)
趨同還是趨異?*
——一個關于區域經濟差距變動的新視角
趙 祥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管理學部,廣州 510053)
本文認為受到產業空間分布模式變化的影響,區域經濟差距在長期內會經歷以下四個階段性變化:(1)在市場一體化水平很低的情況下,兩地區沒有貿易往來,各地生產都處于自給自足狀態,也不存在經濟發展差距。(2)當市場一體化向中等水平推進時,在集聚效應的作用下,形成了產業分布的“中心—外圍”格局。中心區演變為制造業基地,收入水平不斷上升,而外圍地區逐漸成為農業和初級產品基地,區域收入差距擴大。(3)當市場一體化水平向更高水平推進時,受擁擠成本上升的影響,原中心區產業將向外擴散,而外圍地區通過承接產業擴散,收入水平上升,區域發展差距縮小。(4)如果實現了完全的市場一體化,產業的空間布局將取決于地區間不可移動生產要素稟賦差異和行業的技術外部性大小,而由于勞動力可以充分自由流動,區域收入差距也不復存在。上述階段性變化特征體現了產業集聚、擴散與區域經濟差距變動之間的內在聯系,為區域經濟發展“先趨異、后趨同”的倒U型假說提供了新的解釋視角。
產業集聚;產業擴散;區域經濟差距
近年來我國經濟發展的內外環境發生了一系列變化,導致我國東部沿海產業集聚區的經濟發展面臨著巨大的成本和需求壓力,部分產業在市場和政府雙重力量的作用下開始向中西部地區擴散。根據2006年浙江省政府經濟協作辦公室和《浙商》雜志社發布的數據,浙商在各地的投資總額已超過1萬億元,其規模與2005年浙江全省的GDP總量相當。在地區分布上,浙商在上海、北京、廣東的投資分別達到或超過2000億元,在甘肅的投資達1000億元,在安徽、江蘇、江西、天津、湖北、黑龍江和云南的投資分別達到或超過500億元,在四川、廣西、遼寧、湖南、山東、貴州、河南和陜西的投資分別達到或超過200億元,在重慶、山西、吉林、海南、福建和新疆的投資分別達到或超過100億元[1]。由此可以推算出,浙商在東部地區投資約占其投資總量的49.4%,在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的投資分別占到20.9%、22.7%和7.0%,三大區域合計占比超過了50%。此外,近年來產業高度集聚的珠三角地區企業向區外轉移的傾向逐步增強,大約有31.3%的企業表現出向外遷移的意愿,在擴散指向的區位上,有37.8%的珠三角地區企業選擇在珠三角內部遷移,47.8%的企業選擇向珠三角以外的其他地區遷移,其中,向廣東省內的東西兩翼與北部山區遷移的企業只占14.6%(1),而向泛珠三角地區遷移的企業占比為20.3%,向其他地區遷移的企業占12.9%[2]。
隨著產業區際擴散的步伐加快,我國區域經濟差距近年來呈現出逐步縮小的勢頭。圖1顯示了我國省際人均GDP變異系數和GDP空間基尼系數的變化趨勢(2)。從中我們可以發現,在1990-2006年間,隨著我國經濟活動向東部沿海地區集中,沿海與廣大中西部各省區之間的經濟總量差距不斷擴大,導致我國GDP空間基尼系數一直處于緩慢的上升狀態中;但2006-2009年間,伴隨著產業的區際擴散,系數值開始有緩慢的下降,各省區之間的經濟總量差距呈現出縮小的趨勢。人均GDP變異系數的變化軌跡也很相似,該指標值雖然呈現出一定程度的波動性,但直到2004年都處于上升狀態,2004年以后表現出緩慢下降的趨勢。可見,伴隨著產業的集聚與擴散我國區域經濟差距總體上呈現出“先趨異、后趨同”的特征。
