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的男孩因眼部受傷去醫院就醫,醫院前后為其做了三次手術。術后,男孩因眼部出現不適癥狀,再次返回醫院調取病例,卻意外得知自己眼球內竟出現過棉絮團。經過艱苦的查詢后,一個驚天秘密被揭開——男孩的眼球居然成了醫生間爭斗和栽贓的秘密武器!
三次手術,
患者眼睛出現后遺癥
2008年6月13日傍晚,上海市松江區某火鍋店服務員胡瑋正在忙碌。這時,2號桌的客人催他拿涼啤酒過來,胡瑋便從冰柜里拿出三瓶冰鎮啤酒,用托盤托著送到了客人的桌上。第一瓶啤酒順利啟開了,當胡瑋正開啟第二瓶啤酒時,忽然“嘭”的一聲,啤酒瓶爆炸了,一塊濺起的碎玻璃不偏不倚扎中了他的右眼,鮮血頓時流了下來。
同事將胡瑋送到松江區博大醫院。五官科醫生見胡瑋右眼傷勢嚴重,做了簡單處理后,建議他去市區的大醫院救治。隨后,火鍋店經理驅車將胡瑋送到上海交通大學附屬第六人民醫院(以下簡稱六院)。
當晚在眼科急診室值班的是副主任醫師李駿。他立即給胡瑋受傷的右眼做了檢查,診斷為“右眼鞏膜穿通傷,球結膜裂傷,眼瞼裂傷”。胡瑋的右眼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他忍痛問李駿:“大夫,我的眼睛會不會瞎啊?”李駿安慰他:“不會的,只要做個手術,你的眼睛就會好的。”胡瑋隨即被推進手術室,李駿開始為他做右眼球探查+鞏膜修補術。
胡瑋進手術室之前,火鍋店經理打電話給胡瑋的父親胡禮評,將胡瑋右眼受傷的消息告訴了他。胡禮評和妻子王仕紡馬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心急如焚地往六院趕。
胡禮評夫婦家住四川省眉山市洪雅縣。胡瑋1990年8月出生,是夫婦倆唯一的孩子。兩年前,胡禮評為老父翻蓋了房子,欠下不少外債。2008年年初,胡禮評和妻子離家來到上海市松江區某建筑工地打工,一邊還債,一邊供在家鄉計算機學校的兒子胡瑋上學。5月,胡瑋中專畢業,來到上海和父母團聚。由于一時找不到適合自己專業的工作,胡瑋只得暫時到火鍋店當服務員,誰知剛干不到10天卻突遭橫禍……兒子是他們未來的希望啊,胡禮評夫婦的心被一陣陣刺痛了。
手術進行了近兩小時。看到右眼蓋著紗布的兒子被推出手術室,胡禮評和王仕紡一起撲過去,緊緊攥住兒子的手,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李駿對他們說:“放心吧,手術很成功,過幾天就能恢復視力。”夫妻倆懸著的心這才落地。
胡瑋被轉入眼科病房。負責胡瑋后續治療的是主治醫師宋醫生。6月19日,宋醫生對胡瑋說:“懷疑你眼睛里有異物,需要做第二次手術。”胡瑋感到詫異,自己右眼手術后除了頭兩天有些刺癢,沒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覺,怎么還要做手術呢?雖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想到醫生的話就是權威,胡瑋還是同意接受再次手術。第二天,由宋醫生主刀,為胡瑋做“右眼球探查術”。手術采用局部麻醉,當時胡瑋的右眼已經能看清東西了,他眼睜睜地看著手術刀朝自己的右眼切下來,心里剎那間充滿了恐懼……
術后,宋醫生沒有告知胡瑋眼里是否取出了異物,胡瑋也沒有過問。原以為做完這次手術就沒事了,可胡瑋沒想到,7月4日,他再次被推進手術室,由另一位醫生主刀做“右眼探查術”。第三次手術后,醫生仍然沒對胡瑋提及手術的情況。胡瑋只得自認倒霉。
7月12日,胡瑋出院。直到一個月后,胡瑋右眼的傷口才完全愈合。
