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陽微

　　【一】
　　放了學，林冬冬牽著楚陽的手等楚沐，楚陽輕微掙扎了一下，卻不再動，任由她握著手。林冬冬對楚陽說：“今天我跟你去你家，老師要家訪了哦。”
　　“楚陽，你和你的名字一點也不像，你哪像一個小太陽？”林冬冬和她的學生開著玩笑。
　　楚沐看見等在合歡樹下的林冬冬和女兒楚陽，她們在夕陽里被染上一層耀眼的光暈，特別柔和，他明顯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一個和睦溫馨的家庭，家人微笑著等待自己下班。楚沐搖搖頭，驅走這個想法。
　　到了家，楚陽進了自己的屋，不再出來，留下林冬冬和楚沐在客廳各自坐在桌子兩旁對話。相談一會兒，夕陽通過窗子透進來，照得屋子很溫暖，林冬冬低頭便能看到桌上有優雅的蘭花。但是，她總覺得這個家缺少了什么。
　　林冬冬和楚沐講楚陽最近的表現。她給他看楚陽的畫，上面有飛翔的海鷗、白色的沙灘和綠色的大海。她說：“楚陽好像特別不喜歡藍色，是有著什么故事吧？”
　　楚沐嘆一聲，點上一支煙，他的表情掩在煙霧后，看不清楚。他告訴林冬冬，之前，藍色其實是楚陽喜歡的顏色，她穿藍色的裙子，喜歡藍色的大海，她說要在生日時讓爸爸媽媽帶她去海邊，看大海。但是，這個愿望至今沒有實現。因為在她４歲的時候，她的媽媽離開了這個家。
　　那時，生意失敗的楚沐幾乎血本無歸，楚陽的媽媽選擇放棄這個家庭。那天，她拿著屬于自己的東西走出去，穿的就是一襲藍色長裙。看著那抹藍色漸行漸遠，小小的楚陽什么話都沒有說，這時候看她的眼睛，會發現，里面有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憂傷。那以后，藍色是楚陽不會再去碰的顏色。
　　面對林冬冬，楚沐回憶那段往事，她的提問讓他無法抗拒，也許在心里，他已認定，她是應該被真心對待、不必隱瞞的人。
　　【二】
　　還差１０分鐘下課，林冬冬收好講義，給學生們一點自由的時間，有的學生已經在提前寫課后作業，有的望向窗外發呆，還有的像她看他們那樣笑著盯著她。她喜歡這樣從臺上望下去，像一個樸實老農望著自己辛勤種下的莊稼，希望它們盡快長出枝葉，抽出新芽。
　　望向窗外時，林冬冬看到楚沐。他來接女兒回家。
　　站在合歡樹下的楚沐和她打招呼，笑著叫她林老師。林冬冬對著他微笑，她說：“楚陽成績很好，但是有時會調皮。看得出你對孩子很用心。”
　　楚沐說：“其實，我最想要的是她能保持一顆童心。每天我給她講一個童話，不逼她學習，我不要她有多好的成績，寧愿她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這一點，倒是和林冬冬的觀點很像。林冬冬覺得孩子們現在的這個年紀，快樂比什么都重要。她想讓他們快樂地學，健康地成長。她從不懲罰犯錯的孩子，也不罰抄寫和背書，她解釋說，我想讓他們知道學習是快樂的事，是不能和懲罰聯系在一起的。
　　孩子們都喜歡小林老師。楚沐知道自己的女兒也是，她拿自己的作文本給爸爸看，讓他看小林老師給自己的紅色批語。楚沐看了也會心里一動，從批語里，他能感知老師對學生的愛，也能感知老師的美麗，怪不得楚陽臉上多了快樂。他對林冬冬說謝謝。林冬冬說：“不用謝我，如果這樣，這些孩子給我的快樂，我哪謝得過來。”
　　知道了小楚陽的故事，林冬冬給她的愛，只有更多。林冬冬給她更多關注，卻不把她當做小可憐。
　　林冬冬送楚陽一株向日葵，她對楚陽說：“楚陽啊，老師知道你是心思很重的孩子，但是你的家人給你起和天上太陽一樣的名字，一定是特別想讓你每天生活在陽光下，成為溫暖的人，然后也能去照耀別人。從現在起，每天給自己和家人多些微笑，老師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對嗎？”
　　林冬冬看著她的眼睛，說：“不高興的時候，就看看向日葵，每天看見你這顆小太陽微笑，它才能開出花來呦。”
　　此后，課堂上，她會穩穩接住楚陽投來的追尋的目光，兩個人會心地笑，開始有了別人不知曉的秘密。
　　校園的合歡開了，粉紅色的花隨風而舞，花絲如縷，風中散著淡淡的香。
　　林冬冬帶著孩子們做游戲，“仰起頭，閉上眼睛，你們感受到了什么？”