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的上述新變化與威廉姆森[3]關于區域經濟差距變動的“倒U”型假說較為一致,而威廉姆森“倒U”型假說自提出以來就引發了很多關于區域經濟差距長期變化趨勢的研究與討論。支持和印證“倒U”型假說的文獻主要有索洛[4]、巴羅[5]、巴羅和薩拉伊馬丁[6][7]、科倫比和李[8]等人的研究。他們認為在相同參數的條件下,落后地區的人均收入增長率要高于發達地區,因而,從長期來看區域經濟發展存在著“趨同”的趨勢。而質疑“倒U”型假說的研究不僅從理論上反駁其科學性,而且直接用實證數據對其進行證偽[9]-[11],認為一國的增長率與人均GDP水平之間并不存在系統的相關關系,從而動搖了“倒U”型假說的理論基礎。那么,區域經濟差距究竟會遵循怎樣的變化軌跡,“先趨異、后趨同”的變化特征究竟是不是區域經濟發展的長期趨勢?要想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為區域經濟差距的變化軌跡尋找新的邏輯基礎。鑒于此,本文在空間經濟學最新發展的基礎上嘗試探討區域經濟差距變化的內在邏輯,從產業空間分布格局變化的角度為區域經濟差距的動態演變提供一個新的理論解釋。
區域差距本質上是產業空間分布格局所導致的經濟結果,由于不同產業在生產效率、收益能力、規模經濟性和關聯效應等方面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因而一個地區的產業結構就決定了該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那些擁有生產效率高、收益能力強、規模經濟性和關聯效應較大產業的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就較高,反之,區域經濟的發展水平就較低。因此,我們有必要從產業空間分布(產業的集聚與擴散)的角度探求區域經濟差距形成和變動的機制。
產業集聚對區域經濟增長的重要影響引起了長期的理論關注。胡佛[12]較早分析了產業集聚的外部經濟效應,并將其歸結為本地化經濟和城市化經濟。本地化經濟是指由于本區域同一產業生產規模的擴張,以及相似部門廠商在空間上接近所帶來的收益;城市化經濟則是指本區域所有產業規模擴張所導致的收益。這兩種外部經濟對企業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使得產業集聚一旦形成就會在以后的發展中進一步擴大,從而帶動整個區域的經濟增長。對此,繆爾達爾[13]用“累積因果循環”來描述區域增長極經濟發展的自我強化機制。由于規模收益、外部效應和壟斷的市場結構,最初偶然的增長刺激或障礙所造成的偏離,可以通過部門之間投入產出聯系和外部性而擴展到空間單元內的其他部門,最終導致中心地區經濟呈累積增長的正反饋趨勢,而外圍地區的經濟活動則表現出累積下降的負反饋趨勢。這種不均衡增長是區域之間“回波效應”和“擴散效應”(3)兩種力量不均衡的結果,由于回波效應通常居于主導地位,因而市場的力量傾向于增加而不是減小區域之間的增長不均衡。赫希曼[14]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他將區域發展形容為“一連串不均衡的鎖鏈”,認為增長的區際不均衡現象是不可避免的。核心部門的發展會通過涓滴效應在某種程度上帶動外圍地區的發展,但由于極化效應的作用,勞動力與資本等要素資源不斷地由外圍地區流入到核心區,這反過來又加劇了核心區與外圍地區的發展差距(4)。 弗里德曼[15]將經濟的空間系統歸結為由中心和外圍兩部分組成的完整的二元空間結構。中心區發展條件較優越,經濟增長迅速,而外圍區發展條件較差,經濟增長緩慢,經濟發展必然伴隨著生產要素從外圍區向中心區的凈轉移。但經濟系統的空間結構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在經濟發展的初始階段,二元結構十分明顯,表現為一種單核結構;隨著經濟進入后續的騰飛階段,單核結構逐漸為多核結構所替代,更多地區實現了經濟的快速增長。
