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背景下宗教私人化問題探析

　　作者簡介：王思遠（1981- ），男，河南駐馬店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基督教思想。
　　摘 要：上世紀60年代末以來，宗教世俗化理論成為國內外宗教社會學界的主要論題，宗教信仰出現了逐漸轉化為私人領域和“私人”事務的趨勢。在當前我國多元文化的背景下，以馬克思主義宗教思想為指導的宗教文化在西方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雙重影響下，也呈現出了私人化的趨勢。
　　關鍵詞：多元文化;宗教；世俗化;私人化
　　中圖分類號：B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12）06-0027-04
　　一、宗教理論中的私人化問題
　　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面對宗教世俗化浪潮帶來的沖擊，國內外宗教社會學家對宗教世俗化的來源和發展進行了深入的考察。學者們普遍認為，宗教信仰已逐漸轉化為私人領域的“私人”事務。
　　1.宗教世俗化的理論源泉
　　所謂經典的宗教世俗化理論，主要是指由歐洲的啟蒙理念和經驗生發而來的、以經典社會學家們的某些論述為基礎的有關宗教在現代化進程中趨于衰落的各種觀點。［1］學者們認為，世俗化理論一般包含以下三個核心命題：宗教的衰落、分化、私人化。［2］總體來講，這個理論從宗教內部和社會對宗教的影響兩個基本維度展開。
　　貝格爾是從西方宗教內部探尋世俗化源頭的代表之一。他提出起源于《圣經》傳統的宗教發展可以被認為是現代世俗化世界形成的原因，基督教就是它自己的掘墓人的重要論斷。貝格爾認為：“新教拋棄了大量豐富的宗教內容，被簡化得只剩下‘本質’。……新教冒著某種簡單化的危險，盡可能地使其自身擺脫了神圣者的三個最古老和最有力量的伴隨物——神秘、奇跡和魔力。”［3］133可見，他把世俗化的本質看做世界的祛魅，也就是韋伯所說的理性化。貝格爾認為，新教切斷了天主教一直都非常珍視并且由教會壟斷著的超驗的神圣世界與經驗的此世之間的連續性，它“以一種史無前例的方式將人拋回來依靠自己。它剝奪了此世的神圣性，以便強調超驗的上帝的可畏尊嚴，然而，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它就把人與神圣者的聯系縮小為一條非常狹小的通道，……要打開世俗化的閘門，只需要切斷這條狹窄的交流通道。……可以說，無論其它因素的重要性有多大，還是新教為世俗化充當了歷史上決定性的先鋒”［3］134。值得指出的是，貝格爾還相信世俗化的根子可以在古代以色列宗教最早的源泉中發現，世界的祛魅在舊約中就已經開始了。
　　基督宗教自身固然具有世俗化的內在邏輯必然性，但是，這種內在的邏輯必然性最終能對基督教造成如此之大的沖擊，則還需要能使這種必然性成為現實的外在宗教環境。關于世俗化流行的原因，貝格爾認為：“從西方文明內部來看（比如，在一個憂心忡忡的西班牙鄉村教士看來），世俗化最初的‘載體’是現代經濟過程，即工業資本主義運動。”［3］130而對宗教造成比較大影響的，應該是世俗化從經濟領域進入政治領域，國家不再只代表曾占統治地位的宗教制度，而是開始承擔與彼此競爭的宗教團體相對的角色。
　　由于世俗化的結果，大量的宗教活動逐漸被市場邏輯所支配了，宗教團體也被迫開始在解釋世界方面與各種非宗教的對手競爭。我們可以用市場的供求關系來證明宗教世俗化理論。只有在完全處于宗教壟斷的社會中，宗教才能真正說是一種制度，而在一個多元文化的社會，它就不再具有全面性世界與建構世界的能力，并且失去了對個人與集體生活進行正當化的權力，它不但要和其他宗教（教派）競爭，還要和各種世俗的意識形態競爭。德國著名社會學家盧克曼指出：“宗教制度性專門化與其他制度領域的專門化一道，開創了一個將宗教轉變為日益‘主觀’與‘私下’的實在的過程。”［4］81
　　2.宗教私人化的當代趨勢
　　宗教作為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最初是與政治、經濟制度相生相依的。人們在現實社會結構的統治下，將“官方”宗教內化到自己的觀念和行動中去，以此來達到“官方”宗教與個人“終極”意義系統之間的和諧一致。隨著社會“理性化”過程的不斷加劇，這種制度專門化的結果導致了宗教喪失維系整個世界的功能。隨著政教分離范圍的不斷擴大，社會各個組織的理性化達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宗教的存在方式因此走向私人化、個體化、無形化，宗教信仰逐漸轉化為私人領域的“私人”事務。在貝格爾看來，宗教是一塊神圣的帷幕，它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一直起著論證社會合理性的作用，而世俗化使宗教這塊帷幕支離破碎，即便它還是神圣的，但已不可能為整個人類提供共同的意義了。世俗化使宗教在公共領域的影響力和重要性日益減退，逐漸變成了私人的愛好與選擇。盧克曼指出：“基于工業社會的復雜的制度結構和社會分層，世界觀的不同‘版本’出現了，最初被社會化而融入某一‘版本’的人可能在以后的生活中仍然在某種程度上效忠于它。但是，隨著消費取向和自主感的流行，個人根據自己的生活閱歷和特殊愛好，更有可能作為一個‘買主’面對文化和神圣體系。一旦宗教被定義為‘私人事務’，個人就由可能從‘終極’意義的聚積中，挑選他認為合適的東西——只聽從他的社會經歷所決定的偏好的引導。”［4］94
