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中國加入世貿,中國的大門,不可逆轉地向世界敞開。成功申辦奧運之后,北京認識到在過去半個世紀里城市發展的缺失——失去了雄偉的城墻,甚至險些失去故宮……這個世界上立交橋最多的城市,同時,也是最堵的城市,于是,一場自救自此開始,規模浩大的總體規劃修編工程2004年啟動,試圖改變1950年代移植于莫斯科,并被中國其他城市紛紛效仿的單中心城市結構。
這一切,被新華社記者王軍錄入筆下,匯成《拾年》一書。
推土機的強大慣性
2001年,王軍還是新華社北京分社跑新聞的記者,那一年大事小事不斷——北京申辦奧運、中國加入世貿,一項項報道任務令他應接不暇,而心中還惦記著他那部未寫完的書稿——后來成為暢銷書的《城記》。
7月13日,北京成功申辦奧運會的那一天深夜,王軍目睹長安街上歡騰的人流,心中充滿對和平的祈愿,以及對這個城市的憂慮。
奧運會申辦成功,2800億要投進去。
“那時候我們真是很感動,因為中國這扇大門不可逆轉地打開了,這是多么榮耀,但是同時又很憂慮,2800億投下去,北京城會怎樣呢?”
回家路上,他看到元大都的土兒胡同、香餌胡同被夷為平地,這一切刺激著王軍瘋狂地敲打著鍵盤,完成了《城記》的寫作,
寫完《城記》之后,王軍做了一個夢,夢見北京最有代表性的元大都胡同——南小街被拆光了。
“那里是元大都最有代表性的胡同,這種胡同東西之長一定是故宮的東西之長?!?br/> 《城記》對上世紀50年代以來北京城市改造歷程作了一個初步的梳理。后來,他又做了一個夢,夢見北京的總體規劃要進行修編,不再在老城里面大拆大建了。
懷著這樣一個美夢,王軍投入了另一項工作,與同事劉江合作,對北京的城市發展模式展開調研,試圖回答:北京既有的城市結構能否適應奧運會申辦成功之后大發展的需要。
這組調研引起了決策層的關注,工程浩大的北京城市總體規劃修編隨后啟動。2005年1月,國務院批復了《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04年至2020年)》,明確了整體保護舊城、重點發展新城、調整城市結構的戰略目標。
可是,令王軍無奈的是,推土機仍然保持著強大的慣性,千重萬疊的矛盾被推演至2011年——北京成功申辦奧運、中國加入世貿十周年。這一年,北京的常住人口突破2000萬人,一季度地鐵出行人數逾4億人次,北總布胡同梁思成、林徽因(1904~1955)故居被野蠻拆毀,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顯示,北京市共有969處不可移動文物消失……
蒼天在上,故宮還在
1991年,王軍大學畢業,在新華社工作了21年。中國最高速的城市化是在他工作的時候才開始的。
王軍的電腦中珍藏著一張老照片——那是1912年在北海白塔上俯拍的北京城。
“多美??!這樣一個可以供養100多萬人口的地方,基本是一個森林,每個院落都有樹,一片綠海。綠樹下面是青磚灰瓦的四合院,中間是青紅二色的四合院?!?br/> 王軍回憶說,當年,國際建筑大師貝聿銘先生第一次登上景山的時候,曾經轉過身來跟陪同者很驕傲地說:“我是中國人!”
然而,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北京城建設開始以一個“單中心”結構逐漸“攤大餅”。
“單中心結構會強化中心區的基礎設施投入,導致大量建設行為在中心區發生。而北京的中心區經過元明清發展而來,在1949年的時候,已經居住了130萬人口,蓋滿了房子,把那么多的建設量擺在中心區會導致大規模的拆遷,導致大規模的人口外遷,導致進出城上下班的問題?!蓖踯娬f。
他認為,即使北京沒有老城區,沒有故宮,就是一塊空地,在一塊空地上以單中心的結構規劃一個一千萬人口的城市,那也是非常糟糕的規劃,更何況中心區有那么偉大的遺產!