雖然傳統的區域非均衡發展理論對經濟活動的地理集中現象進行了深入的分析。但由于分析工具的局限,這些傳統的空間經濟理論在模型化方面遇到了困難,并且,由于在均質空間的競爭性均衡中無法形成城市、區域專業化分工和區際貿易,因此,傳統的空間經濟分析難以揭示企業區位選擇的微觀機制,也沒有對長期經濟增長中地理因素的作用給予必要的關注。但這種情況隨著D-S模型(5)[16]的出現發生了改變,D-S模型、冰山型運輸成本(6)和CES效用函數等使得收益遞增和不完全競爭可以順利地被模型化。這一方面為空間經濟分析融入主流經濟學創造了條件,另一方面更是促進了新經濟地理學的產生[17]-[20]。 而新經濟地理學的形成與發展不僅加深了人們對產業空間集聚形成機制的認識,也進一步揭示了長期經濟增長過程中空間因素所扮演的角色[21]-[25]。新經濟地理學模型將主流經濟學長期忽視的空間因素納入到一般均衡的分析框架中,解釋現實中產業空間集中的形成機制,并通過對這種機制的分析揭示區域經濟增長的軌跡。概括地說,根據新經濟地理學的邏輯,產業集聚主要通過以下兩個途徑影響區域經濟增長(7)。
首先,產業集聚所形成的金融外部性可以通過市場價格機制(中間投入品市場、勞動力市場、資本市場和產品市場等)降低企業的經營成本,提高經營效率,促進了企業成長,具體表現以下幾方面:(1)中間部門與最終部門在空間上的集聚有利于形成原材料、零部件和專用設備等中間產品供給上的規模經濟,在增加了中間產品可獲得性的同時,還降低了相關成本。在大多數制造業行業中,企業的生產需要使用專門的零部件、設備和專業化的生產服務。由于資產專用性的限制,如果下游企業數量較少,就難以形成足夠的市場需求以維持眾多專用中間產品供應商的生存,而大量企業在特定區域的集聚可以擴大對某些專用中間產品的市場需求,有利于形成中間產品供給上的規模經濟,這大大降低了中間部門廠商的生產成本。同時,中間產品供應商的數量越多,它們針對客戶需求的市場競爭越激烈,下游企業就更容易以較低的成本獲得高效的中間產品供給。(2)產業集聚可以在本地形成一個共享的勞動力市場,有助于擴大本地區勞動力市場規模,吸引各類熟練勞動力在本地聚集,企業很容易在不需要支付較高培訓費用的情況下獲得熟練勞動力。地方化的勞動力市場共享可以減少企業和勞動力雙方的市場搜尋成本,提高勞動力市場的匹配效率,企業更容易招募到符合業務需要的職工。此外,企業還可以根據自身生產的需要,及時調整工人的數量,減少勞動力儲備,降低工資成本和職工勞動保障方面的費用。而勞動力在區域內的自由流動,既降低了勞動力的失業風險,也促進了知識和生產技能的擴散,從而在數量和質量上提高了本地區勞動力供給水平。(3)產業集聚的外部效應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資本市場上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問題,有助于擴大本地企業面臨的信貸供給。首先,集聚企業通常圍繞一種產品系列組織經營,企業的產業特性比較容易把握,本地金融機構在長期經營中積累了大量行業專門性知識,這有助于金融機構掌握貸款申請企業的發展前景。由于集聚企業之間具有比較緊密的分工聯系,每個企業在產業鏈條上的位置都很明確,金融機構很容易從客戶企業在產業鏈條中的地位、關聯企業的狀況等方面判斷企業的實際經營狀況。此外,由于地理上的接近性,金融機構對本地企業的經營狀況比較容易了解,企業信息的收集成本也較低,金融機構可以從本地各種商會、協會等中介組織中了解到企業的各方面信息。所有這些都有利于降低金融機構與貸款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金融機構能有效地對貸款企業進行事前的風險甄別,減少了信貸市場上逆向選擇行為的發生。其次,企業的地理集中也增加了貸款使用和償還的可預期性,大大降低了信貸市場上的事后道德風險。