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心深處仍活躍著新聞發言人情結的他似乎從未停止過“發言”,只不過身后的“舞臺”,仿佛更加廣闊了
遠離聚光燈的四年來,王旭明看起來似乎并無改變。身材高大的他依舊衣著考究,標志性的大背頭梳得一絲不茍,談話時附加的豐富的手勢極具強烈感染力。
在他辦公室的沙發旁,整齊地擺放著幾摞新書——《王旭明說新聞發言人》。也是他卸任教育部新聞發言人以來出版的第三部著作。就在清明節前夕,他赴河南鄭州簽售此書,一口氣簽售出2050本,創下鄭州購書中心一次性簽售數量之最。
這位現任語文出版社社長,在他出任教育部第一任新聞發言人的五年時間里,曾以其爆炸性的言論,被稱為國內最有個性的新聞發言人之一。他的卸任,曾被媒體稱為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而對于王旭明本人來說,一切仍在繼續。自卸任以來,他保持著平均一年一本的出書速度,向大眾無聲地灌輸著他的理念;而他在微博上更是有幾百萬粉絲的關注,看他舌戰群雄,評論時政、教育、社會熱點。
內心深處仍活躍著新聞發言人情結的他似乎從未停止過“發言”,只不過身后的“舞臺”,仿佛更加廣闊了。
現在舞臺:微博“發言帝”
“日本東京政府決定購買釣魚島,我們是否可花錢買東京?”
在語文出版社社長辦公室里見到王旭明時,他剛剛將這條微博發送成功。
“我打字特別慢,以前是‘一指禪’,現在好點了,是‘三指禪’,”他跟記者打趣兒道,“多虧了喬布斯。”
微博頭像里的王旭明,以左下方45度角目視遠方,堅定自信,頗有些明星范兒。走下新聞發布臺,走上網絡平臺,短短140字內直抒胸臆,這里仿佛成了他的舌尖上的新“戰場”。
而他發布的這條微博,是源于當天的熱點新聞: 日本首都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在美國的一個研討會上發表演講時表示,東京市政府決定從私人手中購買釣魚島。此言一出,立即引起輿論嘩然。而石原并不罷休,回到日本后再次大放厥詞。這讓王旭明“忍無可忍”。
微博一經發出,便引來了眾多網友的評論與轉發。有網友評論,“團購打折嗎,親?”還有人說,“買東京的話,我捐一個月工資。買日本的話,我這輩子白打工都行!”
“我現在幾乎所有的業余時間都放在微博和博客上了。”王旭明在記者對面的沙發上坐定,邊說話邊嫻熟地沏上功夫茶。他喜歡開玩笑,比如他這樣形容自己玩微博時的心情:每當夜幕降臨,打開微博,有時候會把自己想象成皇帝,批閱來自世界各地的奏折,擇其一二回復,與眾網友議論國事,感覺真好!
在王旭明四千多條微博里,涵蓋了從教育問題到食品安全,從娛樂節目到時事政治等各種話題,依然充斥著“王旭明式”的發言色彩,成為幾百萬粉絲的關注與評論對象。有媒體評論,他是“在虛擬世界里過足新聞發言人的癮。”
王旭明不置可否。“我的發言過去是職務要求,現在只是一個公民積極發表對社會事務的看法,少了些謀生的意味,多了些熱愛的成分。”言畢,他品了一口茶,笑容輕松。
今年3月2日,王旭明發了條微博:今年兩會即將召開,為來自各地的代表委員參政議政讓時段,讓馬路,讓賓館,讓車站,讓機場都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在北京某大商場赫然立著“兩會接待專用車位”的牌子,代表委員到商場干什么,商場預留什么車位,不理解。 兩天后,他又“炮轟”代表委員穿旗袍,列其原因,總結為:此事不妥!