2008年9月,胡瑋應聘到一家生產手機主板的電子公司工作,然而,手機主板生產線對員工視力要求較高,胡瑋干了一段時間后感覺自己的視力跟不上,尤其晚上加班經常出錯,多次遭到線長斥責。無奈,一年后胡瑋只好辭職。后來,胡瑋又到一家生產電腦散熱片的企業打工,可他還是感到右眼看東西吃力,而且右眼還出現了眼痛、流淚、看東西重影等癥狀。經測試,他右眼視力已由原來的1.5下降到0.5。最后,胡瑋的這份工作也沒能保住。
自己右眼第一次手術時,李駿醫生不是說手術非常成功嗎?怎么視力嚴重下降了呢?胡瑋多次找到李駿復查,李駿除了給他開藥和勸慰,一直沒給他明確說法。2010年12月,胡瑋來到上海另一家醫院就診,醫生檢查后告訴他,他的右眼因為疤痕太大,已經形成了倒睫,建議他去六院調取病歷,看看手術有沒有問題。
胡瑋擔心自己向六院要病歷會遭拒絕,便通過朋友找到上海的吳憶量律師,想讓他幫忙與六院交涉,吳憶量爽快地答應了。
12月下旬的一天,吳憶量陪同胡瑋、胡禮評來到六院,調取并復印了胡瑋的病歷。翻閱病歷時,吳憶量赫然發現第二次手術記錄中寫有“……打開角鞏緣球結膜傷口,發現距角鞏緣后3~4mm顳側鞏膜縫線表面棉絮團,約4×5mm大小,取出……”字樣。吳憶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第二次手術發現棉絮,應該是第一次手術遺留下的,這是一起嚴重的醫療事故啊。
自己的眼睛里發現留有棉絮,醫院卻一直隱瞞,胡瑋氣憤不已,他和吳律師找到六院醫務科討說法,醫務科工作人員卻說:“你們打官司去吧。”吳憶量想找院長反映情況,卻連院長辦公室都沒能進去。吳憶量只好帶著胡瑋找到了李駿。李駿說:“這個事情和我無關,你們不要找我,去仔細查一下病歷。”吳憶量質問道:“你憑什么說和你無關?患者眼睛里不可能生一個棉絮出來吧。”但任憑律師和胡瑋怎么說、怎么罵,李駿就是不承認自己有錯。
調查真相,
驚獲眼球被人植入棉絮
轉眼到了2011年3月。見李駿一直不承認手術遺留過棉絮,吳律師和胡瑋商量,決定向法院起訴。就在這時,胡瑋和吳律師忽然接到了李駿的電話,稱有事情要和他們談。
幾人見面后,李駿面帶愧色地說:“對不起,我也有難言之隱啊。”隨即,李駿打開隨身帶去的筆記本電腦,說:“其實,我做的手術很成功,可我也成了受害者。你們看看吧,這是宋醫生給胡瑋做手術的全部錄像。”
錄像長達50分42秒。2分10秒時,手術助手沖洗鞏膜后,鞏膜表面沒有棉絮。手術醫生用一根頂部已經松散的棉簽在眼球中進行滾動式吸液。到了2分22秒后,令人驚訝的畫面出現了:手術醫生忽然左手用顯微鑷壓在右手所持的棉簽頂部,右手將棉簽旋轉、撕拉,一塊被血染紅的棉絮塊被扯下,并用鑷子固定在球結膜內側。當新的棉簽吸去血液后,“遺留”的棉絮清晰可見。隨即,手術醫生將“找到”的棉絮先后兩次放在瞳孔上展示。4分28秒,手術醫生將棉絮取出……
這個連續動作在2分06秒內一氣呵成。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棉絮是手術醫生故意從棉簽上撕扯下來,放在患者眼球上的。吳憶量深感震驚,從錄像上看,醫生這么做已經不是簡單的醫療事故了,而是涉及犯罪!在吳憶量的追問下,李駿道出了鮮為人知的醫療內幕:
2008年6月13日,李駿給胡瑋做完手術,就將他交給了病房宋醫生。之后,李駿還多次去病房探查胡瑋的病情,胡瑋說自己的視力恢復挺好。然而在6月26日的眼科例會上,科室吳主任卻點名批評李駿說:“你犯了嚴重差錯,做手術時在病人眼睛里遺留了一塊棉絮,必須嚴肅處理。”李駿大吃一驚,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胡瑋接受了第二次手術,而且自己的手術做得很成功,不可能留下棉絮。