　　私人化雖然導致了宗教的一些社會功能和政治功能的喪失，但是，在家庭和與家庭緊密相連的社會關系領域中、在個人的生活中，宗教仍然有著巨大的現實作用。隨著個人的自我認同與道德意識成為一種私人現象，個人意識在私人領域中獲得自由，宗教引導個人根據自身的社會經歷和愛好來選擇自己的“終極”意義系統。從某種程度上講，宗教在人類公共領域的這樣一種退卻，并不完全是一種消極的變化。正確對待宗教私人化過程中的積極與消極影響，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探尋其對我們社會和諧的積極作用，意義重大。
　　二、多元文化背景與宗教私人化問題
　　從現實來看，宗教的私人化也是我國宗教文化的整體走向。因此，以馬克思主義宗教理論為指導探討我國多元文化背景下宗教私人化問題就成為時代所需。
　　1.西方宗教市場理論對個體消費者的強調
　　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美國社會學家斯達克（Stark）與芬克（Finke）、艾納孔（Iannaccone）等人相繼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和著作，將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的一些理論和方法引入宗教研究，逐步建立了理解宗教現象的“經濟學模式”，其中，尤以領軍人物羅德尼?斯達克的工作最引人注目。他與芬克合作的《信仰的法則——解釋宗教之人的方面》成為了宗教市場理論的標志性論著。斯達克的宗教市場研究囊括了從微觀個體到中觀組織再到宏觀社會等各個層次，是一個龐大而完整的體系。依據這種模式，個體行動者的宗教行為可以看作是以計算利益的理性選擇為基礎的消費行為，宗教機構或團體則可以看作是提供宗教產品的企業。于是，宗教的興衰主要取決于宗教市場內部供求關系的變化和市場自由競爭的程度。各宗教企業會不斷努力降低宗教生活的成本，提高宗教服務的質量，爭取宗教消費者，促進宗教消費的總量。在一個自由的宗教市場中將有各種信仰彼此競爭，而要出售一種商品給眾多的不受強迫的消費者而不考慮他們的需求是不可能的，所以消費者的偏好在宗教市場競爭中將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對此，貝格爾認為：“如果能夠表明宗教與私人生活有關，而不把它宣傳為要求在大型公共機構中得到具體應用，那么它就更容易銷售。……結果，宗教制度調整自身而適應了個人私生活中的道德與治療的‘需要’。當代宗教機構在活動和宣傳中突出私人問題正好表明了這一點。”［3］172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對宗教的認識發生了觀念上的改變，認為宗教是一種社會文化形式，并制定了相對寬松的宗教政策。各種宗教受市場的驅動開始自由競爭，為贏得信徒，佛教、道教、基督教等宗教產品的提供者竭力提供符合宗教消費者需要的產品；宗教消費者為了個人、家庭等的利益，經常以豐厚的答謝作為交易。宗教市場論這種強調個體行動者宗教消費行為的理論在中國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應用。當然，對宗教市場的開放要循序漸進，對宗教市場也要進行合理的調控和管理，從而才能引導宗教健康發展，有利于社會主義社會和諧發展。
　　2.中國個人信仰方式的傳統文化基礎
　　中西文化傳統的不同反映在宗教信仰領域直接表現為信仰構成的迥異。中華民族的宗教文化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內容極其豐富，并獨具特色。在中國傳統歷史上，歷代王朝大多以儒學為治國之本，幾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一方面是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統治，另一方面是分散的小農經濟。這反映在宗教信仰上，就是儒家思想始終居于統治地位，而相對分散的多神崇拜、民間宗教同時并存。
　　中國傳統宗教的思維模式主張“神人合一”。中國長期處于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宗法社會，宗教信仰以祖先崇拜和信仰為核心。因此，中國人沒有單獨的祭天儀式，祭天常常和祭祖聯系在一起，神人之間的界限十分模糊。在傳統中國社會，人們在家里供奉著祖先的牌位，家庭之外還有各種神靈及廟宇，人們會去許愿，等愿望滿足后再去還愿；如果不靈驗，那么很簡單，換個神再拜。以土生土長的道教、中國化的佛教和伊斯蘭教為例，在信仰層面，其所內涵的人神關系、人人關系等社會交往形式都是個人的。通俗地說，中國人的信仰方式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的個人信仰，是一種完全基于個體的利益選擇和特殊需要的私人信仰。人們不喜歡跑到一個制度里面去尋求自己的信仰，而是順應身份、地位、利益、權力的各種復雜關系，到制度之外去追求信仰的真實，并不追求信仰的認同，也不要求信仰的實踐和組織建構。
　　3.馬克思主義宗教觀中的私人化理論
　　與其它宗教世俗化理