北京市做過兩次對舊城的拆除計劃,一次是1990年,10年要完成危舊房改造。一次是2000年,5年要完成危舊房改造。持續至今,老城區留下的面積已經不多了,大概只有三分之一還不到。
清華大學的一位老師告訴王軍,那會兒竟然還有過要拆除故宮的提議。
這話讓王軍驚駭不已。他采訪了經手故宮拆除計劃的建筑師,看到了一些檔案資料才確定實有此事。
如今,在王軍最郁悶的時候,總要跑到故宮看看。
“蒼天在上,故宮還在。”他的心會當下安慰許多。
2011年一季度,北京地鐵出行人數超過4億人次,網友戲稱“人進去,相片出來,餅干進去,面粉出來。”
“這就是我們拆掉老城的生活,真是遭報應,梁思成先生之痛苦,實為我們今日的痛苦?!?br/> 在王軍看來,“交通出現問題恰恰在于城市就業功能過度集中在故宮周圍,郊區都是睡覺的地方,望京、天通苑等可以睡幾十萬人口,大量的人要進城上班,出城居住,造成擁堵。”
他心目中的理想城市“就像偉大的軍隊一樣,成千上萬名士兵整合成威嚴整齊的軍隊——四合院,將軍就是鐘鼓樓,而現在的北京則是充滿建筑將軍的城市,每個將軍只領導一個士兵?!?br/> 一個城市怎樣才不堵車
其實,王軍的《拾年》是兩個五年的組合。
第一個五年,他在拼命呼吁修改規劃,規劃的內容就是保護老城,發展新城,變單中心為多中心。后五年,他站在梁思成先生的立場上,在拼命捍衛“總體規劃”。
“我第一次讀到梁思成方案的時候,非常激動,因為他回答了我心中的問題。一個城市怎樣才能不堵車,這是面向未來的方案?!?br/> “梁思成的方案不僅僅是保護老城,而是說在故宮周圍蓋行政區,會導致大量人口外遷,這些人又到城里上班,這就是引發交通問題的惡根?!?br/> 結果讓王軍乍舌,強拆之下,梁思成故居也未能幸免。
盡管如此,梁思成的理念已經成了城市建設的理想思路:大都市由幾個小市組成,它們彼此像一個個小細胞,由綠化帶分隔開,“一個裝滿了就跳出來再建一個。”
上世紀30年代,梁思成把北京所有關鍵的城墻、城樓都拍了照片,甚至做了測繪。王軍在清華大學看到他的測稿,“真的很難過”。
“他剛剛做完這些工作的時候,日本就發動了全面的侵華戰爭,他和林徽因被迫流亡到后方,再也沒有機會把北京城墻的調查報告寫出來?!?br/> 十年過去了,令王軍欣慰的是,這十年里,北京制定了總體規劃,終于回到了1950年梁思成與陳占祥(1916~2001)描繪首都建設藍圖未竟的理想——建設多中心、平衡發展的城市。
王軍感嘆說,“這個規劃關系到很多人的福祉!”
談及北京的交通擁堵,王軍說,我們是在一個高密度城市過度依賴小汽車交通。北京小汽車出行率超過30%,公共汽車出行率也是30%多,剩下的是步行和自行車。“北京市均衡發展各種交通方式,結果是任何一種交通方式都遇到了麻煩。開車不方便,公交車也不方便,甚至走路都不方便了。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教訓?!?br/> 讓王軍慶幸的是,過去十年里,在北京文化遺產保護事業中,公眾參與的力度在不斷增強,政府部門已在傾聽、合作,開始意識到這是善治的必需。
“這個城市已制定了一部要求整體保護舊城的總體規劃,可是,它不會自動成真,仍需要每一位熱愛自己故鄉的公民持之以恒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