　　“陽光。”“香味。”“溫暖。”
　　走過楚陽身邊，林冬冬問她，楚陽說：“藍藍天空、暖暖陽光。”
　　【三】
　　這一次，楚陽邀請林冬冬到她家，她說爸爸過生日。“老師，你會答應的，是不是？”楚陽一臉盼望。看著孩子的眼睛，林冬冬怎么忍心拒絕。見她點頭答應，楚陽歡呼雀躍。
　　到家時，楚沐已經回來，他在廚房燒制大餐。看見林冬冬，他喜出望外，搓著手，說：“你先坐，馬上好。”
　　林冬冬和楚陽到陽臺上給那株向日葵澆水，它還沒有開花，林冬冬抓著楚陽的小辮子，笑說：“小太陽，是不是你笑得不夠？”
　　林冬冬進廚房，看見楚沐雖然手忙腳亂但總還算有條理，林冬冬問：“要不要幫忙？”楚沐說：“不用，你不信我能搞定？”“真不用？你確定？”林冬冬看了看，又問。楚沐笑了：“林老師，不確定還能求助現場觀眾嗎？”想了一下，楚沐說：“那，好，你幫我把圍裙系上吧。”林冬冬找來圍裙環過楚沐的腰，給他系上，臉先悄悄地紅了。
　　楚沐頓了一下，看了看林冬冬，沒有說話。其實，那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家的溫馨。
　　那天，楚沐喝得有點多，他紅著臉說：“謝謝你，有你們陪我，我很開心。”
　　楚沐說：“我知道說謝謝遠遠不夠，但還是要說給你聽。真的謝謝你，林冬冬。”
　　林冬冬臉也紅了，她說：“真的不用謝我。你是一個好父親。”
　　“真的嗎？我總怕有一天她也對我失望。”林冬冬對他說：“怎么會。”“你真的這么想？”林冬冬鄭重點頭。楚沐笑。
　　楚陽的笑容越來越多，林冬冬和楚沐也走得越來越近。當楚陽笑著將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時，兩個大人反而不好意思。
　　楚陽把一幅藍色大海的畫交到父親手上，她說：“爸爸，你看，我畫的。”
　　楚沐看林冬冬，林冬冬笑著點頭。
　　“等我生日的時候就帶我去看海吧，還有小林老師。好嗎？”
　　“好，爸爸答應你。”楚沐看著女兒幾乎落淚。
　　【四】
　　這一天，合歡盛開的樹下多了一位美麗的女人。楚陽出來時，她看到了那個愛穿藍裙的女人。是楚陽的媽媽到學校來看望她。她親切喚楚陽名字，好像這之間并沒有隔著很多歲月，她始終沒有離開那樣。
　　楚陽不上前，只是縮在了爸爸的身后。當然會有很多思念，但是，再小的孩子，也會對自己的被遺棄耿耿于懷。楚陽也是一樣。她冷冷地看媽媽。
　　女人一笑，她說：“楚沐，我想和你談談。”
　　藍裙的女人想要回來，回到楚沐與楚陽的身邊，她想重新開始。
　　楚沐失意時她離開，現在，他重新振作，她又回來，果然是會審時度勢的女人。可是，她錯了，她以為自己掌握了故事的開關，想要開始、結束、暫停、回放都能自己說了算，卻不知道有些腳步，一旦踏出就再也回不去。
　　楚沐等她把話說完，他說：“何必呢，你回頭看見的我還是原來那個讓你失望的人，并沒有變化。向前走吧，你會遇到更好的人。”他挽起楚陽的手：“走，我們回家。”
　　楚沐以為自己很恨她，見到她時情緒會無法控制，但是真的見到了更多的卻是漠然。其實，愛的另一面不是恨，而是漠然。他真的不再愛她。
　　林冬冬問他：“你怪她嗎，一個女人那樣做，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那時她是真的感到無助吧。”楚沐說：“昨天的事只好讓它過去。今后我要做的就是不讓你和楚陽失望，信我嗎？”林冬冬點頭：“我信你。還有，楚沐，雖然我沒能參與你的昨天，但是，你的今天和明天我都會陪你一起走過，也請相信我。”
　　后來，林冬冬讓楚沐同意藍裙的女人經常來看楚陽。當然，她已經是以孩子的媽媽的身份。“看到孩子的媽媽也愛她，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后來的楚陽果然做了一顆小太陽，她有了更多歡笑，也完成了小孩心愿，她的向日葵開出了金燦燦的明朗的花，她也去看了波瀾壯闊的藍色大海。楚沐和林冬冬讓她重回到她應有的年紀，有了那個年紀的溫暖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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