作為眼科專業博士、碩士生導師,并在香港做過訪問學者的李駿自信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拿來胡瑋的病歷仔細查看,發現了許多疑點:在第二次手術知情通知書上,談話醫生是宋醫生,手術適應證一欄空白,按道理這一欄是必須填寫的,否則胡瑋的第二次手術就沒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另外,手術記錄中還有一個示意圖,標注了棉絮取出來的位置。但是這個位置和第二次手術之前,超聲波檢查出來的可疑物(手術縫線)的陰影并不在同一位置。而且,作為從眼球中取出的異物,這塊棉絮并未按照眼科慣例予以保留。
在李駿提出異議后,7月3日早晨眼科例會時,科室吳主任主持播放了一段胡瑋二次手術的錄像。錄像顯示,宋醫生從患者眼部取出一塊棉絮。李駿傻眼了,棉絮確實存在。但他覺得這個錄像是經過剪輯的,因為如果給手術錄像,不可能單錄這一段。于是,李駿對吳主任說:“即使是我的錯,我也應該知道錯在哪兒,你把完整錄像給我看看吧。”但吳主任沒有答應。
第二天,吳主任找到李駿,讓他給胡瑋做第三次手術,原因是B超影像顯示胡瑋的眼球上有陰影。李駿說:“這個陰影是縫線,剪下來就行,沒必要再把眼睛剪開做探查術,否則對患者眼睛傷害很大。”但李駿的意見沒被采納。就這樣,2008年7月4日,胡瑋被第三次推進手術室。這次手術,李駿沒有主刀,而是作為助手參加手術。手術過程中未探查到任何異物。去除縫線后,B超影像上的陰影果然消失。
這次事件之后,7月31日,有著20多年眼科臨床經驗的李駿因棉絮事件被停止手術資格,改去做一些助理醫師便可勝任的驗光工作。而本來是李駿下級的宋醫生,現已成為李駿的上級醫生。這讓李駿內心非常苦悶。
2009年春節前,李駿得到一個機會,終于在手術室電腦上拷到了胡瑋第二次手術的完整錄像。看完之后,他終于明白:這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自己!他自2002年入六院眼科以來,一直在臨床一線工作,不知成功地做過多少例眼科手術,自然遭到有些人的嫉妒。可宋醫生只是主治醫師,還不具備把他當競爭對手的資歷,那么,在她背后會不會還有別人?李駿想到一個細節,胡瑋第二次手術前,正是吳主任和宋醫生一起進行的手術討論。吳主任先到的六院,他是后到的,兩人都是博士,由于多種原因,吳主任一直希望他離開六院……想到這兒,李駿不寒而栗。
拿著掌握到的“證據”,李駿找到醫院相關部門,要求澄清真相,替他申冤,但均無效果。之后,胡瑋帶著律師找他來了,李駿被逼無奈,只得將錄像向胡瑋一方公布,并講明事情真相。如果還有疑問,錄像曾在科室例會上公開播放過,科里的同事可以作證。
維權到底,
醫生爭斗豈能犧牲患者眼球
拿到手術完整錄像后,胡瑋和吳律師一起去找六院眼科吳主任。孰料,吳主任竟對他們不予理睬,還當著他們的面罵李駿是個瘋子。之后,他們轉而去找宋醫生。宋醫生卻表示她個人不會有任何解釋。
無奈,吳憶量只得將事情反映給新聞媒體。上海一家報社的記者開始調查此事。為求證李駿所說的真實性,該記者電話采訪了六院眼科十多位醫務人員。多數人都認可了科室里曾經播放過錄像的事實。一位醫生回憶說:“這個棉絮到底哪里來的,我們不知道,因為沒有前面(畫面)。你要真的打開的話,你從球結膜剪開開始,要從頭到尾才能知道。”
隨后,該記者又讓李駿給吳主任打電話,希望他能提供完整的視頻。然而吳主任卻矢口否認:“我哪里有什么錄像啊,你這個瘋子……”