一般情況下,中小企業的業務穩定性較差,缺乏明確的中長期發展戰略,這一方面導致企業獲得貸款后比較容易更改貸款用途,用于從事高風險的項目;另一方面也使得企業貸款違約的可能性加大,金融機構貸款的風險上升。但是,產業的地方化集聚使得中小企業嚴重依賴本地化的產業網絡,他們的發展離不開當地的專業化市場、協作配套商、熟悉的客戶和制度環境等。因此,企業一般都進行了大量針對本地產業網絡的人力資本、生產設備和營銷渠道等專用性資產投資,大量的專用性資產如果要轉換用途會遭受巨大的損失,因此,企業進行業務轉換和退出本地產業網絡的代價較大,這對貸款企業的違約行為形成了較大的制約,有效地降低了金融機構貸款的事后道德風險。(4)產業集聚可以形成產品銷售上的外部規模經濟,企業可以分享地方專業化市場和地區性品牌所帶來的好處。生產的集聚通常會引起購買和銷售的集中,本地區共享的物流、商貿等市場基礎設施以及地區品牌,降低了產品的運輸、庫存和銷售費用,有利于形成產品的價格競爭優勢,擴大本地產品的市場銷售份額。
其次,產業集聚所形成的技術外部性為高效的知識外溢和創新合作提供了適宜的環境。技術外部經濟不是通過市場來傳遞的,需要借助于個人和組織之間的互動,在這一過程中,空間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是因為信息獲得需要付出一定的空間成本,空間成本的高低與距離的遠近有關,企業在空間上的鄰近有利于人與人之間、組織與組織之間的信息傳遞和知識交流,這加快了新技術的傳遞與擴散。地理接近有助于企業獲得上游供應商、同行競爭對手、下游營銷渠道和客戶的相關信息,可以更好地貼近市場,發掘潛在的市場機會,了解產業發展趨勢、新產品和新工藝的開發信息。此外,創新過程包含兩種類型知識,即編碼知識和默會知識,編碼知識是以系統化的書面方式傳播的,不需要直接經驗的參與。而默會知識是難以系統表述和書面化的經驗知識,它的傳播依賴于口頭表達和面對面的交流,傳遞成本較高。在產業集聚區內,分工聯系、社會網絡和信任等正式、非正式規則促進了技術知識,特別是默會知識的流動,新技術知識的傳遞效率得以提高,企業可以更容易地相互學習,實現技術創新,從而提高生產率。
產業集聚可以通過部門間聯系擴大區域規模經濟水平,形成推動區域經濟產出規模迅速擴張的乘數效應(具體見圖2)。首先,產業集聚會帶來人口的空間集中,一個區域集聚的廠商越多,本地產品的種類和數量越多,商品價格指數就越低,工人的實際工資增加,這樣就會吸引更多的工人(既是生產者也是消費者)遷移到該區域。隨著工人數量的增加,市場對差異化產品的需求擴大,本地市場規模擴大,這會吸引更多的廠商遷移到該地區,而更多的廠商集聚又引發新一輪的人口集中和市場規模擴張,持續的市場規模擴張使得本地區經濟發展中規模報酬遞增成為可能。其次,產業集聚會引起相關配套部門的發展并形成產業集群。產業集群通常包括一大批相互聯系的廠商和其他實體,包括原材料、零部件、專用設備和服務等專業化投入的供應商,以及專業化基礎設施的提供者。集群還經常向下游延伸至銷售渠道和客戶,并從側面擴展到輔助性產品的制造商,以及與技能技術或投入相關的產業公司;許多集群還包括提供專業化培訓、教育、信息研究和技術支持的政府和其他機構等。因此,制造業集聚會引起金融、物流、商貿、技術服務等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多元化的產業相互需求,引發了更多的產業投資活動。最后,產業和人口的集聚會引起對生活消費、住宅、能源、交通、通訊、文化教育、醫療衛生等本地非貿易品的需求,導致城市服務業興起,城市化水平提高,城市規模擴大,而城市規模的擴大又進一步推動了產業集聚和區域投資規模的擴張。
