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閉目躺在病床上,床尾靜坐著嫂子,時不時地抬頭盯一眼點滴的進度。
老大在我們病房六個病友中年齡其實排行老二,因其樂觀主義情緒飽滿,住院仿佛不是治病,而是享福,故被尊稱為老大。嫂子是老大的老婆,其對老大悉心呵護,無微不至。
“17床沒水了”。一聲呼喚,打破了病房的安靜,是嫂子喊護士給老大換點滴。其實每個病人的床頭都安裝有傳呼器,只要摁一下按鈕,掛在外面走廊里和護辦室內的呼叫裝置即響起,顯示屏同時亮出床位號碼。嫂子是雙管齊下,人工、系統一起喊,以確保護士更準確、快捷地為老大換水。
老大和嫂子之間挺黏糊的,好像病房不是病房,是溫情的家。護士給老大輸水,在手面上摩挲,輕輕拍打,以尋找適宜扎針的血管。護士走后,一病友戲謔笑道,老大,小護士的手比嫂子的手感覺舒服吧?老大笑曰,小護士的手雖柔軟,比不上老婆的手溫暖。另一病友反駁道,人說摸著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老大,你咋有溫暖的感覺呢?老大笑著說,你們不懂,這叫愛。他又故作深情狀,“牽著老婆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立即有人糾正:“那是摸著情人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老婆就是我的情人!”這一番話在病房里激起一陣陣快活的空氣。
嫂子在老大輸液時,常常趴在床尾,面前是老大伸出的一雙穿著白里透黑的襪子的臭腳。從嫂子深情凝視的眼神里,我們覺得老大的腳可能挺香的。
嫂子和老大常常旁若無人地挨在一起有說有笑,任別人拿他們開心。
嫂子經常督促老大多吃些水果,她把蘋果皮削掉,將橘子瓣掰開,獼猴桃給削好,拿著喂老大,老大那甜甜的酸勁惹得我們既好笑又羨慕。
看他們一起的黏糊勁,我們就問他們的戀愛史。嫂子有聲有色地述說著,老大一旁笑瞇瞇地和我們一塊聽著。嫂子說,當年我和他談戀愛的時候,他雖說是村小的代課老師,但他家在村里是最窮的,他父親在他幾歲時就去逝,我們家死活不同意,可我就是看上了他這個人。后來托國家政策的福,他總算進了教師正規軍;我又在街上擺個水果攤,現在家里稍富裕些,他又生了這么個病,跟他沒一天好日子過,老大忍不住微笑著插嘴,我這小伙當年帥,村里追我的姑娘能排成一條隊,是她跑得比別人快,才追上我的。大伙兒哈哈大笑起來。
我發現老大對嫂子說話總帶有“罵人”的口頭禪,如“媽拉個巴子”,“他奶奶的熊”。可這罵語從他嘴里出來,卻有著幾分愛意,正像嫂子有時埋怨老大一樣,語氣聽起來嗔怪是其次,愛倒是主要的。所以他們在被對方埋怨或“罵”的時候,都能忍住不以牙還牙,好像沒有聽到似的。
嫂子告訴我們,她的女兒很懂事,在電話中女兒說:“媽,在那里冷了就買幾件孬衣服穿。”嫂子這樣學說女兒話的時候,哈哈大笑著:“女兒知道我舍不得買好衣服穿,才說買‘孬’的。”
可是,我們知道嫂子給老大治病很舍得的,老大去年因病住了近三個月院,花了三萬多元;這次又住了一月有余,嫂子堅持讓醫生給老大輸幾百元一瓶的點滴。每天的伙食嫂子也是盡量在醫院食堂特殊安排,或從外面買進來,以補充老大的營養,符合他的胃口。
老大和嫂子都是安慶人,他們之間的方言對話嘰里咕嚕的,我們感覺比英語難懂多了。他們的普通話倒可以勉強聽懂,只是味道有趣。老大的普通話水平是用了吃奶的勁,考了幾次才達到二乙的,好在他只代體育課,上課也影響不大。安慶是黃梅戲的發源地,老大和嫂子皆能哼上幾曲,還別說挺是那個味的,我們都喜歡逗他們時不時來上幾句,其他人會唱的也附和地唱一段,或哼幾句經典老歌,病房被整得像俱樂部,醫生、護士都說我們病房的人活躍、樂觀,有利于養病。
老大自己的病挺重的,卻時常安慰我們想開些,說什么我們比起那些利比亞和阿富汗時時有生命危險的平民強多了,起碼較之在各種災難中喪失生命的人來說,我們得個病也算幸運多了。
老大的床位挨著房門,每天下午醫院有專人給病房發當地的晨報、晚報看,報紙一來,老大就把大部分發給大家看。我們于是就認真地讀報,一副認真學習的樣。
老大要出院了,他們收拾好行李,老大雙手抱拳,各位兄弟,大哥先走一步,祝你們也早日康復,永不復發,回家發財!希望我們以后見面的地點,永遠不是醫院!
他們走后,我也很快出了院。現在重新工作的我,耳邊仍時時清晰地響起嫂子的一聲聲呼喚:“17床沒水了。”隨之,便是一幅幅病房溫情、親情、友情的畫面閃現,閃現……
人有旦夕禍福,禍兮,福所倚。近一個月的病房生活,我獲得的不僅是肌體的健康,從老大和嫂子身上我更深刻地體會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