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杉杉是背著一身流言飛語來我們公司任職的,其內容無非就是在一個女人的業務能力和性別之間盡情渲染。后來我又聽說,白杉杉其實是沖著公司里的某個人來的,當然,傳言中最被大家津津樂道的是白杉杉的談判和公關能力。
白杉杉就在這種議論紛紛中直起了身子,踩著高跟鞋咯噔咯噔走上了主席臺,所過之處,無不即刻恢復安靜,就仿佛那尖細的鞋跟踩疼了那些長長的舌頭。不管怎樣,她來公司不到八個月,卻能奪得全年銷售冠軍的頭銜,她就是個英雄。公司的態度很明顯,已經把她當成了寶,獎金分紅不算,另獎勵她一套一居室,希望她能在此地安家。
說實話,白杉杉沒什么勾人的風情和資本,很瘦,眼袋很大。領導讓她傳授銷售技巧,她卻說,我講講我的故事吧,聽完了你們就知道技巧是什么了。白杉杉說,我學的專業不好,畢業后勉強找了個出納的工作,過得渾渾噩噩。第二年,我和一個校友兼老鄉開始談戀愛,相處五年,當我們談婚論嫁時,他的家人卻忽然反對我們在一起,理由很現實,我沒錢,又沒前途。他家人為此還給他介紹了一個家境良好的女人。他拗不過他的父母又不知該怎么對我說,就逃到另外一個城市,換了號碼連一個交代都沒有給我。那時,我的一個同事貪了錢,公司讓我背了黑鍋,我不僅失去了工作,還賠了錢。我畢業六年了,什么都沒攢下來,當我向自己舉起刀的時候,我充滿了恨,但突然想到為什么敢去死,卻不能好好的活,真的活不起再死,也來得及。
所以,我的技巧就是來自一股恨的力量,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而我之所以來到這里,是因為我聽說那個拋棄我的男人,就在這里。
二
白杉杉的復仇事件成了同事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大家都說,女人果然是不能惹的,她們一旦翻起舊賬是能掀起蘑菇云的。有幾個晚上,我都在夢里見到白杉杉,穿著那天發言時的卡其色大衣,滿目蒼涼卻又咄咄逼人,我問她,那男人是誰?可是她什么都不說。
因為我家庭背景的關系,公司一直把我列入重點培養對象,因此我首先獲得了和白杉杉學習一個月的機會。我擔心白杉杉的苦大仇深會波及我這個富家子弟,沒想到,她還挺平易近人的。
我比她小,我叫她白姐。
幾天后,她帶著我參加一個飯局,中心思想就是喝好了再談合作。我們落座不久,對方代表就到了,白杉杉和他們打招呼,進退自如。服務員魚貫而入,上了一桌子的菜,還有一桌子的酒。白杉杉就這樣變成了我的神,她面不改色,挨個倒酒,回座位時端起自己的杯子,幾句客套話后,一飲而盡,很御姐的感覺。可能白杉杉的氣場太強大,大家很快就帶著各自的葷段子,進入談判階段。對方要求讓利12個點,外加四個季度的宣傳費用。白杉杉吐出一股煙霧,很大佬地說,8個點,6個節日宣傳,能談做伙伴,不行當朋友,干。
瞬間把那幾個人弄得面面相覷,打了一通電話后,竟然就簽了合同。回去的路上,我問她怎么那么有把握,她說,所有同類產品的底細我都摸得很清楚,至于我怎么抄了他們的底以后和你說。白杉杉很快就在車里睡著了,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我從后視鏡里看見她的面頰上滑過一滴眼淚。
三
但是目前,我最感興趣的不是她的公關手段,而是她背后的八卦。有一天,我和她在外面吃飯,她好像特別愛喝酒,我不得不陪著她,借酒勁兒我壯著膽子問了句,那個男人是誰?她微醺著,說是技術部的,你猜。然后又要了一瓶酒,于是白杉杉這個女金剛喝醉了,把她扶回小公寓的時候,已經是凌晨零點,白杉杉進了屋就抱著我哭了起來,她說,老吳,你怎么那么狠,怎么能不來找我……
我恍然,技術部姓吳的人只有一個,吳尚,為人陰郁,一直沒結婚,平日很少交流,說實話我不怎么待見他。
那個時候我真的特別心疼白杉杉,抱著她,像抱著一根枯木,她瘦得有點硌人,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眼袋很重,一臉的疲相,看來感情這東西,真能要了女人的三魂七魄。
我決定和吳尚談談。
我問他,你為什么現在還不去找白杉杉。他說你不要管。我說,我不想看她過得那么苦,她現在酒癮很重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單身不是為了等她?她都找來了,你為什么還不去找她?