由于產業集聚對區域經濟增長的擴張作用,因而不同的產業空間分布模式具有不同的福利效果。市場的擴張和產業的集聚會導致某些中心地區的經濟繁榮,但這些中心地區的繁榮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外圍地區的落后為代價的,特定地理區位產業集聚度的提高可能會帶來區域之間經濟差距的擴大,而產業集聚水平的下降(產業擴散)則有助于加快外圍地區的發展速度,縮小區域之間的發展差距。所以,我們有必要從產業空間分布格局的角度來探討區域經濟差距演變的一般邏輯,進一步厘清產業集聚、區域分工和區域經濟差距之間的互動關系。下面我們就在綜合傳統貿易理論和新經濟地理學觀點的基礎上,探討產業空間分布格局與區域經濟差距演變的一般規律。
傳統貿易理論較早對市場一體化、產業空間分布格局和區域經濟發展的關系進行了討論。李嘉圖模型認為,在要素不流動而商品可以自由流動的前提下,各國將專業化于機會成本較低的產業,從而實現完全的區域專業化分工。這種區域專業化與產業關聯、運輸成本等因素沒有關系。在商品市場一體化條件下,各地區根據機會成本高低選擇適合自己的產業組合,實現區域產業分工,并共同分享自由貿易收益,各地區的經濟表現取決于各自的貿易相對價格。在H-O模型中,一國或地區應該專業化生產并出口密集使用本地區相對豐裕要素的產品,進口密集使用本地區相對稀缺要素的產品,并在市場一體化條件下通過商品的自由流動達到兩國之間的要素報酬均等。可見,在傳統貿易理論框架內,產業空間分布的差異完全源自于外生的技術差異和要素稟賦差異,是企業對比較利益的追求在區域層次上的表現,不可移動要素的豐裕程度和外生技術差異決定了地區專業化的過程。在這種情況下形成的產業集聚是一種專業化集聚,各地區產業的地理集中是以區際專業化分工為前提的。因此,作為專業化產業集聚的后果,各地區之間的發展差異也要取決于外生的要素稟賦與相對價格差異,比較優勢明顯的地區將獲得較快的增長。
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以來,傳統貿易理論受到了新貿易理論的挑戰。該理論對地區專業化和區際貿易決定于外生要素稟賦差異的看法提出了質疑,認為區域專業化與區際貿易的原因并不完全取決于外生比較優勢,國際貿易常常發生在要素稟賦相似的國家之間。傳統國際貿易理論假定兩國需求偏好與生產技術相同,兩國間相對要素稟賦的差異決定了兩國相對要素報酬的差異,導致兩國相對商品價格的差異,從而引發了貿易與區際專業化分工。因此,相對要素稟賦的差異是貿易和地區專業化的根本原因,如果兩國間不存在相對要素稟賦差異,則兩國間的貿易和地區專業化分工就不會發生。與此不同,新貿易理論則認為由于規模經濟效應的存在,兩國商品相對價格的差異不完全取決于二者的要素價格差異,必須綜合考慮生產的技術因素。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兩國生產條件和經濟規模的不同會導致生產成本的差異,并進而影響到商品的相對價格,具有較大國內市場規模的部門會獲得競爭優勢。因此,在考慮到規模經濟效應之后,兩國相對要素價格和經濟規模差異共同決定了商品相對價格的差異,并導致貿易和地區專業化分工。在新貿易理論看來,在不完全競爭和規模報酬遞增條件下,較大的國內市場規模為大規模生產提供了有利條件,為了獲得規模報酬遞增的好處,廠商便大量生產并出口具有規模優勢的產品,由此促進了地區之間的專業化分工,并導致不同地區之間的發展差異。