繼這兩條微博發出之后,北京商務委副主任,新聞發言人許康看到王旭明對北京某商場給代表委員預留車位質疑后即通過微博了解情況,北京某商場兩會接待專用車位在有關部門過問下已被撤掉了。據記者報道,浙江團女代表委員的“旗袍秀”,因在網絡引發爭議,已被相關部門取消。而媒體的報道恰恰引用的是王旭明在微博的“炮轟”。
就像一次次小型的新聞發布會,王旭明找到了主人翁的感覺。沒有了官方身份的顧忌,他醉心于這樣的自由。“應該感謝微博,在民主化進程中,網絡和微博的作用要遠遠大于傳統媒體,思想陳舊的人怕微博,因為微博帶來的沖擊是傳統媒體無法帶來的,推動中國前進有很多力量,微博是其中一個。”
有人說他的微博針砭時弊,王旭明擺擺手,說:“高了。我沒有這種勇氣,無他,只是實話實說。”
曾經舞臺:
最有個性的新聞發言人
時光追溯到2003年。這一年,無論是對中國新聞發言人制度,還是對王旭明本人來說,都是一個重要的年份。
2003年9月,國務院新聞辦舉辦了第一期新聞發言人培訓班,現在被圈內戲稱為“黃埔軍校”,參加培訓的人則被戲稱“黃埔一期”。剛剛被任命為教育部辦公廳副主任,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的王旭明就是其中的一員。
從做新聞發言人的第一天開始,他便將新聞發言人的職責“傳達政策,提升理念,引發深刻,豐富情感”作為自己內心的追求。他試圖擺脫大眾眼中傳統新聞發言人照本宣科,“呆板演說家”的印象,并致力于將一個有血有肉,充滿感情的新聞發言人形象植入人心。
事實證明,王旭明的出現讓媒體“興奮”了。
很快,大眾便記住了鎂光燈下這個身材高大,發型紋絲不亂,說起話來抑揚頓挫的新任發言人。他那頗富有磁性的聲音往往伴隨著爆炸性的言論通過麥克風傳遞到社會的各個角落。
他說,“當代中國對于大學生養豬,媒體不必嘩然。”媒體馬上嘩然了。在國家資助困難學生的問題上,他指責媒體,“往淺了說是無知,往深了說是對國家政策的漠視。”立刻遭到雨點般的抨擊。
“大學生養豬論”、“媒體無知論”、“上學買衣論”…… 這一系列掀起爭議的言論成為聚集在王旭明身上的焦點,甚至在他離任后依然余音未散。
“我希望做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新聞發言人,我想公眾期待看到的也是一個能哭會笑、有著豐富情感的人,哪怕偶爾有一點失態,而不僅僅是政策的傳聲筒。”
他推崇趙啟正的一句話,做新聞發言人“立場是政府的,但語言是自己的”。將某項政策轉化成一個大眾流行的文化形態,能引發人們的興趣和廣泛爭論,最終達成共識,這就是他眼中新聞發言人的成功。
他不斷嘗試新聞發布會形式的創新。他曾在有關領導提議下把新聞發布會現場搬到了田間地頭。當時,國家出臺了有關資助特困生的一系列政策,但很多反饋的聲音卻表明這項政策并沒有深入下去,于是教育部聯合財政部有關負責人在河南、寧夏、甘肅等地,深入群眾向廣大農村地區的老師和家長講解并贈送相關的政策材料。 除了最普通的新聞發布會外,還增加了十幾種活動形式來調動媒體的積極性,主動和媒體進行溝通,如組織新聞采訪團到一線采訪、舉行記者吹風會、做訪談節目、請網站直播新聞發布會等。
在一場場個性鮮明的發布會上,“王旭明式”發言風格已經深深烙印在大眾的腦海中。盡管爭議頗多,然而卻也備受關注,達到了很好的傳播效果。2005年,他隨團到美國訪問,在和聯合國前秘書長的新聞發言人對話時,提了一個問題:“您作為新聞發言人,除遵循一些共同的東西外,如不能講假話等,您是如何展示自己個性魅力的?”對方的回答是以下的幾個字“簡潔、幽默感、適當把握分寸”。“這些理念已成為我追尋的目標,我在新聞發言人的崗位上堅持到了最后一刻!”王旭明說。
再精彩的劇情,也有謝幕的時候。
2008年7月18日,對王旭明來說是非常特殊的一天,這一天,因為他的卸任而增添了許多傷感的色彩。他結束了5年的新聞發言人生涯,被調往語文出版社擔任社長。為此,《中國青年報》專門為他獨立發行了一張彩色專刊,這在中國新聞史上,是史無前例的。有媒體感嘆,“一個時代終結了。”
面對媒體,他并不掩飾自己對新聞發言人工作的眷戀。他甚至為此作了一首詩,《舞臺》。“既然選擇來,就先冷卻永遠的疑問,該還是不該。既然選擇來,就大大方方勇敢走上前臺,管他有一天是否會離開。唱念做打,兼收中外;旋轉理想,演繹情愛;盡情炫他一段青春風采。也許不少赤誠純粹在泰坦尼克傾覆時不再,也許不少熱情執著在黃沙迷漫中不明不白。管他,既然選擇來,也該把一種美麗心境攜帶,面向大海,春暖花開。”