吳尚嘆口氣,死死沉默著。
我恨我怎么會遇上這樣一個同類,即使紈绔如我,面對這樣一份感情,也不會不被感動。
白杉杉喝酒如水的生活習慣,終于讓她嘗到了苦頭。那天我和她去拜訪客戶,席間,她忽然趴在飯桌上胃痛得不行,我背著她出去的時候,她還逼著客戶簽了單子,她說,別嚇跑了我的錢。我一邊跑著一邊呵斥她,為了吳尚那個狗熊,你至于這樣嗎?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不出聲,我的脖子濕漉漉的。
檢查結果是急性胃穿孔,醫生說,要是不想活了就接著喝。
白杉杉說,戒不了啊,不喝就沒有錢,沒有錢我一個人怎么辦啊?
我說,我養你,不假思索的。這話把我自己和白杉杉都嚇了一大跳。
我說我一直喜歡你,我就喜歡像你這樣有點小爺們兒脾氣的女人,我有錢,我父母對我實施放養政策,誰都不會在乎你什么出身,有什么過去,你就是不上班我也養得起你。
白杉杉低著頭笑了。她說,你是不是有戀母情結啊,我多大年紀了啊,再說你出現得也不是時候啊,吳尚在我的心里還沒打掃干凈,我怎么能害你?
四
我決定找吳尚談談,幫著白杉杉掃掃她的心,然后讓我住進去。剛到公司大門,看見吳尚的車,我就跟了上去。
吳尚的車在附屬醫院的門口停了下來。
當我推開那間房門的時候,看見吳尚正在給一個女人倒水,樣子十分卑微。女人的眼神很凌厲,狠狠打翻了吳尚遞過去的水。
吳尚這才看見我,示意我出去等他。
在走廊等待的30分鐘里,我聽見里面傳來一個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什么東西被打翻摔碎的聲音,不久醫生護士匆匆趕過來,大概是注射了鎮靜劑,病房里很快就恢復了安靜。
吳尚這才走出來,手上有燙傷的水泡,臉上有兩道抓傷的痕跡。
他苦笑著解釋著,這個女人就是他母親給他介紹的女朋友,是他母親老友家的孩子,她一直都挺喜歡他的。出事那天,吳尚在車里和她還有母親攤牌的時候,他開著車,談到最后,情緒都不好,爭吵中一個醉駕司機撞上了他們,母親當場去世,女人的左腿到現在還沒有恢復知覺。
他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愛白杉杉,但是現在你要我怎么辦呢?
我說,白杉杉會樂意和你一起為這個女人負責的,她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吳尚不語,我說,如果你不能確認給白杉杉未來,我就告訴她,你給不起的我給得起。
我出門的時候,吳尚伏在那個沉睡的女人的床邊,肩膀一聳一聳的,可能是哭了。
我思量許久,決定還是把真相告訴白杉杉,至少讓她知道吳尚不是真的背叛她,他還愛她,請她不要再用一種復仇的心態證明自己糟蹋自己。我對著病床上的白杉杉說,只要你能保證聽完了我的話還繼續留在醫院治療,我就告訴你真相。她點頭,結果我剛說完,她就拔了針頭,披頭散發地跑了出去。
留下我一個人呆坐著難過。
白杉杉過得那么苦,吳尚也過得那么苦,他們又那么相愛,他們缺少的,是一點點的信任,一種打破良心禁錮的勇氣,他們都不相信,對方的愛會比自己的愛多,所以,害怕不能原諒、不能承擔、不能圓滿。
五
沒有人知道,白杉杉和吳尚面對面的時候,是怎樣凄厲的場面。重要的是,他們總算走到了一起。
公司考慮到白杉杉身體不好,又不想失去她的客戶資源,所以白杉杉出院后就當了售后主管經理,拿固定工資,再也不用像過去那么拼命拿提成。她把那些關系都介紹給了我,以表示對我的感謝,她說,你當我弟弟吧。我笑中帶淚,說,好,杉杉姐。
聽說那個女人又折磨了白杉杉和吳尚一年多時間,竟然站了起來,白杉杉把這些年賺的錢都賠給了她。那些流言飛語也漸漸平復了下來,我問過一個老客戶,為什么都喜歡和她合作,他說,這個女人,重情又義氣。白杉杉現在還是很瘦,眼袋依舊很重,但是人不再蒼涼,開始戒酒,眼神日漸溫柔。但愿,吳尚后半生對她一百分好,把她前半生受的苦,都補回來。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