繼承新貿易理論的邏輯,新經濟地理學認為,不完全競爭的市場結構和報酬遞增使得產業集聚一旦形成就會在以后發展中得到進一步加強,企業為了分享集聚效應所帶來的收益有較強的激勵聚集在一起。集聚效應具體表現為兩類外部性,即金錢外部性和技術外部性。金錢外部性是指產業的前后向關聯效應,體現了部門(或廠商)之間基于市場交易聯系的相互依賴性,它可以通過市場價格機制降低企業的經營成本,具體表現在四個方面:第一,中間部門與最終部門在空間上的集聚可以產生中間投入品關聯效應,有利于形成中間投入品供給上的規模經濟,既有利于提高中間產品廠商的經營績效,也降低了最終產品廠商獲取各類中間投入品的成本。第二,壟斷競爭的廠商傾向于在市場規模較大的區位進行生產,企業所生產的產品主要在本地市場銷售,并將一部分產品出口到市場規模較小的區域,這樣可以節省包括運輸費用在內的貿易成本。第三,在消費者多樣性偏好和存在正的運輸成本的前提下,一個區域集聚的廠商越多,本地產品的種類越多,需要從外地輸入的產品越少,商品的貿易費用越低,本地商品的價格指數就越低,這種價格指數效應使得工人的實際工資增加,就會吸引更多的工人遷移到該區域。隨著工人數量的增加,市場對差異化產品的需求擴大,吸引更多的廠商遷移到該地區生產,促使經濟活動在該地區的集聚。第四,產業集聚可以形成地方勞動力池效應,減少了雇主和雇員雙方的市場搜尋成本,提高勞動力市場供需雙方的匹配效率。技術外部性是指技術和知識外溢所帶來的外部經濟,是指部門(或廠商)之間不基于市場交易關系的相互依賴性,它不是通過市場價格機制來傳遞的,而需要借助于個人和組織之間的互動。在產業集聚區內,空間鄰近、關系網絡和面對面的交流加速了技術知識,特別是默會知識的流動,新技術知識的傳遞效率得以提高,企業可以更容易地實現技術創新,提高生產率。
產業集聚過程必然伴隨著資源(商品和要素)的空間流動,而商品和要素的流動性則要受到流動成本的影響。廣義的資源流動成本是指商品和要素流動過程中所涉及的全部交易費用,它與區域間交通運輸條件、各種限制性壁壘和文化制度差異有關。流動成本越高,商品或要素的流動越困難,區域產業分工和集聚就越難形成;如果地區間資源流動成本大到使任何商品和要素流動成為不可能,那么市場規模效應和集聚效應也無從發揮作用,各地區處于自己生產、自己消費的自給自足狀態。相反,隨著市場一體化程度的提高,資源流動成本降低,地區間商品和要素的流動性增強,區域的產業集聚開始形成。在集聚的兩類外部效應的共同作用下,一個具有初始制造業優勢的地區會出現累積循環因果效應,從而吸引更多的制造業在本地集聚,這時產業分布就呈現出“中心—外圍”格局。大量工業部門集中分布在中心地區,中心區成為制造業產品的輸出地,經濟增長加速,居民收入水平提高;而外圍地區的制造業缺乏,主要從事農業等初級產品生產,成為制造業產品的輸入地,經濟增長緩慢,居民收入水平較低。因此,伴隨著貿易成本的最初降低,即一體化水平從低水平向中級水平跨越,特定地理空間的產業集聚現象發生,區域之間實現了初步的“中心—外圍”的專業化分工,伴隨著越來越多的制造業向中心地區集聚,中心與外圍地區的發展和福利差距迅速擴大。
產業的集聚不僅可以產生吸引廠商流入的外部效應,還會產生推動廠商遷出的擁擠成本,具體包括住房、水電等非貿易品價格上升,勞動力工資上漲和因市場競爭加劇而導致的企業營利水平的下降。正是由于擁擠成本的存在,產業在中心區的集聚也不是無限的,隨著產業和人口的集中,中心區的擁擠成本開始變大,使得特定地理空間內產業集聚也存在著一個臨界點(最優規模),當產業集聚達到最優規模之后,擁擠成本超過了集聚外部效應的好處,廠商便開始有向“外圍”地區擴散的動力。而隨著市場一體化程度的進一步提高,地區間資源流動成本進一步降低,產業向外圍地區擴散的趨勢加強。部分技術含量低、勞動密集型產業將不得不率先從原制造業中心向各類要素成本更低的外圍地區轉移,原制造業中心的產業集聚水平下降,產業進行新一輪轉型升級,貿易、金融等服務業在產業結構中的比重上升。而原先欠發達的外圍地區由于承接了中心區的產業擴散,工業發展開始加速,區域之間在更高層次上實現了新的產業分工。在這種情況下,區域發展差距也發生了動態調整,伴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加快,外圍地區的收入水平持續增加,區域之間的發展和福利差距有所緩解。