而六院的領導認為,眼科的一些醫生說手術視頻的事情并不足信,視頻中醫生拉扯棉絮的動作可以視為醫生進行止血的習慣動作,另外,宋醫生在手術記錄中,沒有明確表示棉絮是上一次手術遺留下來的,眼科主任利用棉絮事件打壓李駿根本站不住腳。
2011年7月初,吳憶量接到了李駿的電話,說醫院以合同到期不予續聘為由,將他解聘。
之后,吳憶量帶著胡瑋四處奔波,向相關部門申訴,但都沒有結果。為了生存,2011年8月,胡瑋又在一家生產電腦配件的企業找到一份工作。之后,電視臺找到胡瑋采訪,提出要拍攝他的正面畫面,他答應了。
胡瑋對記者說,他治療眼睛的費用雖然是火鍋店支付的,但他因為后來又接受了兩次“沒必要”的手術,本來一個星期左右就能出院,他卻在醫院住了22天,其間父母為照顧他而誤工,無疑加大了家庭的經濟負擔。再有,他一想起來自己的眼睛被醫生利用,成為醫生間爭斗的工具,心里就難受至極。現在,他的左眼視力也跟著下降了0.3,他不知道將來自己的眼睛會出現什么狀況,精神壓力很大。
現在,胡瑋一邊打工,一邊配合吳憶量律師做起訴六院的準備。胡瑋提出4條訴求:返還醫藥費;賠償經濟損失和精神損失,具體數額待定;懲罰宋醫生;給李駿一個公平,他是因提供完整錄像而被解聘的,應還他清白。
2012年4月初,吳憶量作為胡瑋的代理律師,向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法院遞交起訴狀,狀告上海交通大學附屬第六人民醫院民事侵權。
本刊觀點:曾幾何時,提到醫生,我們腦海里出現的是白衣天使、起死回生、妙手回春、柔軟、善良等詞語,可是現在,它卻是紅包、回扣、不負責任、視生命如草芥的代名詞。而在本文中,患者更成了一個醫生栽贓、打壓另一個醫生的工具,年輕的胡瑋被莫名其妙地多動了兩次完全沒有必要的手術,除了身體上留下的傷痛和無窮后患,想必,當他下次不得不面對醫生的時候,內心里更多的是充滿了恐懼。
我們總會困惑:為什么當今的醫患關系如此緊張,為什么屢屢出現患者打死或打傷醫生的暴力事件?就在不久前,一名17歲的患者襲擊了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四名醫生,造成28歲的實習醫生王浩死亡,同一房間的另外三名醫生重傷。而湖南的另一名女醫生也被患者割頸后死亡。可是民眾對這些暴力事件并沒有一味斥責,相反,在6000多名網友對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事件進行評論時,有4000人選擇的是笑臉!我們可以說人心冷漠,可是,在這冷漠的背后,會不會更多是在治病過程中受到過不公正或不正確對待的病人?他們的憤怒和積怨無處發泄,而這名17歲的患者替他們出了口氣。
胡瑋維權的過程會很漫長,因為兩次沒必要的手術,他的視力會受到嚴重影響,而他的命運也將因此而改變。他和我們一起想問的是:當這些醫生在拿起手術刀時,能不能想一想自己作為醫生的職責?能不能更多地站在患者的角度去考慮一下問題?即使不能把患者當做親人,也應該把他們當成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來尊重和對待,那么,他們下手時,會不會更慎重一些,更小心一些?如果能做到這些,那么,看似矛盾不可調和的醫患關系,也會因此而緩和一些吧。
(不得以任何形式轉載,違者必究。)
編輯 / 楊世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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