未來舞臺:想成為中國的曹雪芹
由璀璨耀眼的聚光燈下走進陳舊的老式辦公樓,這種反差讓王旭明一時間緩不過勁兒來。雖然他衣著依然筆挺,大背頭依然紋絲不亂,言語依然鏗鏘,然而,內心深處仿佛在經歷改變。他曾經說過自己轉崗的感受——由一個跳芭蕾舞的變成扭秧歌的了。
他開始狂熱地懷念起聚光燈下的日子,那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可以體會到的感覺。作為懷念的標志,他在教育電視臺親自策劃并主持了50多期的電視節目《問教》。那是一種他對曾經理念的一種沒有實現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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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8hM6j61iU8QPEzDQPSeluV+O7SOi/AanGb/jBE5U=08年的9月份到2010年的年底,他晚上10點前幾乎沒回過家,包括周末。“單位全部的事情,要熟悉情況,要把單位這100多人的錢給賺到,效益不能下來,另一方面還要保證電視節目。電視節目從策劃,編導,主持,到最后的審片,找播出平臺,盈利,整個環節都是我一個人操作的,非常非常得累。”
那種懷念持續了一年多。到目前為止,王旭明說他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最近一年多以來,他基本上拒絕了所有電視臺的采訪。
他坦言,現在基本上一半的時間都在企業的效益上著急。“盡管三年多了,企業基本上都是以5%-10%的速度在遞增,但是在目前傳統出版社集體面臨越來越嚴峻的考驗的情況下,未來企業怎樣能保證發展,這是始終困擾我的一個問題。”
王旭明說,對他來說,當了社長和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一種對內心的摧殘”。在以前的人生中,他只談事業,不談金錢,而現在則是少談事業,必談利益和金錢。這是對一個人很嚴峻的考驗,對內心很痛苦的鞭打,一個從不談錢的人,從此必須處處“唯利是圖”。
“你不唯利是圖的話怎么管理好這個企業?特別是在我們現在市場經濟不規范的情況下,你要賺錢,就要接受心靈的嚙咬。這四年,我逐漸完成了這種內心的轉型。”
在完成職業轉型的同時,王旭明默默醞釀著內心的新舞臺。“我的人生中有三個職業夢想。第一個是老師,第二個是記者,很幸運我都實現了。關于第三個職業夢想,我之前還從未透露過,我想當一個作家。”
“前些天看《非誠勿擾》,里面有兩個女嘉賓自稱作家,現在這個社會上,到處流行以作家冠名,‘作家’一詞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純凈。我說的作家,更準確的說是曹雪芹那種的。我想努力成為中國的曹雪芹。”
其實,王旭明在出版第一本書《為了公開,我當新聞發言人》時,有人就把他的行為稱做“轉行當作家”。關于新出版的《王旭明說新聞發言人》,他說,2011年,我國出現了許多公共危機事件,包括動車追尾、紅會信任危機、故宮八重門、雙匯瘦肉精等等,每每這些時間出來對于他這樣一位有著發言人經歷的人來說產生的撞擊都是“撕心裂肺式”的,他按捺不住自己再次站出,“對新聞發言人發個言”,將他多年的心得體會和盤托出,讓官員們在危機事件面前能夠會說話。
然而,這并不是他的終極目標。
“我要在離開職業生涯之后,遠離公眾,遠離社會相當長一段時間,沉淀下來,思考社會,才能有可能在臨死之前實現我內心的作家夢想。因為我覺得以我的文學修養和我對社會的觀察來看,熱鬧、浮躁和入世是成為不了曹雪芹的。一定要清凈、沉下心來,遠離俗世,才有可能。”
狄更斯有一篇小說叫《艱難時世》。王旭明說,他不能說當下是艱難時世,但是他認為對一個有思想,有感情,有獨立思考精神和批判精神的人來說,生活在當下這個紛亂的世紀非常不幸,也非常有幸。說不幸,是處處感到悲哀,說有幸呢,是處處給你一個思考和批判的空間。但是怎么思考,和怎么批判,又有很多不同。但不管是幸還是不幸,生在當世了,就應該汲取生命中的營養,帶著理想,大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