如果將市場一體化推向另一個極端,即區域之間達到完全的市場一體化狀態,資源的流動成本為零。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知識的流動存在著空間限制,因此,對于資源稟賦相同的兩地區來說,產業分布將取決于技術外部性作用的大小;如果兩地區資源稟賦不相同,則不可移動的生產要素和技術外部性共同決定了產業的空間分布格局。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由于勞動力的充分流動可以拉平區域工資差距,因而區域福利差距問題亦不復存在。
綜上所述,受到產業空間分布格局動態變化的影響,區域經濟發展“先趨異、后趨同”的長期變化特征的確有其存在的邏輯基礎。這種長期趨勢實際上是產業集聚、地區專業化與區域差距之間的相互關系的一種體現,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在市場一體化水平很低的情況下,兩地區沒有貿易往來,各地生產都處于自給自足狀態,地區間產業結構沒有差異,也不存在經濟發展和福利差距。(2)當市場一體化水平從低水平向中等水平推進時,如果某一地區獲得了偶然的制造業初步優勢,則由于集聚效應的作用,這一地區將不斷吸收外部要素資源而擴大制造業在本地的集聚規模,并導致產業分布的“中心—外圍”格局,區域間產業分工水平上升。在這一格局中,中心地區演變為制造業基地,大量制造業集聚在該地區,收入水平不斷上升。而外圍地區逐漸邊緣化,成為農業和初級產品基地,與中心地區的收入差距擴大。(3)當地區間一體化水平從中等水平向更高水平推進時,原制造業中心將出現產業向外擴散的現象,產業地理集聚和區域間分工水平下降。原外圍地區通過承接產業擴散,工業化進程開始加速,收入水平上升,與原制造業中心的發展差距開始縮小。(4)如果地區間實現了完全的市場一體化,產業的空間布局將取決于地區間的不可移動生產要素稟賦差異和行業的技術外部性高低。而由于勞動力的充分自由流動,區域收入差距也不復存在。
自改革開放以來的絕大部分時間內,我國處于產業空間分布格局演變的第(2)階段。在這一階段,隨著制造業向東部沿海地區集中,我國東部沿海地區的制造業集聚規模不斷擴大,與中西部地區的產業分工水平不斷提高,東部沿海地區經濟加速,與中西部地區發展差距拉大。但近年來我國逐漸進入產業空間分布格局演變的第(3)階段,在這一階段,東部沿海地區擁擠成本的上升開始超過集聚效應的好處,部分制造業開始向外擴散,區域之間產業分工水平下降,區域經濟差距也開始縮小。因此,當前及今后一個時期是我國推動產業區際擴散,促進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機遇期,各地政府必須在充分認識市場機制作用的基礎上,有效發揮“有形之手”的引導作用,采取多種措施鼓勵產業向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擴散。其重點在于加強欠發達地區的投資環境建設,增強欠發達地區的經濟吸引力和內生發展能力,具體包括:一要加大對欠發達地區的間接援助力度,擴大對基礎設施、科教文衛等地方公共物品投資;在融資、技術創新、人才引進和市場開拓等方面為欠發達地區企業提供良好的配套服務,積極扶持本地專業化分工體系的形成。二要營造有利的創業軟環境,著力改進政府服務質量,完善市場信用體系,提高市場運行的法制化程度。三要加強城鎮化建設,以城鎮化的理念來推進欠發達地區產業園區建設,強化政策優惠的區域和產業指向性,促進產業的本地化集聚。四要加強對欠發達地區農村勞動力的教育培訓,通過職業教育和技能培訓增加流動人口力資本存量水平,提高流動人口市民化轉變的能力。
注釋:
(1)廣東的理論界和決策當局將全省劃分為四個經濟區域,包括經濟發達的珠三角地區,以及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的山區和東西兩翼地區(亦稱廣東的“東西北地區”)。珠江三角洲經濟區包括廣州、深圳、珠海、佛山、江門、中山、東莞和惠州市的惠城區、惠陽、惠東、博羅,肇慶市的端州區、鼎湖區、高要、四會;山區經濟區包括河源、清遠、梅州、韶關、云浮、惠州和肇慶七市;東西兩翼經濟區則分別包括東翼的汕頭、潮州、揭陽、汕尾四市和西翼的湛江、茂名、陽江三市。

(3)“回波效應”是指經濟活動正在擴張的中心地區將會從其他地區吸引凈要素流入,從而自身經濟發展加快,并導致周邊地區經濟發展緩慢。 而擴散效應是指隨著經濟水平提高和基礎設施條件的改善,中心地區的要素資源會向周圍地區擴散,從而刺激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縮小與中心地區的發展差距。
(4)赫希曼所稱的“涓滴效應”和“極化效應”分別對應于繆爾達爾所說的“擴散效應”與“回波效應”。值得一提的是,后來人們常用 “涓滴經濟學”(trickle down economics)來形容美國里根政府典型的經濟政策,即政府救濟不是救助窮人最好的方法,應該通過向富者減稅,促進他們投資,進而帶動經濟增長和總財富增加,最終使窮人受益。我國學者茅于軾“保護富人說”的邏輯大概亦源自于此。
(5) 1977年,迪克西特(Dixit)和斯蒂格利茨(Stiglitz)在《壟斷競爭和最優產品多樣化》一文中,借助不變替代彈性(CES)效用函數來刻畫消費者對多樣化產品的需求,分析了消費需求多樣化與差異化產品壟斷生產的報酬遞增性之間的關系,首次以嚴格的數學模型(即“D-S”模型)揭示了“斯密—楊格”報酬遞增思想的微觀基礎。根據D-S模型,消費者對多樣化消費的偏好,以及廠商在生產差異化產品上的規模經濟使得將稀缺的資源分配于有限種類產品的生產,既可以實現源自于專業化生產的經濟效率,又可以獲得因分工和多樣化消費而導致的更高福利水平。
(6)“冰山型運輸成本”是對運輸成本形式的一種假設,即假設所運輸的產品只有一部分到達目的地,其余的在途中“融化”了,這部分“融化”了的產品可以被看作運輸成本。設產品到達目的地的比例是g,即1-g比例的產品在運輸途中消耗掉了。如果產品在國內的價格是p,則把該產品運到國外的價格是P=p/g。那么單位產品的運輸成本是(p/g)-p。這種假設在新貿易理論和新經濟地理學文獻中經常被使用。
(7)吳勤堂(2004)將產業集聚對區域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歸結為9個途徑,具體參見:吳勤堂.產業集群與區域經濟發展藕合機理分析.管理世界,2004,2:133-134轉1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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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27
A
1001-862X(2012)04-0029-009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產業集群擴散與區域經濟發展協調研究”(07BJY009);廣東省軟科學項目“粵蘇浙三省產業集群競爭力比較研究”(2011B070300028)
趙祥(1971-),男,安徽天長人,管理學博士,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管理學教研部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區域經濟、產業經濟。
(責任編輯 吳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